甚至即使是肃王登基,苏家都未必安全。

毕竟古往今来,干掉自己外家的皇帝可不少——现在的端化帝就是个例子呢,崔家甚至根本威胁不到这个皇帝。

伴君如伴虎,自来如此。

“弟妹亦是有孕在身,还请坐下说话!”姬紫浮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宋宜笑抬眼望去,却见他神情很是复杂,正对自己作着一个“请”的手势。

宋宜笑只道他是为眼下的局势担忧,也没多想,略作思索之后,依言在客位上坐了,又对苏少歌颔首示意——这才道:“我已经坐下来了,表哥是不是也该把这么做的缘故告诉我了?”

“还是我来说吧!”姬紫浮沉吟了下,苏少歌却忽然开口,温温和和道,“其实事情很简单,陛下资质平庸,自登基以来,毫无建树,若非顾相等老臣支撑朝堂,只怕这天下早就乱了!原本我等还能期望,陛下年岁渐长之后,可以变得老成持重,以为社稷之托。谁知陛下这两年却是越发的喜怒无常…”

这种当然是套话,因为在座的心里都清楚,他们不希望端化帝继续做皇帝,跟端化帝并非明君其实没有太大关系,最关键的就是端化帝在位,不符合他们的利益以及安全。

但三人还没熟到直接讨论造反,这种套话式的开场白,还是要有的。

宋宜笑所以耐着性.子听完了苏少歌的这番长篇大论——然后他总算说到了正题上:“兹事体大,且朝中诸公多有不理解,或者难下决断者,为江山社稷故,我觉着,咱们该好好商议一下,接下来的局势,你我何去何从!”

第五百零四章 密议(上)

说完这番话后,见宋宜笑只静静喝茶,并不接话,苏少歌与姬紫浮交换了个眼色,顿了顿之后,才继续道:“襄王遇刺,刺客疑似肃王所使的事情,这会差不多人家都知道了。 宋奶奶聪慧,必知此事不过是栽赃嫁祸,目的是为了铲除肃王——而肃王一去,我苏家无论是束手待毙,还是殊死一击,陛下据正统之名,都可从容应对!”

“如此,乾纲独断,于我等,自是覆灭之期!”

“燕侯虽然与陛下乃骨血之亲,又有多年情谊在,但远者有卢家,近者有庶人陆鹤浩、袁雪沛,足见咱们这位陛下,可不是念旧情的人!”

苏少歌说到这儿,温和道,“未知,宋奶奶以为如何?”

“这样的要紧事情,两位骗了我这妇道人家来这儿商议,想来无非是两个缘故:其一是事情紧急,拙夫此刻正在朝堂议事,你们等不到他归来;其二,你们已经被盯上,怕直接联络拙夫,为今上所觉,先下手为强。”宋宜笑呷了口茶水,将茶碗轻轻放到几上之后,抬眼挨个打量了他们一番,才慢悠悠的说道,“无论哪一种,可都是置我燕侯府于不利之地了啊!”

“宋奶奶说笑了!”苏少歌瞥了眼姬紫浮,见他一脸心不在焉的盯着不远处的摆瓶,没有接话的意思,只好继续自己上,道,“明人面前何必说暗话?”

“燕侯素来孝顺长辈,太皇太后目前的处境,连我们这些外人,看在眼里也都为之唏嘘不已,何况是太皇太后亲自抚养过的燕侯呢?”

“退一万步来讲,即使燕侯在忠孝之间选择了前者,然而宋奶奶真的有把握,今上会相信燕侯的忠心?要知道这可是关系整个燕侯府性命安危的大事,容不得半点侥幸!”

“也就是说,即使今日我们不请宋奶奶前来,燕侯府的处境,依然令人堪忧!”

“如此,又如何谈得上,置燕侯府于不利之地?”

宋宜笑摇头道:“苏二公子既然说明人面前不说暗话,那我也就直言了:之前拙夫入宫返家,曾与我私下说过,陛下明着讲,让他在太皇太后与陛下之间抉择!可见,陛下还是看重拙夫的!之所以这么讲,显然期望拙夫,在忠孝之间,选择前者!”

苏少歌心想,这事如果真的有的话,纵然燕侯当真想如陛下所愿,只怕你哭着闹着,也非要燕侯选太皇太后不可!

不过他知道,宋宜笑是肯定不会承认这一点的。

因为她还要拿燕侯府待价而沽呢,这会就表明态度,自己也是巴不得端化帝早点倒台,接下来还怎么讲条件,还怎么占据主动?

苏少歌暗哂,说道:“这么说,燕侯是选择陛下了?如此倒真是咱们害了燕侯府,实在对不住宋奶奶——要不,咱们现在就送您回去?好在今儿舍妹的确有些不适,宋奶奶出门之后,大可以说您今日过来,就是携芸姑看望舍妹,别无他事。料想如今朝中正为襄王遇刺之事忙碌,是顾不到这等小事的。”

又看了眼姬紫浮,“妹夫治府素来严谨,断不会有什么不该有的闲言碎语流传出去!”

宋宜笑闻言一皱眉,苏少歌这么做,显然是看出她在拿架子,以退为进,逼她表态了。

“早就听说这苏二公子是苏家这一代的指望,之前没跟他起过什么冲突,倒一直觉得他温温和和好说话,不想谈起条件来,却是这样不容情。”她心里嘀咕了句,不过也没什么恼意,毕竟苏少歌也没义务一直让着她,何况谋逆讲究的是手段与结果,可不讲礼仪廉耻。

如果苏少歌真是个表里如一的温文君子,宋宜笑方才都懒得坐下来谈了——因为这种人根本不是改朝换代的料好吗?

但让她现在服软,她可不甘心!

当真甩手走人吧——她也不放心!

毕竟肃王面临的困境,眼下任谁都看得出来。

宋宜笑即使还有卫皇后母子这个退路,然而如果现在坐看端化帝跟顾韶当真把肃王同苏家铲除掉了,那么即使卫皇后母子最后可以干掉端化帝跟顾韶,坐收渔翁之利,燕侯府从中又能得到多少好处?

没有肃王及苏家牵制,凤州卫氏收拾皇帝以及顾韶,可未必需要燕侯府的帮助!

虽然说迄今卫皇后对燕侯府都非常客气,但宋宜笑知道,这可不意味着卫皇后当真对自己夫妇多么的喜爱,说到底,一来是因为自己夫妇没有挡她的路;二来是因为太皇太后与晋国大长公主都是卫皇后一直以来争取的助力,而这两位长辈对简虚白非常宠爱与重视。

所以他们夫妇跟皇后的友好关系,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利益上的。

真正的情份实际上并不多。

那么当卫皇后做了太后之后,她已经没什么要求着燕侯夫妇,也不需要利用他们刷太皇太后与晋国大长公主的好感了,如此她还继续对燕侯府客客气气做什么?

当然以卫皇后的涵养,基本没可能一做太后就换一副面孔,然而燕侯府往后,只怕也只能泯然于众,成为帝都上下,众多贵胄中平淡无奇的一员了!

——这叫宋宜笑怎么可能甘心!?

他们夫妇两个从显嘉朝争储,一路辛辛苦苦到现在,胜利的果实还没品尝出个滋味来呢,跟着就要一切作废沦落凡庸?!

凭什么啊?!

所以宋宜笑是绝对不愿意看到肃王跟苏家倒台倒太快的!

太子跟肃王哪个做新君,她现在还没确切的想好。

但有一点她非常的确定——那就是新君的登基,必须有燕侯府的出力!

她可不想自己家白忙这么些年,最后一无所获!

这会见苏少歌摆出赶人的架势,她心念一转,却当真站了起来:“既然来都来了,那我去看一看表嫂再走。”

苏少歌见状,知道她是不肯低头了,借着喝茶的机会,对姬紫浮使个眼色,却见这妹夫还在发愣,只好在桌子底下踩了他一脚——这下姬紫浮总算回了神,见宋宜笑已经要走到门边了,忙道:“弟妹怎么就要走了?”

“是咱们考虑不周,未想到燕侯却是忠于陛下的。”苏少歌把手一摊,叹道,“那么当然不好再留宋奶奶了!”

“阿虚忠于陛下?”姬紫浮闻言,脸色微变,冲口道,“那弟妹你怎么办?”

他这话说出来之后才觉得不合适,但懊悔已经晚了,只好硬着头皮装作是劝宋宜笑的样子,继续道,“弟妹你大概不知道,早先陛下为庶人崔见怜之故,可是逼着阿虚杀你的!之后因为种种缘故才改了主意,纵然如此,他已经动过这样的心思。日后时局平靖,即使他不想起来这件事情,也自有其他揣摩上意者会针对你!也不但你,还有你膝下的孩子们!所以弟妹你怎可掉以轻心?!”

宋宜笑虽然知道端化帝对自己没什么好感,但因为简虚白的隐瞒,她并不晓得端化帝曾明确对自己表露过杀意,此刻半是惊讶、半是下台,顿时站住脚步,怔道:“陛下既然彻查了庶人崔见怜之死的真相,那么也该知道崔见怜自有取死之道,须怨不得我!如何还会对我动杀机?”

“此事说来话长!”苏少歌趁机道,“还请宋奶奶坐下来听我细说——这事儿打听可是不易,若非我那姑姑在显嘉朝到底做了二十来年皇后,差点都也被瞒过去了!”

他这话既是圆场,也是委婉的向宋宜笑展示苏家的实力。

宋宜笑心知肚明,不过也依言走回去坐下,皱眉道:“还请苏二公子赐教!”

苏少歌当下将经过讲了一遍,末了道:“…这也是为什么陛下之前从轻发落庶人陆鹤浩,却直接夺了博陵侯之爵的缘故了!”

“原来如此!”宋宜笑心如止水,面上却作出愤慨之色,“对待从龙功臣尚且如此刻薄寡恩,若这位继续在位,咱们这些人家,往后也还真不知道要沦落到什么地步了!”

听出她话中的委婉表态,苏少歌微微一笑,道:“说起来也幸亏这位陛下是这样刻薄寡恩的性.子,所以早年扶持他登基的一班老人,现在不是已经死在他手里了,就是被他寒了心!如今真正愿意为他鞠躬尽瘁的,满打满算,只怕已不足一掌之数!而这些人,说到底,大半也是念在了先帝的份上罢了!”

宋宜笑当然晓得事情其实没有他说得这么轻松,有道是名正言顺,端化帝终究是正统象征,很多人不肯参与夺储啊谋逆之类的事情,但他们却会支持正统。

不过他们现在刚刚开始讨论合作,当然不适合大谈此事的困难,如此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兴致都没了,还合作个什么?

略作沉吟之后,她道:“但据我所知,帝都左近的禁军,都是心向陛下的。那何文琼,嫡亲孙女正在宫里做修仪,这些日子可是深得陛下欢心!其子何谦,下个月又将尚长兴长公主殿下,满门恩宠至此,又是陛下跟前的老人,他如何肯说陛下的不是?然而要在帝都做什么,似乎没有什么法子绕得过禁军吧?”

想到长兴长公主是苏少歌的嫡亲表妹,宋宜笑又试探了句,“未知长兴长公主殿下与何家的婚事?”

“那是帝后做的主。”苏少歌摇了摇头,“我姑姑也是在帝后的力劝之下,才答应了下来。”

言外之意,这门婚事并非苏家暗中谋划,作为什么后手。

见宋宜笑蹙眉,苏少歌又微微一笑,“不过,我等为什么要绕过禁军呢?”

这话说出来之后,连姬紫浮都惊了一下:“难道那些禁军?!”

——难道何文琼并没有真正掌握禁军,实际上禁军依然听从苏家之命?!

第五百零五章 密议(中)

不过宋宜笑怔过之后却并不相信:“先帝的时候,禁军倒一直是苏家掌着的,然而先帝驾崩前几年,就转由何文琼接手了!以先帝的英明,恐怕苏家想在里头做手脚,也不可能把所有的禁军都依然掌握在手里吧?如此即使在关键的位置上还留了那么几个人——却也未必一准可以决定大局!”

——若禁军一直在苏家手里,苏家还能忍到现在?

早就暴毙掉端化帝一家三口,没准还要加个顾韶做搭头,扶持肃王登基了!

苏少歌朝她笑了笑,温和道:“宋奶奶所言极是!当初何文琼接手禁军,乃是受了先帝的示意的,苏家自然不敢阻拦。如今的禁军,确确实实,基本都在何文琼控制之下!而我苏家虽然在其中留了些人手,大抵也就能通个风报个信,指望他们挽回大局,却是不可能的了。”

他顿了顿,环视了一圈室中,见除了自己跟姬紫浮外,只宋宜笑与芸姑,方缓声道,“不过,苏家从来没想过要背上不臣的名声,所以宋奶奶也好,妹夫也罢,都可以放心!苏家是不会把两位拉到乱臣贼子那方去的!”

宋宜笑沉吟道:“愿闻其详!”

“其实最近遇刺的不仅仅是襄王。”苏少歌笑了笑,才继续道,“发往帝陵,为先帝守墓的庶人陆鹤浩,在昨日亦是猝然遇刺,虽然陆鹤浩本身侥幸生还,但至今不知下落!而且其发妻与幼子,皆不幸身故!”

这消息姬紫浮也没有提前听说,闻言下意识道:“什么?”

“庶人陆鹤浩吗?”宋宜笑则思索了会,才道,“这人…现在朝堂上下,差不多都忘记他了吧?”

其实庶人陆鹤浩离开帝都也没几天,朝堂上下自然不会健忘到这地步。

宋宜笑这么说的意思是,陆鹤浩已经被废为庶人,还被打发去帝陵——这个人到这里已经可以说是废了,他遇刺不遇刺,于大局有什么关系?

要搁平常,也许还有人关心下。

现在大家都惦记着襄王遇刺这件事情,谁有闲功夫理会?

“据我所知,庶人陆鹤浩离开帝都之前,曾通过岳家的真阳大长公主殿下,辗转送了一封信到铭仁宫。”苏少歌平静道,“交由太皇太后亲自过目!”

宋宜笑与姬紫浮对望一眼,神情都慎重起来了:“未知太皇太后可曾看信?若看了信,可有什么话语?”

“太皇太后看过信之后,一度怒不可遏!”苏少歌温和道,“否则,我今日又何必借妹妹的名义,请妹夫请了宋奶奶来此处?”

“二公子这话的意思,是太皇太后,眼下也有废帝之意?”宋宜笑抿了抿唇,太皇太后会起废了皇帝的念头并不奇怪,这位老人乃惠宗皇帝陛下的原配发妻,即使在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得宠那会没少受折辱,但大体上她这辈子都是高高在上的。

近二十年来尤其的尊贵,端化帝那样对待她,她受得了才怪——毕竟太皇太后又不止一个孙儿,谁做皇帝,她不是太皇太后?

不过,太皇太后同端化帝交恶的最大缘故,就是代国大长公主之死!

而庶人陆鹤浩,却是代国大长公主之死的主谋——按说太皇太后即使怨恨端化帝,但对庶人陆鹤浩的厌恶与憎恨,怎么也不该比端化帝低太多吧?

难道这回陆鹤浩遇刺,也是太皇太后所为?

否则太皇太后又怎么会同苏家联络,暗示他们着手对付端化帝?

不过不管陆鹤浩遇刺是谁干的,宋宜笑都察觉到,苏少歌所言,陆鹤浩离开帝都之前,辗转交给太皇太后的那封信,内容一定非常紧要!

因为虽然大家都知道太皇太后不会放过端化帝的,但太皇太后这段时间,除了偶尔呵斥端化帝外,却一直没什么动静。

哪怕之前端化帝当众命人强行将她送回铭仁宫,可谓是落尽了这个嫡亲祖母的脸面,太皇太后回去之后,连东西都没砸一件——怎么会忽然传话出来了呢?

宋宜笑心念转了几转,忽然道,“却不知道,太皇太后的这道懿旨,是只告知了苏家,还是,也同其他人,比如说皇后娘娘那边提过?”

她这么问当然是有缘故的:既然在座的三人,都清楚彼此与端化帝之间妥协的可能性很低,那么所谓甩手就走、所谓来去自由,不过是讨价还价的手段,要没特别大的意外,是不可能真正谈崩的。

所以苏少歌即使没有应对何文琼所掌握的禁军的法子,宋宜笑也不可能当真起身离开。

而且由于肃王的缘故,苏家即使不是出力最多的,以他们跟肃王的血脉关系,宋宜笑与姬紫浮这些人,在正式合作之后,也肯定要给予苏家必要的尊重。

当然苏少歌为了争取主动权,透露他这边的种种优势与底蕴,也在情理之中。

但就好像他刚才告诉宋宜笑,端化帝曾明言要简虚白杀妻这个消息,乃是苏太后探听之后传达出来的一样——如果是为了显示苏家的实力,他应该继续讲述苏家的力量:在什么紧要处安插了人手啊,最近又打听到什么绝密的消息啦,拥有什么关键性的翻盘后手…诸如此类。

苏少歌却忽然提到了太皇太后,这不免让宋宜笑怀疑,即使算计了端化帝,肃王依然还有强力的竞争对手——而且这个竞争对手,也有争取到燕侯府支持的可能,所以苏少歌现在就提到太皇太后,看似要给宋宜笑讲解来龙去脉,实际上,却是在对宋宜笑进行暗示:

你看,连太皇太后这种从开国到现在的老人都支持我们、支持肃王了,你们燕侯府,还不快点下注?

果然苏少歌闻言,怔了一怔之后,露出一抹赞赏之色:“宋奶奶慧眼如炬!”

他也不遮掩,直截了当道,“太皇太后这会非常震怒,希望在最短时间内废了今上——所以不仅仅苏家卫家接到了太皇太后的密旨,甚至,连庶人陆鹤浩,都得到太皇太后的允诺,倘若此事是他达成的话,太皇太后允他也可以登基为新君!”

宋宜笑与姬紫浮同时问:“庶人陆鹤浩给太皇太后的信,到底说了什么?!”

“这个我却不知道了!”苏少歌露出歉然之色,见他们脸上都露出不信的表情,把手一摊,“真的不知道!若知道,庶人陆鹤浩昨日又怎么会遇刺呢?”

“刺客是你派的?”宋宜笑忙问,“这么说,待会咱们就能知道那信里的内容了?”

她这话显然是委婉询问,苏少歌打算不打算把这秘密分享?

“若能得知信中内容,自然要告诉两位的。”苏少歌爽快道,“不过,事情出了点意外——卫家的人也动了手!两下里互相牵制之下,却被庶人陆鹤浩设法逃走了!”

宋宜笑不相信:“这样紧要的事情,贵家一准出动‘黛锋’吧?卫家必然也是派出‘碧梧’!庶人陆鹤浩失势之后,下仆都没能留到几个,哪来的本事,从你们两家的精锐暗卫手里逃走?”

“宋奶奶有所不知!”苏少歌摇了摇头,说道,“一来是因为陆鹤浩的狠辣决绝之处,远胜常人!实不相瞒,本来‘黛锋’与‘碧梧’对峙之际,见陆鹤浩夫妇欲抱幼子逃走,是打算射伤他的腿,阻止他离开的。然而他先扯了其妻司空氏挡箭,末后甚至从司空氏手中夺走幼子作为屏障…以至于暗卫们都惊住了,疏忽之下,被他逃远!”

“如果仅仅如此,庶人陆鹤浩也不过是多挣扎片刻。”

“问题是,还有个缘故造成了他的逃出生天:他并非真正的孤家寡人,却也是有人接应的!”

苏少歌说到这儿叹了口气,“接应之人乃是数十骑,皆蒙面裹发,只露双目,精悍非常!‘黛锋’与‘碧梧’联手,竟也只能看着他们救走庶人陆鹤浩,他们所遗的十数具尸体,到我方才出门前,都查不出任何线索!”

宋宜笑听出他话里有话,皱眉道:“你怀疑谁?”

“我觉得应该不是皇室的人。”苏少歌没有正面回答,“皇室要杀庶人陆鹤浩,无论懿旨还是圣旨都可以,大可以明着来,根本不必如此掩人耳目。”

顿了顿,又道,“无论‘黛锋’还是‘碧梧’,虽然没有世人想象里的诡秘莫测,但论到身手,我敢说,即使皇宫禁卫,在同等人数的情况下,也未必能够稳胜他们!”

宋宜笑知道他素来谦和,或者说,习惯表现得谦和,所以他说“未必能够稳胜”,其实可以理解成“绝对无法胜过”——她曾在从辽州返回帝都时,目睹过宋氏旁支的世仆之剽悍,从中大致推测六阀嫡系的底蕴,那么令苏卫两家无功而返的那群骑士,战力必定惊人。

惊人的战力,非一朝一夕可以成就。

最重要的是,苏少歌虽然没说,但无论宋宜笑还是姬紫浮,都知道他接到失败的消息后,肯定不会只派人去查那几具尸体,肯定也要派人去追查那些人的来历、庶人陆鹤浩的行踪等等。

而现在苏少歌说没有任何线索,那么即使不是真的毫无头绪,至少线索也是少得可怜的。

帝陵距离帝都不足百里,快马一天之内可以勉强打个来回。

在这样勉强可以称为天子脚下的范围内,出现这么一伙人,并非皇室所遣,却叫苏家抓不着把柄——苏少歌在怀疑谁,不问可知!

宋宜笑沉默了会,才道:“西凉沈,东胡刘,还有宋氏旁支…你觉得是谁?还是,他们联手?”

然而谁都没想到的是,苏少歌缓缓道:“宋奶奶,你似乎漏提了一个:锦绣端木!!!”

第五百零六章 密议(下)

“这怎么可能?!”宋宜笑惊得差点打翻茶碗,她不知道锦绣堂现在还有多少东西在,所以并不怀疑端木老夫人有救走庶人陆鹤浩的能力,她怀疑的是,“外祖母为什么要这么做?!”

严格说起来,庶人陆鹤浩同燕侯府也没有直接敌对过,问题是,崔见怜这件事情,是陆鹤浩揭发出来的。

这事儿直接导致了端化帝逼简虚白杀妻——如果陆鹤浩幕后之人,除了简平愉之外,还有一位隐藏至今的端木老夫人的话,她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的外孙跟外孙媳妇?

毕竟端木老夫人自己的亲生骨肉都已经不在人世,哪怕简虚白的生母确实是晋国大长公主,而非仪水郡主,但至少是锦绣堂的血脉不是吗?

退一步来讲,倘若端木老夫人对燕侯府怀着敌意的话,当年简虚白在乌桓中毒时,她冷眼旁观不就成了?何必还要救下简虚白?

宋宜笑想到这儿,猛然记起一件事情——当年端木老夫人刚刚返回帝都诊治时,对自己夫妇态度是很和蔼的,只是后来没多久,老夫人被苏太后请到宫里密谈了一回之后,对燕侯府顿时就转了态度!

“难道这位外祖母,当真有什么缘故恨上我们?”宋宜笑再分析了下,简虚白从前所言,他所知道的他的身世,心头不禁一跳,“按说我们夫妇是没有做过什么足以让外祖母记恨上的事情的,如果有问题的话,恐怕,还是出在上一代上面吧?”

她想到了前任婆婆晋国大长公主的喜好…

如果简虚白当真是晋国大长公主与简离邈所出,那么,仪水郡主真的是难产身亡吗?

或者仪水郡主真是难产身亡,但她难产身亡的缘故是什么?

要知道端木老夫人流放之前,可是给女儿专门留了女医照料的——锦绣堂藏有魏末雍初时神医季去病的真传,仪水郡主作为端木老夫人唯一活到成年的子嗣,端木老夫人怎么会不在这女儿的康健上下本钱?

从宋宜笑所听到的关于这位郡主的消息里,没有仪水郡主体弱多病这类的消息。

倒是简离邈,一直药不离手。

而一直在锦绣堂女医们照料下长大的仪水郡主,照理来讲底子是非常好的,难产丧命的几率相对来说也比较低——但她却在生产的时候死了!

宋宜笑下意识的抓紧了袖子:是因为她知道了简虚白的存在,受到了刺激?

还是——与晋国大长公主有关?

这不是宋宜笑把前任婆婆朝坏处想,实际上宋宜笑是很不希望晋国大长公主是这种人的,毕竟晋国大长公主待她真的不坏。

然而简离旷的结发之妻小温氏,似乎就是被晋国大长公主逼迫下堂的吧?

那时候晋国大长公主看中了简离旷,如果,她后来又看中了简离邈呢?

小温氏能够嫁给简离旷,是因为她的姑姑温老夫人,是简平愉的真爱续弦,实际上温家的门楣是很低的。所以她丈夫被金枝玉叶瞧上之后,她无可奈何,只能收拾包袱回娘家。

但仪水郡主不同,即使她的娘家城阳王府已经倒台,她到底是正经的宗室郡主。

最重要的是,简离邈对这个表妹情深义重,在她去世后十几年当中,始终独居,连个通房丫鬟都没纳,遑论续弦。

所以如果晋国大长公主想得到简离邈的话,估计硬来是行不通的。

这种情况下,大长公主会不会考虑,让仪水郡主消失,以增加自己将简离邈收入囊中的几率?

宋宜笑心念电转之间,苏少歌开口道:“端木老夫人的心事,我们苏家,也算是略有所知:当年燕国太夫人的遭遇,老实说,同为六阀,我们也是深感义愤的。只是内中情形十分复杂,在助端木老夫人报仇雪恨上面,我们也是有心无力!”

说到这儿,瞥一眼宋宜笑,“对了,宋奶奶可知道这件事情?”

宋宜笑听是听简虚白说过了,但此刻却不动声色道:“还请苏二公子为我解惑!”

没准苏少歌说的又是一个版本呢?

不过这回她倒是失望了——苏少歌的说辞同简虚白的描述没什么两样,只加了几句:“其实先帝也十分厌恶简乐之,不过那时候先帝刚刚赐死了不少宗室,担心继续追究简乐之的话,会使朝堂上下,人人自危!这才劝端木老夫人稍安勿躁,当时端木老夫人说,简乐之奸诈非常,否则当年也不会将燕国太夫人哄得违背父母之命,非要嫁给他不可了!所以先帝给了他喘息之机,燕国太夫人之仇,多半是指望不了先帝了!”

“后来事情的发展,果然如端木老夫人所料:先帝尚未斥退简乐之,简离旷尚了晋国大长公主殿下,生下简三公子。简离旷所以有了理由,以简三公子的名义,要求晋国大长公主干涉此事,不要让往事公布于众,免得简三公子长大之后,处境尴尬。”

苏少歌说到这儿,微微一哂,“后来先帝曾暗中联络端木老夫人,表示愿意将简乐之私下交与老夫人处置。但不知道为什么,老夫人没有接受,只说事已至此,只望皇家能够善待燕侯。这也是太皇太后与先帝,对燕侯格外恩宠的缘故了!”

宋宜笑皱了会眉,说道:“这些往事回头再讲吧!不过,你既然怀疑外祖母,那么若这事儿当真是外祖母所为——显然外祖母对我们燕侯府也是没什么好感的,否则如此大事,怎会丝毫风声不透?与我说这个,又有什么用呢?”

“依我之见,端木老夫人倒未必对燕侯府有什么不喜。”苏少歌温和道,“毕竟燕侯可是端木老夫人唯一有血缘的孙辈了!实际上,宋奶奶不妨这样想:太皇太后如今急于废了今上,甚至连庶人陆鹤浩,也得到与太子、肃王同样的待遇。太子有卫家,肃王更不必说,那么,如果最后登基的,却是庶人陆鹤浩——端木老夫人自己年事已高,又是女子,拥立之功要了也派不上多少用场,哪能不着落在燕侯府头上?”

宋宜笑目光闪了闪:“锦绣堂一家,可应付得了卫苏两家?”

她方才也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但即使她对端木老夫人手里的牌并不了解,也知道锦绣堂在绝嗣之后的保存程度,肯定是不如正常传承中的卫苏两家的。

何况这些年来,朝堂四品以上的官员里,已经没了端木的姓氏。

卫家跟苏家,却一直高官显宦不断…

端木老夫人在帝位之争中也许非常有份量,可要说她能凭一己之力,将庶人陆鹤浩推上帝位,宋宜笑以为这个就不太可能了。

她能看到的,那位老夫人没理由看不出来,何以会如此行险?

“宋奶奶忘记您方才提到的西凉沈、东胡刘,还有江南宋氏的旁支了吗?”苏少歌则反问,“若这几家联手,即使卫苏亦结盟,也是非常头疼的!”

“只是头疼而已!”宋宜笑摇头道,“锦绣堂已经绝嗣数十年;沈刘两家守墓三代,在高层的嫡系力量早已断层;宋氏旁支更不要讲!这几家联手,在地方上也许会让你们感到很棘手,但要论到这朝堂之上的争斗,慢说你们卫苏联手了,单独一家都足以占据绝对上风!所以我不觉得,外祖母派人救走庶人陆鹤浩——姑且就算这事儿是外祖母所为吧——乃是有意扶持陆鹤浩为帝!毕竟陆鹤浩在朝在野,别说威望了,名气都非常有限!”

甚至他现在最广泛的名气,还是因为他图谋篡位之事泄露,引起了大家的议论。

本来端木老夫人这些年来也是声名不显的,还要扶持这么个同样不具备明君条件的皇子上台,何其艰难?

简直不可能嘛!

“实际上我们之前是认为不太可能的。”苏少歌沉默了一会,说道,“但,我们没能抓到庶人陆鹤浩,所以,无从得知,他给太皇太后的信里,到底说了什么事?”

又说,“司空家那边也问过了,真阳大长公主殿下拿到的信是火漆所封,大长公主没有在不破坏火漆的情况下看信的法子,只能原样送与太皇太后,所以,真阳大长公主也不知道那信里写了什么?”

他缓声道,“我们担心,那封信里,是否有什么关键性的消息,会导致变故!”

虽然说目前来看,端化帝倒台的话,最有继位优势的,就是太子跟肃王,相比之下,庶人陆鹤浩跟“优势”这两字根本不沾边!

但像苏家这种历经数朝的望族,改朝换代的经验越丰富,对于各种细微之事的观察也越仔细。

苏少歌绝对不会因为陆鹤浩目前的弱小,就自信的认为这人不是威胁。

“如此看来,他今天哄了我过来,倒也不全是因为夫君这会在宫里参加朝会,而他则等不到夫君下朝。”宋宜笑微微眯了眼,心道,“恐怕也是觉得,我是切身被陆鹤浩坑过的人,对陆鹤浩敌意更重,自然也不希望陆鹤浩登基——想通过我,去说服夫君与外祖母?”

她心念转了转,开口道,“虽然现在无从得知庶人陆鹤浩给太皇太后的信里写了什么,但从太皇太后的反应来看,必然是陛下在什么地方惹了太皇太后震怒!所以,会不会是代国姨母之逝,其实并非陆鹤浩主使,而是完全出自陛下之手?”

“还有导致我们二伯母卧榻至今的噩耗:三哥一家子在辽州遇难!”

“是否也与陛下有关系?”

苏少歌平静道;“都有可能,但也可能不是——然而兹事体大,容不得意外,宋奶奶以为如何?”

宋宜笑明白他的意思,在捉拿陆鹤浩无果的情况下,苏家也好,卫家也罢,肯定也会有所揣测。

只是,揣测始终是揣测,是否猜中真相,只能靠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