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太子兴冲冲的到了未央宫之后,与卫皇后说了这日的经历,末了欢喜道:“母后,儿臣今日一说要来给您请安,父皇就准了呢!看来父皇的气头上已经过去了,想来不用几日,您就可以出去走动了!”

又冷笑,“之前太后弄进来的那些个人,尤其是那个何修仪,也该教训教训,免得她们不知道天高地厚,以为母后您禁了足,就可以有机可趁!”

其实何修仪她们进宫才这么点时间,即使是宠爱最盛的何修仪,眼下忙着捋清楚六宫之事都来不及,自然不可能刁难卫皇后,更不要讲现在就算计上太子——但东宫的人手,都是太子才受册时,卫皇后挑的。

这回卫皇后被禁足,最怕太子有个闪失,明里暗里,也对太子加强了保护与提点。

这些人既然都是皇后的人,对于何修仪这五位新人,当然是不会有什么好感,甚至是带着敌意的。

耳濡目染,太子对这几位年少的庶母,自然也是没有好声气。

此刻卫皇后闻言,就不悦的呵斥:“怎么说话的?太后是你什么人?是你嫡祖母!你怎么可以直呼‘太后’二字?!至于何修仪她们,进宫乃是你父皇的意思,你有本事跟你父皇说去,学那起子嚼舌头的东西,记恨几个身不由己的小小妃嫔,这是什么器量!再这么不学好,本宫可要给你规矩了!”

皇后虽然很高兴儿子站在自己这边,但她儿子将来是要做皇帝的,她可不想养个小肚鸡肠的皇帝出来!

索性太子很是孝顺,闻言忙道:“儿臣知罪!下次不敢了!”

“你是太子。”卫皇后放缓了神色,语重心长的教导他,“现在是储君,将来是天子。所以你该有天子的器量——你皇祖母即使为了你那肃王叔的缘故,对咱们未必怀有好心,但她一日是你皇祖母,你就该以对待祖母的方式对待她!因为她再不好,她也是长辈,应该受到你的尊敬!不要觉得这么做是受了委屈,这世间一切荣华富贵,都需要付出代价才可以承受!”

“我大睿开国之君,太祖皇帝陛下,也就是你的高祖父,当初披荆斩棘,建立大睿,那是一刀一枪,与雍末乱世中的群雄,硬生生拼杀出来的成就!这中间不但你的几位叔祖父、曾叔祖父战死沙场,连太祖皇帝陛下自己,也是几经生死,何其艰险?!”

“再说你祖父,先帝显嘉,本如你一样,是原配嫡出的皇子,却因申屠氏与贞媛之乱,亦是忍辱负重,才有后来的盛世之治!”

“相比先辈,吾儿现在的景况已经很好了。你皇祖母同母后一样,是大家出身!”

“所以即使她对咱们怀着恶意,面上也一直是亲亲热热的,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叫咱们为难!”

“如此,你在场面上尊敬她,难道不应该吗?毕竟她在场面上,也是很疼爱你的!”

“这世上有多少人,蝇营狗苟一辈子,所求的不过是衣食无忧!”

“而我儿生来富贵,将来甚至可为天下之主!”

“又怎么可以连区区委屈都承受不了?!”

皇后神情非常严厉,“天子与储君,都是身系天下社稷的,若你这个储君尚且脆弱无比,不堪一击,又如何庇护这天下千千万万的黎庶?!”

太子跪地聆训,听到这儿,望了望四周,见没有生人在,方怯怯道:“可是儿臣听…听说,父皇他…”

说到这儿欲言又止,显然端化帝这些日子以来的事情,太子也是知道的。

“所以母后举了你高祖父、你祖父的例子,却没举你父皇的例子。”卫皇后轻描淡写道,“你不要学你父皇。要学,就学你祖父!”

她拍了拍自己身侧,“好啦,这事你记在心里就是,现在先不讲了!过来母后这儿坐,再跟母后说说,今日你父皇忽然召见你,又对你这样亲热,还许你来给母后请安…这是为什么?”

——端化帝不知道,自从太子六岁入学起,每次拜见了显嘉帝、太皇太后以及端化帝之后,皇后都会仔细询问经过,然后为儿子总结得失,指点他下次遇见类似的事情,该如何表现。

从前讨人喜欢的钟陵郡王,现在令端化帝心有不忍的太子,原也不是天生的。

皇后静静听着太子的分析与总结,一双凤眼,却渐渐眯了起来:“陛下这是有意饶过本宫了?如此突然,必有缘故…不知道太后那边是否已经接到这个消息?”

卫皇后心道,青州苏,会怎么做呢?

还有,那些沉寂在暗中的势力,比如说端木老夫人,比如说沈氏与刘氏…

若说从前只是暗流汹涌,现在,帝位之畔,隐而未现的潜流,却可以说是澎湃了。

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然而至尊之位近在咫尺,谁又肯放弃这人间极致的尊荣?

第五百零一章 我要这人情何用?

苏太后这时候确实知道了端化帝主动与卫皇后缓解关系的事情,于是宫外的苏少歌叔侄也就知道了——苏少歌只打听了下,端化帝作出这个决定之前,曾接受了顾韶的求见,就心里有数了:“陛下自己是没有这样的胸襟的,否则之前也不会那么急着纳新人入宫了,之所以肯这么做,必是顾韶力劝之下的结果!”

苏伯凤平静道:“顾韶向来与皇后亲善,但皇后失势已有些时日,他一直都没干涉,偏偏选在此刻进言,只怕内中有什么缘故?”

“自是如此。”苏少歌温和道,“姑姑的人方才除了送来这个消息外,还说了昨天发生的一件事情:昨天晋国大长公主殿下入宫面圣,才见到陛下没多久就昏厥当场,太皇太后闻讯到场探望,后来却因为提到肃王妃,被陛下当着燕侯的面,强行送回铭仁宫!”

“这么说,燕侯对陛下转了态度了?”苏伯凤眼睛一亮,他自从残疾之后,情绪一直不怎么高,年纪不大,却始终冷冷淡淡的,这会难得流露出明显的喜色,“如此端木老夫人那儿…”

不止他喜出望外,向来稳重端庄的苏少歌,亦是口角含笑,颔首道:“不错!端木老夫人那儿,咱们可以考虑,登门拜访的事情了!”

而这时候,端木老夫人在她所住的别院里,却正吩咐两个孙儿:“把门户看看好,从今日起,我卧病在榻,不能起身,也不见除了阿虚一家之外的人——不管谁来,都这么回复!”

陆鹤爱跟陆鹤羽虽然不是端木老夫人的亲孙子,却素来恭谨,闻言忙躬身应下。

待他们二人告退出去后,屏风后,忽然闪出一道人影,只是面目依然隐藏在帐幕的阴影之下,看不分明,只听出是个老妇的嗓音:“主子,燕侯终于转了态度,您何以反而要闭门谢客?眼下其他人不讲,苏家必然是急于联络您的!”

端木老夫人叹了口气:“你觉得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活多久?”

那老妇微怔,随即道:“主子何必说这样丧气的话?您是锦绣堂大小姐出身,虽然在塞外跟帝陵这些年受了不少委屈,但底子搁那儿,看着朝平县主出阁总是没问题的。”

“那也不过十年出点头的事情罢了!”端木老夫人淡淡道,“何况眼下除了为妹妹报仇之外,我其实也没其他牵挂了。既然如此,我还出什么风头?倒不如,给阿虚他们铺一铺路——离邈现在还在辽州守孝,苏家见不到我,除了找阿虚夫妇,还能怎么办?这样,往后事成,那就是阿虚夫妇帮了他们,阿虚夫妇年轻,这份情份记在他们身上,才算是没有白费呢!”

老妇闻言,沉吟道:“只是…以前因为种种缘故,咱们其实没有同燕侯那边透露多少底细,这会苏家找上门去,燕侯夫妇不知就里,也不知道会不会被苏家哄了去?”

海内六阀之间,一直是亦敌亦友的关系。

毕竟海内就这么大,人口就这么多,他们想要谋求进一步的发展,未免有许多竞争的地方,从前的世代,在朝堂上的争斗,也从来没停息过;

但作为最顶尖的一批士族,他们也是天然的同盟,尤其在面对皇权的时候。

所以端木老夫人尽管有与苏家联手的意思了,她手底下的这老妇,对苏家却也不无防范。

“苏少歌不是蠢人。”不过端木老夫人倒不担心,她摇了摇头,说道,“陛下难得没有犯糊涂,听了顾韶的建议,有与皇后重归于好的意思——皇后也不蠢,凤州卫加上一个正式册立的太子,在眼下的局势里,其实占的优势并不大。倘若陛下这会倒了台,即使顾韶转而支持太子,也没有绝对把握,让卫家一准出位太后!”

“毕竟皇后也是凤州卫之女,对于咱们这种人家的底蕴,比陛下可清楚多了!”

“所以她眼下即使对陛下存了芥蒂,也一定会先助陛下稳定局势,然后再谋取扶持自己亲生儿子登基的事情的——陛下再庸碌,到底是先帝钦立的储君上的位,名正言顺,大义名份所在!”

“如果没有咱们的帮助,单凭苏家,除非他们想再打一遍天下,否则纵然勉强把肃王扶上帝位,这江山也太平不了!”

端木老夫人究竟上了年纪,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话,便觉得有些乏了,轻叹道,“是以苏家现在是不会算计阿虚他们的,毕竟肃王只要登了基,什么都好说;肃王如果无法登基,那就是什么都没得说!苏少歌不会这点眼力都没有,更不会这点器量都没有!”

说到这儿,端木老夫人露出一抹惆怅来,“其实离邈资质未必在苏少歌之下,只可惜他终究只是锦绣堂的外孙,而不是孙儿——当年也是我那爹爹看得太开,认为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锦绣堂绝嗣,那就绝了吧!否则按照娘跟我的打算,学顾韶那女儿,孩子连生父是谁都不知道,日后却怎么个改姓法呢?如此将锦绣堂延续下来,即使衰落,终究还能存在,简平愉那老东西,安敢那样欺侮我妹妹?!”

贺楼独寒的身世虽然在常人看来颇为羞耻,但对于端木老夫人这个年纪跟阅历的人来看,比这更龌龊的事情她都见多了——何况比起锦绣堂的延续,自己的名声算什么?

不过事已至此,端木老夫人再懊悔也不过是空想,是以只叹息了一声,不再说什么了。

…燕侯府这边,简虚白夫妇浑然不知端木老夫人的苦心,却正听着芸姑的诊断结果:“奶奶身体素来康健,这一胎怀的也很稳固,只是近来奶奶有些多思劳神,现在没有什么问题,若再继续下去,只怕就要影响到孩子了。所以往后还请奶奶多往园子里走走,多跟朝平县主他们玩耍,总之就是笑口常开的好。”

夫妇两个闻言,同时露出一个苦笑:眼下这局势,不能说恶劣非常吧,但想要笑口常开,却是真的有点难度了。

不过究竟孩子紧要,宋宜笑也只得暂搁了继续撺掇丈夫同端化帝闹掰的心思,决定接下来先不要操心这些事情,免得将来孩子落地有什么三长两短的,再懊悔不及——而简虚白担心之余,也决定接下来顺着点妻子,否则妻子一个心情郁结,届时孩子身子骨儿受了影响可怎么办?

他亲爹简离邈,可不就是在胎里的时候,被简平愉这个歹毒的爹下药催产,提前落地,才导致到现在都药不离口吗?这还是端木老夫人在简离邈尚在襁褓里时,就把外甥接到膝下,以锦绣堂传下来的种种秘不示人的药方,精心调养的结果。

要是寻常人家,这种情况能不能养大都不好说,更遑论娶妻生子,还熬到现在了!

顾完自己家的事情后,宋宜笑又问起卓平安那侍妾的身孕:“算算日子,那孩子有五六个月了吧?不知道安胎安得怎么样了?”

“早就没事儿了,不过是清江郡主不放心,故此喊了我在那边长住,不肯放人。”芸姑淡淡道,“毕竟那边除了我之外,清江郡主还专门去太医院要了两个擅长妇.婴的太医坐镇——我在那儿这几个月,不过是闲着没事干而已!”

——其实宋宜笑虽然之前就传出孕讯,但清江郡主因为太在意卓家有后这件事情,却也舍不得把芸姑送回来的。

这年头会女红之外手艺的女子向来稀少,毕竟时下都讲究传男不传女,惟恐女儿出阁之后,泄露了娘家的东西。女医就更少了,要教出个合格的大夫,时间精力不说,钱财上的投入也是不可少的。

何况还得学的人有天份,不然学上一辈子也不过是看个头疼脑热罢了。

太医医术再高明,出入闺阁,询问女眷病情,都不如女医方便,由此很多问题,也无法提前察觉——清江郡主所以道贺时问过宋宜笑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情况后,就装了糊涂。

她自是想着宋宜笑反正已经生过一个女儿了,第二胎总比第一胎更容易,何况宋宜笑这才两个月身孕,离生产还早,等这弟媳妇要生时,卓家的孙辈早已落地,到时候再把芸姑送回燕侯府也不迟。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端木老夫人今天一早忽然派了人到清江郡主府,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自己年纪大了,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天,好不容易嫡亲外甥的嗣子媳妇有了身孕,偏偏外甥又不在帝都,非常担心年轻的夫妻俩照顾不过来,所以,希望清江郡主能够把芸姑还回去。

端木老夫人是芸姑的旧主,她表了这个态,芸姑当然也不肯继续在清江郡主府里再留下去。

如此郡主只能无奈的放人。

老夫人忽然这么做,清江郡主只道是自己之前在宫里因为担心晋国大长公主的缘故,迁怒简虚白之事,叫端木老夫人不高兴了,是故用这个法子进行报复——她为了卓平安的这个孩子,倒是愿意放下身段去给端木老夫人请罪,无奈去时却发现老夫人已经闭门谢客,这个罪根本请不了了!

清江郡主遂只能暂时作罢。

不过芸姑这会却跟简虚白夫妇说了老夫人此举的真正用意:“老夫人说,接下来只怕有大事发生。而老夫人暂时却不便出面,是以,令我回来,也能为侯爷与奶奶略尽绵薄之力!”

顿了顿,“尤其是,宫禁里的一些手段…我曾有所涉猎!”

简虚白夫妇闻言,目光都是一阵闪烁:他们哪儿听不出来,这是端木老夫人,怕他们俩被宫里的秘药给害了去?!

别说简虚白了,连一心一意怂恿丈夫反了端化帝的宋宜笑,都是微微心惊:局势,竟然已经激烈到这种地步了吗?!

虽然说勾心斗角里头,下毒乃是常见手段,但,简虚白目前好歹也是个侯爵,身后又有太皇太后、晋国大长公主、端木老夫人等等要人撑腰,他若死于毒杀,必然引起轩然大波,朝堂上下的动荡可想而知——这样事情的主谋,要么是孤注一掷,要么就是算无遗策,无论哪一种,都意味着,狂风骤雨将至!!!

——三日后,端化帝因太子再三求情,“思及结发情义”,决定解除对卫皇后的软禁,且命何修仪将凤印归还皇后,复中宫之权!

消息传出,前朝后宫,莫不哗然!

第五百零二章 襄王遇刺

自入宫为妃以来,何修仪是第二次来未央宫。

严格来讲,其实是第一次。

因为上一次来的时候,卫皇后还在“卧病”。

那时候端化帝急于打压皇后,扶持新人,所以根本没让新人们真正进入未央宫,到长乐殿上当面拜见皇后。

而是让她们在未央宫的宫门外磕了三个头,就当成已经给卫皇后请过安敬过茶了。

是以这还是她第一次以宫妃的身份拜见卫皇后——她祖父是朝中大员,没进宫前,作为何家小姐,何修仪也没少参加宫宴,拜见后宫贵人们,对卫皇后倒不陌生。

但这回不但是以宫妃的身份前来觐见,还有个叫她头皮发麻的差使,就是归还凤印——何修仪不免觉得,脚步格外沉重。

倒不是她舍不得凤印,虽然说这短短的时日,已经品尝到了权力的甘美,不过何修仪不是傻子,她知道自己眼下根本对抗不了卫皇后,若痴心妄想想留下凤印的话,不啻是自寻死路。

这会战战兢兢,主要是怕卫皇后会拿她立威——前段时间皇后失势,她被端化帝扶持起来以制衡皇后,可谓风光无二,连带宫外的娘家都一度热闹得跟过节似的。

如今卫皇后终于翻了身,要扫除失势期间的颓唐与落魄之气,还有比她更好的开刀人选吗?

何修仪低着头,双手捧着放了凤印的描金乌木漆盘,眼角无意中瞥见身后薛嫔臂上的飘带拂过,惶恐之余,又生出了一分委屈:她可从来没想过要跟卫皇后作对,可偏偏苏太后择中了她入宫侍奉端化帝,端化帝又格外抬举她,她有什么办法呢?

早先她还为自己得宠感到高兴,哪怕明知道苏太后与端化帝之所以格外看重她,无非是因为她的祖父乃是何文琼的缘故。

但这年纪的女子大抵都是有些虚荣心的,对比美貌不亚于自己,却连端化帝一个正眼都没得到的薛嫔,何修仪的入宫之路,在今日之前,也算是一帆风顺令人羡慕了。

可现在,察觉到自己身后的薛嫔虽然也有些不安,但比自己可是镇定多了,何修仪不免有一种福祸难料的憋闷与无奈。

正有些神思恍惚,方才进去通禀的宫人,终于走了出来,朝她们点了点下巴:“娘娘懿旨,宣修仪娘娘及诸位宫嫔入殿觐见!”

五名新人不约而同的屏息了一瞬,才在何修仪打头的带领下,举步朝殿中走去!

出乎她们意料的是,卫皇后的态度很是和蔼,非但没有给她们脸色看,连对何修仪也是笑容满面:“本宫这些日子卧病,辛苦你了!”

那情真意切的样子,就仿佛卫皇后之前根本不是因故失宠,被软禁于未央宫,且夺了宫权,而是当真病得无法视事,这才着何修仪代为料理了几日宫务。

新人们长松口气之余,离开时却依然惴惴,担心皇后今日不曾为难,乃是引而不发,说不定接下来还有什么后手?

只是接下来三两日过去了,卫皇后不但没有刁难她们,甚至连她们的份例都没有克扣一丝半点,中间还赏了她们一回东西——论到日子的滋润,倒比之前还好了。

“到底是陛下的结发之妻,卫氏之女,这器量果然非常人所能及。”新人们这才放下心来,私下窃窃,“看来皇后娘娘确实没有迁怒咱们的意思了!”

“本宫迁怒她们做什么?”却不知道,这时候的未央宫里,卫皇后也在闲闲的说到这一点,“不过是几个被家族推进宫来试水的棋子罢了!若非陛下刻意抬举,跟摆设有什么两样?本宫同她们计较个什么劲儿啊?没见那何修仪,那天到本宫跟前呈上凤印时,吓得脸色都变了?既然如此,又何必再给她们威严看?好没意思的。”

馨纤担忧道:“奴婢也不是说撺掇着您同那几个新晋妃嫔计较,只是娘娘‘卧病’了这些日子,那何修仪又代管了宫权,如今您才‘起身’,奴婢就怕有些眼皮子浅的东西,怠慢了您!”

“本宫‘卧病’前前后后三个月都不到呢!若这样这宫城上下就把本宫给忘记了,岂能怪新晋升妃嫔?难道不是怪本宫自己不中用吗?”卫皇后摇了摇头,嘴角浮起一抹讽刺的笑,“何况你忘记那何修仪是如何在短时间里炙手可热的?那会陛下要用她,现在陛下却要用本宫,所以,如果当真有人不识趣,妄想在这时候挑衅本宫的话…哪里用得着本宫自己出手?陛下必然是第一个为本宫出头!”

她朝后靠了靠,道,“不必把时间浪费在那几个妃嫔身上了,说正经事吧!阿虚确认已经同陛下离心了?他跟陛下的情谊可不是一般的深厚,这才几天,怎么就做了决定?宋弟妹是如何说服他的?”

馨纤道:“宋奶奶自个倒是未必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说服燕侯,不过,结合那两日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情,底下人揣测,她很有可能是抬出了太皇太后与晋国大长公主殿下!”

“难怪!”卫皇后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阿虚对陛下的忠心,无非是因为早年相处积累下来的感情,不过这份感情到底是比不上太皇太后与晋国皇姑对他的抚育之情的。偏陛下跟前者撕破了脸,又拒绝了后者的求情…”

说到这里叹了口气,“这事先放一放!说梁国公吧!”

“之前的朝议,因为陛下坚持要从轻处置梁国公,但群臣却坚持连从犯的博陵侯都被削了爵位,贬作平民,梁国公乃是主犯,下场却比从犯还要轻得多,如何服众?”馨纤沉吟道,“是以一直僵持不下!但现在陛下转了念头,想来这件事情也马上要有转机了。”

因为不但端化帝在需要用到卫皇后跟卫家的情况下,不会再坚持保下梁国公,卫皇后也可以让自己的娘家,正式发起对梁国公的攻击——要知道之前的朝议,卫溪、卫丕等皇后的血脉亲人,可是因为皇后被软禁,刻意低调,一直闭口不言的!

现在卫皇后解禁,恢复如前,皇后的娘家人自然也不需要再有什么忌惮,可以开始对梁国公落井下石了。

如此梁国公的下场可想而知!

不过短短三日,朝会上就达成了统一的意见:将梁国公合家贬为庶民,发往帝陵,为显嘉帝守墓,此外一切产业充公!

而本来已经被削了爵位的袁雪沛,也被追加了一条罚没大半家产的惩罚。

这个结果出来后,最悲痛欲绝的还不是梁国公,噢不,现在该称庶人陆鹤浩夫妇,而是司空家——真阳大长公主为此甚至直接病倒在榻,让整个司空家都乱作一团!

“真阳大长公主殿下虽然已经颇有些年纪了,但之前都还能进宫为庶人陆鹤浩推波助澜,可见是老当益壮!”馨纤闻讯之后,冷笑,“怎么现在说病就病了呢?这可真不是普通的巧合啊!”

“不过是避风头罢了!”卫皇后对这位姑祖母的小心计并不当回事,平静的吩咐,“陆鹤浩虽然已经贬为庶人,又发往帝陵,然而还是不能放松警惕,务必盯紧了他们!”

当初就是因为疏忽大意,小觑了这个小叔子,当断不断,没有及时干掉他,反被他咬了一口,导致了这些日子的狼狈。

同样的错误,卫皇后可不想犯第二次!

馨纤颔首领命,又试探着问:“横竖只是一家子庶人,又打发去帝陵那边了,要不要索性…”她做了个凌厉的手势。

“还是先不要了!”卫皇后尽管很想弄死陆鹤浩,不过沉思片刻,仍然摇头,“这种事情一旦发生,任谁都会猜到咱们头上!陛下现在正用着咱们自不会计较,但心里肯定不高兴——本宫就怕他一个不高兴,便沉不住气!到时候哪怕有顾相帮忙劝着,他也不管不顾的发作起来,本宫即使能过关,也少不得一阵灰头土脸!”

除了不信任皇帝这个队友外,皇后其实最主要的还是忌惮苏家,“算算日子,肃襄二王应该都已经接到圣旨,倘若他们不打算公然抗旨的话,接下来必然是返回帝都了!如今苏家只怕卯足了劲儿作殊死一搏,这眼节骨上,所有一切阻挡他们的人与事,譬如现在帮着陛下稳固帝位的本宫,都将面临他们无孔不入的攻讦,便让陆鹤浩先苟活数日,待解决了苏家这个麻烦之后,再同他算账不迟!”

皇后一语成谶!

五日后,西南快马星夜飞驰抵达帝都,急报朝廷:“襄王遇刺!”

襄王遇刺的事情非常突兀,因为这回虽然是召肃襄二王回帝都,但实际上,不说所有人,至少大部分人,精力其实都放在了肃王那边。

毕竟即使在显嘉朝夺储那会,襄王的势力,也是公认不如肃王的。

而今年年中左右的时候,连他最大的支持者,代国大长公主夫妇都死在琼州了,即使还有些残存的部属,在朝中看来也是成不了什么气候,可以说是不足为惧。

如果说端化帝不肯放过肃王的缘故,是因为肃王活着,必然会对皇帝造成威胁的话;那么端化帝不肯放过襄王,其实是出自对代国大长公主憎恨的迁怒了。

但即使对襄王充满了迁怒,端化帝也知道,襄王现在其实没什么能力反抗自己。

所以接到这个弟弟遇刺的结果后,皇帝怒极反笑:“遇刺?刺客是谁?有多少人?襄王伤势如何?是不是刚好伤得没法动身回帝都,却偏偏死不掉?!”

端化帝都不知道怎么说襄王好了,以为自己是有青州苏支持的肃王吗?躲在藩地不来帝都,皇帝就拿他没办法了?!

“襄王自是不足为虑。”赶过来询问经过的卫皇后,略听几句之后,提醒道,“现在得防着肃王也玩这一手才是!毕竟圣旨是下给这二王的,襄王可以在接了旨后才动身就遇刺,肃王为什么不可以?”

第五百零三章 风起

卫皇后虽然提醒了端化帝,不过她可不怎么指望端化帝能够拿出什么好的对策来,是以跟着就说:“兹事体大,还是请顾相来商议吧!”

端化帝虽然不如她精明,此刻却也听出她对自己的不信任,心里自是不喜——不过,他也确实拿不出什么精妙法子,只得沉着脸不作声,任凭卫皇后吩咐宫人去请顾韶了。

不想顾韶还没请到,又有一名使者飞驰入皇城,急急禀告:“刺杀襄王之人已有线索,疑与肃王有关!”

“什么?!”帝后闻言都是一惊,但卫皇后很快醒悟过来,眯了眯眼,说道,“陛下,如此大事,可不能拖拖拉拉!得赶紧召开朝会,与诸公商议才是!”

她就知道顾韶不是省油的灯啊!

什么襄王遇刺,这事儿若不是顾韶主谋,至少也是顾韶说服襄王配合演得一出戏!

否则哪有这么巧的,才接到襄王遇刺的禀告,跟着矛头就对准了肃王?

显然是有针对肃王的人算计了这一手!

毕竟襄王的藩地远在西南,千里之外,这会他又是遇刺又是指向肃王,朝廷知道了该怎么办?

当然是火速召肃王来帝都质问了!

本来肃王的藩地距离帝都也是很远的,他即使不公然抗旨,拒绝回帝都,但找各种借口,拖延行程,朝廷这边除非跟他撕破脸,否则也是没什么好办法。

现在好了,肃王有了谋害血脉上的亲兄、名份上的堂兄的嫌疑——如此他任何的拖延回帝都,都将被视作做贼心虚!

他要是回来,那就是虎兕入匣笼;

他要是索性举旗造反,那朝廷正好堂堂正正的讨伐他!

可以说,眼下肃王已经陷入了一个难解到近乎无解的危局——除非襄王忽然倒戈投向他,主动解释之前弄错了,刺客其实不是肃王。

不过卫皇后笃定,顾韶是不会给襄王做墙头草的机会的!

肃王不但对端化帝来说是个很大的威胁,同样是卫皇后的心头大患,所以对于眼下的情形,皇后自是喜闻乐见,心念一转之后,忙对皇帝道,“毕竟襄王亦是先帝骨血,即使过继给了襄靖王叔,终究也是咱们的手足兄弟!他好端端的遭此大难,咱们怎么能不还他个公道?!”

顾韶都把台子搭好了,怎么能不趁胜追击,在苏太后跟苏家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敲死了肃王谋害兄弟的罪名?!

其实敲不定也没关系,反正敲定了是让肃王回帝都来领罪,敲不定也是理所当然要肃王来帝都自辩——肃王来也好,不来也罢,横竖没有好下场。

皇帝忽然召开朝会,三省六部的主要官员紧急进宫。

燕侯府内,宋宜笑正斜靠在榻上,边有一下没一下的做着针线,边看着三个孩子趴在宽大的几案上描红——他们现在都没正式入学,要求也不高,描红的过程中,难免把文房四宝当玩具,嘻嘻哈哈的闹腾。

此刻简清越就假装有不会的地方,靠到宋轩跟前向他请教。

宋轩不疑有他,正低头奶声奶气的替她解释,谁知简清越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脸上抹了把,末了哈哈大笑——她靠过去之前偷偷在砚台里染了一手墨汁,这下糊了宋轩小半张脸,男孩儿白白净净的小脸上一个清晰的墨汁手印,自然非常滑稽。

不只简清越,旁边伺候的几个小丫鬟都忍不住悄悄背过了脸,肩头耸动。

“朝平!”宋宜笑见状,自然要干涉,忙命人去打水来给义子洗脸,又呵斥女儿,“叫你描红,你做什么呢?看看你干得好事,把你哥哥脸上弄成什么样子——还不快点同你哥哥道歉!”

简清越吐了吐舌头,笑嘻嘻的对宋轩福了福:“宋哥哥,对不住,把你弄成一只小花猫啦!”

她这么说时,正对着宋轩,看着他脸上的墨痕,以及不明所以的样子,忍不住又是一阵嬉笑。

宋轩虽然自己看不到脸上的情况,但从四周之人的反应上也能猜到,他倒不愧是宋珞石那边特意挑出来的孩子,并没有生气或委屈,反倒是笑了笑:“没事的,洗掉就好。”

“朝平,你过来!”宋宜笑看到这个情况,却沉下脸,将手里的针线放到一边,把女儿喊到跟前后,就对铃铛道,“去拿戒尺来!”

铃铛一怔,简清越也听出不对,慌忙敛了玩闹之色,道:“娘,我跟哥哥开玩笑呢!没有羞辱哥哥的意思!”

“玩笑岂是这么开的?”宋宜笑寒着脸,斜睨一眼还站着没动的铃铛,“你是一个人拿不动戒尺,还是没听到?”

“奴婢这就去!”本来铃铛因为宋宜笑现在就简清越一个孩子,平常也是千宠万爱,当心肝似的,而宋轩说到底只是认的义子,不过是小孩子嬉闹,宋轩也没哭闹,做做样子就差不多了,是以根本没打算去取戒尺,此刻看出宋宜笑真要教训女儿,才赶紧福了福去执行。

片刻后她从隔壁拿了戒尺回来,小丫鬟也打好了水,宋宜笑抿着唇,亲手绞了帕子,替宋轩擦好了脸,又给女儿洗了手,命人把水盆跟帕子端出去了,方对女儿道:“把手伸出来!”

“娘,我知道错了!”简清越这会已经噙了泪,央求道,“你不要打我好不好?我下次再也不戏弄哥哥了!”

宋轩也帮她求情:“娘,妹妹只是开玩笑,您不要怪她。我有时候也跟妹妹这样玩的。”

宋宜笑并不理睬,握住简清越的小手,略略收了力,硬是打了十下手心才作罢——她虽然控制了力道,但这年纪的小孩子手嫩,到底把掌心打得通红,痛得简清越眼泪汪汪,嘟着嘴满怀委屈的望着母亲。

“知道错了么?”宋宜笑忍住心疼,把戒尺交给铃铛,沉着脸问。

“…知道了。”简清越显然认为自己不该受到这么严厉的责罚,虽然在母亲的逼迫下认了错,但小脸上却写满了不服气。

宋宜笑看了出来,正要继续教训她几句,不想外间有丫鬟匆匆而入,禀告道:“奶奶,富阳侯府那边遣了人来,说富阳侯夫人的身孕似乎有些…想请夫人您过去看看!”

姬紫浮前不久刚刚因为求助晋国大长公主,与清江郡主、寿春伯夫妇都闹翻了,此刻自然没脸上门求助——他的堂嫂卫银练,至今无所出,在这类事情上也是没经验的。

眼下苏少菱身孕有异,还真只能找上燕侯府了。

宋宜笑接到这个消息不敢怠慢,顾不得给女儿训话,交代铃铛看好了孩子们,自己忙进内室匆匆换了身衣裙,又请了芸姑一块登车——然而紧赶慢赶到富阳侯府之后,被守在门口的下人三拐两绕引到了地方,帷幕重重的内室中,却不见苏少菱的身影,而是姬紫浮与苏少歌正襟危坐,看到她进来,同时起身相迎!

“姬表哥这是何意?”宋宜笑看到这个情况,哪还不知道自己被骗了?

她不禁在门口停住脚,不再朝里走,沉声质问,“我信了你派去燕侯府的人,以为表嫂有什么不好,是以连自己孩子都不管了,急急领着人赶来,您却预备了这阵仗…是什么意思?”

一面质问,宋宜笑一面寻思着:“这情况可真是奇怪!姬表哥怎么同苏二公子走一块了?这两位,之前不是分别支持襄王跟肃王的吗?难道襄王跟肃王要再次合作?可方才门上传来消息,分明说襄王遇刺,乃肃王所为,可见襄王多半投靠了陛下,这是要用帮着陛下对付肃王,换取自己活命呢!”

西南今日传来的两道急报,并不属于保密的类别,所以报信的人从进皇城起,差不多是一路嚷到宣明宫的,如此自然是在很短时间内就传到了宫外。

现在虽然不能说连市井中人都晓得了,但高门大户差不多已经都知道了此事——宋宜笑方才看着孩子们做针线时,还想过苏家这下不知道要怎么应对了?

这会心头不免沉吟,“难道苏家也打算抛弃肃王?不过这似乎不太可能,因为肃王本身资质虽然不错,但还不足以威胁陛下。真正的威胁其实是苏家,所以如果是肃王抛弃苏家还有可能,苏家是不可能抛弃肃王的。毕竟除非肃王登基,他们才有生机,否则换了谁做皇帝,都无法放心留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