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虚白看得触目惊心,忙上前搀住她一侧手臂。

端化帝也是连声关切,又要召太医前来为晋国大长公主诊断——大长公主知道自己的情况,担心太医过来一把脉,劝自己回府静养,皇帝顺水推舟,自己可不就来不及说正事了吗?

所以坚持不允,直截了当道:“我是听说了陛下欲召肃襄二王还朝的事情,特特来的…”

“姑姑要给侄儿做主啊!”也不知道是谁私下指点的端化帝,还是皇帝自行领悟,闻言,皇帝二话不说,竟是直接跪在了晋国大长公主跟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诉说道,“自从父皇驾崩之后,侄儿于灵前继位以来,不敢说能比父皇之英明神武,却也是兢兢业业夙兴夜寐!可谁知道…”

皇帝跟终于见到亲人似的,一五一十的把最近自己遭遇的打击,除了崔见怜另有所爱之外,统统诉说了出来,泗涕横流的模样让晋国大长公主眼皮直跳,却也不好打断他,只得虚弱的安慰他:“陛下这些日子受委屈了!好在列祖列宗庇佑,到底…”

晋国大长公主原是强撑着才起了身的,进宫这一番折腾,此刻已经很虚弱了。

如今看出皇帝是想用先声夺人的方式,阻止自己开口,心中既失望,又为聂舞樱担忧,如此心气儿一泄,才说了这么两句话,脑中阵阵晕眩传来,忽然之间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这么一倒,简虚白吓得赶紧叫起还在卖力诉说委屈的端化帝:“陛下,二伯母晕过去了!”

端化帝闻言抬头一看,也吃了一惊,忙起身命人去传太医来——两人合作将晋国大长公主抬到偏殿的榻上安置了,略懂医术的简虚白伸手替晋国大长公主一把脉,心头就是一沉!

他竭力按捺住心中的不安,对投来询问目光的端化帝道:“二伯母病体未愈…应该是进宫途中累着了!”

“紫浮委实不懂事!”端化帝点了点头,叹了口气,“本来想着,代国姑母统共就这么一个儿子,又是朕的嫡亲表弟,即使有些任性的举动,朕也该从轻发落的!但他明知道晋国姑母凤体欠安已有时日,却为区区谣言,如此折腾晋国姑母,委实不孝!”

摆断简虚白想要说的话,“召肃襄二王返回帝都,乃是朝廷公议的结果!他一得知消息,就赶去纠缠晋国姑母,这不就是认为,朕与朝堂上下,都欲对肃襄二王不利?!无凭无据,如此猜疑朕与朝堂诸公,是什么用心!”

“但召肃襄二王还都的旨意,刚刚发出去。”简虚白现在心里很乱,他牵挂晋国大长公主的安危,但也不忍姬紫浮这个表哥因此获罪——其实他对聂舞樱这个妹妹也未必不怜惜,然而世事无法尽如人所愿——此刻定了定神,提醒道,“若这会罚了姬表哥的话,恐怕肃襄二王心存疑虑,越发不敢前来帝都了!”

虽然说,即使不惩罚姬紫浮,那二王也不会天真的以为此行无忧。

但好歹是一层遮羞布。

“先让太医看看姑姑的情形吧!”端化帝平静的说道,“姑姑是听了紫浮之言,才进宫来的,要如何处置紫浮,自然也要问过姑姑的意思。”

简虚白知道皇帝这么说,亦是在暗示:倘若晋国大长公主能够缓过来,又为姬紫浮求情的话,那么这回皇帝就顺水推舟饶姬紫浮一命,也是还了晋国大长公主一个人情。接下来拒绝在肃襄二王的事情上让步,也有理由了,毕竟他好歹准了晋国大长公主一件事情不是吗?

如果晋国大长公主就此有个好歹的话,那根本不需要皇帝去追究姬紫浮的责任了,晋国大长公主的子女们也不会放过姬紫浮的!

已经出继的简虚白且不论,清江郡主跟寿春伯夫妇,岂肯善罢甘休?

人家为亲娘出头理所当然,这道理讲到哪儿都不怕理亏——肃襄二王难道还能拿这个说皇帝对他们不安好心吗?

片刻后,一路小跑着过来的太医,边抹汗边给晋国大长公主进行了诊断,诊断结果自然是很不理想:“大长公主殿下毕竟也有这点岁数了,从年初时候因为简三公子一家的事情伤了神起,就落了病根!之后的静养,又三番两次受打扰!尤其简三公子遇难的准信传来之后…”

太医最后道,“现在还是只能静养,徐徐图之!殿下这会的身子骨是用不了猛药的,还是以温补为主——只是接下来无论如何不能受刺激了!”

“所以皇帝还要召回肃襄二王么?”接到消息,赶过来看女儿的太皇太后,闻言皱紧了眉,看向端化帝,沉声说道,“肃王妃,是晋国最放心不下的孩子!”

端化帝没有看自己的祖母,只平静道:“朕当然会照顾表妹的,皇祖母何出此言?”

他说的是表妹,而不是表弟媳,显然只以晋国大长公主之女的身份看聂舞樱,而不是以肃王之妻的身份——这句话太皇太后倒是相信他会守诺,毕竟聂舞樱至今都是“生身父母不详”,背后根本没什么势力,威胁不到端化帝什么,端化帝犯不着拿她怎么样。

但晋国大长公主又怎么忍心看到女儿做寡妇?

只是端化帝却不想跟太皇太后多说什么了,扬声吩咐:“还不快扶太皇太后回铭仁宫安置?不知道太皇太后看到晋国姑姑这样,心里会多么难受么?”

玉果闻之色变,皇帝这话,等于是以后都要把太皇太后软禁在铭仁宫了!

自从干掉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后,太皇太后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羞辱与对待?!

“皇帝,你好自为之罢!”然而太皇太后并没有震怒,只冷冷扫了眼端化帝,又以目光止住简虚白想要出口的求情,淡淡道,“玉果,咱们走!”

太皇太后离开后,看着还在昏迷中的晋国大长公主,简虚白到底没忍住,低声道:“陛下,皇外祖母究竟是长辈…”

“皇祖母一直视你如珠如宝,所以在你眼里,她是慈祥可亲、处处护着你的长辈。”端化帝转过身来,打断了他的话,眼神复杂道,“但是阿虚,你要知道,她可不是这样对朕的——所以朕不介意你为她说话,但你也不能要求朕,像你信任她一样,信任与尊敬她!明白么?”

见简虚白闻言之后,分明的沉默下去,端化帝走到他面前,低声道,“你现在就觉得为难了么?实际上你早晚都是要选的,朕今儿只是提前告诉你一声罢了——阿虚,莫要再让朕失望了!!!”

说着,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拂袖离开!

第四百九十八章 抉择

“其实陛下说的没错,你早晚要选择的。 ”

这天简虚白忙到很晚才回去:晋国大长公主即使被喂了药,也在宫里躺到临近傍晚才悠悠醒转。

这段时间,清江郡主与寿春伯夫妇都赶到了。

他们到的时候,端化帝已经去御书房批折子了,偏殿里只有简虚白跟纪粟守着大长公主,此外就是两个原本在这边伺候的小宫人。

清江郡主带头问了晋国大长公主的情况,之后自然是对姬紫浮的数落与不满,而简虚白也跟着挨了一顿说:“娘那气色,看着就是没好全的。你也不是不知道娘这会操不得心!怎么不在路上遇见了之后,劝说娘回去?除了五妹妹之外,娘向来最疼你,你就不能机灵点?!”

这时候宋宜笑如果在的话,肯定要帮丈夫喊冤:“你们一个长女、一个次媳,都没拦住姬紫浮,还有脸怪我们过继出去的人不用心吗?”

而简虚白一来不想跟清江郡主争论,二来他还沉浸在端化帝方才说的话里,所以只心不在焉的认了错。

后来晋国大长公主醒了,众人自然要送她回府,总不可能在皇帝住的宣明宫过夜罢?

回到晋国大长公主府之后,姬紫浮却还没离开,这时候大家看到他当然没好脸色,寿春伯夫人忍不住说了他几句,但姬紫浮父母双双故世之后,最牵挂的当然是唯一的胞姐襄王妃,所以哪怕是厚着脸皮,也希望问清楚,晋国大长公主这回进宫的结果?

这情况当然把清江郡主他们气得死去活来:“因为你的缘故,娘都这个样子了,你非但不觉得愧疚,反而还要盯着娘替你办事?!天下做外甥的要都跟你这样,还有天理吗?!”

姬紫浮虽然来之前做好了不要脸的准备,也被这话堵得默默无声。

——本来事情到这儿,也能暂时消停下了。

但寿春伯夫人想到婆婆这回弄成这副样子回来,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时日?偏偏最近前朝后宫,都是风起云涌!

虽然说寿春伯从不掺合这类事情,但很多时候不是你不去找麻烦,就不会有麻烦的。有晋国大长公主在,等闲的麻烦都会主动避着他们走,一旦这座靠山倒了,他们哪里还有这样的便利?

这个表弟委实坑人不浅!

心头激愤之下,忍不住又加了一句不该说的:“何况你有什么脸面替襄王妃求情?襄王妃做南彰郡主的时候就嚣张跋扈,同代国姨母如出一辙!有道是恶有恶报…”

话音未落,姬紫浮抬手就给了她一个耳光!

这下好了,寿春伯夫人失口时,清江郡主、寿春伯、简虚白都想劝阻的,毕竟襄王妃跟代国大长公主再嚣张跋扈,到底都是亲戚,现在一个处境危险一个已经死了,实在不适合这样刻薄的提到。

但见姬紫浮动手,寿春伯二话不说撩袍就踹上去了:“畜生!还敢行凶!”

姬紫浮的生母跟姐姐都是骄横的性情,他自己又是一路做纨绔上来的,谈不上歹毒阴险,但也绝对算不得好脾气,此刻如何肯就这么任寿春伯踹上?

他想都没想就后退一步让开,跟着挥舞着拳头扑了上去——表兄弟两个当即扭打成一团!

清江郡主跟寿春伯夫人看得目瞪口呆,寿春伯夫人连失声痛哭都忘记了!

最后到底是简虚白上前,费了好半晌功夫,方将两人分开——这时候也顾不上责备谁了,因为地方就在晋国大长公主安置的庭院里,怕打扰到大长公主,清江郡主拦下还想不依不饶的寿春伯夫人,让简虚白赶紧把姬紫浮弄走!

简虚白所以又把姬紫浮送回富阳侯府,富阳侯夫人苏少菱闻说丈夫归来,前来迎接,看到姬紫浮衣裳不整,神情暴戾,同行的简虚白脸色也很难看,自然也要询问。

如此一番折腾,简虚白再回到自己府里时,都快宵禁了。

他这天的心情可想而知!

所以对于妻子的连声追问,直接来了个竹筒倒豆子,什么都说了——宋宜笑听完之后,倒是心平气和,说道,“陛下现在同太皇太后的关系,已经不是登基前或者才登基那会的祖孙和乐了!自从代国姨母出事之后,太皇太后坚持要为姨母讨个公道起,与陛下之间就存下了罅隙!今天陛下跟你说这个话,显然是不打算放过太皇太后了,那么你当然要早点想想好,站在谁那边!”

“总好过事到临头了,你还犹豫不决,岂不越发难受?”

简虚白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但宋宜笑横竖对端化帝没感情,反倒满满的恶意,选端化帝还是选太皇太后,于她来说简直太简单了!

可对于简虚白来说,这无疑是个残酷的抉择。

“我是建议选太皇太后的。”宋宜笑这么说时,伸手轻轻抚上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平静道,“一来太皇太后与你有抚育之恩,这些年来,她老人家对你可谓是关怀备至,连带我与朝平,也是颇得恩泽!但太皇太后却从未提过这一点,更未要求过咱们的回报。相比之下,陛下虽然待你也好,但表兄偶尔的关心,如何能与太皇太后对你的悉心照料比?”

她心里暗暗感激太皇太后的助攻,话也说得越发流畅了,“二来则是为了二伯母,无论二伯母是不是你的生母,但我知道,你是一直将她当作生母看待的。今儿个二伯母弄成那副样子,大姐跟二嫂说是怪姬表哥,可我倒觉得,归根到底,还不是因为二伯母担心五妹妹吗?不然,二伯母自己也是知道自己身体的,又怎么会应姬表哥之请,硬撑着入宫面圣?”

“其实你也应该察觉到了吧?二伯母既然能够坚持到宣明宫,何以没说两句话就倒下了?说到底,是看出了陛下的婉拒之意,心中失望,乱了心绪!”

“如果你选择了陛下的话,就意味着要放弃这两位长辈——你狠得下这心?”

宋宜笑看着丈夫难看的脸色,叹道,“我这辈子在娘家,就没遇见过一个真心疼我、护我的长辈,所以老实说,对于你能有太皇太后与二伯母这两位长辈的爱护,我真的是非常羡慕的。所以我委实不忍心你辜负她们的期望!”

“当然我也不是全没私心!”

“我不想我的儿女,小小年纪就没了亲娘,受我当年受过的苦!”

她微微垂了睫,望向不远处的地砖,冷静的话声里,有着隐忍的呜咽,“我自己有过两位继母,我亲娘也曾给人家当过继母,看过这三位之后,我不敢说全天下的继母都不是好人,但我也没办法放心的把我的孩子,交给其他任何人照顾了!”

“我希望我可以活着看到孩子们长大,看到他们出阁的出阁,娶亲的娶亲。”

“我还想做个慈祥的祖母,看到孙辈承欢我膝下!”

宋宜笑侧过身去,抓住丈夫搁在几案上的手,直直的望进他眸子里,“所以,算我求你也好,逼你也好——你选谁?”

简虚白手足冰凉,望着她,半晌之后,才哑着嗓子道:“我说过,会护好你们母女的!”

“其实我也不是让你对陛下怎么样。”尽管宋宜笑开口之前,有很大把握,丈夫会放弃端化帝,但真正听他这么说了之后,心中一块大石还是立刻落了下来,她转而安慰道,“陛下可是册有太子的!太子传闻聪慧非常,为人也谦和,其生母皇后娘娘又是个明事理的人——陛下做了太上皇,太子难道还能不好好孝敬自家父皇吗?”

“兹事体大,盯着陛下那个位子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简虚白虽然作出了选择,此刻心头自是很不好受,闻言没什么精神的说道,“还得从长计议,我明儿好好想想吧!”

宋宜笑见状,体贴道:“你跑了一天,也累了吧?我给你揉揉额。”

虽然说简虚白终于松口,不过宋宜笑依旧不敢放松警惕——之前端化帝明明都已经有一路作死的趋势了,却忽然之间悬崖勒马,可见这位皇帝也未必没救了。

希望他没救的宋宜笑,自然要防着他忽然大彻大悟,再次动摇自己丈夫坑他的决心!

此外,她所谓“陛下不做皇帝了可以做太上皇”,其实也是虚话:如果太子登基,卫皇后做了皇太后,会放心让端化帝做太上皇吗?!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没有一个正常人愿意做傀儡,尤其是端化帝这种打小被当皇帝培养的人,他现在没经历过挫折,抗打击能力弱,又被各方落井下石,玩不过一干老谋深算的主儿,失去帝位的可能性是很大。

但如果让他活着,还做着太上皇,谁知道有没有一天,端化帝忽然觉醒过来,从儿子手里把大权抢回去,清算旧账?!

到那时候,凤州卫满门估计都逃不掉——这么大的风险,即使卫皇后肯念结发之情,估计卫家都不答应!

也就是说,只要太子登基,端化帝不管被安排了多么光鲜亮丽的身份,都肯定是活不长的。

甚至,可能太子还没登基,他已经先有事情了——不然太子怎么做皇帝?

宋宜笑这番话不过是给简虚白找个自我安慰的理由罢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假如端化帝悲剧了,新君一定要是太子吗?

宋宜笑觉得,自己跟卫皇后的关系虽然不错,但与聂舞樱这小姑子的感情更好——不过,考虑到长兴长公主同自己夫妇的纠葛的话…

她想,自己需要好好考虑下,接下来该如何撺掇,噢不,是“建议”丈夫。

第四百九十九章 新君的候选人们

宋宜笑不知道的是,此刻的铭仁宫清熙殿上,太皇太后有着跟她同样的烦恼:“经过今儿那么一出之后,阿虚多半也会与皇帝离心了,如此除了顾韶跟何文琼外,基本就没什么紧要之人支持皇帝——只是,该叫谁来做这个新君呢?”

玉果一面拿着小玉锤给太皇太后捶着腿,一面不太放心道:“侯爷素来宅心仁厚,与陛下又是打小的交情,今儿虽然为您抱屈,但要说跟着就对陛下离心…”

估计还得拖一拖吧?

“你忘记阿虚媳妇了?”太皇太后却是微微一笑,“哀家这些日子以来,始终没要求阿虚站在哀家这边,除了不想为难自己带大的孩子外,也是为了给阿虚媳妇劝说阿虚站在哀家这边的理由——哀家早就说过,与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阿虚媳妇自然是聪明人,岂会不明白哀家的用意?”

玉果想到前事,握锤的手顿了顿,歉然道:“奴婢这脑子!倒是把宋奶奶给忘记了!”

那位宋奶奶,确实不会放过这种进言的机会。

“太子虽然聪慧,但年纪忒小了点。”太皇太后没在意这种小事,继续思索之前的问题,“其母卫氏倒是个懂事的,说句实话,许给皇帝真是委屈了——按照卫氏为妇这些年来的做派,若做了太后的话,应该不至于压着儿子偏向娘家!”

太皇太后虽然不喜欢端化帝,甚至认为卫皇后这个孙媳妇,比端化帝这亲孙子还可爱点,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不在乎外戚专权!

而卫皇后在这个问题上的表现,太皇太后还是赞许的。

不过太皇太后对太子本身,不是特别满意。

这主要是因为前两天苏太后过来时,专门提到了许太妃。

当然苏太后的真正目的,不是为了说许太妃,而是先前太子跟许太妃之子蜀王闹的纠纷——这件事情发生时,太皇太后跟端化帝的关系,还没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而且卫皇后也专门去许太妃处赔礼,且让太子去皇子们居住的嘉木宫,向蜀王请了罪的。

太皇太后听说了这个处理结果后,也没有再说什么。

毕竟当时太皇太后还没有废了端化帝的想法,自不希望蜀王因为这么件小事,同皇帝、太子闹僵,否则往后吃苦头的肯定还是蜀王。

但在太皇太后想废了端化帝,改立新君的当口,苏太后提醒了这件事情后,太皇太后不免觉得,“固然蜀王为了只蚱蜢,跑去东宫找太子理论不对,可太子竟然动伤叔父,这性情…实在不是明君该有的样子!”

如果不拿一国之君的要求来看太子的话,十二三岁的少年人,正当年少气盛的时候,被同龄小叔父找上门来找麻烦,气急之下动手,也是人之常情,因此责备太过的话,就太苛刻了。

但从君主的标准而论,太子此举,让太皇太后很担心,“端化虽然不肖,做太子那会,屡次被代国刁难,也没有说还嘴或动手的!他立的这个储君,论资质,现在年纪还小,往后如何还不好讲,但这脾气,哀家瞧着,倒比端化还暴烈些!这会就能对自己亲叔父动上手,日后遇见其他不顺心的事情…”

太皇太后没有继续说下去,但紧蹙的眉宇,显然说明她对太子其实不是很看好。

“但肃襄二王都已经被过继出去了。”玉果听出这层意思,沉吟片刻之后,壮着胆子,小声道,“蜀王殿下与庆王殿下,年岁委实太幼了些…”

她没提梁国公,因为她知道,太皇太后是绝对不会同意让梁国公登基的。

太皇太后将来不弄死这个孙子就不错了…

“蜀王为了个蚱蜢主动去东宫闹,单凭这点他就不合适!”太皇太后非常干脆的否决了蜀王,“这孩子委实被肃王还有先帝惯坏了,这辈子做个闲王还差不多,指望他挑起社稷这副担子来,却不太现实!何况他打小就是当闲王养的,什么时候学过治国之道?”

至于庆王也不行,“庆王的血脉曾经被怀疑过,甚至阿虚三个都跟他做了滴血认亲!这件事情,帝后都知道。虽然说滴血认亲的结果是好的,但一旦他登基的话,帝后必然会把这事宣扬出去,好阻拦他继位——一个被质疑过血脉的皇子,又才这么点大,如何服众?!”

说到这里,太皇太后顿了顿,露出一抹懊悔之色,“其实,太后虽然有私心,可说的也没错,最适合做新君的,还是她的亲生儿子,肃王!”

玉果迟疑道:“可是这名份…而且太子到底是陛下的亲子!”

大睿朝从来没有兄终弟及的先例,在太子活着的情况下,端化帝不管是以太上皇的名义退居后宫,还是莫名其妙的暴毙,理所当然登基的都是太子!

因为太子是正式受册的储君——现任皇帝一死,他成为新君乃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也就是说,如果要依太皇太后此刻的属意,让肃王来做这个新君的话,端化帝要废,太子也不能留!

即使太皇太后狠得下这个心,舍弃长孙跟曾长孙,其实还是很艰难:因为肃王已经出继了。

梁国公谋朝篡位的阴谋被揭露,不让他登基的理由有,而蜀王跟庆王,在名份上,终究比肃襄二王,更有资格!

太皇太后即使偏向于肃王,总不可能,把蜀王跟庆王这两孙子也干掉吧?

如此皇室不乱了套才怪!

“哀家知道!”太皇太后闻言,叹了口气,摆手道,“正因为如此,哀家才觉得头疼——大睿现在虽然算得上国泰民安,但也禁不起频繁改朝换代的折腾!吾儿显嘉已经选错了一次,这一回,哀家委实不想选个废物或昏君上台了!”

她有些悲戚的望向殿外,“毕竟,这场盛世太平,乃是吾儿显嘉拖着病体,熬了二十来年的成果!哀家岂能容他的不肖子孙糟蹋了去!!!”

那位屠戮手足却不掩英明的帝王,不该被无能的继任者玷污了他的声名与荣耀!

“陛下昨日对太皇太后的态度过于随意了!”此刻围绕帝位算计的,自然不只宋宜笑与太皇太后,次日一早,顾韶入宫求见,行过了礼,就急声进谏道,“臣知道陛下委屈,然而陛下莫忘记,成大事者,须忍常人所不能忍——太皇太后纵然对陛下有失公平,却对燕侯爱护有加!燕侯亲眼目睹太皇太后被强行送回铭仁宫,心中怎能不为太皇太后担忧?!”

“这样不是正好吗?”但端化帝道,“太皇太后早已对朕存了杀意,当朕看不出来?即使朕是她的孙儿,难道就活该生死操纵于其手?这样的矛盾总有一天会爆发的,与其让阿虚一路装糊涂,到时候不知所措,还不如让他现在想清楚!”

顾韶简直想吐血了:“陛下可有把握,燕侯一准站在您这边?”

“朕是没有把握!”端化帝冷笑出声,目光如刀的盯住了丹墀下的老臣,寒声说道,“不过,即使朕昨日不曾让人强行把太皇太后送回铭仁宫,顾相难道就有把握,让阿虚往后一准站在朕这边?”

“若陛下一直尊敬太皇太后,不落人口实,未必没有这个希望!”顾韶沉声说道,“否则陛下乃万金之躯,臣又怎敢再三劝说陛下,对燕侯宽大为怀?”

假如简虚白是笼络不过来的人,顾韶吃饱了没事干,才会成天劝皇帝哄着点这个表弟呢!

“也只是有希望而已。”只是端化帝叹了口气,“顾相觉得,太皇太后手段如何?”

顾韶听皇帝这么问,微微一怔,却有些明白了——果然端化帝继续道,“太皇太后的手段,可不只是端着长辈的架子跟朕发作!就在朕笼络阿虚的时候,你以为太皇太后她,什么都不做吗?现在盯着朕的人实在太多了,多到朕甚至根本顾不上去注意,太皇太后这些日子私下里做了什么手脚?还有太后…”

皇帝面上露出一抹萧索,“这偌大皇城之内,除了朱芹之外,朕竟无一人可信,无一人敢信,无一人能信!!!”

“这种情况下,与其留着阿虚在朕跟前模棱两可,将来再如梁国公那样,于关键处关键时刻给朕一击,还不如现在就说清楚!”皇帝沉声道,“他若是选择了太皇太后,那么朕接下来好歹还能防备他些!他若是选择了朕,自然没什么好说的——朕从此当他是亲兄弟!必不负他!”

这番话皇帝说得破釜沉舟,顾韶却听得全身发冷!

他足足愣了好一会,才涩声道:“陛下,正因为燕侯一直在犹豫,所以,咱们才要把他拉过来!咱们才有指望把他拉过来!您现在逼他,他…他十有八.九会选择太皇太后!太皇太后那边,陛下政务繁忙所以无暇关注,臣却是一直有注意的,太皇太后她从来没有逼过燕侯——这就是太皇太后的手段啊!”

比起迄今已经怒斥过好几次“朕待你不薄,你却这样回报朕”的端化帝,一直把简虚白一家子都当宝贝的太皇太后,哪怕是昨天那种当众被孙儿落面子的情况,都不忘记给简虚白使眼色,让他不要帮自己说话,免得惹恼皇帝——即使没有宋宜笑在背后挑拨,简虚白多半也会选择后者!

太皇太后用的是阳谋,她就是对简虚白好,各种好,而且自己从来不说自己对简虚白好,什么要求都不提,什么回报都不要,完了冷眼旁观自己的好,把皇帝对简虚白的好,全方面的比下去!

这种情况下,端化帝所谓的不想留个态度暧昧的表弟在身边,免得成为梁国公第二,倒不如说是故意把简虚白逼到太皇太后那边去了!

“陛下,臣求陛下,立刻赦免皇后娘娘!”顾韶看着双眉紧皱的端化帝,知道他还是有心结,极萧索的叹了口气,“扑通”一声跪倒,“并收何修仪手中的六宫之权及凤印,归还中宫!”

他握紧了手中象笏,“求陛下允臣所求!”

“否则,臣将长跪不起——算老臣求陛下了!!!”

失去燕侯这一脉的支持,上头的两重长辈,太皇太后与苏太后,皆对端化帝虎视眈眈不怀好意,这种情况下,假如不将皇后及卫家拉到端化帝这边的话,即使是顾韶,也没把握保住端化帝了!

毕竟他又不是神!

第五百章 皇后与太子

端化帝最终同意了顾韶的请求。

毕竟他再任性也知道,他眼下离不开顾韶的辅佐,所以顾韶摆出死谏的架势后,他还是妥协了。

当然他妥协得很不甘心:“这样忍忍忍的日子,朕要过到什么时候?!”

“陛下登基至今不足三年。”顾韶踉跄起身后,对于这个问题,先是叹了口气,才有些疲倦的回答,“先帝当年在申屠氏手底下的忍耐,何止三个三年?!”

端化帝不赞成的反驳:“那是因为惠宗皇帝偏袒宠妃之故,但先帝素来英明…”

说到这儿,皇帝自己沉默下去了,半晌才幽幽道,“说来说去,是朕远不如先帝的缘故。”

“但陛下御体安康。”顾韶现在也不想昧着良心安慰他了,直截了当道,“忍一时之气,来日方长!”

你又不是你那个成天担心自己死得早的爹,现在又还年轻,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忍一忍?!忍上几年,把威胁你帝位的人与事都铲除了,到时候你就是想随心所欲一点,当我愿意像老妈子似的成天进宫来给你磕头进谏吗?!

皇帝揉了揉额,叹道:“朕知道了——顾相且回去罢!朕让人去召太子过来。”

虽然答应顾韶复卫皇后之尊荣,但端化帝当然不可能直接去未央宫放人,那样求助的意思也太明显了,所以从太子入手:遣人将太子召了来过问功课。

太子的功课一直都是不错的,因为自幼得宠的缘故,他在父母面前胆子一向很大,并不畏缩。但这回卫皇后出事之后,端化帝对太子也生出了罅隙,颇有些日子没召见他了。

这中间,东宫伺候的宫人,难免将一些有的没的话,传到太子耳中。

所以现在太子到了宣明宫之后,虽然不能说一下子变得战战兢兢,却也明显拘束起来。

高踞丹墀之上的端化帝,居高临下看得非常清楚,太子入殿之后,没有像往常一样,先扬头朝自己递上一个大大的笑脸,而是遵着规矩,低头敛目,稳步至丹墀下后,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问了安,待端化帝道“平身”,才略略站直,但目光依然微垂,并不敢抬头瞻仰天子的容颜。

“吾儿近来如何?”端化帝瞧着,心里也有些难受,毕竟是他宠了十来年的嫡长子,如果不是忌惮这个儿子的生母与外家的话,他对这儿子本身是非常满意的,此刻见太子对自己恭敬却疏远的样子,唏嘘了下,才温言道,“朕这些日子政务繁忙,倒有几日不曾见到你了。”

太子闻言,忙道:“劳父皇见问!儿臣近来一切都好,父皇日理万机,还请保重御体!”

这话说出口之后,太子露出分明的懊恼之色,显然担心“保重御体”这四个字,会让皇帝怀疑自己意有所指,别有居心。

端化帝在上面看了出来,回想显嘉朝争宠时,自己在显嘉帝面前,亦曾如此手足无措过,对儿子的怜爱又多了几分,放软了声音,道:“怎么还在下面站着?以前不都是到丹墀上,到朕的书案侧来说话的吗?上来吧!”

太子听了这话之后,分明的一怔,随即露出欢喜之色,大声道:“谢父皇!”

他从旁边绕行到丹墀上——到底年纪小,以前也没被端化帝这样冷落过,所以看端化帝态度慈爱,太子也就渐渐的大了胆子,在御案侧站定后,就主动道:“父皇要考校儿臣功课吗?儿臣这些日子都没有懈怠学业的。”

端化帝微笑道:“是么?那朕可要好好问问,若是答不出来,朕可是要罚你的!”

这天他难得的搁下政务陪太子,先是考校了功课,又拿了几份不紧要的奏章给太子看,指点太子如何处置这类事情——之后又留太子在宣明宫用了午膳,如此到了晌午后,父子两个终于恢复了从前的相处模式。

太子遂大着胆子试探道:“儿臣有些日子不见母后了,未知父皇可准儿臣去给母后请个安?”

卫皇后被软禁之后,没有天子诏书,哪怕是太子这个亲生儿子,也不能进入未央宫探望的。

太子其实不仅仅希望能够前去探望卫皇后,更希望自己的母后也能够恢复如常——不过他到底是十二三岁的人了,自然晓得这事直接提出来的话,恐怕会招了端化帝不喜,非但不能帮到自己的母后,没准连自己都要搭进去了。

所以此刻只提了请安,以观察端化帝的反应。

但端化帝今天喊他过来,本来就是为了给卫皇后解禁,闻言略作思索,也就允了:“既然如此,那你去吧!”

太子又惊又喜,连声谢恩——接下来在宣明宫里就有点待不下去了,频频的朝外看。

端化帝看到这个情况,知道太子在父母之间,显然还是更依恋.母亲的,这也不奇怪,毕竟端化帝自己一直到显嘉帝驾崩前不久,都还在接受显嘉帝的耳提面命呢!哪有功夫成天带着太子?

太子自幼跟着卫皇后的时间长,当然跟卫皇后更亲了。

不过端化帝这会对卫皇后依然怀着警惕,出言允了太子现在就去未央宫后,立刻想到:“当年朕的生母曾劝朕弑君,朕因为与先帝感情更深,拒绝了!可太子却与皇后更好,若皇后让他在父母之间做选择,也不知道太子会怎么选?”

这么想着,原本含笑目送太子离开的神情,就淡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