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他明知道才娶的妻子谋害了朕的侧妃,非但不禀告朕,反而私下帮他妻子隐瞒!”

“朱芹,你说,朕现在凭什么还要对他施恩?!”

端化帝冷笑出声,“这些年来,朕一直拿他当亲兄弟看,凭什么好处少过他?!朕给予他的恩惠还少吗?!想来,正是因为朕一直对他宽容有加,所以才纵得他这么大胆子!”

数落着这个表弟的没良心,他难免又想起自己那个同胞弟弟,“无才无德如梁王,居然也起了篡位的野心,归根到底,不就是因为朕对他太过宠溺,叫他失了对朕的敬畏之心吗?!”

皇帝吐了口气,眼中闪烁着冰冷的光泽,“朕天资不如先帝,手段也不如先帝,所以先帝待下宽厚,底下人也不敢造次!到了朕这里,待下宽厚,却只会让底下人觉得,朕软弱可欺!”

他合上眼,很快又睁开,自嘲的笑了笑,“这个道理,朕到这两日才悟透——好在为时还不晚!”

“为上者,恩威并施方是正道!”

“朕往日对身边人,往往只施恩,却忘记了加以威慑!”

“所以自朕登基以来,宫内宫外,朝野上下,对朕看似恭敬,骨子里的那份轻慢敷衍…真当朕察觉不出来吗?!”

说到这里,端化帝淡淡的看向跪在自己身侧的朱芹,“你看,就连你一介奴仆,在朕明言‘闭嘴’之后,居然也敢继续滔滔不绝!可见朕,真的是把你们都惯坏了!”

朱芹整个人都抖成了筛糠,他哆嗦着,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只拼命磕头,很快,猩红底织金锦毡上,多出一团乌紫之色!

“念你素来忠心,此番饶你一回,若有再犯,朕就拔了你的舌头!”端化帝端起茶碗,吹了吹,慢悠悠的呷了口,好整以暇的看着,半晌后,觉得差不多了,才微笑着说道,“起来吧!”

见朱芹又磕了十几个头,才带着哭腔说:“奴婢谢陛下隆恩!”方颤巍巍的要站起来。

端化帝嗤笑了一声,眼中却毫无笑色:“你伺候朕前前后后十几年,以前,哪怕朕发怒,你在朕面前,也从来没有这样惶恐过——果然,世人都是娇纵不得的!”

“砰!”

皇帝将茶碗重重砸到御案上,没再去看朱芹几欲再次瘫软下去的神情,“还不快点上来研墨?!”

第四百七十九章 姐弟

简虚白在宫道上站了片刻,到底没去清熙殿,而是出宫往清江郡主府去了。

这天轮到寿春伯夫人侍奉晋国大长公主,清江郡主所以在自己家里,听说简虚白独自前来,忙迎了出来——看见这个弟弟脸色苍白,吃了一惊:“怎么了?”

“陛下要我杀了善窈。”简虚白摇了摇头,待随清江郡主进到内堂,挥退左右,才艰涩道,“我求情无果,只能来寻大姐设法了!”

“陛下要杀宋弟妹?!”清江郡主惊道,“因为庶人崔见怜?”

见弟弟点头,她不禁皱眉,“庶人崔见怜说到底只是陛下尚在东宫时的一介侧室,且也不是什么贤惠无辜之人,陛下何以为了她这样大动干戈?”

之前才知道宋宜笑算计死了崔见怜时,清江郡主对弟媳妇是很不满意的。

这种不满意,主要是觉得宋宜笑这样的做法不符合温柔贤惠的大家闺秀做派,但在崔见怜与宋宜笑之间,清江郡主却肯定偏向于宋宜笑!

何况这件事情的起因,也是崔见怜心思歹毒在前,宋宜笑报复在后,严格谈论起来,崔见怜自己亦有取死之举,不能完全照“谋害侧妃”论。

此刻清江郡主就问起详细,“陛下可是气头上这么讲的?”

“依我看,陛下是考虑之后做出来的决定。”简虚白摇头道,“陛下只给我三天时间,皇外祖母跟二伯母都乏着,我不敢打扰,思来想去,只能前来托付大姐。”

清江郡主沉吟道:“你不要慌,陛下既然给你三天时间,可见也是留了余地的。这样,我现在正好有空,这就进宫去面圣,看看陛下是否气消了点儿了?”

说到这儿,忍不住又埋怨宋宜笑,“她也是太不懂事了!不过一个丫鬟,而且听说那丫鬟现在嫁了人还生了个胖小子,过得不错?当初真是何苦闹出这样大的事情来,早先叫娘跟皇外祖母操了多少心,现在又来害你!”

“善窈的生身父母皆不贤,大姐也是知道的。”简虚白苦笑着替妻子说话,“那丫鬟虽然只是下人,却愿意舍命护她,她哪能不念念不忘?说到底也是庶人崔氏不好,小小年纪就那样歹毒!”

现在木已成舟,清江郡主再数落弟媳妇也无济于事,见弟弟出语维护,也懒得跟他争,只道:“你在我这里吃会茶,我进去换身衣裳就进宫!”

她换了面圣的穿戴,乘车至宫门求见。

端化帝在姐妹里对清江郡主印象最好——因为清江郡主虽然不是多么温柔小意的性情,但在郡马过世后守寡至今,兢兢业业的抚育痴傻独子,非常符合端化帝希望女子贞静守礼的要求。

所以尽管知道她肯定是受了简虚白托付,前来给宋宜笑说情的,沉吟之后,还是命:“宣!”

半晌后清江郡主被内侍引上殿来,躬身行礼,端化帝虚扶了一把,温和道:“表姐不必多礼!”

又命赐座。

清江郡主谢了恩,落座后,正要偷眼打量下皇帝的神情,却听皇帝先道,“闻说平安儿的侍妾有喜,朕还没当面恭喜过表姐。”

说着微笑着拱了拱手,道,“恭喜表姐将得麟孙!”

“使不得!”清江郡主忙起身还礼,“陛下如今位尊九五,妾身哪里担当得起陛下亲自道喜?”

她这么说时面色十分感激,心头却是一沉!

果然端化帝朗笑道:“表姐说的哪里话?表姐的孙儿,岂非也是朕的甥孙吗?说起来平安儿实在是可惜了,那么整齐的孩子,若能读书,必是个好的,说不得这会也能为朕分忧了!不过好在朕年纪还不算太长,他的孩子,料想必能为朕所用的。”

清江郡主忙道:“平安儿福薄,全赖天家恩典才有今日。其若有子,能为陛下所用,那实在是卓家的门庭之幸了!”

——她知道端化帝故意提到卓平安以及卓平安之子,可不仅仅是为了关心自己这个表姐,其实是在暗示自己:不多管闲事的话,皇帝以后自会在卓家子孙上面有所回报;否则…

虽然清江郡主很想给弟弟、弟媳帮忙,可相比自己的子孙,到底是后者更重要的。

何况端化帝现在要杀的,是宋宜笑,又不是简虚白。清江郡主是简虚白的姐姐,却只是宋宜笑的大姑子。

为了一个弟媳妇,搭上自己子孙前途,清江郡主当然不愿意了!

“回头劝一劝阿虚吧!他还那么年轻,前途远大,何必为了一个妻子,触怒陛下呢?”迅速作出选择的清江郡主很是苦恼的暗叹一声,“好在朝平年纪还小——处理得好的话,她以后也未必会知道自己生母是怎么死的!”

她心里这么想着,接下来也没再提这事,只顺着端化帝说了些家长里短的话,道自己只是好些日子没面圣,看到这两日接二连三出事,担心端化帝被气着,这才专门来看看皇帝。

端化帝谢了她的“关心”,看看时间差不多,暗示自己还有一批奏章要改,清江郡主也就识趣的告退了。

她回到清江郡主府时,简虚白正翘首以盼,总算看到长姐回来,忙迎了上来。

“进去说!”清江郡主对他点了点头,微抬下颔,“你们都下去,现在不用伺候。”

姐弟两个进屋后,简虚白亲自给她斟了茶水,看着她呷了口之后放到几上,才急声问:“大姐,怎么样?!”

“很不好。”清江郡主叹了口气,“陛下…心意已决!”

简虚白脸色骤变:“怎么会这样?!”

他想不通,“庶人崔氏在世时尽管宠夺专房,可前前后后也才伺候了陛下几天?她死之后,陛下很快将她忘记到脑后,再没提起过,就是个例子!现在怎么会因为她的死,定要杀善窈呢?!”

“你真是关心则乱!”清江郡主回府的路上,在马车里也盘算了下这件事情,此刻提醒道,“这事儿依我看,可未必是陛下多么看重庶人崔氏,而是因为恰赶着了眼下这风口浪尖上,陛下根本不可能从轻处置!”

她分析道,“你想这两天的事情,连梁王这个跟陛下一母同胞的兄弟,都辜负了陛下的信任,陛下这心里头是什么滋味?这眼节骨上,又曝露出皇后与宋弟妹早在陛下尚未登基时,就谋害了陛下宠爱的侧妃——陛下若不从重处置,哪能震慑得住那些宵小之徒?!”

“梁王所犯乃是谋逆大罪!”简虚白道,“可皇后与善窈做的,顶多就是后院争风罢了——其中善窈同那庶人崔氏有旧怨,甚至可以说是恶有恶报,连后院争风都算不上!这二者岂可同日而喻?!”

清江郡主摇头道:“你这么说,是因为你爱惜宋弟妹,故意偏帮了!庶人崔氏不算什么,可她到底是侍奉陛下的人,俗话说的好,打狗还要看主人面呢!何况她还是陛下的嫡亲表妹?”

郡主知道简虚白跟宋宜笑夫妻恩爱,所以把简清越抬了出来,“本来夫妻一体,管教妻子又是丈夫应尽的责任,宋弟妹做下这样的事情,你也肯定要受牵累的。陛下这回没有追究你的意思,已经是念在兄弟的份上,给你留了体面。你若还不肯依从,陛下震怒起来,你就是不为自己想,也为朝平想想不是?”

“这会就咱们姐弟俩,我跟你说句坦白的话:朝平这个县主,是皇外祖母做主封的!”

“本来倒也没有什么问题,但你既然也晓得之前皇外祖母同陛下为了代国姨母跟姨父之死发生的冲突,该晓得陛下这会对皇外祖母必然是存下罅隙了!”

“朝平既得皇外祖母的另眼看待,生母又是宋弟妹,你说陛下会怎么看她?!”

“别说她年纪小,陛下不会跟她计较——陛下根本不需要跟她认真计较,只需要流露出不喜欢这个表侄女的意思,你自己想想后果!”

清江郡主一口气说到这儿,方端起茶碗润嗓子,叹道,“你好好考虑吧!其实若宋弟妹在这儿,多半也是要为孩子着想的。”

“大姐。”简虚白沉默半晌,忽然道,“若姐夫还在,您也肯为了平安儿,放弃姐夫么?”

清江郡主喝茶的动作僵住,片刻后方哑着嗓子道:“你姐夫向来谦逊知礼,从来都不会做叫我为难的事情!”

“…”简虚白抿了会唇,抬头道,“今日劳烦大姐,我先告辞了!”

“你等等!”清江郡主连忙放下茶碗,上前拦住他的去路,“阿虚,我知道你现在对姐姐很失望——但算姐姐求你,你不要做傻事!”

她抓住简虚白的手臂,仰头望着比自己小了十来岁、却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弟弟,瞳孔中难掩惊惶与担忧,“你姐夫去的时候,我也以为天都塌了!后来又发现平安儿的情况,那时候我真的想一了百了,带着平安儿下去找他算了!可你看,这么多年,我还不是熬过来了?平安儿也马上要有孩子了!所以这世上,真的没有过不去的坎,答应我,千万千万不要冲动!”

“大姐担心我同遣人去联络肃王吗?”简虚白怔了怔,笑了起来,轻轻推开她的手,温和道,“大姐多虑了,陛下只给我三天时间,大姐以为我能做什么?”

清江郡主咬了下嘴唇,道:“那你…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她这么问,自是希望简虚白给她一个准话——然而简虚白只是笑了笑,到底什么都没说,就这样走了。

第四百八十章 旁支端倪

这时候的燕国公府,宋宜笑刚刚送走访客。

她回到内室卸妆,然而才坐下来,小丫鬟就拎着裙子跑进庭院禀告,说宋珞嫣在后门叩门,想进来跟宋宜笑说话。

“请她到小花厅里少坐,说我梳洗一下就过去。”宋宜笑看着铜镜吩咐,“珞嫣妹妹是我同族,又只她一个来,若打扮隆重,反倒显得见外了——把这些钗环都拆掉,梳个堕马髻,随便插两支步摇也就是了!”

片刻后,忧心忡忡的宋珞嫣在小花厅里等到了她。

“姐姐,姐夫是不是还没回来?”宋珞嫣一看宋宜笑进来,忙起身相迎,宋宜笑摆手让她别多礼,这几句客套话说完,两人一块落了座,又遣散下人,她便劈头问,“我方才才出门,就听底下人来说了个消息,道是姐夫半晌之前就出宫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回这儿,反倒去了清江郡主府!”

宋宜笑一皱眉,道:“然后呢?”

“然后,清江郡主没多久就乘车出了门,往宫里去了。”宋珞嫣道,“郡主在宫里逗留了也没有太久,便回到郡主府——如今姐夫还在那边!”

“看来是你姐夫替我求情不顺利,所以转去求大姐帮忙。”宋宜笑闻言,吐了口气,有些苦笑的说道,“而大姐此行看来也是无功而返,不然你姐夫应该立刻回来报喜的。”

说到这儿,瞥了眼愁眉深锁的宋珞嫣,“你转回来正好,你不来,我也正准备派人将轩儿送回你那里。”

“姐姐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宋珞嫣听了这话,却是立刻怫然道,“我岂是为了接轩儿回去的吗?!何况干娘也是娘,这话还是姐姐自己说的呢!轩儿他亲娘不在帝都,正需要您这位义母悉心教导,我这个姑姑,偶尔接他过府小住,也还罢了,这样的关头把他接走,我们这一支都成什么了?!”

“你不要生气!”宋宜笑温言道,“我知道你们不是凉薄之人!但也请你为轩儿想想:这孩子天资聪慧,将来必定能有所作为!若因为我被毁了,多么的可惜?本来我们江南宋早先是多么枝繁叶茂的大族,可现在呢?嫡支我就不说了,这一回能不能熬过去都是个问题!就是旁支,这么些年下来,除了你们这一支外,我竟再没见到一个族人!”

“所以现在的宋氏,如何禁得起这样浪费子孙,还是资质好的子孙?”

“当初族兄信任我,才把轩儿送给我做义子。”

“只可惜我辜负了他的托付,已经觉得羞愧了,又哪能再拖累轩儿?”

“不瞒你说,也不仅仅轩儿,我等会也要把我妹妹送回衡山王府去的——你们若肯念我的好,往后帮忙照顾些朝平也就是了!”

又说,“何况身为同族,我其实也没怎么帮过你们。”

“姐姐帮我们的还少吗?”宋珞嫣闻言,当下就落下泪来,凄然说道,“姐姐现在不肯居功,我也不仔细说了。只是姐姐也说了,咱们乃是同族,既然如此,守望互助,彼此提携,本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如今姐姐遭遇为难,咱们作为同族若不管不问,还把轩儿接走,何啻是落井下石?这样的人家,再枝繁叶茂,早晚也是要散的!”

“如今宋氏人丁单薄,这人心再一散,纵然血脉仍存,江南宋,也不会再是江南宋了!”

姐妹两个就着要不要把宋轩送去宋珞嫣那儿这个问题,来来回回争执了好半晌,最后因为宋珞嫣态度坚决,宋宜笑到底只能作罢,只叹道:“我在宋家孤苦伶仃惯了,到今日才知道有族人的感觉!”

“也是纪南公去得太早,庞老夫人与宋卢氏这两代主母不贤的缘故。”宋珞嫣愤然说道,“否则以姐姐的出身,凭怎么样金尊玉贵都不过分,又怎么可能吃这许多苦?!”

“江南堂两代主母虽然不贤,但旁支尚且可期,总也可以告慰祖父的在天之灵了!”宋宜笑叹道,“现在不说这些,我跟你说正经的:这回连皇后娘娘尚且受了那么重的罚,你须知道皇后娘娘非但是陛下的结发之妻,这两年且极受陛下信重,单说太子殿下乃陛下膝下唯一在世的皇子这点,皇后娘娘尚且几同软禁,你说陛下怎么可能饶得了我?!”

她摆手止住宋珞嫣要说的话,“夫君乃陛下表弟,所以我想陛下即使恼了我,却未必会怎么迁怒他——朝平应该也可以保全!这样的结果已经很好了。你现在不肯接轩儿走,回头来接也是一样的。”

宋珞嫣激动道:“这件事情,明明就是那崔见怜不对在前!依我说,那样歹毒的女子,当初就不该纳进东宫!崔太后与陛下识人不明,如何能怪姐姐?!”

“嘘!”宋宜笑忙竖起食指点住朱唇,轻责道,“这样的话可千万不要说了!我正担心陛下因我迁怒你们哪!”

“我实在替姐姐觉得委屈!”宋珞嫣说着,眼泪簌簌落下来,“陛下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宋宜笑拿帕子给她擦着脸,也哭道:“圣命难违,有什么办法呢?只盼望陛下宽宏大量,不要因我迁怒朝平,还有夫君以后的妻子,能够宽容大度,好好抚育朝平了!”

“…”宋珞嫣呜咽了一阵,似要说什么,但又忍住了,只强笑道,“姐姐先不要这样伤心了!有道是天无绝人之路,没准…没准姐夫待会带回来的消息,只是陛下要罚您一阵呢?您看皇后娘娘,也只是被夺了宫权以及软禁而已!”

“你说的是,咱们现在哭确实太早了。”宋宜笑闻言也强笑道,“但望陛下高抬贵手才好!”

两人又互相安慰了会,宋珞嫣这才离开。

她走之后,宋宜笑回房梳洗好了,眯眼想了阵,叫来铃铛,道:“你派人…”

才说了三个字,又转了主意,“算了,她方才虽然按捺住了,早晚会跟我说的,这会派人去盯梢倒是小家子气了!”

铃铛不明所以,诧异道:“夫人?”

“你派人给茁儿收拾下,看看不对劲的话,就送她回衡山王府去。”宋宜笑说到这里一皱眉,“怎么衡山王府到现在还没派人来接茁儿?”

“您忘记方才夏侧妃还打发人来问您安了?”铃铛提醒道,“夏侧妃派来的人话里话外说您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不会有事,这不就是不想接郡主回去吗?奴婢前两日听那边的人讲,夏侧妃虽然比那边五少奶奶有才干,但到底年轻,又只是侧妃,镇不住场子。底下老仆都不是很服她呢,世子对她也只是面上尊敬,私下不大理会的。所以近来很有些焦头烂额,恐怕这会最希望夫人平安无事的就是夏侧妃了!”

毕竟夏侧妃的上位不是源自于宠爱,而是因为衡山王府需要一个能干的女主人。

所以她如果不够能干的话,下场可想而知!

本来打理王府上下就很吃力了,再把信陵郡主陆茁儿接回去,对夏侧妃眼下的处境来说,不啻是雪上加霜!

宋宜笑眉头紧锁,她能理解夏侧妃不希望陆茁儿回去,但:“衡山王爷呢?之前还听说他领着冠云进宫哭娘去得冤枉,怎么也没派人来接茁儿?!”

衡山王进宫时倒是记得带上韦梦盈所出的幼子,可同样是韦梦盈的亲生女儿,陆茁儿怎么就被这亲爹给忘记了?!

“这…”铃铛尴尬了会,勉强解释道,“也许夏侧妃说了什么理由,哄住了王爷?”

“衡山王爷若是这么好哄的人,夏侧妃也未必只是侧妃了!”宋宜笑冷笑了一声,心里却越发犯难了:衡山王府到现在都没来接陆茁儿,可见陆茁儿即使被送回去,也难免要受冷落!

她这个妹妹年纪既小,受了刺激之后又一直沉默寡言,哄了这一年多,也才肯主动喊声“姐姐”,若在王府吃了什么亏受了什么委屈,恐怕连告状都不会——这叫她怎么放心让陆茁儿离开?

寻思了一会,宋宜笑揉了揉额,叹道,“算了,既然王府没来接,就让妹妹继续住下去吧!”

铃铛有些怯生生的道:“夫人,您会没事的。到底公爷都进宫去了呢,陛下向来很看重公爷!”

“夫君到现在都没回来,可见事情未必顺利。”宋宜笑不置可否的说。

“那你肯定也有办法应对!”铃铛本来也很惶恐,她当初转投宋宜笑,图的就是前途,现在宋宜笑瞧着要不好了,她自是担心万分,不过见宋宜笑不打算把妹妹送回衡山王府,心里倒是有了点底气,暗道,“这位夫人十足是韦王妃的亲生女儿,心眼再多没有!若她当真没把握过这关,哪怕知道八郡主回府后必受冷落,也肯定会把八郡主送回去的,毕竟受冷落总比跟着她倒霉的好!”

“如今话里话外一副过不下去了的样子,恐怕是在考验身边人的忠心呢!我可不能在这儿叫她抓到把柄!”

只是铃铛抖擞了精神,决定加倍表现——却不知道宋宜笑虽然确实有底牌在手,但这个底牌,却着落在宋珞嫣那边。

此刻宋宜笑便在想:“宋珞嫣死活不肯接走轩儿,又口口声声替我抱不平,矛头若有意若无意的指向陛下…这用意…”

她似想到什么,眯起了眼。

第四百八十一章 顾韶的担心

这天简虚白到很晚才回来——他离开清江郡主府之后,又去了晋国大长公主府,然而寿春伯夫人问明经过之后,也劝他想开点:“不是做嫂子的不肯帮你们!但娘这会的情况真的不是太好,你疼爱宋弟妹是好事,可也不能罔顾娘的性命吧?怎么说,娘也是你的生母,且养了你这么大。 ”

寿春伯夫人之所以把话说这么重,自然是希望绝了简虚白去晋国大长公主跟前求助的指望。

她这么做倒也不是存心跟宋宜笑过不去,一来是真的怕晋国大长公主病中受不住刺激,有个三长两短;二来却是因为前两日梁王下狱之事,担忧晋国大长公主插手此事,会惹恼端化帝。

“阿虚自己在陛下跟前的体面,已经很不小了!”看着小叔子离开的背影,寿春伯夫人为难的叹了口气,对出来的佳约道,“连他都求不了情,可见圣意已决!娘作为长辈,亲自出马,也许陛下会给娘一个面子,但心里肯定也会留下芥蒂的!若是陛下火头上也不肯给娘面子,你说娘怎么下台?”

又低声道,“陛下之所以尊重娘,无非是因为陛下为储那会,娘待他不薄!可是陛下眼下已然登基——往后,只有娘求他,没有他求娘。娘早年攒下来的恩情,只出不进,越用越少,我倒不是说这份恩情不该给宋弟妹用,可是,这回连皇后娘娘都被软禁了,就算娘不惜代价,宋弟妹,保得下来么?”

既然不多的恩情也未必能保下宋宜笑,又何必浪费?

说到底,晋国大长公主又不是只有简虚白一个儿子,除了死掉的简夷犹父子,清江郡主、寿春伯以及远在北方的肃王妃,甚至嫁给贺楼独寒的裴幼蕊,都有权分润这位母亲的好处。

而为了一个宋宜笑,耗尽晋国大长公主与皇帝之间的感情,这对其他子女媳妇来说,当然是不公平的。

佳约抿唇了会,也是一叹:“就这样吧!不要告诉殿下了,且让殿下安心休养过这些日子再说!”

晋国大长公主这儿指望不上,简虚白最后一个能求助的只有顾韶。

顾韶倒是旁观者清,见面之后听完经过,想也不想抚须说道:“陛下都亲口说了不想为此追究你,可见还是念兄弟情份的,又怎么可能当真取我那贤侄孙女儿的性命?还给你三天时间考虑?这根本就是让你表个态,陛下再施恩赦免罢了!你听我的,回去之后别再出门,三天之后,去跟陛下说你考虑好了,愿意遵从圣命,我保证陛下定然会转嗔为喜!”

“顾相所言,我何尝没有想到?”但简虚白闻言只是苦笑,“然而世事难料,万一我这么说了,陛下只褒奖我忠心与他,怎么办?”

他不答应杀妻,还能跟端化帝磨;一旦答应了,那就基本没可能收回了!

事关结发之妻的性命,他哪敢冒险?

顾韶见状,叹了口气:“那么只能我明儿替你走一趟了!不过你不要抱太大指望,依我看陛下就是想让你表下忠心——你也知道,梁王跟博陵侯的事情,委实让陛下大大伤了一回心!还有皇后也是!眼下陛下最需要的,就是忠诚。”

言下之意,简虚白如果答应端化帝杀妻,过关指望既大,之后也不会有什么后患;但如果他坚持不肯杀妻,即使通过顾韶之类的帮忙,勉强过了这一关,从此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也要一落千丈,大不如前了。

“你也是陛下争储时候过来的老人了,若为此事恶了陛下,委实划不来!”顾韶所以又劝了两句,“我那贤侄孙女是个懂事的孩子,你好好跟她说,想来她是不会怨你的——毕竟你不为自己前途考虑,也为你们往后的子孙前途考虑不是?”

但简虚白只是笑了笑,仍旧请他次日帮忙进宫求情,又再三道了谢,这才告辞而去。

他走之后,顾韶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陛下太胡闹了!”这时候天色已晚,贺楼独寒自是不在,所以这番话他只能跟心腹老仆说,“短短数日之间,揪出梁王、博陵侯,又发现皇后也有事瞒着他,对于君上来说,亲近之人里出现这许多的背叛,确实足以震怒!但因此逼迫燕国公表忠心,却委实是糊涂了!”

老仆也叹了口气:“燕国公尽管一直对陛下忠心耿耿,然而素重结发之妻,这件事之后,不管燕国夫人是生是死,燕国公都要同陛下生出罅隙了!庶人崔氏之死无足轻重,为此导致膀臂离心,委实是失策!”

“我担心的倒不是燕国公!”然而顾韶叹了口气,“燕国公究竟是陛下表弟,又是陛下看着长起来的。他再跟陛下有罅隙,也不至于背叛陛下。但,我那贤侄孙女,跟陛下可没什么深厚的感情!”

他微微眯起眼,喃喃道,“肃王妃没出阁时,跟我那贤侄孙女可是时常来往的…”

宋宜笑根本不是坐以待毙的人,若知道端化帝有杀她之心,怎么可能乖乖就范?她在衡山王府寄人篱下长大,出阁不到半年,就敢弄死得宠的太子侧妃!

这样的心性,难道会因为端化帝是皇帝,就不反抗?!

“燕国夫人与肃王妃的交情不是秘密,陛下何尝不知?”老仆出言安慰他,“所以只给了燕国公三日时间,三日光景,燕国夫人哪里来得及联络肃王夫妇?”

“肃王夫妇是远在千里之外!”顾韶摇头道,“但你莫忘记,肃王一派,做主的从来不是肃王自己,而是苏家!苏少歌跟苏伯凤叔侄,现在可不就在帝都?”

而且,“江南堂虽然人丁凋敝,当年随沈家蛰居西凉的宋氏旁支,可是已经着手重回朝中了!他们甚至将一个子弟送与我那贤侄孙女做义子,可见双方来往之密切!你觉得这些人会坐视燕国公府倒台吗?”

老仆愕然道:“为什么不会?宋氏旁支与燕国夫人血脉已远,之所以将子弟送与燕国夫人做义子,无非是因为燕国夫人身份尊贵,存了攀附之念罢了!又不是当真对燕国夫人忠心耿耿!说起来宋氏旁支即使要对嫡支效忠,也应该效忠江南堂的宋四公子,而不是已经是简家妇的燕国夫人吧?”

“你觉得,若我那贤侄孙女,力劝燕国公暗中倒向肃王,有没有指望成功?”顾韶抚了把长须,温言问。

“这…”老仆认真的想了想,迟疑道,“老奴吃不准!毕竟以燕国公与陛下之间的感情,还有燕国公的为人,应该不会背叛陛下的。只是…世人皆知燕国公宠爱妻子,老奴却也不知道了!”

顾韶叹道:“你知道陛下这回为什么非要逼燕国公吗?博陵侯是因为燕国公的缘故,才同投到陛下麾下的,本身与陛下的私交也没什么好说的;皇后固然是陛下的结发之妻,但同陛下恩爱和谐,也不过这两年的事情;梁王说是陛下唯一的胞弟,实际上早些年的时候,一个月也未必有机会见到陛下一回!”

“所以这三个人的背叛,陛下虽然难过失望,到底没有发现燕国公隐瞒时来得震怒!”

“毕竟燕国公五岁入宫,因着养在太皇太后膝下的缘故,与陛下的相处时间,远胜梁王。陛下一直是拿他当亲弟弟宠的——当初燕国公年幼无知时,陛下没少维护他!”

“他们表兄弟之间的感情,是日积月累出来的。”

“然而我那贤侄孙女谋害庶人崔氏时,嫁与燕国公才几天?”

“换了你是陛下,你会甘心?”

老仆无言以对。

本来按照此时的观念,做臣子的忠诚于君上理所当然,何况端化帝自认对简虚白不薄,却还是被宋宜笑比了下去,这叫皇帝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皇帝要简虚白杀妻,不仅仅是怨恨宋宜笑谋害崔见怜,更有一种觉得这个弟媳妇把自己看着长大的弟弟抢走了带坏了的恼怒。

“只是燕国公当初就在向陛下坦白与维护妻子之间选择了后者,陛下这会的逼迫又怎么可能成功?”顾韶嘿然道,“你看着吧,待会燕国公回去之后,同我那贤侄孙女说了这事,我那贤侄孙女少不得要想方设法,离间他与陛下了!”

“毕竟,宋氏旁支可是到现在都没把那宋轩接回去啊!”

“他们这一支的族人,早年跟的是西凉沈氏。”

“西凉沈,东胡刘,这两家虽然早在开国那会就守起了墓,可端木老夫人流放塞外那几年,可没少同他们来往!”

“那位老夫人嘴上不提,心里对先帝与陛下,可未必有什么好感!”

“之所以一直犹疑不定,无非是因为考虑到燕国公的选择罢了!”

“这些人…”即使顾韶,说到这儿,脸色也有点难看了,喃喃道,“可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而且个个老谋深算,谋划长远!”

最了解望族的莫过于望族本身。

洪州顾氏出身的顾韶,太清楚那两个守墓三代的望族,已被朝野淡忘的名头下,究竟有着什么样的积蓄了!

海内六阀中,凤州卫、江南宋以及锦绣端木,都是偏重文事的。

尤其卫宋两族,祖上文风昌盛,可以说只要数点青史上的文坛名家,就绝对绕不过这两族。

而青州苏、西凉沈与东胡刘,却更重武功——这三族起家就是因为桑梓毗邻外患,是一刀一枪杀出了各自的根基的!

即使大睿开国初年,西凉沈与东胡刘就借口守孝,遣散麾下,解甲归田,但只观宋氏旁支的那些世仆,也知道他们从来没把族中根本搁下一日!

再加上,青州苏氏从开国以来在军中的影响力,即使顾韶自负才思敏捷深谋远虑,对于这种局面也不得不慎重行事了!

老仆劝道:“老爷何不与陛下陈说利害,劝说陛下收回成意?”

“只怕陛下现在即使懊悔了,事情也来不及了!”顾韶沉吟了一阵,却苦笑着摇头,“你以为那些人好不容易等到这么个机会,肯放过吗?”

而且,“我那贤侄孙女,可也不是多么大度的性.子!陛下亲口说了要杀她的话,你觉得即使陛下收回成意,她会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