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仆想了想:“不如?”做了个凌厉的手势。

“我虽然不在乎为了先帝的托付赴汤蹈火。”顾韶抚了把长须,无奈道,“然而到底做不到把整个顾氏都搭上啊!”

——简虚白为了保住这个妻子,可是连端化帝的面子都要驳的,要知道顾韶杀了宋宜笑,洪州顾氏不满门遭殃才怪!

他思忖半晌,叹道,“我这贤侄孙女是个明白人,她如今又有了女儿,自不会贸然行事,只要陛下把帝位坐稳,她就是不放心陛下,也定然不敢贸然动作——所以她其实不算什么威胁,真正可虑的,终究还是…”

顾韶没说完,只将眉头皱得更紧。

第四百八十二章 回府

简虚白回到府里时天色已暮。

大部分下人都已经听说了卫皇后因为谋害庶人崔见怜受罚的事情,而自家主母亦牵涉其中——主人进宫求情,却到即将宵禁才归,归来时虽然不至于垂头丧气,却也面无喜色,这情况看着实在不像顺利的样子。

所以伺候起来越发战战兢兢,惟恐哪儿出了闪失,被主人趁势发作。

“这么晚才回来,晚饭用过么?”宋宜笑正在内室做针线,见丈夫跨进来,忙把针插在绣绷上,起身相迎,“没用的话,我叫小厨房留了饭菜。”

“路上随便吃了些点心,倒也不觉得饿,先不必了。”简虚白轻笑着说道,“你怎么在做针线了?烛火不比天光,仔细眼睛。”

宋宜笑抿了抿唇:“朝平有了玩伴,比平常好哄了很多。今儿只给他们讲了两个故事,就心满意足去睡了。我要等你,横竖没事做,随便绣两针。”

又说,“你也晓得,我绣技还是不错的,做这么会针线,也没觉得累。”

简虚白“嗯”了一声,道:“不过晚上还是别动针了。”

说完这话,夫妻两个一时间都沉默了下来。

片刻后,宋宜笑定了定神,到底把正事问了出来:“陛下可是不打算赦免我?”

“陛下确实颇为震怒。”简虚白不想告诉妻子实话,毕竟今天才第一天,他还没有对求情绝望,现在跟妻子讲了,不过是多个人惊惶害怕,没准还会间接影响到孩子们——所以只平静道,“不过具体怎么惩罚还没定下来,所以我方才去了一趟顾相那儿,请他明日帮忙入宫斡旋,他已经答应了。”

又说,“顾相德高望重,陛下怎么也会给他面子的。”

“纵然如此,却怕伤了你与陛下之间的兄弟情谊啊!”宋宜笑闻言,露出萧索之色,叹道,“说起来你是陛下看着长大的,这些年来,陛下对你素来照拂,连带我跟朝平,也没少得陛下恩惠!如今为了我犯下的错,叫陛下对你发怒,我…我…唉,当初你娶得不是我就好了!”

简虚白皱眉道:“你说这样丧气的话做什么?难为我是怕事的人么?何况你既知陛下看重我,又怎么笃定我保不下你?!”

宋宜笑沉默了一会,说道:“我不是不信任你,我只是觉得这回的事情,算计太大了!真不知道幕后都有些什么人?”

“梁王背后目前查出来的只有我们那个死去的祖父。”简虚白也觉得妻子这回是遭了池鱼之殃,闻言叹道,“虽然陛下很怀疑苏家或者代国姨母、姨父有插手,然而目前查下来并没有这方面的线索——当然,这些事情发生也没几天,也许过两日就有人熬不住刑招了。”

顿了顿,“总之我会护住你的。”

“今日谢表嫂她们过来探望,包括衡山王府的夏侧妃也遣了人来。”宋宜笑摇头道,“只是夏侧妃没有接茁儿回去的意思也还罢了,我那族妹竟也是死活不肯接轩儿走,实在不能不叫我起疑心!”

简虚白一皱眉:“你不说我都忘记两个孩子了!”

他平时对陆茁儿跟宋轩虽然也不坏,看到了都会抱抱逗逗,给简清越买什么小玩意时,从来不会忘记给这两孩子也带一份——不过心里最重视的当然还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所以宋宜笑谋害崔见怜的举动曝露时,他只顾惦记着妻子的安危,倒疏忽了这种情况下,这两孩子的家里人该把他们接走避祸这一点了。

此刻闻言,沉吟了会,道,“夏侧妃应该是怕照顾不来茁儿,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想把茁儿接回去?至于你族妹那边…是不是因为外祖母的缘故?”

宋珞嫣是沈边声的妻子,沈边声跟刘竞城之所以跟燕国公府搭上关系,乃是因为端木老夫人的穿针引线。

照简离邈从前对简虚白的解释,端木老夫人当初为了给燕国太夫人这个胞妹报仇,借着流放塞外的机会,与沈刘两家过从甚密,私下甚至谋划了什么不能给皇室知道的事情。

既然端木老夫人与沈刘两家有着这样密切的关系,宋珞嫣作为沈边声之妻,未得沈家家主准许,不敢为了宋轩一人之故,贸然破坏与燕国公府的感情,倒也无可厚非了。

但宋宜笑道:“她这两回来找我,代表的从来不是沈家,而是宋氏旁支。何况宋轩本是她娘家侄子,又不是沈家子弟!之前在辽州,我同宋珞石照面时,问过他们这一支的情况,人丁虽然比嫡支兴旺了不少,但老实讲也算不得多么茂盛——宋珞石膝下说是有三子四女,然而嫡出的子嗣就两个,一个是长子,一个就是轩儿!你说他会舍得放弃轩儿么?”

正经人家对嫡庶之别看得是非常重的。

嫡子的份量,根本不是寻常庶子能比的,尤其宋轩年纪虽小,天资却不错,照宋珞石当时的暗示,他甚至是宋珞石膝下天赋最好的孩子了——所以被选出来送给宋宜笑做义子,除了作为双方关系更进一步的枢纽,也是希望能为他锦上添花,毕竟有一个国公夫人的义母,以后出仕的道路可以更加平坦宽敞。

“你是说,宋氏旁支知道些什么?”简虚白捏了捏额角,道,“你等一下,我去沐浴更衣,咱们再来详说!”

他今天自从在宣明宫里听了端化帝的决定之后,就一直操心着妻子的生死这个大问题,对于其他事情…那是真没心思更没心情去管了。

现在听出宋宜笑话中之意,似乎关系着一个惊天阴谋,凛然之下,决定先借着沐浴更衣提一提神,免得疏忽了什么紧要之处,错过救下妻子的良机!

待他去浴房后,宋宜笑又拿起针线,在明亮的烛火下继续绣着一幅蝶恋花。

其实在看出宋珞嫣对自己陷入困境并不真正担心、甚至有借这个机会挑唆自己对端化帝生出怨恨之情时,她曾想过端化帝这个皇帝既然对自己感观很坏了,看他倒霉对自己来讲似乎也是件好事?

但只一瞬,她就把这个想法掐灭了。

改朝换代的风险实在太大,何况简虚白在端化朝的优势已经是很大了,即使再拥立一位新君,他又能得到什么更大的好处?爵位已经是臣子的顶级,官职也不低,他还这么年轻——就好像衡山王府一样,现在的燕国公府要考虑的根本不是立下大功,反倒要开始考虑别功高震主了才是!

何况,她其实并不真正信任宋珞嫣跟宋珞石他们。

或者说宋宜笑对这兄妹俩的信任,还没达到愿意一头雾水就跟着他们造反的地步——毕竟宋珞嫣兄妹到现在都没明着跟她摊过牌。

可见不仅仅宋宜笑防着他们,他们也没有完全信任宋宜笑。

“在辽州时,宋珞石曾与我说,之所以借着处置名下生意上的麻烦这个名义,亲自赶去辽州见我,主要是因为发现一个机会,想邀我一块参与。”宋宜笑回忆前事,不禁抿紧了唇,“那时候他说的大事,现在看来…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当时宋珞石跟她说,他偶然得到一个绝密的消息,就是端化帝在韩姬下毒那件事情里,御体折损的程度,比对外宣布的更大——所以这位皇帝看着好好儿的,其实跟显嘉帝一样不能长寿!

既然如此,太子的大腿就很值得抱了。

“我们同皇后娘娘、太子殿下都差距太大,根本说不上话的。”那会宋珞石这样讲,“但族妹却早就与皇后娘娘亲善了,所以提前朝太子殿下靠拢的事情,离了族妹,我们可是办不成!”

彼时宋宜笑对于这番话其实有点半信半疑,因为这么大的消息,简虚白这个跟两朝皇帝关系都很亲密的燕国公都没听到过,一直蛰居西凉的宋珞石,是怎么晓得的?

宋珞石跟她解释消息来源,乃是:“宋卫两家祖上曾经世代通婚,西雍时候,因卫氏子弟之故,这份约定才作废。不过两族关系,到底比海内六阀中其余四家更亲近。所以卫家知道的一些消息,宋家也会晓得——当然,具体是怎么晓得的,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这话说得好听,还扯了祖上做幌子,实际上就是暗示,他在凤州卫内部有人。

宋宜笑对这个说辞也不是很相信,她因为身世的缘故,不太清楚望族的那一套,但也觉得,凤州卫的机密,不是那么好探听的。宋珞石只是宋氏旁支,未必有这能力。

不过考虑到宋珞石这一支的祖上,与西凉沈氏关系密切,如果是沈氏所为的话,倒也不无可能:早先谢依人曾经告诉过宋宜笑,大睿开国之前的乱世里,西北的失土,基本都是西凉沈与东胡刘收复的,但这两族不知道为什么,非但没有参与争夺天下,反而在驱除胡虏后,选择了解甲归田,三代守墓!

正常情况下,这两族多半不是自愿的。

那么从那时候留点后手,以备子孙起复,倒也不无可能?

当然宋宜笑肯接受宋珞石的这番说辞,主要还是因为,宋珞石只是希望她能够提供一些抱卫皇后跟太子的大腿的机会——这对于宋宜笑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毕竟她本身同卫皇后关系着实不错。

既然要求不是什么紧要、为难的事情,宋宜笑也懒得追究宋珞石这番说辞里的破绽了。

现在回想起来,宋宜笑不免怀疑,宋氏旁支其实一早打得是改朝换代的主意!

甚至幕后还有沈氏,甚至刘氏的参与!

只不过,到现在,她还不能确定,他们支持的新君,是谁?

但她很不喜欢这种被算计被利用的感觉,何况仍旧在互相试探与利用期间的娘家族人,跟为了维护自己到处奔波的丈夫,傻子都知道选谁!

宋宜笑边做针线边心不在焉的想着事情,忽听回廊下一阵踢踏声,跟着房门被推开,沐浴好的简虚白回来了。

第四百八十三章 端化帝的误会

宋宜笑忙放下手里的活计,去屏风前的架子上取了条干净的帕子,过去替他绞干长发。

“宋珞石那一支人,我以前听爹提过几回。”简虚白斜坐在软榻上,方便妻子动作,微合了双目,说道,“他们是大睿定鼎之前,沈刘两家挥师北上,收复失土时,因故随军,跟着西凉沈一路戎马过去的。后来沈刘两家解甲归田,宣布守墓三代,他们也跟着在西凉待了下去。”

顿了顿,“这两年沈刘两家守墓期满,开始谋划重归朝堂…以这两家的底蕴,把主意直接打到拥立新君上面倒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这两家,包括宋氏旁支…”

他沉吟了会才继续道,“当年都是太祖皇帝陛下着重打压和防范的,太祖皇帝陛下之后的惠宗皇帝陛下,尽管偏宠过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导致皇室动荡过好几年。但因为开国时的一班老臣尚在,惠宗皇帝陛下也不是刚愎自负之人,所以在位期间,也算是政通人和。”

经过雍末乱世检验的开国老臣,实力自不必说。

“惠宗皇帝之后就是皇舅。”

显嘉帝的能力就不需要多讲了。

“三代帝王,无一昏君。”

“这种情况下,沈刘两家,包括宋氏旁支在内,想在帝都,在皇室做点什么,按说是不太可能的。”

简虚白说到这里,脸色顿时难看起来,“莫非…是卫家么?”

——卫皇后被软禁,而且已经确定会失去宫权。苏太后又已经在着手采选官家女入宫,充实后宫,一旦太子乃端化帝唯一在世皇子这个优势失去之后,卫皇后母子的前途,可就要从无限光明,变成幽暗昏惑了!

说不得,就要把太皇太后跟显嘉帝的老路重走一遍!

运气不好的话,甚至未必能够笑到最后…

“但我那族兄才把轩儿送给我做义子时,皇后还与陛下恩爱和谐。”宋宜笑提醒他,“那时候我族兄跟我说,他得知陛下时日无多,故此急着与皇后母子搭上关系!”

这件事情她从辽州回来之后,私下里跟简虚白说过的。

不过简虚白设法去太医院打听了一回之后,认为纯属无稽之谈,还跟妻子说:“不知道族兄从哪听来这个消息的,又或者是怀着什么试探的心思!总之以后这种话不要再提了,否则传了出去,必定要生风波!”

到底端化帝继位不足三年,太子的年纪又还小,如果这时候传出端化帝活不长的消息,底下人会怎么想?

为了万全起见,简虚白后来还安排人手查了下宋珞石是从哪打听到这消息的——当然这事他没跟妻子说,毕竟宋珞石到底是宋宜笑的族兄,又才把儿子送给宋宜笑做了义子,如果宋宜笑知道丈夫转过身就去调查他的话,难免脸上无光。

而简虚白的人给他的答复是,宋珞石收买了一名为端化帝诊治过的太医。

那太医把这消息卖了个很不菲的价格。

此刻简虚白沉默了会,把自己当初查宋珞石的事情讲了出来:“…我用的是爹给我的人,不过现在你也晓得,爹也未必不哄我。因为倘若宋氏旁支真的很早以前就开始谋划什么的话,必定绕不开沈刘两家,而照爹之前的说法,外祖母同沈刘两家关系匪浅。”

又说了所谓韩姬谋害端化帝的事情,其实主谋是卫皇后,“宋卢氏上殿面圣那回,揭发了此事,当时陛下亲口追问,皇后娘娘当殿招供,跪地伏罪!不过陛下因为皇舅生前没有追究皇后,也选择了原宥皇后。所以事后我们都没外传。”

其实这件事情之所以没有流传出来,也不仅仅是因为端化帝在这件事情上原谅了卫皇后。

也因为即使卫皇后没有借韩姬之手给端化帝下毒,端化帝当时终究采用了“卧榻”的方式,躲避入宫为显嘉帝侍疾——虽然端化帝也是被麾下联手算计,不得不依从这个计谋;虽然当时的局势,在除了显嘉帝等少数人外看来,他进宫确实是十死无生的局面;虽然他最后到底冒着性命之忧踏入了宣明宫…

不过这件事情如果原原本本的传了出去,对皇帝的名声必定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当天在殿里听到这番经过的人,不必端化帝另外叮嘱,就自觉闭嘴了。

而简虚白那时候觉得这件事情同自己家横竖没关系,回来后也没跟妻子提。

现在三言两语说了经过,皱眉道,“陛下跟我们都是直到宋卢氏揭发时,才晓得韩姬原来是给皇后做了替罪羊!但皇后做了什么,她自己心里自然清楚。”

那么卫皇后惧怕有朝一日事情败露,且无法得到端化帝的原谅,早早的就存下心思想要提前做太后,也不无可能?

而凤州卫氏与西凉沈、东胡刘、江南宋的祖上都很有渊源,她在暗中把橄榄枝伸向沈刘两家以及宋氏旁支也不奇怪。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那族兄之所以要跟我说,陛下恐享寿不永,恐怕也是为他们与卫家的私下接触做掩护了。”宋宜笑沉思了会,说道,“如此即使咱们发现了,也会认为,他们是想在太子尚未登基之前,讨好太子的外家。”

至于其他人发现了这一点,则多半会记到宋宜笑头上,因为她跟卫皇后关系很好,又收了宋珞石之子为义子,那么差遣娘家族人帮忙跑个腿,也无可厚非了。

如此,却将宋珞石他们真正的谋划掩饰起来。

宋宜笑现在无暇为自己被利用感到生气,她沉吟了会,问,“倘若…我是说倘若,倘若我那族兄幕后之人,真是皇后,你…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简虚白合着眼,好半晌都没作声,良久才叹了口气:“明儿打发人去查一查,等有了确切结果再说吧!”

顿了顿,“好在我当年走了一趟乌桓,手里到底有几个自己人的。这回不要爹给我的人了,应该可以查到真相。”

他很明显的回避了这个问题,显然对于宋宜笑的疑问,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端化帝是他的嫡亲表哥,老实讲一直以来对他很不错的。

哪怕跟庆王滴血认亲这件事情,让表兄弟两个颇为尴尬了一阵,到底消磨不掉多年来积累下来的感情。

简虚白是绝对不想看到端化帝父子相残的。

“夜深了,睡吧!”宋宜笑眯眼想了会,摸了摸他散在榻上的发,起身道,“明儿还有得忙。”

次日一早,简虚白起身之后,就悄悄遣了人去宫门前守着,好在顾韶面圣之后,立刻探听到准信。

辰末时分,顾韶乘轿至宫门前求见。

他本就地位不俗,这两日尤其的超然,所以未几,就获准入内。

“顾相也是来给燕国夫人求情的吗?”端化帝见到他进殿,没等他躬身行礼,就嗤笑着问,“看来阿虚为了保下他这妻子,还真是想尽办法!他昨儿个不但请了清江表姐过来,听说要不是寿春伯夫人拦着,他甚至还想打扰晋国皇姑!朕以前听人说,燕国夫人之母手段过人,前夫后夫均对其一往情深,至今遗泽衡山王府的七子。如今看来,这宋氏倒不愧是韦王妃的亲生女儿了!”

顾韶知道皇帝现在心中必定恼火非常,从容见礼后,先抚了把长须,才道:“回陛下的话:昨儿个燕国公确实到了臣那儿。不过倒没说请臣帮忙给燕国夫人求情,而是跟臣叹息,说知道陛下之所以给他三日时间,无非是因为陛下其实没有真正恼了他!不过是一番敲打罢了!”

端化帝闻言冷笑了一声,正要说话,却见顾韶看向不远处的朱芹,使了个眼色!

朱芹伺候端化帝已经十几年了,主仆两个可是说是一起长大的。

即使端化帝昨天才狠狠敲打过这位大内总管,但对他还是很信任的——这点顾韶他们也默认了,所以很少会有暗示连朱芹也不能听的情况。

此刻皇帝沉吟了下,到底把包括朱芹在内一干人都遣退了,复问:“未知顾相有何要事禀告?”

“臣求陛下先赐臣言之无罪!”顾韶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郑重其事的一拱手,肃然说道,“否则臣不敢上禀!”

端化帝狐疑道:“顾相何必如此见外?朕许你言语无忌便是!”

他这么说时,心里就开始觉得有点忐忑了:因为上回顾韶向他求说了不罪时,跟着就同他讲了崔太后谋害梁王妃的事,这回…总感到有点不太妙啊?

果然,皇帝的预感实现了——顾韶低着头,把整个脸都埋在了牙笏后,方说道:“臣要禀告陛下一件事情:就是庶人崔氏当年之所以会起意谋害燕国夫人主仆,并非为了琐事争执,而是因为,庶人崔氏…怀疑燕国夫人是自己的情敌!出于嫉恨之心,方下毒手!”

“你是说燕国夫人对朕…?!”端化帝目瞪口呆!

顾韶:“…!!!”

到底是老臣沉得住气,虽然无语了一瞬,他还是很快反应过来,冷静道,“陛下,那时候,燕国夫人尚未仰瞻过天颜!”

他都不知道怎么说端化帝了…那时候宋宜笑才八岁而已!

八岁的小女孩子,会对见都没见过的太子殿下爱慕到招惹了崔见怜嫉恨的地步吗?!

不过说实话,这里端化帝其实是被显嘉帝留下来的人手坑了——那些人倒是把事情真相查了个清楚,包括崔见怜其实根本不喜欢端化帝,人家到死真心爱着的都是另外个表哥陆冠伦。

无奈的是,查是查出来了,可谁都不敢跟端化帝说!

显嘉帝留给儿子的这班人,忠心都是有保证的,所以他们隐瞒此事,倒不是怕被端化帝灭了口。而是跟朱芹之前的进谏一样,怕事情闹大——一来陆冠伦到底是衡山王的亲儿子,即使过继出去,衡山王也不可能说完全不在意他的死活了,而衡山王这一脉在宗室里地位一直不低;二来当时方方面面差不多都在盯着他们的彻查结果,这事要传了出去,端化帝的脸朝哪搁?

本来这位皇帝登基以来,大家嘴上不提,私下都觉得他跟先帝相去甚远了。再传出连他侧妃都瞧他不上…皇帝的威信、尊严,岂不是要荡然无存?

这些人于是合计了下,觉得反正皇帝主要想知道的是宋宜笑同崔见怜之间的纠纷经过,那么把崔见怜当初起意谋害宋宜笑的原因,说成是女学同窗时发生争执,导致崔见怜一怒之下下毒手,也不影响什么…吧…

而端化帝根本没想到他亲爹留下来的人,会用这样委婉的方式“进谏”,在不知道崔见怜心里另外有人的情况下,确认崔见怜死于卫皇后与宋宜笑联手算计之后,他当然以为这个表妹即使心肠毒了点,对自己却是真心的。

所以顾韶一说崔见怜把宋宜笑当情敌,端化帝下意识的就想到了自己…

他回过神来觉得这不可能后,再听顾韶的委婉否认,即使是皇帝,此刻也不禁面红耳赤,尴尬非常。

定了定神,才道:“顾相有什么话,就请直说吧!”

第四百八十四章 裴幼蕊有喜

顾韶走出宫门时神情很是平静,瞧不出来喜怒,看到燕国公府的下人走过来,方站了站,微微颔首道:“告诉燕国公,事情成了!”

说着不待那下人欣喜道谢,已撩袍上轿。

回到春弄园后,老仆沏上茶水,看着他啜饮了一口,方不解道:“老爷就算不提昭德伯,也未必不能劝陛下收回成命,何以要引祸水东流?”

他方才是随顾韶进宫的,虽然顾韶入殿禀告时没带上他,但顾韶今日禀告的内容,他却是早就知道了。

所以此刻出语询问。

“让陛下迁怒昭德伯,总比让陛下继续同燕国公置气的好。”顾韶把茶碗放到手边的矮几上,半眯了眼,叹道,“燕国公关心则乱,不肯向陛下表忠心,而陛下有言在前,即使因我劝说收回成意,从此他们表兄弟之间的罅隙也定要落下了!尤其燕国公背后,还有个心性果决的燕国夫人——我上回也跟你说过了,一旦燕国公离弃陛下,端木老夫人的态度,必定随之转变!”

“到那时候,沈刘之力,连同锦绣堂遗泽,一起发力!”

“你以为凭我一个人,有把握斗得过这三族累世之谋吗?!”

“尤其卫苏两家,至少有一家会参与进去!”

“所以眼下笼络住燕国公,比什么都重要——只要他还忠心于陛下,端木老夫人就会投鼠忌器!”

“端木老夫人不肯行谋逆之举,沈刘两家,包括苏家在内,也不敢造次!”

“这种情况下,我只能牺牲昭德伯,告诉陛下,其实皇后跟燕国夫人,之所以会对庶人崔氏下毒手,完全是因为,她们知道了庶人崔氏从开始就背叛了陛下,这才要铲除她!”

“之所以当时没跟陛下说,主要是因为皇后的意思:那时候陛下正值争储的关键时期,若与衡山王府结怨,对陛下自是不利!”

“而到现在也只由我来跟陛下说这真相,则是因为皇后早先怕陛下伤心,叮嘱了燕国夫人不要透露此事,这回陛下不许燕国公为燕国夫人求情的事情叫皇后辗转知道,担心他们表兄弟存下罅隙,这才托了我去同陛下解释!”

“如此陛下尽管不可能完全原谅皇后与燕国夫人,但也能把怒火朝衡山王府,朝昭德伯去发作,到底不会再一个劲的盯着燕国公了!”

“虽然这么做对不住昭德伯…”

顾韶儒雅的面容上闪过一抹冷酷,“然而如此局势,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只能事后补偿昭德伯一二了!”

老仆听到这儿,喃喃道:“端木老夫人竟然如此手段,一人就足以压下沈刘苏三家吗?”

“不只是手段。”顾韶淡然道,“更是因为,她一点都不在乎跟这三家玉石俱焚;但这三家,愿意跟她一个年事已高时日无多的老夫人,同归于尽么?!”

老仆不禁叹道:“难怪燕国公夫妇多次登门,请她搬去燕国公府,她都不肯了!”

“这样的老夫人是最可怕的。”顾韶半是调侃半是无奈的说道,“她有手段有城府,有人有钱,有底蕴有压箱底的牌——偏偏没什么后顾之忧!所以不仅仅是沈刘苏三家不想惹她,先帝,我,也不想把她逼到极处!”

显嘉帝素有英明之名,端木老夫人做的事情怎么瞒得过他的眼睛呢?

只是他也没法子拿端木老夫人怎么样——因为他虽然可以把端木老夫人弄死,再对锦绣堂进行大清洗,但,万一他清洗得不够彻底,留下隐患给他的子孙怎么办?

这种事情不是没有先例,东雍的第二任皇帝,原本可以成为中兴之主的,就是因为想铲除阀阅世家,而且真的动手干掉了仅次于海内六阀的望族之一,帝都顾氏。

然后帝都顾氏族灭后不到两个月,这位皇帝忽然驾崩——对外说法是暴病,但如顾韶这种世家子,却知道,那是因为帝都顾氏埋在皇宫里的暗子出手弑君,为主家报仇!

要知道那位皇帝并没有轻视世家的力量,在出手之前,以及出手之后,对自己的安全都是十分上心,甚至一个晚上换几个住处的。小心到这种程度,依然没能活过三个月!

显嘉帝自己再厉害,但他这种成天担心自己睡下之后就再也醒不过来的人,怎么敢贸然跟望族结下死仇?何况本来也是他对不起端木老夫人。

所以显嘉帝只能装作不知道,利用简离邈跟简虚白父子,一步步软化端木老夫人的心。

外人只道显嘉帝因为简虚白是唯一在宫里长大的嫡甥,且长得酷似显嘉帝,所以最宠这个外甥。却不知道,显嘉帝这么做,除了确实喜欢简虚白之外,也是做给端木老夫人看的。

——无论简虚白的生母是谁,他终究是简离邈之子,流淌着锦绣堂的血的。

端木老夫人的亲生骨肉都已不在人世,她一手带大的外甥,以及外甥的亲子,是她最重视的人,也是唯一能让她投鼠忌器的人了。

这些隐秘之事,顾韶以前也不知道。

还是显嘉帝托孤时,君臣单独密谈,才告知了他。

此刻顾韶回想起来,不禁叹息:“说到底,还是陛下资质不足!方使先帝行事之际,束手束脚,牵掣极多!”

倘若端化帝是显嘉帝那样的英主,显嘉帝还怕什么?

实际上顾韶都不敢奢望端化帝英明如先帝了,他现在只求,“只求陛下经过这一番磨砺之后,能够总结出一些教训来,不至于再出昏招吧!毕竟先帝虽然托我为他辅政,可有些事情真的不是手把手教就能教会他的——何况我到底不是先帝,说话行事,很多地方都有所顾忌,陛下实在听不出来,我也没办法!”

老仆看他烦恼的样子,安慰道:“陛下还年轻,渐渐的定然会好的。惟今之计,还是尽快为陛下解决各样忧患的好!”

又想起来,“昭德伯之妻,是博陵侯之妹。博陵侯至今在狱中,也不知道陛下会不会迁怒他?”

老仆这么讲,自然不是关心袁雪沛,主要是因为,“博陵侯与燕国公的交情,世人皆知!那位侯爷…可也不是省油的灯啊!”

本来燕国夫人宋宜笑,就是一个会把燕国公朝端化帝敌对阵营拉的主儿了,再加上一个博陵侯,即使这回顾韶说服端化帝不再逼简虚白杀妻,这表兄弟两个还能一起玩吗?!

而且,“皇后娘娘原就是有成算的人,经此之事,以后也不知道会怎么想?”

“…庶人崔氏另有所爱的事情,皇后是早就知道的,却一直没跟陛下说。”顾韶皱眉了一会才道,“皇后宁可把这个消息留给其他人告知陛下,又或者留到万不得已时用,可见暂时还不想同陛下撕破脸。何况陛下虽然已经下令充实后宫,现在新晋妃嫔都还没进宫呢,就算进了宫,能不能生下出色的皇子也不好说!也不想想先帝膝下六子,论天赋,也就肃王还算不错罢了,其他皇子,包括今上,不过是那么回事!陛下到现在才太子一子,太子算是很聪慧的了,谁能保证陛下以后的皇子也都个个出色?”

至于袁雪沛…

顾韶捏了会眉心,叹道,“这两天一件事连一件事,件件都那么愁人,你就不能说点让我开心的么?”

“倒也有。”老仆闻言笑了起来,“方才贺楼公子那边报来的消息,道是景敏县主有喜了!”

“你这老杀才!”饶是顾韶城府深沉,此刻也不禁喜笑颜开,笑骂道,“这么紧要的事情居然到现在才说!”

…顾韶欢喜自己外孙将为人父之际,宣明宫中,却是一片气氛肃杀!

朱芹的衣襟都已被冷汗打湿,但别说举袖去擦拭,却是连指尖都不敢动一下。

其实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顾韶离开后,他在殿外久久没得到传唤,感到不对劲,所以壮着胆子,到殿门外请了声安。

跟着端化帝倒是出声喊他进去了——只是朱芹才跨过殿槛,就看到丹墀上的皇帝面无表情的瞪着他,那眼神,俨然随时可能扑下来活撕了他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