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卫丕的这个想法,还是太目光短浅了。

第四百七十六章 七出之条

自古以来,功劳莫过于拥立帝皇。

某些情况下的拥立之功,甚至比开疆拓土之功所得的利益还要大。

但对于凤州卫氏这个级别的巨族来说,这种事情,除非到了举族生死存亡关头,否则他们是不会做的。

尤其不会明着做。

原因很简单:名声!

注重源远流长的家族,没有一个可以轻忽名声的。

而一个落下“弑君”、“操纵帝位更替”这种声名的家族,肯定走不远。

因为只要皇室出一位英主,第一件事肯定是把这样的家族干掉——连根拔除的那种干掉!

免得有一天,这个家族看自己不顺眼,把自己弄死了换其他人上台。

即使运气好,赶上皇室不争气的阶段,也并不意味着可以高枕无忧:皇室衰弱,天下多半也不会太好。

这种家族妥妥的给人家举“清君侧”大旗的机会…

在卫溪这个卫氏家主看来,卫皇后母子,还不值得他断送卫家的长远未来。

所以他毫不迟疑的否决了卫丕的试探,不过,他也不是说当真对卫皇后母子袖手旁观。

“虽然说顾韶多半不会不管皇后跟太子的,但为了防止意外,你还是走一趟,跟他说件事情吧!”卫溪呷了口茶水,淡声道,“就说,之前梁王单独面圣时,已经向陛下揭发了当初的天花之事…幸亏燕国公当时还在宫里,随后紧急劝阻了陛下,陛下才没追究!不过,眼下陛下既然已经开始重翻崔太后姑侄之死,那么,这件事情被陛下再次注意到,也是迟到的事!”

卫丕起身应下,又迟疑道:“这么做会不会让顾韶觉得,咱们是在要挟他?”

“这件事情咱们又不是没参与!”卫溪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简平愉父子乃是真凶的结论,还是我禀告给陛下的哪!我拿这个威胁顾韶?!”

“是我糊涂了!”卫丕这才醒悟过来,面上一红,赶紧行了个礼,“我这就去办!”

半晌后,顾韶颇有些无奈的揉着额角,对底下的贺楼独寒说道:“卫溪那老狐狸,自己的亲生女儿禁足当中,他不想出头,倒来逼我!”

“卫尚书委实凉薄了些。”贺楼独寒皱着眉,“皇后娘娘纵有不是,到底是他的亲生之女,如今身处困境,卫尚书怎么能不管不问呢?”

“他要是不管不问,也不会打发他儿子来找我了!”顾韶摇了摇头,跟卫溪教导卫丕一样,他现在也在教导贺楼独寒,“当今陛下可不是先帝,一登基就将朝堂上下镇住,可谓是一切尽在掌握——皇后才被禁足,卫家就蹦出来这样那样的,只会让陛下对卫家,对皇后越发猜忌与厌恶,百害而无一利!卫溪那老狐狸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

贺楼独寒关切的看着自己外祖父:“但陛下既然已经对皇后娘娘产生了罅隙,您这会去给皇后娘娘说话,万一惹恼了陛下可怎么办?”

“不会的。”顾韶很受用外孙对自己的关心,微笑着抚了把长须,才继续道,“你想陛下现在已经跟太皇太后撕破脸,禁足了皇后,将梁王、博陵侯皆下狱,陛下素常亲信之人,眼下除了我与燕国公外,还有其他人吗?”

其实何文琼跟着端化帝的日子也不短了,只是他这人运气不怎么好:

起初,端化帝有显嘉帝这座靠山,对臣下自不会生出依赖,何文琼又不像简虚白那样跟端化帝是亲戚,所以只跟端化帝保持了纯粹的君臣关系;

显嘉帝去后,顾韶这个宰相全方位碾压满朝文武——何文琼知道自己不是顾韶的对手,很早就表示了对顾韶的尊敬与顺从,那么就更加不会朝端化帝身边靠,免得顾韶以为他想争权了。

所以这两日闹下来,端化帝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众叛亲离的地步。

往事的亲信,眼下几乎是荡然无存了。

这种时候,皇帝哪能再落顾韶的面子?

何况顾韶也没有直接跟皇帝提到卫皇后——半晌后,宣明宫,顾韶行礼毕,却提起了崔见怜之死一事:“闻说陛下已经查明真相,不知真相为何?”

端化帝确实如卫溪所言,因崔见怜之死对简虚白生出罅隙之后,也开始考虑梁王所言,天花之事上面顾韶存心欺君不说,还借自己的手铲除了老对手——此刻简短的给顾韶说了下经过,眼角余光却一直在仔细的观察顾韶。

只可惜顾韶的养气功夫太好,皇帝委实看不出来他的心思,只能失望的暗叹一声,道:“顾相现在不过来,朕也正要遣人去请。如今来了正好,此事虽然已经查明真相,但要怎么个处置法,朕却有些举棋不定了!”

“臣斗胆问一句:既然庶人崔氏之死的缘由,已经查明。”顾韶闻言,思索了会,拱手道,“却不知道,陛下可要继续追查崔太后之死?若要如此,那么现在再提处置,未免过早,不如等崔太后之死的结果出来,再作计议?”

端化帝皱眉:“朕之生母去世的突然,当时宫里是个什么情形,顾相也晓得。所以这件事情是先帝亲自查的——先帝英明神武,远胜于朕!先帝亲口言朕之生母乃是急病故世,岂能有假?”

“先帝亲查,自无虚假!”顾韶很是体贴的点了点头,拈须道,“如此说来,宋卢氏所言,崔太后之死与皇后娘娘还有燕国夫人有关之事,却是凭空诬蔑了!”

“但皇后终究参与了庶人崔氏之死!”端化帝听出他要为卫皇后说话,冷哼一声,说道,“枉费朕一直以为皇后宽容大度,对庶人崔氏犹如同胞姐妹!”

顾韶却也不替皇后分辩,反而点头道:“皇后此举,确实有失一国之母的风范!”

他这么讲,倒让端化帝有些愕然,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之后,才道:“未知顾相以为,朕该如何处置皇后?”

“臣以为,皇后触犯七出之条。”顾韶想也不想就道,“该如何处置,当由陛下钦断!”

“…”端化帝半是无语半是恼怒的瞪了他一眼——嫉害侧妃,确实可算犯了七出中的嫉妒之条,问题是,寻常人家主母打杀了一个良妾,也未必一定会下堂呢,何况是中宫?

尤其太子现在还是皇帝膝下唯一的男嗣,冲着这一点,端化帝也不可能废后啊!

“皇后到底是朕的结发之妻。”等了半晌,见顾韶没有递梯子的意思,端化帝只能自己圆场,“何况太子年纪也大了,总不能为了一个庶人崔氏,落了太子生母的脸面。”

顾韶却道:“但七出之条并非小过,陛下若是因为太子对皇后轻轻揭过,万一皇后此后再犯怎么办?臣听说陛下已有充实后宫之意,此事之后,这后宫之中比庶人崔氏更为美貌、更得陛下之意者,可不是一个两个!到那时候,这宫闱恐怕就要乱了啊!”

端化帝再次狐疑的看了他一会,才试探道:“顾相这么说,可是有什么好提议?”

“臣以为不如让皇后卧病些日子,待新人入宫之后,择其贤者代掌后宫之权。”顾韶道,“如此皇后有了人牵掣,自不会再贸然对妃嫔下手!”

“这倒也是个办法。”端化帝疑惑的看着他,“只是…顾相以前不是一直为皇后说话的吗?怎么这回竟劝朕对付起皇后来了?”

顾韶闻言,正色说道:“陛下误会臣了!臣以前之所以为皇后说话,那是因为不知皇后对庶人崔氏做的事情,而帝后和谐,本是国家吉兆!臣自然希望,陛下与皇后恩爱和谐!如今既知皇后有负陛下之望,臣又怎么可能包庇皇后?毕竟,臣受先帝托付,忠心的,从来都是陛下,而不是皇后!”

端化帝闻言颇为唏嘘:“朕现在可信任的,大约也只有顾相了!”

只有我?

顾韶心下暗道:看来燕国公到底也受了其妻拖累啊!

…这番话不久后传到了卫家,卫丕气急败坏的赶到书房去见卫溪:“爹!顾韶简直欺人太甚!”

“出去!”卫溪转过来,看着儿子面红耳赤心急火燎的模样,一挑眉,却指着门外,“退到庭院外,重新进来——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我瑞羽堂子弟,自该有卫氏嫡支该有的风范与气度!你这遇见点事就慌慌张张的样子,跟外头那些常人有什么两样?!”

卫丕几欲吐血,但被父亲严厉的目光瞪着,只得怏怏道了句:“是!”

转身出门,走到月洞门外,整理好衣冠,以不疾不徐的步伐迈入院,穿庭过户,缓步过回廊,至书房门口请示:“爹?”

“进来吧!”卫溪这才哼了一声,示意伺候笔墨的小厮,搬了张绣凳放到自己书案之侧。

卫丕按捺住抓狂的心情,行礼之后,依着父亲的示意落了座,又暗暗提醒自己语速不能快,这才道:“爹,刚刚接到的消息,顾韶进宫面圣,提到皇后,竟说皇后犯下七出之条,要陛下决断!”

“陛下因太子不肯废后——本来事情到这儿已经可以大事化小了,偏偏顾韶又说,若不罚皇后,恐怕皇后不肯悔改,以后再犯!”

“竟建议陛下收皇后六宫之权,分与即将入宫的新人!”

卫丕愤然道,“这不是欺人太甚,是什么?!”

没了宫权的皇后,那算什么皇后?

新进妃嫔必定因此藐视中宫,而中宫失去了威严,又如何震慑那些有意铭仁宫的野心?!

这等于把太子推到风口浪尖上了!

“这老匹夫!”卫溪闻言,也皱眉骂了一句,不过语气里其实没有多少恼意,道,“他这是报复咱们家逼他出头了——不过你倒不必很担心皇后跟太子,皇后即使没了宫权,独居宫中,自保的能力肯定是有的。至于太子,顾韶怎么可能不看好了自己的学生?他这么做,却是让皇后母子从此离不开他的扶持了!”

本来卫皇后虽然也很看重顾韶,但帝后恩爱,太子既嫡又长,顾韶对于太子登基,虽然有一定助益,却也没到起决定性作用的程度。

但现在,皇后即将失去宫权,端化帝却要广纳妃嫔。

这些新人进宫之后生下皇子,岂能人人安份,不思进步?皇后母子不想被炮灰,可得紧抱住顾韶这条大腿了!

如此地位高下发生转变,对顾韶固然是件好事,对皇后母子,对卫家,可就是个悲剧了!

卫丕所以急道:“爹,这些我都知道!我就是想问您,顾韶都这样算计皇后母子了,难道咱们还是看着不管吗?!”

实在忍不住,又继续道,“之前您说皇后禁足这事,咱们不便出头,所以要让顾韶去办!结果顾韶却趁机坑了皇后母子,还有咱们卫家一把——可见这外人到底是靠不住的!皇后母子有难,归根到底,还是得咱们自己家出手不是吗?!”

第四百七十七章 忠于的是先帝而不是陛下!

卫溪皱眉扫了眼儿子,见卫丕下意识的住了口,端正了容色,才冷哼道:“你再这么遇事一惊一乍的,叫我以后怎么放心把瑞羽堂交给你?”

敲打了一句之后,到底解释道,“顾韶这么做,其实也不是为了坑皇后母子还有咱们家,也是为了让陛下出气!”

“咱们那位陛下生长过于优渥,难免有些眼里揉不得沙子。 ”

“这回皇后让他失望了,偏偏碍着太子乃他膝下唯一男嗣这点,他根本不好怎么动皇后——但如果就这样劝说陛下罢手,陛下即使迫于形势允诺,肯定怀恨在心!”

“如此皇后即使保住后位以及宫权,却被陛下厌恶在心,你说对他们母子能有什么好处?!”

“顾韶此举,看似陷皇后母子于不利之境,其实也是把这件事情到这里结束,免得陛下往后再耿耿于怀!”

“可那到底是六宫之权!”卫丕觉得这个理由不够,“皇后已经惹了陛下不喜,再失权柄,新人进宫后,岂非惠宗皇帝陛下时,申屠、贞媛之祸重演?”

卫溪嘿然道:“你的眼界…你以为顾韶亲自出马,只有这么点算计?!”

见儿子依然迷惑不解,他失望的叹了口气,“我膝下诸儿女,最出色的莫过于皇后,偏偏她是女孩儿——唉,你什么时候才能比得上你长姐的十分之一呢?”

卫丕郁闷之极,却不敢反驳,起身垂手道:“孩儿不孝,让爹失望了!”

“陛下久有铲除肃襄二王之心。”卫溪淡淡道,“你以为二王会甘心束手就擒?!”

卫丕闻言怔了怔,会过意来,不禁道:“爹的意思是,顾韶此举,也是存心给肃襄二王一个机会?”

这个机会,自然是襄助皇后母子,取得生机的机会。

而卫丕想不通的是,“顾韶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可是从一开始,就帮着陛下的!要说他是受了肃襄二王的好处,可肃襄二王现在能有什么好处打动他?!”

“顾韶当初为什么帮陛下?”卫溪不答反问。

卫丕顿时噎住:顾韶优游林下近二十年,一朝起复,名义上是卫皇后提议让儿子拜师,实际上,却是显嘉帝的意思。

而显嘉帝虽然希望长子继位,会希望自己的亲生骨肉自相残杀吗?

所以这位先帝临终之前向顾韶托付端化帝时,会不私下提到肃襄二王吗?

“说到底,顾韶真正忠诚的是先帝,可不是现在这位陛下。”卫溪嗤笑道,“否则襄王且不论,肃王的外家在军中影响那么大,先帝驾崩之后,肃王与苏家自知前途渺茫,居然没有立刻起兵一搏——你以为他们是忌惮苏太后、苏少歌跟苏伯凤等人都在帝都?多半,是得了顾韶暗中告诉,会设法为肃王以及苏家斡旋,让他们不要有什么不该有的动作!”

卫丕沉吟道:“肃襄二王竟这样信任顾韶?万一他们出手襄助皇后母子之后,顾韶拿了把柄说他们狼子野心,趁机下毒手怎么办?”

“这就是顾韶跟肃襄二王要考虑的事情了。”卫溪眯眼道,“咱们家现在要做的就是上请罪折子——到底皇后犯了嫉妒不是?”

卫溪看着儿子写请罪表书时,简虚白夫妇正皱着眉头离开晋国大长公主府。

他们今天出门没受到阻拦,是一早就过来了。

只可惜轮值的清江郡主跟佳约进内室伺候了会,出来后很是歉意的告诉他们,晋国大长公主目前的状态仍旧不是很稳定,恐怕不适合见到夫妇俩。

清江郡主解释:“本来娘已经开始好转,前两日还问起你们了。然而宋卢氏的事情一出,得知代国姨母跟姨父乃是被人逼死的,娘当场勃然大怒,急火攻心,再次伤及元气,太医说,少不得又要多躺些日子了!而且这期间再不可受刺激,否则…恐要伤了寿元!”

听说会导致晋国大长公主短命,简虚白夫妇自然不敢再提面见之事。

宋宜笑有些疑惑的问:“二伯母静养期间,怎么还有人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说与二伯母听,导致二伯母卧榻之中,起此大怒?”

“这却是没办法的事情!”清江郡主闻言,面上露出一抹无奈,小声道,“前两日,皇外祖母同陛下在清熙殿争执,导致请了太医的事情,你们可晓得?”

这件事情本来会闹得很大的,但因为顾韶及时到场,说服太皇太后下了封口令,却是大事化小了。

而且之后顾韶揭发梁王,引起一系列风波,朝野上下看得目不暇接,大抵都没注意到此事。

不过简虚白作为皇亲,又是太皇太后亲自抚养过的,近水楼台先得月,自然有所得知。

此刻恍然道:“可是事后清熙殿有人来看了二伯母?”

虽然太皇太后在顾韶的劝说下,已经息事宁人了。

但祖孙两个到底大大撕破了一回脸——目前这种情况下,适合出来调解的也只有晋国大长公主了。

即使知道晋国大长公主正在卧榻,玉果等人为了太皇太后,说不得也要悄悄走一趟的。

而她们既然要跟晋国大长公主说起太皇太后与端化帝撕破脸的事情,自然也要带上几句代国大长公主夫妇之死的真相——如此自然就瞒不住了。

见清江郡主微微颔首,夫妇两个相对苦笑,也不好说什么。

毕竟玉果等人是太皇太后的心腹,以太皇太后为重,他们也没理由责怪。

如此见不成晋国大长公主,夫妇两个同清江郡主说了会话,问过卓平安那侍妾的安胎很顺利之后,也就告辞了。

出到府外,宋宜笑建议:“要不去外祖母那儿瞧瞧?”

“恐怕外祖母不肯说。”简虚白捏了捏眉心,不抱什么希望的说道,“你想之前外祖母忽然同咱们疏远,与苏家走近,那时候咱们反复追问缘故,她也是不肯讲的。”

“试试看呢?”宋宜笑道,“左右咱们现在回府也没什么急事,何况也有几日没去探望长辈了。”

简虚白想想也是,遂命车夫转了方向,去端木老夫人所居别院。

到了地方后,老夫人看到他们很是欢喜,但见简清越等晚辈没来,便露出些许失望来:“孩子们今儿怎么没带过来?”

“三个孩子凑到一块,闹腾得很,怕打扰了您!”宋宜笑随便扯个借口,笑道,“外祖母近来可好?”

端木老夫人闻言,还以为夫妇两个想用这种方式,逼自己搬去燕国公府,不禁也笑了起来:“好得很!若是你们常带孩子来看我,那么我就更好了!”

“您要是肯搬去国公府,孩子们到您跟前请安也方便不是?”宋宜笑轻嗔道,“偏您就是不肯给咱们尽孝的机会!”

端木老夫人微笑道:“怎么没给你们机会了?你们现在不就在我跟前吗?”

如此寒暄了一阵,老夫人看出他们似乎有事要说,就找个借口把两个孙子打发了——宋宜笑见状道:“我前两日在家里学了两道点心的做法,好像是两位表弟提过,外祖母爱吃的口味?不如我去厨房做做看,外祖母可不要嫌弃我手艺不好!”

端木老夫人看出她也是要回避,有些惊讶的看了眼简虚白,复笑道:“那可不行!做的不好,罚你下回来了重做!”

“外祖母这么说,我可得要拿出真功夫来了!”宋宜笑跟她说笑了一句,福了福也就去厨房了:简虚白要询问自己的真实身世,势必涉及上一辈的品行问题,她虽然是结发之妻,到底也不适合旁听。

她去厨房跟里头的人说了要亲自给端木老夫人做点心的事,下人们自然不敢怠慢,纷纷帮忙打下手。

算计着时间,宋宜笑花了一个多时辰,做成了两道点心,又切了几个时果,摆成果盘,让苔锦去后堂打探了下,听说后堂门窗都开了,祖孙两个正在里头吃茶谈笑,这才命人端上点心果盘,一块前往。

这时候端木老夫人跟简虚白当然是什么都不说的,只笑着用了糕点水果,夸了几句宋宜笑的手艺,也就散了。

出门之后,宋宜笑赶紧问:“怎么样?”

“回去说!”简虚白神情平静,看不出来激动或失落,只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现在不是说话的地方。

片刻后两人回到府里,才进门,却听底下人迎上来禀告道:“宫里传了消息出来,陛下亲自查明庶人崔见怜之死,乃皇后娘娘与…”说到这里下意识的看了眼宋宜笑,含糊过去了,才小声继续道,“正式的处置结果现在还没出来,但听说陛下打算夺了皇后娘娘的六宫之权,让皇后娘娘即刻起静养些日子!”

话中之意,不外乎连卫皇后这个皇帝的结发之妻都受到这样的惩罚,何况是作为臣妻的宋宜笑呢?

夫妇两个闻言脸色都是一变,简虚白哪还有心思跟妻子说自己同端木老夫人单独谈话的结果?边朝内室走边道:“我换身衣裳进宫里问问去!你且看着点孩子们,别担心,区区一个小崔氏,陛下总不至于这点面子都不给我!”

他前脚才走,后脚袁雪萼就上门来了:“善窈,宫里传出来的消息你知道了吗?”

“不要急不要急——你怎么又亲自出门了?”宋宜笑才被女儿跟义子缠着讲故事呢,听说她来了,慌忙出迎,看着她步履蹒跚的样子,只觉得好生头疼,“跟你说了,你现在月份大了,不好再这样乱跑了!”

“我不亲自过来一趟,心里实在放不下!”袁雪萼拉着她手臂,眼中尽是紧张与担忧,“这件事情,当时不是已经有结论了吗?为什么现在又翻出来?!”

宋宜笑正要回答她,底下人又来禀告,说是谢依人来了。

跟着是宋珞嫣、卫银练、裴幼蕊,甚至连衡山王府的那位夏侧妃,都遣了下人过来问候——

第四百七十八章 恩威并施

宋宜笑跟夏侧妃只一面之缘,这会虽然意外对方居然会遣人来问,但区区一个下仆,还不值得她多费心思,讲了几句客套话,谢过夏侧妃的关心,也就打发了。

不过袁雪萼等人,却得迎到后堂,正经招待的。

“我们方才去探望了外祖母,刚刚回来,到底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呢!”宋宜笑命人给众人沏上茶水,又上了瓜果招待——当然眼下没人有心思品尝茶点,她话音才落,谢依人就皱眉道:“宫里也没正式说法出来,只是…”

说到这里瞥一眼卫银练,欲言又止。

卫银练倒是很平静:“我方才来之前,已经命人去我娘家问过,确认皇后即将开始静养,什么时候养好也不知道。而且,待新人进宫后,会择其贤者,代掌宫权!”

“皇后娘娘到底是陛下的结发之妻。”眼下在堂上的人,都是站在宋宜笑这边的,跟卫皇后即使没有格外的亲厚,也没仇怨,闻说端化帝有为崔见怜追究皇后与宋宜笑,自然觉得不赞成,裴幼蕊就说道,“而且崔见怜此人,我早年也听说过她的品行,似乎不是太好的。”

谢依人担忧道:“但崔见怜在世时,一度宠夺专房。”

谁知道端化帝是不是对这个表妹情深义重,至今难以忘怀啊?

“简修篁好像已经进宫去了?”袁雪萼听着心里七上八下的,勉强笑道,“他是陛下的嫡亲表弟,素来深得陛下信任与宠信…想来会带回好消息的!”

实际上此刻的宣明宫中,简虚白的求情并不顺利。

因为他才进殿行礼,端化帝就将宋宜笑参与了崔见怜之死的证据扔了下来:“阿虚,你可有什么解释?!”

“臣知罪!”简虚白看到这样的情况,知道不好善了,自是跪下认罪。

“此事皇后也有份,朕已决定令皇后从此在未央宫静养,以后也别操心什么事情了!”端化帝冷冷的看着他,“至于燕国夫人,要怎么处置,你看着办吧!”

简虚白闻言一惊,又听端化帝继续道,“好在你这个发妻也就生了个女孩儿,往后续弦进门,倒也不必担心原配嫡子与继室嫡子之间发生爵位之争!”

这话显然是要杀宋宜笑了——简虚白忙道:“陛下,臣妻幼时曾受庶人崔氏迫害,其出阁时不过二七年华,正所谓年少无知!还求陛下开恩!”

“谋害储君侧妃,尤其庶人崔氏当时还怀着身孕,岂是一句‘年少无知’可以揭过的?!”端化帝从丹墀上俯瞰着他,目光幽幽,“阿虚你早就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了,这些年来却从未告诉过朕!你可知道朕知道这一点时,有多么失望?!”

皇帝吐了口气,“只是你到底是朕看着长大的,朕也实在不忍心为这件事情罚你——不过,你也不要太得寸进尺了!”

他不想再看简虚白求情,直接拂袖,“退下!朕给你三日时间,要怎么做,希望你不要让朕再次失望!”

“再次失望”这四个字,被端化帝故意咬重,既是提醒,更是威胁。

…看着简虚白脸色苍白的告退出去,朱芹咬了咬牙,还是壮着胆子开了口:“陛下!”

“闭嘴!”端化帝一手撑额,一手按在御案上,方才还满怀愤怒的眉宇间,浮现出淡淡的疲倦与郁色,嗓音也有些喑哑,“朕知道你想说什么!无非就是觉得庶人崔氏横竖已经死了,没必要为此逼迫阿虚!”

“陛下圣明!”朱芹知道端化帝这两天心情很坏,这时候劝他放过宋宜笑,很有可能会给自己带来责罚与麻烦,但他觉得自己不能装这个糊涂——“扑通”一声跪下,颤抖着嗓音道,“陛下胸怀天下气吞海内,岂是区区儿女情长可以束缚?庶人崔氏之事的真相虽然出人意料,然而陛下与燕国公向来情同兄弟,燕国公素爱其妻,此事无人不知!若陛下这回肯放过燕国夫人,燕国公哪能不对陛下感恩万分,从此肝脑涂地,以报陛下隆恩?!”

上回端化帝对顾韶说“朕信任的也只有你一个人”时,皇帝自己只觉得唏嘘,侍奉在侧的朱芹却是旁观者清,当场出了一身冷汗!

顾韶再厉害,可毕竟年纪大了!

端化帝却还在壮年,皇帝现在倚重顾韶,却不可能一辈子都指望这位老臣吧?

废了腿、不好出仕的袁雪沛且不论,去年覆灭的卢家,今年下狱的梁王,以及此刻被呵斥出去的简虚白,这些人本来都是端化一朝将来的中流砥柱!

当然卢家跟梁王都有确凿的证据,收拾他们也是应该的。

可简虚白这件事情,却并非什么不可让步的原则问题——说到底就是一个侧妃的死罢了!

何况这个侧妃自己也不是没有责任呢?

为了这么件陈年旧事,逼简虚白杀妻,朱芹觉得简直…简直可以说是昏招了!

毕竟端化帝最信重的人,目前竟只剩下顾韶一个,哪怕朱芹是个内侍,自小跟着端化帝听显嘉帝的教导,也知道,对于帝王来说,朝堂之道,重在制衡!

一家独大,乃是最忌讳,也可以说是最危险的!

就是显嘉朝时,显嘉帝都不给臣子们这样的机会呢!

论能力论手段处处不如显嘉帝的端化帝,若完全依赖顾韶,谁知道会引发什么后患?

何况简虚白背后,还有太皇太后、晋国大长公主这两位宗室长辈…

鉴于端化帝如今对太皇太后十分厌恶,朱芹没敢提清熙殿,只小心翼翼道,“何况晋国大长公主殿下这些日子一直不大好,大长公主殿下之前,颇为喜爱燕国夫人…”

“要不是晋国皇姑帮忙,那宋氏早先做下此事时,也未必会瞒过朕了!”但端化帝闻言只是冷笑,“当然晋国皇姑以前帮过朕,所以朕不会为难皇姑!但皇姑既然乏着,那还是好好静养的好,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以后就别叫长辈操心了!”

“可是陛下!”朱芹急道,“世人皆知燕国公宠爱妻子,成亲至今也有好几年了,膝下只朝平县主一女,却也未曾纳妾,足见传闻是真!如今陛下要燕国公杀妻,燕国公即使最终遵旨,恐怕从此也要与陛下生出罅隙来了!”

“若燕国公不愿意杀妻,这…这却要怎么办?!”

到时候,端化帝总不能把这个表弟杀了吧?

如果这样的话,即使顾韶再度出马,估计也劝不住暴怒的太皇太后——这位老人非跟端化帝拼命不可!

而公然抗旨的简虚白若不受到相当的处罚的话,端化帝作为帝王的威信,哪能不土崩瓦解?!

还有种可能朱芹没敢说:简虚白的“义妹”聂舞樱,如今乃是肃王妃!万一把他逼急了,私下联络肃王…

“你当朕真的很在意那宋氏的死?”朱芹说出这些进谏时,已经做好了迎接端化帝暴怒的准备,然而端化帝闻言,沉默了一会之后,却没有发作,只叹道,“朕只不过是想试一试阿虚罢了!”

朱芹愣道:“陛下是说?”

“三日之内,只要阿虚来跟朕说他愿意遵旨,朕就会饶了宋氏!”端化帝冷然说道,“想当初宋氏勾结皇后对庶人崔氏下手时,嫁与阿虚才几天?阿虚竟然就为了她欺瞒朕——朕是阿虚的嫡亲表兄,哪怕他现在过继到简家三房,依然是朕的姑表弟!他五岁进宫,是真真正正朕看着长大的,在他前往乌桓之前,朕见他的次数,比见梁王还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