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入宫给太皇太后请安时,故意露出忧色。

太皇太后看了出来,不免惊奇:“你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今儿这样愁苦,可是有什么事情?”

“其实没有什么事情,不过近来时常梦到仪水,还有臣妇那苦命的妹妹。”端木老夫人道,“想来也是我年纪大了,快要去见她们了,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征兆吧!”

“简家三房才有了子嗣,你又何必这样悲观?”太皇太后闻言,自要劝慰,“等阿虚父子守完孝回来,少不得把你接到国公府去尽孝——到底阿虚现在的爹虽然只是你外甥,却是你养大的,如今他养你岂非应该?”

端木老夫人似乎把这话听了进去,展容道:“娘娘说的是,却是臣妇糊涂了!”

接下来两人说了会闲话,端木老夫人看看时间不早,也就告退了。

她走之后,太皇太后抚着手里的茶碗片刻,到底唤了玉果到跟前:“最近辽州可有什么消息送来?”

玉果讶然道:“没有啊!”

“真没有?”太皇太后扬了扬眉毛,脸色有点不太好看,“别当哀家老糊涂了,净想着糊弄!若不是阿虚那儿有了麻烦,端木老夫人今儿个怎么会在哀家跟前流露愁容?她乃望族之后,这不动声色的本事是打小练起来的,就是当初哀家的皇儿登基,城阳王府覆灭时,她都依然举止从容,不失王妃风范——你还敢说没有?!”

玉果听得额上见汗,强笑道:“回太皇太后的话,辽州那儿确实没什么消息传来!不过,最近帝都倒是有些不大好的传言,但陛下已经都处置了,绝对不会对公爷有什么不好的!之所以瞒着您,也是因为怕您听了生气,这是陛下一片孝心,奴婢们才没说的!”

“是皇帝的意思吗?”太皇太后皱着眉,想了会,沉吟道,“你且说来听听,哀家不告诉皇帝就是了!”

“说起来都是懋妃娘娘那件事情闹出来的。”玉果将自己所知道的来龙去脉描述了下——她跟大部分蒙在鼓里的人一样,认为之所以会有人弹劾简虚白,纯粹是因为太子摔断了腿,这些人打量着帝后没准会对燕国公存下罅隙,想看看能不能用这种方法讨好帝后。

所以道,“但陛下没理会,只因里头涉及简家二房,陛下怕晋国大长公主殿下担心,特意把折子拿与大长公主殿下过目了。”

太皇太后静静听着,片刻后才道:“那么弹劾的人呢?”

“陛下想着,简三公子目前处境已经不是很好了,若还要处置为他说话的人,恐怕落井下石的更多。”玉果是偏心简虚白的,不过作为宫中女官,她更得罪不起端化帝,皇帝那边派人给她下了指示,她自然只能遵行。

这会小心翼翼的给太皇太后解释,“到底,简三公子也是晋国大长公主殿下的骨肉,是您的嫡亲外孙。这手心手背都是肉…”

“倒也难怪端木今儿个专门过来给哀家请安了!”太皇太后沉默半晌,叹了口气,“可知道皇帝做什么同阿虚生了罅隙?可是阿虚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玉果尚未回答,太皇太后却已摇头,“哀家带出来的孩子,什么为人哀家最清楚不过!阿虚虽然向来得宠,做事却素有分寸——何况他现在正是顺风顺水的时候,何必要与皇帝离心?”

“会不会是简三公子的近况,勾起了陛下的怜悯?”玉果抿了抿唇,猜测道,“前两日,衡山王爷不是以继妻逝世已满一年为理由,递了折子替崔王妃所出的王府二公子陆冠群请封世子?本来衡山王爷是没想过要立这位二公子的,却是咱们陛下让梁王殿下透了句话过去,道是二公子乃是咱们陛下与梁王殿下的嫡亲表兄弟。衡山王爷听出圣意,这才立了二公子!”

“这么着,陛下既然怜恤姨表弟,又怎么会不管另一位姑表弟呢?”

“当然简三公子落到今日的地步,说到底是他那祖父与父亲不争气,怨不得三房!不过那弹劾表书里也讲了,三房虽然没有直接参与对二房的攻讦与冷落。但这种时候他们没有站出来维护二房,本身也难免叫人以为三房是赞成的——奴婢想着,陛下也许是希望公爷与简三公子兄弟友爱,好为晋国大长公主殿下分忧吧?”

太皇太后听罢,却嗤笑了一声,朝后靠了靠,懒散道:“这会殿里又没外人在,你讲这么多鬼话糊弄谁呢?”

见玉果面露尴尬,太皇太后叹了口气,“阿虚打小跟着皇帝,夷犹却与皇帝十分生疏!皇帝虽然性情仁厚,却又不是不分是非的滥好人,怎么可能因为阿虚与夷犹兄弟不和,就对阿虚生出罅隙呢?说句不好听的,别说阿虚现在没有直接对付夷犹,他就是当真把夷犹怎么样了,到时候皇帝顶多场面上训斥他几句,回过头来,少不得要帮他在晋国跟哀家面前说情求饶!”

玉果闻言,沉默了一会,望了望殿外无人,这才小声道:“奴婢想着…是不是…燕国夫人与肃王妃姑嫂素来要好,即使肃王妃随肃王就藩后,年节来往也没断过。”

——尽管显嘉帝把肃襄二王过继了出去,又打发他们到远离帝都的地方就藩。但端化帝对这两个弟弟的猜忌,一直没有消失。

不然去年翠华山的天花之事,梁王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提议栽赃肃襄二王,端化帝也不会点头了。

若非晋国大长公主及时得到消息赶去阻止,这会肃襄二王是什么下场都不好说。

但即使端化帝念在姑母的面子上,打消了趁机解决两个弟弟的盘算,并不代表他对这两弟弟的芥蒂就消除了。

而因为宋宜笑与聂舞樱的姑嫂关系好,一直与肃王府有来往的燕国公府,引起端化帝的不满,却也说得过去。

玉果这样的推测,实际上也是朝中很多人的看法。

“未必!”但太皇太后沉思片刻,仍然摇头,“那样的话,皇帝该来与哀家商议此事,托哀家暗示阿虚,与肃王减少来往。不至于直接在朝堂上流露出对阿虚的罅隙,叫那起子小人盯上阿虚!毕竟晋国还在,阿虚是肃王妃的兄长,他的妻子照拂些小姑子,有什么问题?阿虚根本没理由为了肃王背叛皇帝!这么简单的道理皇帝怎么可能不明白!”

“那…”玉果垂着头,道,“奴婢愚笨,猜不出来了!”

太皇太后转过头来,深深望了她一眼,道:“哀家也不知道,这么着,传出消息去,说哀家身子不大好,想让阿虚回来看看哀家!”

——主仆两个其实都看出了些端倪,只是,为了皇室名誉,均心照不宣的住了口。

“皇帝虽然越来越像他父皇了,但比起他父皇,还是差得远!”太皇太后心里觉得很无奈,她能体谅端化帝在此事上没有跟自己这些长辈商议的做法:一来说不出口,二来怕自己这些人气到。

问题是端化帝独自处理的方法也不对,但凡了解皇帝性情的人,都知道他对简虚白的容忍度有多高!何况简虚白的两座靠山,太皇太后与晋国大长公主还在。

这种情况下,端化帝忽然不给这表弟面子了,且找理由软禁了暖太妃母子——皇帝以为懋妃之事才发生,大家就不会怀疑了?真是天真!

远在辽州的简虚白,都能轻松分析出缘故;此刻太皇太后也是立刻看出问题所在,更遑论朝中那些宦海沉浮数十年的老家伙?!

只不过如顾韶之流皆城府深沉,看破不说破——其他人因为不了解端化帝,自然往懋妃之事上去想,这才到现在都没有不堪的话传出来罢了!

“还好皇帝暂时没动暖太妃母子,否则这母子两个这眼节骨上有个三长两短,还怎么说得清楚?”太皇太后暗叹一声,放下茶碗:“请皇帝过来一趟!”

她本来想装糊涂的,但现在端化帝这做法,她再不管,也不行了!

第四百十七章 后悔?

宫中的太皇太后决定与端化帝好好谈谈时,七八百里外的辽州城内,简离邈父子也刚刚迎来两拨不速之客。

衙门,以及族人。

毕竟简夷犹之前闹着非要从祖宅搬走的事情,虽然让他跟族里关系恶化,到底没闹到开祠堂把他开革出族的地步——何况他那个大长公主亲娘尚在,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族里哪能不管?

相比族人,衙门则有点欲哭无泪。

本来听说致仕的宰相简平愉膝下二房、三房为过继之事专门返回故里,辽州这边很多官吏都很高兴——辽州苦寒,被派遣在这儿当官的,要么被贬,要么资历或能力上头有欠缺。

总而言之,他们缺乏上升的途径。

不然谁会喜欢这种一年大部分日子都冰天雪地,治下之民还十分剽悍,一言不和说不得就要动刀子的地方?

而大长公主驸马、礼部侍郎,以及大长公主爱子、燕国公兼工部侍郎,这四位贵人归回辽州,自然是一个难得的与帝都贵人接触的机会。

谁想这些人回来后不几日,简平愉跟简离旷先后没有了!

到这里他们还能指望简家三房——而且经过简氏族人的斡旋,简家三房也确实接见了一些人,虽然没有明确的许诺,到底收下部分土仪,这样也足以让送的人满怀希望了。

谁知风云突变,简家二房竟会被人灭门?!

“虽然说三公子尚无音讯,也未必是遇了害,没准还在人间。”铃铛边给宋宜笑梳理长发,边道,“但只凭沈姨娘跟诚小公子之死,本地的官员数年之内,别说升迁了,不被贬谪就不错了!而且即使老爷跟公爷从前对他们有什么照拂的应许,这会也不可能给他们办了。否则定然要被人议论不念手足之情!”

时下对于地方官的政绩评定,不是看破案情况,而是看案发情况——理由是如果地方官治下有方,“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那根本就不会有案子发生好不好?

治下发生了案子,尤其是恶性案子,这本身就说明了地方官能力不行,没把辖区的百姓教化好!

更何况是大长公主的亲孙横死宅中,亲子下落不明?

没意外的话,辽州这会上上下下的官员,这辈子的仕途也就到这儿了,慢说晋升,不被问罪已是皇恩浩荡!

不过眼下最纠结的还不是衙门,而是简氏族人。

简离忧亲自带队进城,在三房这儿盘桓了大半日,终于熬走了衙门的人,又示意其他族人先告辞,总算得到了跟简离邈私下一晤的机会。

兄弟两个进了书房后,他连茶都来不及呷一口,就心急火燎的问:“老三,二房这事儿要怎么办?那可是大长公主的血脉!”

“国有国法,该怎么办那当然就怎么办!”简离邈明白他的意思——却是怀疑这事儿与三房有关——端起茶水轻轻吹了吹,浅啜一口后,平静道,“大哥何必担心,衙门已经保证会全力缉拿凶手,想来不日就会得到结果的。”

简离忧想跳脚了:“你跟我说句实话——”

“这事儿同我没关系!”简离邈打断道,“我虽然不大喜欢简夷犹,且一直防着老头子给他留什么后手下来,对我们三房不利,却还不至于对个抱手里的小孩子下毒手。到底我膝下的清越才多大?便是为了给孩子积德,这样的事情我也做不出来!”

他把话说这么坦白,简离忧不管信不信,倒也不能继续怀疑下去了,这位大房之主唉声叹气了好一会,才不抱什么希望的问:“那你觉得会是谁做的?”

“我要知道,方才还会督促那几个衙门的人早点查清真相,还咱们简家个公道?”简离邈啼笑皆非道,“到底那一家子又不跟我们住一块!”

“他们要是跟你们住一块,也不至于不声不响的就叫人灭了门了!”简离忧没好气的说道,“我早说夷犹不懂事——他虽然是我辽州子弟,却向来生长帝都,这儿说是他的故里,实际上对他来说根本就是人生地不熟!年纪轻轻的领了美妾幼子独居一院,统共也没几个侍卫护院,哪儿挡得住歹人?!”

他脸色难看道,“若他当初不闹着要搬来城中住,一直住在祖宅里。镇上固然不如城里热闹,可大半个镇子都姓简,谁能潜入进去害他不成?!他倒好!让他留在祖宅他不肯,甚至说出惟恐咱们害了他的话来!结果现在好了吧?任他搬到城里,他反倒把小妾幼子全赔了进去,连自己也是活不见人…”

简离忧虽然对这个侄子很不满意,但到底还是有些关心的,所以硬生生将后半句不吉利的话咽了下去。

但默然片刻,他还是喃喃道,“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大哥且息怒。”简离邈沉吟了下,起身走到书格旁,取出一封信笺,走到长兄面前递过去,“您看看这个!”

简离忧莫名其妙的打开一看,脸色顿变:“此事当真?!”

“这是我多年的旧部了,何况也不是什么秘密,遣人去帝都打探下就知道的事情,他何必骗我?”简离邈给他看的,正是那封关于简氏三房被弹劾欺凌二房的信,“这消息我这两天刚刚证实无误——正跟阿虚商量,寻个理由提前回帝都去自辩,免得被有心人离间了阿虚同陛下之间的情份。谁想昨儿个才议定下来,今早就接到消息说二房出了事!”

“这事儿竟是冲着你们三房来的?!”简离忧放下信,脸色微白,“这么说,二房的出事…难道…夷犹他…那个妾也还罢了,那孩子可是他的亲骨肉!”

简离邈沉默了下,却摇头:“事情究竟如何,现在也还未知!这样的逆伦之举,委实不是常人所能做出来的,简夷犹虽然自幼为人冷漠,却也未必能够丧心病狂到这地步——咱们还是等等吧!也许衙门那边未久就有收获也还未必!”

…这天简离忧是拖着沉重的步伐走的。

他来的时候就很有压力,惟恐是三房灭了二房;走的时候压力那就更大了:无论是二房豁出美妾幼子使苦肉计想栽赃三房,还是三房受到弹劾,都让简离忧感到发自内心的焦灼与担忧。

这不仅仅是出于亲情,也是出于利害考虑:若三房有个好歹,简氏一族即使不受牵累,也肯定会声势大跌,三代之内不出进士,那就沦落成寻常乡绅了!

见识过皇朝最顶尖的富贵之后,这叫人如何甘心?

而此刻,被他所怀念的顶尖富贵之地,皇宫之中,太皇太后正在闭目沉思。

良久,老人睁开眼:“你让侍卫从暖太妃殿中暗格悄取的簪子,恐怕恰恰证明,此事与阿虚毫无关系!”

端化帝愕然:“为何?”

“你觉得阿虚可是愚笨之人?”太皇太后叹了口气,“这么明显的破绽,他会注意不到?”

端化帝解释道:“若非院判时日无多,私下告知孙儿,孙儿是万万想不到这点的!所以此事的曝露,说到底也是意外,阿虚又怎么料得到意外?”

又说,“院判所呈脉案,孙儿已命可信之人证实!而且院判确实已经拖不了几天了!”

“哀家只问你一句!”太皇太后也不跟他争,平静道,“当初阿虚才从乌桓归来,暖太妃尚未被进献到你父皇跟前时,倘若阿虚开口讨要暖太妃,你父皇会不会答应?”

端化帝沉默。

他的父皇他了解——显嘉帝当然会答应!

这位皇帝自制力向来很强,只看暖太妃那两年一直侍奉他左右,却丝毫不敢自恃宠爱就知道了,显嘉帝会享受美色,却绝不会受制于美色!

这种情况下,他宠爱的外甥想要个亡国公主,还是乌桓国主主动提出过许配给简虚白的公主,显嘉帝即使自己觉得那公主好生美貌,也不会跟晚辈抢的——他做不出来这种事情。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简虚白曾经有机会光明正大得到暖太妃,而他却没有这么做,后来又何必与暖太妃勾搭?

何况简虚白与妻子宋宜笑是出了名的恩爱和睦!

“会不会是一时糊涂,或者中了算计?”虽然端化帝承认太皇太后一针见血,但因为太皇太后对简虚白素来的维护,以及皇帝对自己自尊与智慧的坚持,他还是努力反驳,“据阿虚亲口告诉孙儿,父皇才驾崩时,暖太妃生怕被送去行宫,甚至趁他进宫探望皇祖母您时,拦在路上苦苦哀求!既然暖太妃这么不想去行宫,而以她的身份,不去行宫唯一的指望就是妊娠生子——没准,她用了什么媚药之类?”

端化帝道,“毕竟那颗解毒丸如果不是阿虚给她的,她既然能悄悄夹带解毒丸进宫,带点其他东西似乎也不奇怪吧?”

太皇太后闻言,面上流露出一抹深沉的哀戚。

不仅仅是因为端化帝对她的不信任,甚至隐隐怀疑她故意给简虚白拉偏架,让这位老人感到受伤,更因为,她明白端化帝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了证明自己!

证明他这个皇帝,虽然在怀疑庆王的血脉后,没有告诉任何人,独自进行了处理,但,他的处理没错!他的怀疑没错!他的推断也不会错!

说到底,是因为端化帝自己就在质疑自己的能力了,所以他愈加需要正确,需要胜利,需要肯定来增加自己的信心!

所以哪怕否定他的,是他的嫡亲祖母,他也不服。

但他越是这么做,越让饱经风霜的太皇太后看出他的虚弱与不自信。

——吾儿显嘉,你在天之灵,看到新君如此,不知道,会不会后悔当初的选择?

太皇太后轻轻合上眼,淡声道:“皇帝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阿虚到底是你嫡亲表弟,如今你也只是怀疑,并无铁证,所以,以哀家沉疴为理由,召他还都探疾,给他个自辩的机会,可否?”

“遵皇祖母命!”端化帝感觉到太皇太后与自己之间忽然的疏远,他心里很难过:即使自己是太皇太后的亲孙,终究比不过被太皇太后亲自养大的外孙亲吗?

也许皇帝不是真的不明白太皇太后这份疏远从何而来,但他现在,只愿意相信这个答案。

第四百十八章 简夷犹出现

端化二年,太皇太后病重的消息还在赶往辽州的路上,经过辽州上下几乎不眠不休的追查,屠戮简家二房的凶手,终于伏法!

凶手是辽州城内的一伙地痞无赖,对简家二房下手的理由很也简单:沈绮陌年轻美貌,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经过暗中观察,他们发现这一家子只有沈绮陌携幼子长住宅中,简夷犹却是鲜少返回,只道沈绮陌是富家子弟养的外室,便起了色心。

结果夜半潜入宅中后,沈绮陌却是宁死不从,一行人慌乱中失手杀了母子俩,为防被人发现,一不做二不休,将下仆也灭了口。

至于简夷犹,他们却坚决不承认有下毒手:“小的当初潜入宅中,就是冲着那美貌小妾去的,若知其夫主在室,怎会前往?”

这话倒也有道理,但对于官府来说,眼下最重要的可不是替沈氏母子伸冤,而是赶紧把晋国大长公主的亲儿子简夷犹找到,好将功赎罪!

所以对这份招供自不会满意。

刑讯高手出马,这伙地痞终于奄奄一息的提供了一个消息:“本来咱们听说那户人家是简氏族人,而且地位颇高,乃是从帝都回来,专门给老国公奔丧的。所以虽然觑中那小妾美貌,却也一直未敢下手。结果前两日发现那位简三公子一直没有回来,那宅子的后门却有男子趁夜出入。想着也许是那美妾受不了独守空房,趁夫主不在与人私会!”

这种情况下,他们自以为拿住了沈绮陌的把柄,完全可以迫使沈绮陌瞒着简夷犹同他们来往,那么当然也就不需要担心简家的报复了,方兴冲冲的趁夜进了宅子。

“那男子是什么样子,可就是简三公子?”衙门的人感到很头疼,大长公主的孙子已死,儿子下落不明,这会要再翻出来大长公主的儿子被戴了绿帽子——众人都仿佛看到了自己那渺茫的前途。

“绝对不是简三公子!”被分开审讯的地痞都是一口否决,“不然咱们怎么敢进去?”

又回忆起,“那人的容貌小的们不曾看清过,盖因他出入都戴了斗笠遮掩。但身材十分高大,咱们辽州子弟本就比南人高大许多,然而那人在此地也属于格外魁梧的。所以小的几个才寻思着,那美妾耐不住寂寞…”

衙役收到上官眼色,上前一脚,踹得那地痞闭了嘴——公堂上暂时安静下来,几位主持审讯此案的官吏低声商议了一阵,决定:“照此人描述的特征,先发下文书通缉!”

然后,“到底谋害简家如夫人跟小公子的凶手已经拿到,该与简家通报一声了!”

这个通报肯定是去跟简离邈说,不仅仅因为三房目前在族里地位最高,也因为三房就在城内,不需要出城。

“有劳诸位老父母了!”简离邈听说谋害自己侄子的小妾、幼子的凶手已经被抓到,先道了声谢,这才问起经过。

待听完之后,不禁皱眉,“据说案发之后,诸位曾遣人问过我那侄子的邻舍,邻舍都说那天晚上不曾听到什么动静!如今已经不是天寒地冻的时候,没有风雪遮掩,区区几个无赖,何以能够不声不响的屠戮满门?何况据我所知,我那侄子安置宅中的下仆,很有几个武艺不俗的,即使双拳难敌四手,也不可能连呼救都呼救不了吧?”

事关宗室贵人,辽州衙门自不敢怠慢。

所以来禀告的人立刻解释:“那伙地痞做类似的事情已经不是一次两次,所以进门之前,预备了迷药与吹管,却是挨个屋子一路吹入迷药过去的。”

“那也说不通。”简离邈道,“既然下人们都中了迷药,即使我侄儿的妾侍呼救,也无人前往,那些地痞又何必还要对下人下毒手?”

又说,“何况那些只是寻常地痞,凭我侄儿手底下的能士,至少有一两个人,在他们挨近屋子前就能察觉到不对了。”

“灭门的情况是这样的:那伙地痞对如夫人无礼时,如夫人在反抗中曾质问过‘二房都已经这样了,你们难道还要赶尽杀绝吗’,所以他们失手杀了如夫人与小公子后,惊慌之下,想到这句话,以为简三公子必有个仇家,且是仇深似海的那种。”来人擦了把额上冷汗,方继续道,“为了脱罪,他们决定嫁祸这个他们不知道的仇家——如夫人曾提到‘赶尽杀绝’四个字,他们也就照做了。”

至于说简夷犹手里的那几个能人,来人为难道,“这个…下官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了,总之那几位衙门的老仵作也说,看手跟关节就知道是练家子,还不是一般的练家子。只是他们死之前竟仿佛睡熟了似的,竟是毫无防备的被那些地痞活活砍死在榻上!”

简离邈皱眉不语,沈绮陌之言,估计也跟简离忧一样,怀疑那伙地痞是三房派去的了。

她那么讲,显然是希望得到怜悯,却不想反而送了一宅子人的性命——不过,那一宅人也未必全是因为她这句话死的。

自从简平愉跟简离旷先后去世之后,深知父兄秉性的简离邈,一直派人盯着侄子简夷犹的举动,以防他私下得到什么底牌、后手之类,对三房不利。

所以他对于简夷犹手里的人手非常了解——至少有三个武艺了得的下仆!

倘若那伙地痞里头没有隐藏什么让人意外的高手的话,这三个下仆随便哪个拎出来,都可以一人打一群。

要是只有一个,还能说他运气不好,喝酒误事或睡得太死,糊里糊涂送了性命。

但三个——怎么可能全部这样没警惕心?

恐怕不是毫无防备,是不能防备吧?

简离邈沉吟道:“那个戴斗笠、半夜出入我侄儿宅子的男子,除了通缉文书所言,可还有什么线索?”

来人惭愧:“方从地痞口中问出,到现在还没收到消息!”

“我知道了。”简离邈点了点头,不置可否道,“还请诸位老父母继续辛苦,尽早追查到真凶,好告慰我侄儿那无辜的侍妾与幼子!”

来人喏喏应下,见他端起茶碗送客,这才起身告退。

打发了官府派来的人,简虚白从屏风后走出:“爹,这事儿似乎有些不对?”

“确实不对。”简离邈颔首,指了指不远处的席位示意他坐下说话,温言道,“我本来以为那伙地痞之所以能够轻松屠戮一宅,是因为简夷犹把硬手都带了走,宅中只余寻常下人——不想他那几个顶用的人也折在里头,看来真如你那大伯父所言,他本身此刻估计也是凶多吉少了!”

毕竟既然连沈绮陌在面对凶徒时,也怀疑是三房要对他们下手了,简夷犹哪能不存着同样的想法?

他既然防备着三房,那么即使要设计谋害三房,首先肯定要保护好自己的性命安危——而他这回来辽州,本也没带什么人。

其实他就是带了也没用,因为自从简虚白在刚刚成亲那会,利用妻子宋宜笑,设计坑死了简平愉留在燕国公府的那群心腹后,简夷犹就没了跟这个弟弟对抗的资本。

这回死在那宅子里的三个下仆,已经是简夷犹目前最倚重的侍卫了。

没有这三人的保护,他怎么能放心独自离开?

就不怕被三房趁机截在半途做掉么?

“倘若这些日子以来的事情不是二房折腾出来的,那么看来是另有真凶了。”简虚白说道,“但不管怎么样,事情的矛头,隐约还是对准了咱们三房!”

简离邈算了下日子,道:“这件事情横竖有官府去查,咱们先不管了——咱们还是商议下,你这回回了帝都,要怎么同陛下说?”

数日后,帝都的特使进了辽州城。

——太皇太后重病,希望简虚白即刻起程回帝都探望的消息终于抵达!

简虚白理所当然的匆匆辞别嗣父妻女,收拾了简单的行装,随来人飞驰而去!

他走之后三天,辽州刺史郑恪己亲自登门拜访了简离邈。

郑恪己带来两个消息,一好一坏:好消息是官府终于在附近的县里找到了简夷犹的踪迹;坏消息是,简夷犹已经死了!

而且从他的尸身看,他死之前受了很多折磨。

正经进士出身的郑恪己,斟酌半晌都没能找到更合适的措辞,只能硬着头皮告诉简离邈:“简三公子的遗体…惨不忍睹!”

简离邈闻讯半晌未语,跟着立刻派人去城外镇上通知族人。

之后,他等简离忧带着耆老族人都进了城,才一块去衙门看了侄子的尸体——看得出来,尸体已经经过尽力修饰,但正如郑恪己所言,着实是惨不忍睹!

除了一张脸外,差不多全身上下都没了块好肉!

这让之前曾因为简夷犹质疑其父之死,一度要当众动手的那位耆老,都变了脸色!

再怎么说,简夷犹也是简氏子弟!

自家子弟在自家地界上被灭了门,死之前还受了这么多的折磨…哪个做耆老的能不生气不愤怒?

“敢问老父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沉重、悲怆的气氛在简氏族人中传递着,半晌后,素来对本地父母官客客气气的简离忧,沉着脸发问,“是谁害了我这侄儿?!”

第四百十九章 滴血认亲

帝都。

经过数日夜以继日的赶路后,简虚白终于风尘仆仆的回到了阔别大半年的都城。

进城后,他与特使道别,先回府梳洗更衣,又召见几个要紧的管事,匆匆问了些话,这才前往皇宫,探望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看到因为连夜赶路、明显瘦了一圈的外孙非常心疼,不过眼下最紧要的是让简虚白去皇帝面前自辩,是以略略嘘寒问暖后,就当着满殿宫人的面道:“你离开了这么久,皇帝也很担心你。既然进了宫,你也顺道去看看他吧!”

简虚白颔首应了,又挨个问了苏太后等长辈的近况,这才告退去宣明宫。

宣明宫中,端化帝已经提前清场,等了有一会了。

年轻皇帝颇有些焦灼,本来他是不打算跟这表弟明言的,因为这种关系到显嘉帝尊严的事情,不管简虚白是否清白,说了出来,都是对他那位父皇的侮辱。

可太皇太后横插一手,端化帝尽管没有完全接受这位皇祖母的建议,到底不能全拂了她的面子——也只能说清楚了。

所以皇帝现在心情很复杂:简虚白是无辜的,这意味着他冤枉了看着长大的表弟,连在太皇太后面前的一番反驳之辞也显得可笑了,而且表兄弟之间,很难不存下裂隙;

简虚白若不无辜,则意味着他尊崇的父皇,公认的明君显嘉帝,竟被视若亲子的嫡亲外甥戴了绿帽子!

更意味着,端化帝一直以来都看错了这位表弟!

以至于皇帝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期盼才好?

正心烦意乱间,门口的内侍躬身走了进来:“陛下,燕国公求见!”

“宣!”端化帝吐了口气,下意识的坐正了身体。

片刻后,一袭石青素袍、只拿竹冠束发的简虚白走了进来:“微臣参见陛下!”

端化帝摆手道:“免礼,坐吧!”

简虚白谢了恩,在下首落座后,端化帝沉默了会,到底没有直接说正事,而是道:“辽州离帝都甚远,你这一路赶来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