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十三章 不能说的芥蒂

简离邈所料不错,端化帝确实知道了一些不能宣扬出去的秘密。

这秘密是如此的不堪,以至于端化帝连跟结发之妻卫皇后商量的勇气都没有,更不要讲告诉其他人了!

“父皇从显嘉二十二年的四月,就已是强弩之末,更遑论让妃嫔侍寝!”回想着太医院院判不久前的秘密禀告,端化帝只觉得怒从心起,“那么暖太妃所生的庆王,是怎么来的?!”

庆王生于端化元年的三月十一,算算日子,他应该是显嘉帝临终的那个月怀上的。

当时还是暖美人的暖太妃一直侍奉在显嘉帝身侧,而苏太后由于伤心亲生儿子夺储失败,已经不管宫务了。

所以那段时间的宫闱,不能说乱作一团,但很多地方都有所懈怠。

这种情况下,暖太妃有孕后,说自己某月某日侍奉了显嘉帝,查到彤史未记载后,大家都认为是负责的宫人疏忽了职守,罚了那宫人之后,也就补了上去——因为这种漏记的情况,以前也发生过。

何况显嘉帝除了屠戮手足这一件为人诟病外,是公认的英明神武,谁能想到他会被戴绿帽子?!

如果不是负责为显嘉帝诊治的太医院院判年事已高,没几天活头了,又无子女,想着到底伺候先帝一场,不忍白白把这秘密带进棺材里去,悄悄禀告了端化帝的话,端化帝只怕到现在都认为庆王是自己的亲弟弟!

当然凭端化帝对简虚白的信任,他才开始怀疑庆王的血统时,是没有想到自己的表弟的。

但他派人查下来的结果,却无不指向了简虚白!

最让他怀疑的一件事情是,当初显嘉帝昏迷,夺储最激烈的那段时间里,简虚白在还是太子妃的卫皇后的要求下,到宣明宫侍疾。

按照规矩,这种情况出入宫闱,所带之物都要进行记录与检查的。

简虚白进宫时的物件里,有白玉簪一支,离宫时却不见踪影——当时纪粟对侍卫的解释是不小心摔坏了,也就随手扔了。

侍卫都知道简虚白身份尊贵,自不会追究这么点小事,闻言记了一笔也就没追问下去。

但现在…

端化帝看向自己的案头——无瑕的羊脂美玉雕琢成竹节状,整支簪子精致而古意盎然,岁月的痕迹一目了然,绝对不是随处可见的物件。若轻触簪头,便露出中空的机关来,端化帝已经找信得过的太医验过,这支簪子里,曾放过解毒丸。

正是暖太妃当年端给显嘉帝那碗药里搁的那种解毒丸!

这支簪子,是端化帝派人秘密从暖太妃的寝殿暗格里搜查到的。

据领命的侍卫回禀,簪子被里外三层的包裹在琉璃匣中,可见暖太妃对它的珍惜程度!

这叫端化帝怎么能不怀疑简虚白?

没错儿,当初显嘉帝于翠华山才驾崩时,简虚白入行宫劝慰太皇太后与苏太后,中间遇见暖太妃,这件事情他是向端化帝禀告过的——可当时端化帝没有怀疑这个表弟,所以他听听也就算了;现在想想,不定就是简虚白跟暖太妃私会之后,怕被人在暗处看到,所以抢先到自己那儿去报备一下呢?

端化帝是真心把简虚白当弟弟看的,他因为很小的时候就被立为储君,由显嘉帝亲自带在身边教导,与生母崔贵妃相处不多,跟同母弟弟梁王也没太多照面的机会。

倒是简虚白被太皇太后抚养后,由于显嘉帝侍母甚孝,即使政务繁忙,也会经常亲自前去探望太皇太后——去的时候大抵会带上端化帝,这么着,端化帝可以说是看着简虚白长大的。

所以如果简虚白犯了其他错误,什么贪赃枉法草菅人命,他都可以拉偏架。

哪怕端化帝亲生的二皇子间接因这位表叔夭折,太子在不久前也受到牵累摔断了腿,端化帝难过归难过,却始终没有记恨这个表弟。

惟独一件事情不行:冒犯显嘉帝。

毕竟这位先帝不但是端化帝的生身之父,更为端化帝的登基倾注一生心血——自从登基以来,每每遇见棘手之事,追想显嘉帝尚在时对自己这个储君的呵护扶持,端化帝私下里都忍不住要落泪。

——倘若庆王当真与简虚白有什么瓜葛的话,端化帝觉得自己没办法原谅这个表弟!

但这样的事情他根本就说不出口,更遑论召简虚白回帝都对质。

是以这回懋妃自.尽后,端化帝借机委婉表露了对简虚白的迁怒,希望可以借助御史的弹劾,逼简虚白早日还朝自辩。

他才有机会弄清楚,究竟是谁,践踏了显嘉帝的尊严?!

“算算时间,阿虚差不多该接到消息了,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端化帝看着草长莺飞的殿窗外,感到无尽烦恼,“他回来之后,朕又该如何不被他察觉的套出真话?”

御案上放着银香炉,里头点着提神的香料,专门为了让皇帝在批阅奏章时能够松快些。

打磨光滑的香炉镜子也似,极清晰的照出了此刻的九五至尊——比登基前沉稳了许多,眉宇间的情绪也渐渐学会了隐藏,有朝无喜无怒发展的趋势。

然而,端化帝低头看去时,最先察觉到的,却是自己鬓边几点不起眼的银丝。

一种巨大的挫败感忽然涌上心头。

他今年才二十八岁!

尚未而立,已生华发——而他又操了些什么心呢?

登基之路是显嘉帝为他一手铺平的,甚至连新朝的辅政大臣都已安排好。

改元以来,既没有发生过什么重大的天灾人祸,也没有遇见动乱反叛,迄今端化一朝最麻烦的事情,大约也就是翠华山的天花之事,死了个二皇子了。

这种情况下,践祚不到两年的新君,憔悴至此,端化帝很难不觉得:这是因为他太过平庸的缘故。

所以在显嘉帝看来随口可决的事情,他也需要慎重思索,仔细斟酌,才敢出言示下,免得被臣下小觑。

“父皇!”年轻的皇帝怔望着银香炉上的倒影,喃喃自语,“孩儿…是不是让九泉下的您失望了?”

继位不到三个月,曾经雄心壮志的端化帝已经清楚的认识到,自己的为君资质距离显嘉帝有多大的差距。此生他已不再天真的认为自己可以超越先人——守好祖业,将太子栽培成为一代明君,才是他有指望实现的目标。

可现在,连为自己父皇讨个公道,他都觉得棘手,这实在不能不叫皇帝觉得悲哀。

此刻远在辽州的简虚白,同样觉得很是悲哀:“我与陛下自幼相熟,自宫中便情同嫡亲兄弟。当年随军出征乌桓,陛下曾大力阻拦,后来被俘,陛下也曾竭力奔走,数番在皇舅面前为我求情。之后夺储,我亦是尽力襄助陛下——这样的情谊,我以为即使要生出罅隙,那也至少是十年二十年之后了。”

“却不想,如今陛下登基不到两年,竟已对我生出猜疑之心!”

“陛下不是刻薄寡恩之人。”宋宜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但简虚白短暂的伤感之后,却已经冷静了下来,“也绝非眼里容不得沙子,何况我委实想不到我做了什么事情是他所不能容忍的——如今陛下一没有派人召我回帝都自辩,二没有遣使前来辽州责问,却是直接表现出了对我的猜忌与不喜。”

他顿了顿,“这说明,要么幕后算计我的人手眼通天,将证据做得滴水不漏,即使我亲自到了御前,也无法反驳!”

“但以我对陛下的了解,即使铁证如山万人所指,他至少也会给我个面奏的机会的!”

宋宜笑轻声问:“那?”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这种事情,不好开口。”简虚白目光冰冷,沉声道,“哪怕以陛下与我的关系,也不好开口!所以陛下只能借用懋妃之死这个机会,纵容御史弹劾我,好从中寻找破绽,推断真相!”

宋宜笑并不知道暖太妃当初为了不在显嘉帝驾崩后被送去行宫等死,一度要求简虚白给她个孩子——但简虚白现在把话说到这份上,猜也猜得出来是什么事情了:“难道陛下怀疑你与后宫?!”

不然还有什么事情,是一起走过夺储那段岁月的嫡亲表兄弟,都不好说的?

夫妻两个不约而同想到了暖太妃——毕竟两朝后宫中,最容易与简虚白传暧昧的,就是这位前飞暖公主了!

沉默片刻后,宋宜笑缓缓问:“现在要怎么办?”

“我先写封信,派人送去给雪沛吧!”简虚白思忖片刻,道,“咱们究竟离开帝都已经有些日子了,不如他消息灵通——何况隔这么远,应变也来不及!”

他怕妻子担心,也是觉得有点说不出口,所以到现在都没说自己曾经拒绝暖太妃的事情。

实际上,他现在跟端化帝一样怀疑庆王的血脉。

毕竟暖太妃哀求他无果后,却依然有了孩子,且靠孩子离开了行宫——这也太巧了!

那么端化帝怀疑到自己这个表弟头上来,是否暖太妃见事情败露后,既为了保护庆王的生父,又为了报复自己,所以招认庆王是自己的孩子?!

如果是这样的话,事情恐怕比他想得还要麻烦。

绝望中的女人会有多么的疯狂,之前没了的懋妃,就是个现成的例子。

该怎么办?

简虚白一面写信,一面心念电转,思索着对策。

简家的恩怨刚刚告一段落,妻子正值芳华,幼.女尚且懵懂,膝下还寄养了个年幼的小姨子——为了这些人,他也不能垮台!

第四百十四章 软禁

只是简虚白不知道,此刻的大睿后宫里,被他认为是始作俑者的暖太妃,也在心神不宁:“怎么回事?最近两回见太皇太后时,我似乎没有得罪她吧?”

——显嘉帝在时,太皇太后由于前朝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之事,对容貌绝世的暖太妃,是很不喜欢而且深怀戒备的。

但显嘉帝驾崩后,许是太皇太后不必再担心暖太妃蛊惑君王,加上年幼可爱的庆王,太皇太后对暖太妃母子倒是越发和颜悦色起来了。

这一年来,太皇太后差不多隔上三五日,就会派人召他们母子过去承欢膝下。

不只太皇太后,连卫皇后也经常会专门把庆王接过去逗弄个一天半天的,再随若干赏赐送回来——卫皇后亲生的幼子落地即夭折,太子现在又独居东宫,母子两个数日才能见上一回;两位庶出的公主虽然乖巧,但看出端化帝不希望宠出骄横跋扈的帝女后,皇后自不可能对这两个庶女太偏爱。

如此宫里能让卫皇后放心寄托母爱的,也只有庆王了。

可是最近这一个月,太皇太后与卫皇后却不约而同的忘记了暖太妃母子一样,竟连底下人都没派过一个来。

宫里最不缺的就是踩低拜高之人,尤其暖太妃乃亡国公主出身,在大睿根本没有任何宫外的靠山。

早先见太皇太后与帝后对他们母子都十分看顾,宫人自然也是格外殷勤。

这一个月安安静静的下来,母子两个似已被太皇太后与卫皇后遗忘,宫人们嘴上不说,很多人心里都认为他们已然失宠——暂时还没出现故意苛刻,但平常的服侍,多多少少透出了懈怠之意。

暖太妃察觉到,自然焦心。

她之前才到行宫时,因为还没发现身孕,自然不会有优待。

而且又长得年轻绝美,惹了许多人嫉恨,没少给她苦头吃——有了这样的经历后,她自然非常恐惧落魄。

此刻不免细细回想最近一回到太皇太后跟前的经过,怎么想也是一切如常啊?

“难道问题出在皇后那边?”暖太妃左思右想无果,顿时又怀疑庆王年幼不懂事惹恼了皇后——但皇后虽然跟太皇太后一样喜欢庆王,却从来只把庆王单独接去未央宫,从来不请暖太妃过去的。

这当然是因为暖太妃虽然年纪比卫皇后小了好几岁,论名份却是帝后的庶母,帝后怎么会公然把她呼来喝去呢?

何况端化帝固然还在为显嘉帝守孝,所以不到后宫,但卫皇后究竟是一国之母,有些事情皇帝总要找她商量的,偶尔也会到未央宫——若是撞见暖太妃这年轻美貌的庶母,不但不方便,也容易引谣言。

所以庆王在皇后面前表现如何,暖太妃却是看不到的。

她只能把服侍庆王的乳母跟宫女喊到面前,旁敲侧击的盘问:“我儿年幼,去皇后那边时,没给皇后惹麻烦吧?”

“回太妃娘娘的话,殿下秀美聪慧,怎么会惹麻烦呢?”乳母闻言,忙道,“上回皇后娘娘还说,等咱们殿下长大了,让太子殿下亲自教咱们殿下骑马呢!可见皇后娘娘有多喜欢咱们殿下!”

暖太妃看了眼左右,待闲人都识趣的退出去后,才蹙眉道:“那,为什么两位娘娘那边,这些日子都没着人来接过我儿?”

“娘娘您忘记了?宫里才出了懋妃那件事,太子殿下卧榻休养,皇后娘娘自然要先紧着太子殿下,自然暂时没空逗弄咱们殿下了。”乳母提醒道,“至于太皇太后,可能也在牵挂太子吧?毕竟太子是太皇太后的嫡亲曾长孙呢!”

“也是!”暖太妃这才恍然:其实懋妃的事情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她不该想不到。

问题是暖太妃自从因孕还宫后,一直都是关起门来小心翼翼的过日子——懋妃的事情她以为跟她没什么关系,也就没放在心上了。

现在被乳母提起,不禁暗笑自己虚惊一场,她想了想,道,“太皇太后与皇后娘娘素来对我们娘儿俩个十分关照,如今两位娘娘都在为太子殿下担心,我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也不好坐视。不如我带庆儿去给太皇太后请安吧!”

谁知她梳洗打扮了一番,抱着庆王才出殿,迎面就有个眼生的内侍上来拦住,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太妃娘娘,好好的这是要去哪呢?”

“这位公公是?”暖太妃有些惊异的看着他,她住的这偏殿里,似乎没有这样一位内侍吧?

“咱家奉陛下之命,专门在这儿守着的。”内侍一抖拂尘,朝宣明宫方向拱了拱手,继而道,“还请太妃娘娘留步,回去吧!如今正值春末夏初时节,百病容易发生,庆王殿下年幼体弱,陛下体恤手足,所以特意让咱家劝说娘娘:往后没什么事情,娘娘就不要到处乱走了,只管待在殿里专门照料庆王殿下便是!”

暖太妃听着,脸色煞白,呆若木鸡,险些失手把儿子摔了,半晌才微微哆嗦着问:“为什么?!”

“咱家不是说了吗?”内侍叹了口气,和蔼可亲道,“陛下体恤手足——娘娘,这儿风大,仔细吹着殿下,是不是这个道理?”

…端化帝软禁暖太妃母子并没有引起什么注意。

一来这母子两个原也不是多么重要的人;二来卫皇后给丈夫善了后。

她私下透露给左右:“懋妃之事,说到底是因为她没了唯一的亲生骨肉!暖太妃如今也才六弟一个孩子,虽然皇祖母与本宫都很喜欢那孩子,但小孩子家身体弱,成天这么抱来抱去的,固然叫咱们看着喜欢,若来回路上有个闪失,或在咱们这儿过了病气,却怎么跟暖太妃交代?”

如此众人自然认为,端化帝是怕幼弟步上二皇子的后尘,出于保护的目的,才建议暖太妃母子没事别乱出门。

当然也有些人私下嘀咕,说是端化帝这是被显嘉朝时候的争储争怕了,看到庆王受太皇太后宠爱,生怕这弟弟在这种宠爱里长大,以后生出什么不该生的野心来。所以才找借口敲打暖太妃母子,免得往后再生波澜。

不过这种怀疑没多少人相信,毕竟庆王比太子都小了近九岁,生母还是个亡国之后没入后宫的太妃,他长大后即使想打皇位的主意,又拿什么觊觎?

…但这消息经袁雪沛收集,送抵辽州,告知简虚白后,不啻是证明了简虚白的推测:问题正出在暖太妃身上!

“倘若真是暖太妃栽赃了你的话,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出真正的奸夫。”简虚白不好意思跟妻子说暖太妃当年的求助,但这件事情关系到三房的未来,他却不能不告诉简离邈。

此刻简离邈也看了袁雪沛的信,沉吟道,“如此可以彻底洗清你的嫌疑,以陛下的为人,定然对你十分愧疚,非但无损你们的兄弟情谊,反倒可以让陛下对你的信任更上层楼!”

简虚白道:“若要做成此事,我便不能继续留在辽州。只是孝期未满,如之奈何?”

“孝期不是问题。”简离邈思索片刻,道,“太皇太后与晋国大长公主殿下,这两位随便哪位传点玉体欠安的消息出来,你赶回帝都探望都是理所当然的。”

顿了顿,“怕就怕,这也在幕后之人的算计中!”

毕竟,“老实说陛下不是很精明的人,而且里里外外,从来没人怀疑过庆王的血脉。如今陛下忽然生出疑心,还找理由软禁了暖太妃——你觉得这可能是陛下自己想到的吗?”

简虚白默然,他这个皇帝表哥他清楚,正是大树底下好乘凉的典型代表,但也因为显嘉帝这株大树过于庞大,把所有风雨都挡了个点滴不漏,非常缺乏勾心斗角经验,更缺乏勾心斗角心态的端化帝,在阴谋算计方面别说敏锐了,连最基本的辨别能力都很弱!

所以这件事情,绝对不可能是端化帝自己发现的,幕后必然有推手!

而这个推手既然敢揭发此事,岂能不做好后续的应变准备?

如果父子两个现在都在帝都,也还罢了,如今身处辽州的他们对前朝后宫都是鞭长莫及——甚至连事情经过都只能从来信中的只字片语里揣测,连帝都真正的局势都无法完全把握!

这种情况下,想要找出暖太妃真正的奸.夫,找出幕后推手,戳穿此番阴谋…谈何容易?

简离邈沉默了许久,到底说了出来,“去年翠华山上的天花之事发生时,你那祖父倘若就在翠华山上,他跟你那二伯,也未必会死得这么爽快了!”

曾经把名年天下的顾韶逼得黯然致仕的简平愉,死得竟如此憋屈,说到底,不就是远离中枢,被政敌陷害后,连个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爹是说…”简虚白眯起眼,“祖父生前?”

“你膝下尚无男嗣,就算有,一旦陛下厌弃了你,你的孩子承爵的指望是多少?”简离邈目光沉沉,“有晋国大长公主在,不定就会落入简夷犹手里——最重要的是,这世上欲置你我于死地的人,能有几个?”

第四百十五章 宁错杀,不放过!

简虚白闻言沉思片刻,却摇头道:“祖父生前也许会留下什么叮嘱给三哥,好在他跟二伯去世之后,继续算计咱们。但暖太妃这件事情,未必是他们做的——我是因为乃皇外祖母抚养长大,这才能在年长之后依然可以轻易出入宫闱。”

“但即使如此,我也只是去皇外祖母那儿很方便,后宫其他地方,我却是从来不曾涉足的。”

“何况二伯跟三哥与皇家素来不算亲近,三哥幼时,除了年节领宴,就不怎么进宫的。长大之后,更是如非必要,连宫门都不踏!”

“所以他们两个哪有机会跟暖太妃联络?”

“但你不要忘记,暖太妃乃是冀国公献入宫闱的。”简离邈平静道,“而简夷犹虽然去年就已经跟长兴长公主和离,可他终究曾是苏家的外孙女婿——他本人确实一直不怎么跟宫里来往,问题是长兴长公主作为先帝嫡女,哪怕下降之后,也是三不五时的回宫探望的,你怎知他们没有通过长兴长公主传递消息,暗中勾结?”

顿了顿,又道,“甚至简夷犹偏爱侍妾沈氏,怠慢正妻长公主,以至于苏太后与长公主不堪忍受,请求太皇太后与晋国大长公主让他们和离,没准也是苦肉计呢?目的,就是掩饰如今的这场阴谋!”

简离邈吐了口气,“苏太后出身扶风堂,又素得先帝敬重,她主持六宫时,将宫闱打理得可谓是滴水不漏,连今上生母崔贵妃,都未能母凭子贵在她手里讨得了多少好处!这样一位正宫,即使在先帝驾崩之前的大半年,由于亲生儿子夺储失败,倦怠了宫务,但多年经营搁那儿,暖太妃哪来的本事,在她眼皮底下怀上庆王?”

他意味深长道,“阿虚,你永远不要小觑了望族的力量!尤其是苏家这种传承数朝的名门!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他们鼎盛的时候留下过多少后手,更不知道他们祖上攒下来多少逆境乃至于绝境之中翻盘的经验!”

简虚白脸色凝重起来,他们父子两个虽然论起来与锦绣堂都颇有渊源,但到底不姓端木,所以对于阀阅的了解,自然有限。

简离邈由于是姨母端木老夫人抚养大的,端木老夫人的亲生儿子全部夭折,将外甥当自己儿子看,是按照记忆中锦绣堂栽培嫡子的例子栽培简离邈的——所以论到对于海内六阀的认识,简离邈即使不如苏家子弟,却绝对在简虚白之上。

此刻简虚白自然不可能无视他的警告。

“如果这回的幕后之人与苏家有关系的话,他们的目的不外乎是篡位。”简虚白思索片刻,缓缓开口,“但,为什么是冲着我来?”

不是他妄自菲薄,但实际上他在端化帝的嫡系中,身份虽然尊贵,论地位的要紧,却绝对算不得首屈一指。

文有顾韶武有何文琼,这两位是显嘉帝亲自给端化帝择的膀臂,亦是名副其实的端化朝栋梁。

而简虚白对于端化帝的作用,最显著的还是因为他的身份:晋国大长公主爱子,太皇太后亲自抚育,为端化帝争取宗室长辈的支持,起到了重大的作用。

——毕竟他实在太年轻了,入仕日子也短,起点再高,论本身的势力、威望,又怎么能与顾韶、何文琼这两个论年纪给他做祖父都够了的人比?

所以如果有人想篡位的话,怎么也不该是拿他开刀——因为他的倒台对端化帝不能说没有影响,但影响绝对没有顾韶与何文琼出事后大。

当然简离邈提到了简平愉与简离旷,这两位,以及现在还在世的简夷犹,确实是有理由把矛头对准他的。

这么说…

简虚白沉吟道,“难道二房知道那份关于顾韶和雪沛的凭据,出自苏家之手,由此反过来抓到苏家什么把柄,迫使苏家帮他们设下这个圈套?”

当初苏家把那份凭据送去简夷犹书房时,整个过程被端木老夫人与简离邈派的人看在眼里。

后来端木老夫人也正是凭借此事,半是劝说半是要挟了苏太后出面,说动端化帝,将简虚白过继到三房——这件事情,简虚白之前就被告诉了。

此刻不免联想到,“祖父素来老谋深算,这回即使输给了顾韶,但因着二房与咱们一块归来,祖父哪能不盘问二伯帝都诸事?不定从中推断出真相,继而留下后手给三哥?”

“若是如此的话,那么你如果要回帝都,这一路上要面对的不仅仅是二房的谋算,更有苏家的针对。”简离邈负手在屋中转了一圈,停步道,“二房已经不足为惧,但苏家的‘黛锋’,却不可不防!”

“苏家未必敢让‘黛锋’全力以赴!”简虚白摇头道,“爹您想,苏家无论是于公于私,现在都没理由非铲除我不可!即使受二房胁迫,不得已而为之,又怎么肯尽力?苏家眼下的景况可算不得好,他们根本不敢引起朝廷注意不是吗?”

顿了顿,“我倒更担心顾韶!”

“顾韶你不用担心!”但简离邈摇头,“你祖父已死,别说你二伯也死了,就是他还活着,给他十份八份顾韶的把柄,也不过是催命符罢了!你那祖父死之前还没糊涂,必然会交代二房绝对不要再去招惹顾韶——所以二房疯了才会想到去利用顾韶!”

这不是说苏家勾心斗角的本事被顾韶甩了十八条街,主要还是这两方目前的处境不同:前者是夺储失败者,还跟肃王有血脉关系,根本不可能洗白了转换阵营什么的,所以除非肃王登基,否则他们的结局只有两种:要么在猜忌中消亡、要么在猜忌中爆发。

这种情况下苏家当然禁不得一点风吹草动,不然当初卢以诚以血书揭发苏少歌与宋宜笑有首尾后,苏太后也不会采取悬梁这么激烈的方式为侄子证清白了——太后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保全侄子,更是惧怕端化帝会以此为借口,朝整个苏家下手!

但顾韶作为夺储胜利阵营的中流砥柱,还因为做了太子的老师,天然受到皇后、后族、太子这三者的庇护,虽然是端化帝亲戚却没什么圣宠、手段也玩不过顾韶的简家二房想用把柄威胁他,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爹说的是。”简虚白想想也是,吐了口气,道,“不管怎么样,我最好还是尽快回帝都——否则一旦陛下被说服,咱们家可就不好了!”

回去也许会落在幕后之人精心预备的圈套里,但不回去的话,却只能坐以待毙。

简虚白当然选择回去,至少回去还有机会——何况他纵然离开帝都已有半年多,但在帝都也不是全没安排。

其他不说,袁雪沛可是一直没离开过帝都的!

“那你跟善窈那孩子商量下吧!”简离邈点了点头,“此刻回帝都只有探望长辈这么个理由合用,这样肯定就要赶路了,带上她们却不方便。”

“我原也没打算带上她们。”简虚白颔首道,“兹事体大,万一…她们全赖爹了!”

简离邈叹了口气:“这还用说吗?你且去写信——我也去给你安排下路上!”

打发了简虚白去后院,简离邈原本平静温和的神情,蓦然冷了下来!

他唤进门口一名不起眼的老仆:“查得如何了?”

“回老爷的话,简夷犹自从将家小搬到辽州城后,自己只在坟上守了数日,就时常行踪不定了。”老仆低声禀告,“只是他为人非常警觉,辽州这地方又不似帝都或江南那边,地势十分平坦,尤其之前天气冷,大雪皑皑的,他与人说话时都选在一目了然的旷野,而且走来走去——咱们的人虽然算好了地点,提前埋伏在雪地里,也只能偷听到只字片语,有次还差点被他踩到!”

顿了顿,老仆又道,“不过眼下气候转暖,野外亦是草木发生。他想再用这个法子避人耳目却是不行了!再说咱们虽然难以偷听到他与那些人的具体交谈过程,却可以跟上那些人摸清底细。从目前看来,他…”

“没时间了!”简离邈听到这儿却打断了他的话,平静道,“我儿现在已经卷入了大.麻烦里,这简夷犹的嫌疑最大——我没功夫继续防着他!”

老仆躬了躬身:“老爷的意思是?”

“为了我儿的安全。”简离邈望着窗外新抽的绿芽,顿了顿,吐字如冰,“宁错杀,不放过!”

老仆并不在乎简夷犹的性命,他迟疑的是:“但晋国大长公主殿下那儿?”

“我自会与大长公主殿下交代!”简离邈垂眸,露出冷淡之色,这是他失去谈兴的征兆,“你只管去办就是!”

老仆闻言,不再踌躇,躬身道:“是!”

顿了顿又问,“简夷犹尚有一子,虽然年幼,但有道是斩草要除根…”

“…看在清越亦是年幼的份上,那孩子就不动了。”简离邈思忖了片刻,“沈氏是个聪明人,她该知道往后要如何教导那孩子!”

如果沈绮陌不知道,他也无所谓,二房父子都死了,再死个孙辈难道很难么?

总而言之,无论满手血腥还是千夫所指,他都要保护好简虚白一家!

第四百十六章 太皇太后的担忧

只是老仆奉命而去,次日却神情凝重的回来禀告:“老爷,简夷犹那边出事了!”

简离邈讶然道:“什么意思?”

“咱们的人去晚了一步,已经有人先朝他们下手了。”老仆低声道,“那沈姨娘跟孩子都没了,简夷犹现在下落不明!”

顿了顿,“平常跟他联络过的人那儿都找过了,没发现任何踪迹——最后的线索是在附近的山林中消失的,老奴以为,不排除毁尸灭迹的可能!”

简离邈沉着脸,思忖片刻,道:“是谁干的,可有线索?”

“咱们的人去的时候,那边人已经死光了。”老仆道,“所以并没有看到下手之人,因怕被认为是凶手,所以咱们的人很快就撤走——眼下恐怕只能等衙门的结果了。毕竟老爷您也晓得,咱们同简夷犹那边不是很近,之前帝都那边又给您送了信来,说已经有人在拿简家二房、三房之间的矛盾做文章了,这眼节骨上搞不好这口锅就得砸咱们头上!”

“我先修书一封与晋国大长公主殿下。”简离邈负手在屋子里走了一圈,道,“你派人立刻送往帝都——顺便把这些事情告知姨母!”

其实这时候端木老夫人已经有所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