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言重。”简虚白道,“终究皇外祖母凤体要紧!”本来他过继到简家三房,不算晋国大长公主之子,自然也不能再称太皇太后“皇外祖母”了,但方才在清熙殿,才这么一讲,就被太皇太后恼怒的打断,勒令他往后继续喊着“皇外祖母”才成。

太皇太后甚至道:“怎么?哀家辛辛苦苦养你一回,你过继之后就不念哀家昔年的抚育之恩了?还是看皇外祖母年老体衰,不要哀家了?”

话说到这份上,简虚白原也没有跟这位长辈生份的想法,自然依了太皇太后——除了不再称晋国大长公主夫妇为“爹娘”外,对皇室其他人的称呼照旧,以示不忘这些年来显嘉帝等人对他的照拂与看顾。

此刻端化帝也没计较他这么喊,没什么表情的点了点头,又问:“你们三房可还好?”

“赖陛下福泽,一切都好。”简虚白沉吟道,“只是三哥的事情…”

简夷犹乃晋国大长公主之子——沈绮陌跟简诚之才出事时,虽然他还下落不明,辽州那边又哪敢隐瞒?所以帝都这边早就知道简夷犹一家子遭难的消息了。

但端化帝现在没心情去关怀这个向来生疏的表弟,捏了捏眉心,终于决定进入正题:“都下去吧!”

宫人鱼贯退下,高大的殿门也在沉默中被关上。

纵然点了灯,依旧显得昏暗的殿中,只剩了表兄弟二人。

端化帝深吸了口气,才道:“阿虚,你该知道皇祖母托词卧榻,召你还都的用意?”

“臣听说暖太妃母子已被软禁,且朝中有人弹劾简家三房,却未受责罚,是有些胆大妄为的揣测!”简虚白闻言,离座而起,低头拱手,平静道,“还望陛下饶恕!”

“朕现在只问你一句:是不是你?”端化帝扶着御案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他死死看着底下丰神俊朗的表弟,一字字道,“阿虚,我现在以表哥的身份问你——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他话音未落,简虚白已抬起头,目光直直的对上端化帝:“不是!”

“可有证据?”端化帝不意外他会这么回答,这么大的罪名,有谁会傻到被这么一问就直接招供?虽然说简虚白态度十分坦然,可如果真是他做下来这样的事情,横竖都在自己眼皮底下装了这么久了,继续扮无辜有什么难度?

“最简单的法子莫过于滴血认亲。”简虚白平静的说道,“至于其他证据,臣之前一直远在辽州,一时间却也想不到什么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端化帝既然一早就相信了庆王并非显嘉帝血脉,却一直留着他跟暖太妃的性命至今,只以保护的名义将他们软禁起来,显然也是为了确认庆王的生父【注】!

之前简虚白与简离邈商议对策时,原本没想过滴血认亲的,盖因这么做了,虽然可以证明简虚白的清白,但他与端化帝之间的情谊,必然遭受重创——若用未婚夫妻来比喻君臣关系,未婚夫怀疑未婚妻与人有染,当面质问几句,即使吵翻了,真相大白后,不难复合。

但若未婚夫直接找人来,要求验证未婚妻是否仍为处子,可想而知双方的心情!

所以简离邈当初说,最好的解决办法是找出暖太妃真正的奸夫,如此既撇清了简虚白,也不至于撕破脸,让彼此难以下台。

然而世事难料——简虚白在抵达帝都前,被简离邈的人追上,告知了他简夷犹确认惨死的消息,并建议他改变原本的计划,立刻向皇帝证明自己的清白!

因为简夷犹是在简虚白起身返回帝都后被发现的,而且简虚白一路上没有遇见任何阻挠。这很难不让简离邈怀疑,真正的杀局,在帝都,在皇宫,在朝中!

所以他认为这种时候必须尽快摘清自己,以防落入连环算计之中——简虚白当然相信自己嗣父的判断。

端化帝神情复杂的看着表弟,沉默了一下,才淡声道:“皇祖母经常将那孽种接到膝下逗弄,最近这段日子,由于太子卧榻,皇祖母牵挂太子,暂时没顾上那边。朕之前已与皇祖母说好,皇祖母这会应该已经打发人去将那孽种接到跟前了。”

表兄弟两个遂打着一块去给太皇太后请安的旗号,前往铭仁宫——本来太皇太后身体好了点后,要把铭仁宫让给苏太后的。

但苏太后说什么也不肯接受,硬是带着暖太妃仍旧住在徽仪宫里。

太皇太后提了几回,看儿媳妇真心不想抢自己住惯的地方,才不说了。

宫人看到简虚白再次折返,都没怎么注意。

太皇太后素来宠爱这个外孙,这点内外无人不知。

尤其简虚白这回回来又没带妻女,太皇太后哪能不留他用个饭呢?是以简虚白去拜见了端化帝,再随端化帝回到铭仁宫,再正常没有了。

“你们来了?”太皇太后见孙儿与外孙一块进来,跟没事人一样抱着庆王笑道,“瞧这孩子,是不是越发像先帝了?”

庆王容貌大部分传了生母暖太妃,漂亮的出奇。不过渐渐长开的眉眼里,确实也有几分先帝的影子,这也是端化帝怀疑简虚白的缘故之一,因为简虚白真正应了外甥肖舅这句话,长得比他这个亲儿子还像显嘉帝。

“皇祖母,咱们有件事情想跟您说。”端化帝看着庆王,他以前对这个弟弟还是很喜欢的,虽然不同母,但没威胁,长得又好,年纪又比他儿子还小,他又何必小气呢?

但这会看庆王却是越看越厌恶,却懒得像太皇太后那样若无其事了,直截了当的说道,“是要紧事。”

太皇太后闻言看了眼左右,宫人立刻告退——只有玉果留下,她出声问:“娘娘,庆王殿下?”

“他小孩子懂什么?留着吧!”太皇太后瞥了眼正依偎在她怀里,把玩着自己衣上珍珠的庆王,不在意道。

等殿门关闭后,太皇太后脸上前一刻还慈祥的笑意,顷刻间无影无踪。

她将庆王放到榻上:“玉果!”

玉果会意的福了福,进了后殿。

片刻后,她捧着盛满了水的金盆出来,先到庆王跟前——太皇太后已从小几下的暗格里取出一柄银刀,亲手在庆王的指间轻轻一割,小小的孩子感到疼痛,咧开嘴,哭了起来。

但此刻殿中没人有心情去哄他。

玉果双手擎着盆,在端化帝的注视下,走到简虚白跟前:“公爷!”

简虚白毫不迟疑的咬破手指,滴血入盆——两滴血泾渭分明,片刻后,依然没有相融的意思!

“阿虚…”端化帝脸色渐渐苍白起来,“朕…”

他正斟酌着此刻该说的措辞,盆上忽然又伸来一只手,指间血迹宛然,滴入水中!

“这是哀家的意思!”玉果滴完自己的血后,不顾指上仍在流出的鲜血,高举金盆,跪呈在端化帝跟前——她身后不远处,太皇太后有些哀戚的说道,“玉果的血也不曾与另外两滴血相融,可见盆跟水,都没问题!”

端化帝闻言大恸,有些激烈的喊道:“皇祖母,孙儿怎么可能不信任您?!”

这是他的真心话,虽然端化帝认为太皇太后偏爱简虚白,但显嘉帝更是太皇太后的亲生骨肉——太皇太后再宠外孙,也不可能帮着外孙隐瞒他侮辱自己亲儿子的举动!

所以看到太皇太后让玉果滴血入盆,以证清白,端化帝自是大受打击。

毕竟,他刚刚错误的怀疑了表弟,现在又连祖母都表示了对他的不信任——端化帝的心情,岂能不雪上加霜?

“皇帝!”但太皇太后没有丝毫安慰他的意思,反而严厉的望向他,“古话说,一不做,二不休!你既然已经要阿虚滴血认亲来证清白,那么这用来检视的盆与水,当然也要确认是没做过手脚的!否则你或者此刻相信了、或者碍着哀家这张老脸不好意思提出来,又或者事后想起心中生疑——这一场滴血认亲,岂不是白费了功夫?!”

她目光复落在简虚白身上,“到时候,兄弟之间的芥蒂非但不能因为这场滴血认亲而消弭,反而越发离心!这岂是好事?!”

简虚白心里叹了口气,知道太皇太后这其实是给自己一个表忠心的机会,免得端化帝无法收场。

只是他正要开口,宫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太皇太后一皱眉,朝玉果抬了抬下巴:“你出去问问,可是有人来了?”

玉果走侧门去到外面,片刻后神情凝重来报:“暖太妃悬梁了!”

见殿中除了年幼的庆王外,众人皆皱起眉,忙又道,“索性被人救了下来!”

“是朕冤枉了阿虚!”端化帝面上阴沉密布,起身道,“但暖太妃若非心虚畏罪,何必悬梁?!”

【注】滴血认亲现在大家都知道不科学,但在古言里,似乎默认它是个准确确认血亲关系的方法了。

第四百二十章 凶手与主使

只是端化帝说了这话之后不久就被打脸了——暖太妃的心腹宫女琴叶扑倒在丹墀下,悲愤哭诉:“求太皇太后、陛下为太妃娘娘主持公道!”

因为御医证明,暖太妃不是自己悬梁,而是被人从背后击晕后挂到了梁上!

也幸亏是这样她才获救及时:没接到不让打扰吩咐的宫人,照平常伺候的规矩,端着茶点进了内殿,看到情况不对,赶紧出去喊了人!

“太妃可曾醒来?”端化帝强按住震怒,寒声问,“若是醒来,可说是什么人袭击了她?”他这些日子虽然巴不得将暖太妃母子千刀万剐,好洗刷显嘉帝的耻辱,但深宫之中太妃遇袭,换了哪个做皇帝的能忍?

今天徽仪宫偏殿的太妃能被人挂到梁上,明天宣明宫的端化帝自己,是不是也要被挂到梁上去了?

琴叶擦了把泪,哭道:“太医妙手,太妃娘娘已经醒了,正因为娘娘醒后,说了乃是独自在内殿时,忽觉脑后传来重重一击,随即人事不省,奴婢们才知道,原来娘娘并非自己投缳,方请了太医为娘娘查看,是否还有其他伤势?所幸太医说,娘娘应该是被击晕后旋即被挂起,未受其他伤害。”

这番话不仅仅是向太皇太后和端化帝解释暖太妃所谓“投缳”的经过,也是侧面表示,暖太妃虽然差点被害了性命,但名节无损——不然她一个年轻美貌的太妃,独自在殿里时遭了毒手,很难不引起某些揣测。

给自家主子分辩完了,琴叶才继续道,“娘娘当时正在为皇太后做一件外衫,乃是斜坐软榻,低头专心针线,根本没注意其他,所以直到被击晕,也没发现什么不对!”

这就是说暖太妃无法提供任何线索了?

不过好在徽仪宫里不只住了一位暖太妃——居于正殿的苏太后,才是徽仪宫的正经主人。

虽然说太后现在已经不再管理六宫事务,但徽仪宫里发生了太妃差点被害死的事情,苏太后既担心自己的安危,也怕火烧到苏家或肃王身上,自然不能袖手!

所以琴叶禀告的这点功夫,苏太后也来了。

她嗓子还没好全,来时带着长兴长公主,由长兴长公主代为出言:“母后得知暖太妃的遭遇后,立刻命人传来徽仪宫各处守门的内侍,确认今日除了太皇太后这边遣人去接庆王殿下外,没有其他人出入,便下令封锁宫门,挨个排查徽仪宫中的宫人去向!”

“目前已经查到五人最有嫌疑,皆是身材高大的内侍,都说不清楚暖太妃出事期间,他们的具体位置!”

“此刻五人都押在殿外,还请皇祖母与皇兄发落!”

太皇太后跟端化帝均是脸色铁青,对太后道了句“辛苦”后,便命人将那五人挨个提上来亲审——苏太后已经把嫌疑人缩小到了五个,这两位也不是吃干饭的,没花多少功夫,就确认了真凶:其中四人在抄家灭族的威胁下,不得不招供,他们之所以无法交代去向,皆因当时所做的事情或有违宫规,或有偷懒玩忽职守的嫌疑。

此刻挨个说来,虽然必要领罚,却也都排除了谋害暖太妃的可能。

惟独一人在数次撒谎被识破后,猛然起身,撞向殿柱,却是想以一死来守秘!

但太皇太后与天子跟前,他自然是没有这样的机会的,此举不过是让众人确认了他的可疑罢了!

“拖下去!”太皇太后怒喝,“让掖庭令即刻问清楚!”

——这就是让拿下去用刑了。

片刻后,脸色惨白的掖庭令前来复命:“那内侍已经招供,指使他谋害暖太妃的,乃是…傅太妃!”

话音未落,清熙殿上上下下均是大吃一惊!

“太皇太后,妾身冤枉啊!”这时候傅太妃也在,毕竟她能离开行宫,靠的就是太皇太后念旧情,这会暖太妃的事情闹开了,她怕太皇太后气出个好歹来,自然是一直在太皇太后跟前伺候的——方才她没少劝太皇太后息怒。

闻言大惊失色,“扑通”一下就跪了下来,急声分辩道,“妾身全赖太皇太后慈爱,方有今日,又怎么可能叫您失望,去谋害暖太妃?何况妾身谋害了暖太妃有什么好处?!”

太皇太后脸色铁青,问掖庭令:“那人指证傅太妃,可有证据?”

“回太皇太后的话,下官已从那人的住处,找到了傅太妃密赐的一些财物。”掖庭令知道傅太妃受太皇太后庇护,要没问清楚,哪敢来报?此刻便道,“下官已经核对过,都是先帝在时,明确记载赏赐给傅太妃的。”

“不是这样的!”傅太妃闻言,骇的几欲昏厥,急急解释,“先帝驾崩后,妾身因无子被送往行宫!当时走得仓促,而且马车地方有限,很多东西都带不走,只能留下。后来蒙太皇太后恩典,妾身复还帝都!但当时没能带走的东西,后来也没再找到。妾身想着妾身如今只须尽心服侍太皇太后便好,那些身外之物没了就没了,不值得为此劳烦太皇太后,故而未提!那些东西倘若真是先帝所赐,那么很有可能是在妾身当初离宫时为人所获,用于此刻栽赃妾身!!!”

她说的这个情况,太皇太后等人也知道。

因为从前朝沿袭下来的这个制度,无所出的妃嫔,在皇帝驾崩后横竖就是去行宫等死了——基本没可能翻身——所以从来不缺踩低拜高之人的宫里,都视这种情况为发财良机!

送她们前往行宫的马车既小,自然装载不了多少东西。

所以所有人都只能选择性的带些细软之物,根本不可能把所有的家当带上!

虽然说她们剩下来的家当,不可能全部被宫人瓜分,大部分还是要入库的,但经手之人多多少少能占一笔便宜。

哪怕傅太妃后来又回来了,但因为她不像暖太妃,是凭借子嗣,堂堂正正返回的,乃是沾了太皇太后的光——所以她也必须考虑到一旦太皇太后去后,自己的景况,根本不敢很追究自己那些莫名其妙没了的东西!

太皇太后沉默了片刻,道:“太后,你怎么看?”

“媳妇记得安置先帝妃嫔的行宫那边,在太妃太嫔们前往时,也会记录随身之物的。”苏太后拿手抚着喉咙,哑声道,“莫如遣人将那边的记录取来一观,便可知那内侍手中的傅太妃之物,是否出自傅太妃的给予了!”

太皇太后又看端化帝,端化帝颔首:“朕以为母后所言甚是!”

傅太妃闻言,暗松口气,下意识的朝苏太后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她方才惊吓过度,竟没想到此节,不想苏太后会肯帮她说话。

说起来,当年显嘉帝的争储那会,太皇太后与苏太后针锋相对时,她为了讨好太皇太后,可是当众坑过苏太后的。

未想苏太后今日竟肯以德报怨…

傅太妃这心里,一时间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但此刻的苏太后垂眸望着不远处的殿砖,压根就没注意她的这份愧疚与感恩。

“现在遣人去行宫,这一来一回,今日是肯定来不及了!”太皇太后看了看殿外天色,道,“这事儿,今天就到这里,皇帝?”

“谨遵太皇太后之命!”端化帝忙道。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也就命散了——当然傅太妃肯定要被先软禁起来,至于暖太妃那儿的安抚与套话,则交给了苏太后:毕竟暖太妃今次即使是被人挂到了梁上,而非自己畏罪自.尽,到底不能证明庆王血脉没有问题。

对这位太妃,太皇太后与端化帝都还不信任,虽然没跟苏太后明说,却也暗示苏太后,看着点儿他们母子。

“阿虚,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端化帝带了简虚白回宣明宫,进殿后,他打发了宫人,表兄弟两个相对沉默良久,他才道,“暖太妃真是傅太妃所害?那么院判之言,又到底是真是假?”

“暖太妃是否为傅太妃所害,臣对这两位太妃都不是很了解,不敢妄言。”简虚白沉吟道,“不过,院判?”

端化帝这才想起来,简虚白虽然自己推测出了部分内情,但院判的事情却是不知道的。

皇帝把怀疑庆王血脉的经过大致讲了遍:“朕想着院判伺候了先帝一辈子,如今也确实时日无多,他无儿无女,甚至没什么走得近的亲戚故友,又何必骗朕?”

“陛下所言极是。”简虚白想了想,道,“但臣觉着,为了万全起见,还是彻查一下院判的好!否则这儿没外人,臣说句实话:暖太妃母子无足轻重。但若因他们损及陛下清誉,那…”

——庆王要当真不是显嘉帝的骨血,端化帝悄悄处置了他们母子,也还罢了;如果是,却被诬蔑不是,端化帝误信院判之言处置了他们,一旦他日真相大白,端化帝自责不要紧,怕就怕这整个圈套都是为端化帝而设的。

到时候皇帝背负上谋害庶母幼弟的罪名,可不是小事!

毕竟端化帝的手段跟威望都比显嘉帝差远了,显嘉帝弄死了伊敬王之外的异母兄弟姐妹,依然稳坐大位;但端化帝可没他爹的本事,落下这么个把柄,不定这天下就要生起什么波澜!

端化帝听出简虚白话里的意思,沉默良久,才叹道:“朕知道了!”

顿了顿,到底说了出来,“朕对不住你,今日之事…”

“爱之深则责之切。”简虚白温和道,“表哥不必如此,我并非不懂事的小孩子,怎不明白若被陷害的其他人,安有今日自证的机会?说到底,表哥是担心我。”

他幼时入宫,因太皇太后的缘故备受宠爱,无论太皇太后还是显嘉帝与苏太后,都教他喊当时还是太子的端化帝“表哥”,长大点喊“太子表哥”,相处犹如寻常人家的兄弟。

后来他去了乌桓,盘桓六年归来,长大了,因着时间与距离的相隔也有所疏远,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争储——为了维护端化帝的威严,方改口喊“太子殿下”。

这会重提儿时称呼,即使端化帝满心愧疚,也不禁失神了片刻,自嘲道:“往常听人说,坐上了这个位置,很多人与事就不一样了。我那时候总觉得,那是别人,我一定不会这样的!到今日才晓得,原来我也好不到哪儿去!”

“坐上这个位置,表哥就是陛下,就身系天下安危,关系社稷河山,又如何能与做储君、做皇子时比?”简虚白平静反问,“那时候有皇舅主持大局,大睿祖业的重担,到底不曾真正落到陛下身上。所以臣不觉得这是陛下变了,而是陛下的责任重了。”

他这番话让端化帝心里好过了不少,正酝酿着要怎么补偿一下这个表弟,未想简虚白忽然撩袍跪倒:“暖太妃之事,眼下已有皇外祖母过问,且属于后宫之务,非臣所能置喙。臣只恳请陛下,彻查臣三哥一家遇害之事,以慰三哥一家在天之灵,且安臣之生母晋国大长公主殿下之心!”

端化帝一惊:“简夷犹也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第四百二十一章 苏太后的担心

简夷犹虽然也是端化帝的嫡亲表弟,但双方自幼就没怎么相处过。

在夺储那会,简夷犹纵然没有明确站到反对端化帝的那边去,不过尚了嫡出的长兴长公主,也可以划分为端化帝的政敌阵营了。

所以端化帝前些日子听说他的侍妾跟尚在襁褓里的孩子出了事儿,虽然意外,但也没多少哀痛之情——倒是比较担心晋国大长公主的反应。

现在听说简夷犹自己没了,端化帝才真正吃了一惊:如果只是简夷犹死了小妾跟儿子的话,晋国大长公主即使不满,但也不会太难过的。

毕竟大长公主早就有孙儿孙女了,何况大长公主一直不怎么喜欢沈绮陌母子。

问题是大长公主一直都很重视自己亲生的孩子…

端化帝心念电转,不免想到自己那位姑姑若接到噩耗,会有什么举措?

他忍不住问:“这是怎么回事?”

如果不是简虚白刚刚证明了自己与庆王之间毫无瓜葛,表兄弟的感情禁不起短时间里的第二次怀疑,皇帝差点就要直接问这事儿是不是简家三房做的了。

“臣是在半路上接到这个消息的。”简虚白叹了口气,这倒不是演戏,对于简夷犹的死,他肯定不会悲痛万分,但心里多少有点难受。

毕竟兄弟两个关系再不好,到底血脉相系。

何况哪怕是为生母晋国大长公主考虑,他现在也不可能轻松。

定了定神才继续道,“所以知道的也不是很详细:只知道臣的三哥死得极惨,生前曾受过酷刑——三哥是在失踪多日后,在辽州城外山间的一处瀑布下被发现的。当地衙门遣人去瀑布上方看过,甚至派人潜入水底,但都一无所获!”

他停顿了下,沉声道,“当地衙门的老仵作说,对三哥用刑的人,必是行家,甚至可以说是此道高手…三哥他…至少被折磨了数日,才被杀死!”

端化帝听着这番话,脸色也渐渐难看起来了:他确实对简夷犹没什么感情,但到底是嫡亲表弟,被人这样对待了,他这个皇帝脸上难道好看吗?!

“彻查是肯定的。”皇帝沉思了片刻,说道,“不过辽州近年的官员没听说过有什么出色的!所以为了尽早出真相,朕以为还是派遣钦差前往的好!”

“陛下圣明!”简虚白犹豫道,“还有件事情:臣父之所以派人追上臣告知此事,主要还是担心…臣现在的二伯母…”

端化帝眉心闪过一抹无奈,简虚白这么讲,显然是希望自己帮他解决将简夷犹之死这个消息告知晋国大长公主的问题了,可他虽然是皇帝,他也觉得这事很为难好不好?

但刚刚冤枉了表弟跟自己庶母有染,端化帝这会正琢磨着如何补偿简虚白,自不能拒绝,只能硬着头皮道:“皇祖母年事已高,这件事情就别让她老人家操心了!朕等会派人去同母后说声,看看母后方便不方便请姑姑入宫吧!毕竟咱们都是晚辈,有母后在旁好歹能帮忙开导姑姑几句。”

片刻后,苏太后在徽仪宫里接到皇帝的要求,不禁微微皱眉:“简夷犹一家子都没了?”

长兴长公主闻言也吃了一惊:“一家都没了?是谁干的?”

长公主说是这么说,却下意识的看了眼燕国公府的方向,怀疑之意不言而喻。

“不会是简家三房。”但太后却摇了摇头,哑着嗓子道,“晋国还在,他们不会这么做的——何况就算是他们干的,也不会明着折磨简夷犹,这只会激怒晋国,多半,是做成意外,来个死无对证!”

“只是除了简家三房之外,其他人做什么要杀简夷犹呢?”长兴长公主奇怪道,“还要那样折磨他,我记得他应该没这样的仇家吧?”

太后闻言却叹了口气,深深看了她一眼:“所以哀家很担心啊!你虽然跟简夷犹和离了,可之前到底是夫妻!这回不但简夷犹备受折磨而死,连那个沈氏跟两人的孩子也没了!哀家真怕去年翠华山的事情重演——这把火会烧到你身上!”

长兴长公主脸色一白:“可是我去年就跟他和离了!”

“但你们和离是简夷犹对不住你,至少大部分人都是这么认为的。”太后脸色阴沉,说道,“何况你和离之后返回宫中,侍奉哀家跟前,又要替先帝守孝,虽然说太皇太后很是怜悯你,已经命人给你物色好了下一任驸马,只等你出孝便赐婚——但终究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转看简夷犹,跟你和离之后,他依然是大长公主爱子,坐拥美妾,怀抱爱子,真正是逍遥自在!论身份你可是金枝玉叶的长公主,先帝与哀家唯一的女儿!人家能不怀疑你咽不下这口气?”

而且,“肃王过继出去之后,哀家的亲生骨肉只有你在跟前。把阿虚过继给简家三房的主意,也是哀家跟皇帝提的!到时候,没准就有人怀疑,哀家这么做,正是为了将简夷犹调出帝都,好有机会暗害他为你出气!”

苏太后寒声说道,“毕竟哀家跟你虽然都只是一介女流,深处宫闱。可你那外家苏家,底蕴深厚,派些好手追去辽州,料理掉简夷犹一家子,很难吗?”

“从去年翠华山的天花之事,足以看出皇帝对咱们的戒备与杀意了!”

“那时候梁王可是什么证据都没有——要不是先帝生前为肃王聘下聂舞樱为正妃,晋国心疼女儿出面拦下此事,肃王他…不但他,连苏家,会是什么结果,你自己想!”

“母后,那现在皇兄让您请晋国皇姑入宫,转告此事——这用意?”长兴长公主原本苍白的面容,越发没了血色,“难道?”

苏太后沉思了会,道:“皇帝心计不深,估计此番应该只是怕晋国听闻噩耗受不了,又怕太皇太后年纪太大,同样禁不得,故此把这差使交给了哀家。”

问题是,“辽州距离帝都不说千里迢迢也非近在咫尺,简夷犹之死的真相,哪怕辽州那边查得顺利,没个十天半个月这边也别想得到结果了!这十天半个月不定就要生变:哪怕皇帝自己不东想西想,却也架不住底下人给他出主意,譬如梁王!”

“这么说,这事儿解决的越快越好?”长兴长公主有点不安,“可是,要怎么做呢?”

苏太后摆了摆手,有些疲倦:“你先着人去请晋国吧!哀家得好好想想!”

——宫中为简夷犹的死讯暗流汹涌时,辽州。

衙门内,刺史郑恪己神情凝重的看着底下人送上来的禀告,良久,才与师爷道:“这事儿…”

“做得太干净了。”师爷接过禀告匆匆看了一遍,脸色也难看起来,“眼下咱们只能把这个结果给简家!”

“但简家恐怕不会接受!”郑恪己叹了口气,“大长公主爱子,怎么会被区区一介孤身绑匪折磨致死,更叫一伙地痞灭了家小?”

那天简夷犹的尸体被送回城后,简家上下可谓是群情激奋,为了平息众怒,也为了给大长公主等贵人一个交代,郑恪己亲自领着人连夜展开了彻查——整个辽州上下的官吏都被动员了起来,进展倒也可以用势如破竹来形容。

只是正因为这种进展太顺利,很快就抓到了凶手,才让郑恪己觉得不对劲:真是这么好抓的凶手,为什么简夷犹失踪的那些日子,官府差点把辽州城内外翻了个遍,都没找到人?

如端化帝所想,郑恪己不算是非常能干的官员,只能说还算合格。他也没有什么靠山,纯靠金榜题名之后,从外放县令开始,一路脚踏实地做起来的。

在这个当父母官真格跟人父母一样,什么都要管的时代,郑恪己的天赋虽然平平,但基层出身的他却算得上经验丰富。

所以哪怕现在整个经过,无论是从卷面还是人证、物证,无不是滴水不漏严丝合缝,连专精刑名的师爷都找不出任何破绽,他还是本能的感到有内情。

“就算简家不接受,咱们也不可能再做什么手脚了。”师爷也叹了口气,对东家解释,“首先目前已是证据确凿,说句实话,这位简三公子跟咱们又没什么关系,咱们彻查此案,主要是为公,而非为私!既然如此,公堂上能够交代了,又何必节外生枝?”

他嗓音一低,“最重要的是,简三公子说是辽州人氏,实际上却是帝都土生土长!焉知是不是他在帝都那边得罪了贵人,才遭此横祸?总之眼下幕后之人既然已经把事情做得不露破绽,让咱们能有个说法了,却为什么还要折腾?到时候万一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人,那…”

这话说服了郑恪己,他虽然想升官,却也没昏了头到打算贸贸然一脚踩进帝都的混水里去!

毕竟幕后真凶连大长公主爱子都敢灭门,何况他一个没靠山的刺史?

“也不知道简家那边会怎么个闹法?”郑恪己虽然下定决心,但想起简氏族人看到简夷犹尸体时,简离忧等人的咆哮,仍旧是暗觉头疼,道,“但望他们不要在晋国大长公主殿下太过诋毁本官才是!”

“大人何必担心这个问题?”师爷闻言,眼珠一转,低语道,“学生这两日已经派人摸过情况,据说简家二房与三房素来冷漠。那天当众对大人无礼的,乃是简家大房之主——不过这位简大老爷虽然因父丧得封中散大夫,却也不过一介虚衔罢了!倒是简家三房,父子两个前途都不可小觑!那才过继去三房的嗣子还是晋国大长公主亲生!只要那两位不对大人生出罅隙,单凭简大老爷的片面之辞,哪能妨碍到大人?”

郑恪己有点心动,但又说:“简家三房父子都是实打实的贵人,但门楣也高!之前若非简氏族人出面,本官欲登门拜访都不可得。何况简夷犹终究是他们的骨肉之亲,即使他们心中并不在意简夷犹之死,场面上也未必肯给本官好脸色啊!”

两人正自计较,外间却有人来报:“帝都消息!陛下闻知简三公子之死,大为震怒,已遣钦差即刻起程,不日将抵辽州,彻查简三公子合家灭门案!”

郑恪己与师爷对望一眼,都是大喜过望,忙问:“可知钦差是哪位大人?”

第四百二十二章 钦差之选

端化帝在派遣钦差时很是深思熟虑了一番。

首先这个人选要能干,否则本是认为辽州官员才干不足,才遣钦差前往主持大局的,最后钦差去了却还不如当地官员,那就是闹笑话,也落朝廷颜面了!

其次必须懂事。

这个懂事,当然是指查出来的结果,必须符合端化帝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