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正好么?”年长宫女笑了笑,语气轻松道,“皇后娘娘把暖美人扣在宣明宫的用意,您方才才亲口给暖美人说过呢!这么两日皇后都没找过暖美人,如今忽然要找她了,除了陛下的病情有了的新的变化,抑或是下定了决心要动手,还能是什么缘故?”

她漫不经心道,“所以倘若这暖美人回去之后就出了事儿,咱们也不必操那许多心了,直接把消息传到宫外,请顾相他们召集百官奉太子入宫…接下来的事儿不必奴婢多嘴了吧?”

老皇病危已有数日,百官忽然奉太子入宫,那当然是预备继位——准确来说,是预备于灵前继位。

崔妃沉吟道:“怕就怕太子进宫时陛下还在,那样的话却反而要进退不得了!”

不但进退不得,而且现成留个巴不得亲爹早点死了好上位的印象。

这可是要在史书上落把柄的。

“娘娘的意思是?”年长宫女闻言,目光闪了闪,躬身问。

“还是保险点的好。”崔妃眯起眼,“如此本宫放心,你们也能放心,不是么?”

年长宫女意义不明的笑了一下:“只要娘娘莫忘记答应的事儿…”

“别说的好像你们联络本宫以来,没操心过这个问题!”崔妃语气冷淡道,“何况倘若事成,你们所求,对于本宫来说简直不值一提——本宫又做什么要冒着身败名裂的危险,与你们翻脸?”

那年长宫女似考虑了会,方颔首道:“既然如此,请娘娘亲笔手书一封,传与东宫,好教太子殿下解尽余毒,入宣明宫侍奉陛下吧!”

她有意咬重了“侍奉”二字,内中意味不言而喻,崔妃眼底闪过一抹狠色,抚了把鬓发,嫣然道:“手书就没必要了,万一出宫时被人发现,岂不是弄巧成拙?何况东宫眼下是太子妃在主持,本宫这儿媳妇是个极聪明的,只需持本宫随身之物前去,料想她必有计较。”

年长宫女也不介意她的防备,闻言微微颔首:“还请娘娘赐下信物!”

…差不多时候的东宫,太子妃正从诗婉手里接过帕子,擦去额上沁的细密汗珠:“殿下这会好点了么?”

“回娘娘的话,太医说已经缓下来了。”诗婉脸色微微发白,小心翼翼的禀告,“只是殿下这会中毒太深,太医恐怕…”

太子妃蹙眉:“什么?”

“太医说,恐怕会损了殿下根基。”诗婉低头望着殿砖,眼角都不敢看太子妃的神情,“虽然说殿下底子好,但药性太烈,殿下往后若不专心调养个三年五载的话,只怕…只怕会步上陛下后尘!”

太子妃擦汗的手僵了僵,好一会才道:“能够调养好,那就好——只要熬过这一关,什么都好说;若这一关过不去…”她冷冰冰的笑了起来,“殿下再康健,又有什么用?”

扫一眼低眉顺眼的心腹,“虽然说我这么做是为了殿下考虑,但为以后计,此事断不可有他人知晓!今日赶着裘漱霞一行人来到之前,谋害殿下的,是韩姬,而韩姬背后的人,目前就不是咱们操心的了,咱们这会只关心一件事,就是殿下的身体,知道么?!”

见诗婉战战兢兢的点了头,太子妃有些疲倦的摆手,“你去看看钟陵,叮嘱他的乳母上点心,万不可叫人趁这时候把手伸到他那儿去!”

待室中只剩太子妃一人,她方才长叹一声,流露出些许惶恐之色:太子妃虽然不是什么天真娇弱之辈,但今儿做的事情,也着实叫她自己心旌摇动!

——因着怀疑顾韶,她擅改了之前与顾韶等人约定的说辞与做法,抢在裘漱霞一行人抵达东宫前,借太子妾侍之一韩姬的手,在太子的汤药里,下了毒。

真正的毒。

而不是原本的沉疴散——这东西传自前朝,用途主要是装病,当然装作中毒也可以,反正服下的人无论从表相还是脉象,看起来都是时日无多,实际上却不会受到什么真正的伤害,而且随时可以解开,恢复如常。

毕竟太子妃之所以把太子扣在东宫,主要是为了给他找个不去宣明宫侍疾的理由,怎么可能当真伤害太子呢?

可偏偏顾韶对这番安排心知肚明,太子妃对他生出疑虑后,哪敢再继续这个计划?当时裘漱霞等人已经在前往东宫的路上了,如果顾韶不可信的话,太子的“中毒甚深”根本就瞒不过去,到时候真相一旦戳穿,东宫必定万劫不复!

所以危急关头,太子妃一狠心,决定来真的——不过她对顾韶到底只是怀疑,不能肯定,何况即使顾韶真的有问题,她也不敢背负上谋害丈夫的名声!

于是太子妃择了韩姬做替罪羊,往后太子康复了要追究,她顶多领个打理后院不力,叫韩姬钻了空子的过错,作为结发之妻,又是钟陵郡王的生母,这么点过失道一句“那会光顾为殿下担忧,以至于有所疏忽”就足以过关了。

她挑韩姬倒也不是为了争风吃醋,主要还是因为韩姬是宫女出身,在后宫待过几年,辗转过好几个地方伺候,在太子的姬妾里,追查起来最费功夫,比较好摘清自己,也能在眼下争取到更多的时间用于考虑下一步。

但饶是如此,这番仓促的布置,在裘漱霞与黄静亭的咄咄逼问下,依然险险露了破绽!

想到傍晚时裘漱霞终于带头告退,走之前那似笑非笑、俨然知道了什么的神情,太子妃就觉得心中有着隐隐的不详。

“我该怎么办?!”惶恐之后是茫然,太子妃挥手扯下帐子,抱着膝,咬着唇,急速的思索着,“单靠我一介女流,能保住殿下与钟陵不失就不错了,且这也是暂时的!殿下一日不承位,这东宫上上下下就一日不能算安全!只是想要殿下承位,没有前朝支持是不可能的!而顾韶若有问题…我又该去找谁?”

她蓦然想到一件事——太子眼下已经不能视事,自己的娘家卫家也不是那么可靠,简虚白她倒是信任的,只是这位燕国公出身固然尊贵,却因为年纪与资历,在朝堂上还没多少话语权,如今还陷在了宣明宫中!

那么如果顾韶对东宫存心不良,为什么还要拖延时间,玩什么兵分两路弄清真相?直接跟魏赵二王那边联手,速度弄死太子也好、找理由易储也罢,难道东宫现在还有还手之力?!

“父皇!一定是父皇!”太子妃不觉得自己怀疑错了顾韶,毕竟这大半年来东宫在争储中渐落下风,说全赖顾韶也许不对,但顾韶绝对没尽力!如此看来,保下东宫,让满朝文武不敢擅动的,只能是显嘉帝!

——虽然说显嘉帝昏迷已经三两日了,但以这位皇帝的成就,说他手里没点底牌,能在他失去知觉的这段时间里依然震慑各方,怎么可能?

问题是这样的猜测非但没能让太子妃松一口气,反而越发觉得冷汗淋漓,“那么我今儿借韩姬之手,给殿下下毒,是否也瞒不过去?!”

虽然说她这么做,天地良心是怕太子被坑,不得已为之,但伤了太子根基是事实,显嘉帝作为太子的亲爹,还是出了名的偏爱这个长子的亲爹,会体恤儿媳妇的这个不得已吗?!

太子妃把显嘉帝父子,换成了自己跟钟陵郡王,仔细想了一下,觉得自己反正是没办法对这种儿媳妇不留下任何芥蒂的——尤其她到现在都没有确凿证据证明顾韶有问题呢!

“父皇素来喜欢钟陵,可究竟殿下才是他的儿子,钟陵怎么也是隔了一层。皇祖母在殿下跟代国皇姑之间的选择,不就说明了这一点吗?”太子妃一时间只觉得寒毛倒竖,她不禁抬手按住狂跳的心口,惊疑不定的想到,“所以倘若父皇这回能够熬过来,知晓了我做的事儿,纵然念钟陵的面子,估计顶多也就是不明着处罚我,私下里又怎么可能不提醒殿下?”

而她跟太子纵然是结发夫妻,一旦太子得知此事,又哪能不生出罅隙来?

毕竟太子妃这会可以为了整个东宫的前途,当真把太子毒得奄奄一息;将来会不会为了其他缘故,比如说早日做上太后,直接弄死太子?

这种怀疑开了一个口子就没有办法弥补上去,到底太子跟太子妃只是寻常夫妻的情份,绝对深厚不到足以经受这样的磨砺的程度。

想当初宋宜笑坑的还只是跟简虚白没什么关系的崔见怜等人呢,晋国长公主这个亲娘可不就担心儿媳妇心性过于狠毒,一旦借枕边之便,对自己儿子不利,会让简虚白吃大亏?

何况太子妃是实打实朝太子下手的?

饶是太子妃素有城府,这会也不禁感到前途无亮:在今日朝会结束之前,她以为眼下的难题就是如何斗败魏赵二王;在察觉到顾韶的可疑后,她以为难度只是上升到顶着己方中流砥柱反水的可能,斗败魏赵二王;到此刻,她才知道,即使斗败了魏赵二王,等待她的依然可能是身败名裂!

这日子能过?!

就在太子妃万念俱灰之际,门被叩响了,诗婉有些急切的隔门禀告:“娘娘,角门来了一位姑姑,自称是崔妃娘娘的人,带了要紧的口信来!”

VIP卷 第二百九十章 夜晤

这天晚上很多人都没睡好。

不独宫里,宫外,燕国公府,后院的偏厅内,此刻依然灯火通明。

宋宜笑接过锦熏递来的玫瑰露浅抿一口,拿帕子略沾唇角后,蹙眉道:“太子妃忽然改了计划?可是被底下人骗了?”

“太子妃在东宫,连太子都是说放倒就放倒,什么人能在这样的大事上骗了她去?”袁雪沛微微摇头,道,“恐怕是她自己起了疑心,要命的是她这疑心早不起晚不起,偏偏这会生出来,却把我们打了个措手不及!”

宋宜笑闻言吃了一惊,道:“她起疑心?为什么?”

“我若知道,今儿还趁夜来找你做什么?”袁雪沛哂道,“连顾相都是一头雾水——今儿个散衙后,我们商议了好半晌都没个头绪,所以只能让我来拜访你,请你走一趟东宫,请教下太子妃了!”

他补充道,“顾相说虽然不知太子妃到底在怀疑什么,但想来你跟阿虚她总应该是信任的。”

宋宜笑明白他这话的意思,是指自己夫妇与魏赵二王那边有私怨——虽然袁雪沛自己当初也因维护蒋慕葶得罪了魏王夫妇,但他到底是男子,又与东宫没有亲戚关系,可没法单独觐见太子妃。

她沉吟了下,道:“那么我明儿就去东宫求见?”

允了此事之后,想起丈夫,到底忍不住打听,“夫君进宣明宫侍疾也有三两日了,不知道如今如何?”

“皇后娘娘很是防着他,除了他去的那会伺候着陛下服了回药外,这两日皇后娘娘一直找借口不让他靠近病榻,实在忙不过来的时候,宁肯让心腹宫女去顶班,也不让阿虚沾手。”袁雪沛说到这里冷笑了一声,道,“皇后娘娘这么做,也不知道是担心阿虚对陛下不利,还是担心阿虚在她不希望的时间对陛下不利?”

宋宜笑偏头想了会,又道:“那么陛下忽然病危这件事情,未知今日金尚书他们可有收获?”

“自然没有。”袁雪沛摇头道,“自从陛下静养以来,伺候的人基本就没变过。要问陛下的病情怎么会忽然变化,除了太医,那当然是要问这些人,然而皇后娘娘与代国长公主殿下都说,陛下这会身边根本离不得这些人照料——金尚书他们哪敢强求?是以在宣明宫的偏殿坐了会,问了些不相干的内侍宫女,就只能告退出宫了。”

“今儿一天就这么点成果,那么明天后天又能有什么进度呢?”宋宜笑闻言不禁道,“如此顾相定下来三天时间倒没什么意思了,无非就是等陛下醒来之后圣裁罢了。”

她最后一句话却是要反着听:无非就是等显嘉帝撑不住了,国不可一日无君,再决一死战!

袁雪沛笑了一笑:“太子妃虽然临时变计,但裘漱霞他们在东宫恐怕也未必讨到什么便宜,否则今儿也没法风平浪静不是?”

宋宜笑想想也是,只是这样顶多也就是打个平手而已,如此僵持下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尘埃落定?

接下来袁雪沛没其他要说的话了,自不多留,道了声“告辞”,趁夜悄然而去。

次日一早,宋宜笑乘车到了东宫门前。

太子妃昨儿个晚上接二连三受惊,整整一夜都无法合眼,想到裘漱霞等人今儿不定还要过来,怕其他人应付不了,这才强打精神,让人为自己梳洗上妆——听说宋宜笑来了,微微惊讶,忙道:“快请!”

片刻后宋宜笑被引到花厅奉茶,略坐一会,打扮好的太子妃带着诗婉匆匆而至:“弟妹怎么亲自来了?”扫一眼四周,把闲人都遣散了,才低声问,“可是阿虚有什么消息?”

“娘娘!”宋宜笑起身朝她福了福,这才道,“夫君未曾有什么消息传给我,却是顾相他们对于娘娘昨儿个的举动感到十分不解,故此托了我来问,是否娘娘发现了什么?”

太子妃闻言,脸色微微一沉,摆了摆手让锦熏跟诗婉都出去守着门窗,这才低声问:“顾相只说了这事儿?没说旁的?比如说接下来让我做什么之类?”

宋宜笑不明所以,道:“事实上是博陵侯昨儿个给我传的信,他只说不晓得娘娘做什么改了说好的计划,以至于他们现在手忙脚乱的很。想着娘娘素来聪慧,决计不会被人冒名蛊惑了去,多半是察觉到情况不对,不及与他们通气就先动了手——然而他们如今不知道娘娘这边的情况,自是无从配合!”

“是我之过。”太子妃由于简虚白的缘故,倒没怀疑宋宜笑,问题是韩姬所奉汤药中的毒,乃是自己的主意这件事情,她是万万不可能透露出去的,所以思索了会之后,便叹道,“父皇一直昏迷不醒,殿下也是卧榻难起,东宫这些日子都人心惶惶的,我这心里也不能安定,且钟陵年幼,我真怕继父皇跟殿下出事之后,他也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候却叫我怎么活?结果操心来操心去,竟不防那韩姬…”

说到这儿,她面上露出惊怒交加的神情,切齿道,“那个贱婢原是宫女出身,能够伺候殿下,已是祖上修来的福分!却不想她非但不知道珍惜,竟趁我疏忽之际,对殿下下那样的毒手!!!”

宋宜笑闻言心头一跳,骇然道:“什么?殿下中毒是真的?!”

昨儿个晚上袁雪沛去找她时,讲了东宫这一日以来再次发生的变故——太子又被韩姬下毒的事儿,宋宜笑跟顾韶他们想的一样,都以为是太子妃使了什么手段叫太子继续装样子呢!到这会才听出,太子竟是当真吃了亏!

慢说显嘉帝这会还昏迷不醒着,就算皇帝好好儿的能做主了,倘若太子走在前面,皇帝再偏爱这个长子,难道还能从黄泉路上把他扯回人间吗?

是以宋宜笑想到这儿不禁后怕不已,心中也有些诧异太子妃瞧着不像是无能之人,这眼节骨上怎么还让人直接把手伸到了太子身上?

却听太子妃诉说道:“侍奉殿下的姬妾里头,数韩姬最是老实,所以我才在自己无暇时,让她为太子服侍汤药,原想着她既然是太子的人了,往后前程都指望着太子,怎么也该尽心尽力!哪里想到她貌忠实奸,若非那天接到小内侍禀告说裘漱霞等人即将抵达东宫,是以提前去太子榻前,我…殿下…”

宋宜笑见她手攥锦帕,泪落纷纷,忙劝慰道:“娘娘莫要难受了,万幸太子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却不知道殿下如今怎么样了?”

“太医说恐怕要折损根基了!”太子妃叹息着擦干泪痕,道,“好在性命无忧!”

宋宜笑跟太子也就是场面上照过面,私下里话都没说过一句的,对这位储君自然也谈不上感情,所以听说太子性命无忧,先松了口气,又问:“却不知道根基折损得可厉害?那些个人参灵芝之类的药材,可能弥补?”

太子妃晓得她这么问,主要是想知道太子以后是否能够正常视事,否则还是那句话:哪怕显嘉帝这个东宫的最大靠山醒转,也要好好考虑一个病歪歪的皇长子,是否可以担负得起大睿的万里河山了!

——显嘉帝自己当年病了也不敢吭声,以至于拖出一副长年欠佳的御体,不就是怕人建议他“好好休养,以身体为重”吗?

“劳弟妹关心,太医说将养个三五年就好,到底太子殿下底子好。”太子妃知道这个问题直接关系到太子的前程,也关系到太子一派对太子的信心,忙道,“其实要不是那贱婢心狠手毒,竟用了近乎见血封喉的毒药,太子断不会至此——可恨那贱婢也不知道受了谁的指使,竟趁我忙于命人救下殿下时嚼舌自尽了!”

说着叹了口气,“如今这件事情由裘漱霞他们去查,也不晓得他们会查出个什么来?”

宋宜笑又问了几句太子的情况,太子妃一一作答,她正觉得了解得差不多了,外间诗婉轻咳一声,扬声提醒道:“娘娘,裘尚书他们又来了,说有事想请教您!”

“那我不打扰娘娘了!”宋宜笑闻言,起身告退。

眼下的东宫自不适合留客,但太子妃还是亲自把宋宜笑送到门口,看着她走远了才转身回屋:“方才与宋弟妹说话,流了会眼泪,把妆冲花了,来与我重新收拾一下!”

…宋宜笑回到燕国公府时,才进门,底下人就来报,说博陵侯已经在前院等了一会了。

“请他到后面小花厅去吧,说我换身衣裳就过去。”宋宜笑晓得这两日风声鹤唳的,局势非常紧张,所以也不奇怪袁雪沛这样急切,边吩咐边走进了内室。

半晌后她换了身家常衣裙,扶着锦熏的手到了花厅,果然袁雪沛才看到她就迫不及待的问:“如何?”

“照太子妃的说法是韩姬有问题,她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宋宜笑瞥了眼他手边的残茶,示意下人沏一盏新的来,待沏茶的下人都退出去了,这才道,“但我总觉得这事儿不太对劲!”

袁雪沛沉吟道:“我没怎么见过太子妃,却不了解她——顾相也差不多,所以还请宋夫人不吝赐教?”

“谈不上赐教。”宋宜笑抿了口温水,道,“其实我跟太子妃见得也不多,只是你昨儿个晚上说,皇后娘娘为了防着夫君,自己离开时,就让心腹宫女代劳。而太子妃明明也有信任的陪嫁侍女诗婉在侧,却把照料太子的差事,交给了太子的侍妾韩姬。这实在有点奇怪了!”

——毕竟对于正室来说,左右膀臂绝对比丈夫的姬妾更可信任!

何况从利益角度考虑,无论芳余还是诗婉,她们本身,乃至于家人的前途,都紧跟着皇后与太子妃的,所以她们不但不愿意背叛,也背叛不起!

相比之下,韩姬纵然一直表现得老实,又哪有诗婉可信?太子妃不是笨人,如何会在关键时刻犯这样的错呢?

袁雪沛凝眉深思片刻,方道:“这话我会转禀顾相,有劳宋夫人走这一遭了!”

“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不必如此见外!”宋宜笑轻轻颔首,“一天一夜过去了,却不知道金尚书那边,可有什么新的进展?尤其是顾相,是否指点了破局之策?”

VIP卷 第二百九十一章 召见苏少歌

让宋宜笑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松口气的是,顾韶并没有给什么破局之策,实际上他昨天虽然见了金素客等人,但基本上只听不说,最后金素客请示时,也只轻描淡写的讲了几句场面话,让金素客他们继续查着——袁雪沛说到这儿也不禁皱了眉:“顾相此举确实叫人疑惑,不过要说他会对太子不利,我却觉得不可能。毕竟不说钟陵郡王拜他为师,乃是出自陛下授意,单说魏赵二王身边谁也不缺宰辅之材,若登基的不是太子,顾相将来还能不能身居相位,可不好说!”

赵王有苏家,有裘漱霞;魏王有代国长公主夫妇,有霍耽,还有黄静亭。

这些人除了代国长公主乃是女流,不好亲自出任官职外,其他人就算治国手段跟顾韶有差距,却也未必做不来。

实际上顾韶这人最大的优势不是治国手段了得,其实是名气大。

洪州顾氏数百年家声,以及少年成名誉满天下,这才是他区别于其他老臣、权臣的差别——他在属于能臣之前,先属于名臣。

所以以“钟陵郡王之师”身份起复的他,哪怕受到太子倒台的牵累,靠着家世与名气,也不是没有生机;可一旦转投魏赵二王,却是在天下人面前做了临阵叛逃之人——此举对他的名声打击绝对是致命的,届时其他有心相位的人一顿落井下石,他必定是晚节不保,不身败名裂就不错了!

宋宜笑闻言沉默片刻,到底没跟他说简虚白进宫前的猜测,只道:“这些事情我也不是很懂,只望风波早平,夫君可以早些回来。”

她这么说时,下意识的望了眼皇宫的方向——此刻的皇宫中,正一片兵荒马乱!

“你说什么?!”苏皇后紧攥着帕子,目瞪口呆的望着太医院院正,“陛下已无性命之忧?!”说到末了一句,素来端庄的皇后禁不住声音拔高了一个调,尖利中竟透出几许凄厉的意思!

身后的芳余赶忙暗掐一把,皇后才狠狠扭曲了一阵面容,最后露出一个不知道是哭是笑的表情,哑声道,“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陛下什么时候能醒?醒了以后可有什么要注意的?”

问了这么两句之后,苏皇后才恢复了常色,温和道,“这些日子以来,诸位都辛苦了,总算今儿个有了好消息,还请院正讲清楚点,待会本宫遣人给母后报喜时,也好回答。”

然而丹墀下的太医院院正却没有丝毫如释重负的意思,反而整个人都趴了下去:“回娘娘的话,陛下虽然已无性命之忧,但微臣…微臣却无法保证陛下…保证陛下醒来!”

这番话说完,院正已是满头大汗!

“无法保证陛下醒来?”苏皇后心中正如惊涛骇浪,忽然听到这么句话,竟怔了一怔才厉声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便是…便是陛下恐怕暂时醒不了。”院正斟酌着措辞,好半晌才把显嘉帝的情况说清楚:皇帝目前已经脱离病危,没意外的话,是死不了了,但这已是太医院的极限,虽然保住了皇帝性命,却无法让皇帝清醒,也就是说,接下来皇帝只能那么躺着由人服侍,指望他出来主持大局那是不可能了!

苏皇后听明白后,不禁跌坐在不远处的绣凳上,好一会,才道:“照你话里的意思,陛下现在病情已然稳定,等过些日子…你们兴许还是有办法的?”

院正头都不敢抬:“臣等必然竭尽全力!”

言下之意自然是尽力归尽力,效果怎么样,他没把握。

“…先下去吧!”苏皇后手按胸口,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似疲倦已极道,“那么现在本宫也不知道这消息该不该禀告太后了?”

收到暗示的芳余忙道:“太后娘娘这两日一直怏怏不乐,若知此事必然心绪波动,到时候若是急上了,可怎么好?莫如等个一两天,没准事情会有转机呢?到时候再禀告太后娘娘,也落实了喜讯。娘娘以为如何?”

又说,“为了免得太后娘娘从旁处听到这消息,依奴婢看,这事儿也先不要传扬出去了!”

苏皇后看向院正,院正这会正惶恐着,闻言自然不敢违背皇后之命,连声道:“但凭皇后娘娘做主!”

“既然如此,那你现在就不要离开了,就在这儿伺候陛下吧!”苏皇后点了点头,道,“毕竟陛下一直是你诊治的,若说谁能令陛下醒转,本宫还是看好你…横竖诸王与阿虚这会都住在暖阁那边,多你一个也不过是腾间屋子的事情。”

打发了院正退下后,皇后命芳余守在寝殿里,自己匆匆离开,走到常与代国长公主密议的偏殿,命心腹速速请了代国长公主入宫——不久后,代国长公主赶到,诧异问:“怎么了?我不是说了,今儿就安排阿虚跟…”

“出事了!”苏皇后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她的话,脸色铁青道,“今早陛下的病情又有变化,太医院院正亲自出手,最后却说,陛下已然脱离险境,却恐怕难以醒来!”

“那岂不是跟活死人一样了?”代国长公主下意识的脱口而出,随即变了脸色,“这消息现在传开了没有?”

苏皇后道:“当然没有——不过你也知道,顾韶与裘尚书定了三日之约,今天才是第二日,金素客他们这会已经到了宣明宫,其他消息打听不到,今儿我召了院正给陛下诊治的事情,好些粗使宫人也看到了,所以肯定瞒不了太久!届时他们要求面见院正询问一二,我怎么拦?当真拦了,他们能不察觉到有问题?!”

至于说收买太医院院正,姑嫂两个都没提。

毕竟能流芳百世,正常人都不会选择遗臭万年。

院正一直以来都是显嘉帝的心腹,皇帝之前病危时,慢说院正本人,太医院上下,连同家眷,都被各方盯得紧紧的,惟恐其中有人被对方收买了去,关键时刻里应外合坑了自己这边!

所以皇后跟代国长公主手里没有能够辖制院正的把柄,如果只是威胁其本身的话,院正见到金素客等人后直接求救,难道皇后跟代国长公主还能把一群人都砍死在宫里封口不成?!

退一万步来讲,即使她们这么做了,也成功了,宫外正等着金素客一行人传递消息的人,等到下午不见动静估计就要怀疑了!

到那时候,争储必然不会再是朝堂上的游戏,而将上升为武力逼宫!

但且不说武力逼宫的成功性——早年苏家曾打过这个主意,因显嘉帝没有驾崩失败了,那会苏家在军中势力,可以说是无出其右,有这么个例子在前,任谁想通过这种方式登基,也得掂量掂量——就算这回能让太子出局,但苏皇后跟代国长公主推举的储君可不是一个人啊!

到时候魏赵二王之间,岂不是还要掐一场?

而这么一掐,不定该外传的不该外传的统统传出去了——显嘉帝一共有五个儿子,还有皇孙,若魏赵二王落下谋害君父长兄的名声,惹得有心人号召天下共讨之,天知道最终会便宜了谁?

是以代国长公主闻言皱了会眉,却忽然展容道:“既然拦不住,那又何必一定要拦?”

皇后沉吟道:“你是说?”

“之前皇兄才病危时,东宫就说太子中了毒所以不好来侍疾。”代国长公主冷笑着道,“如今皇兄可算不要紧了,却一直醒不来。却不知道东宫那位,能拖到几时?也不要多久,只需十天半个月,那边若还没好转消息的话——天子已然不能视事,怎么可以再弄个奄奄一息的储君占着东宫不让位?!”

“虽然说院正连连请罪,但歧黄之术,咱们也不是很懂。”皇后思忖了会,到底有点不放心,“万一陛下忽然醒了呢?毕竟陛下身份尊贵,素来福泽深厚。”

无怪苏皇后会这样担忧:她当年跟冀国公的打算原本是很有成功希望的,最后可不就是败给了皇帝病啊病的居然没死,反而好了?

所以再次遇见这种万事俱备,只欠驾崩的情况,皇后本能的就感到不安!

“皇嫂你真是傻了!”代国长公主摇着头,提醒道,“锦绣堂的那位,不是投靠了你,正咬牙切齿的打算报仇雪恨——她当初能送给阿虚一个芸姑,难道自己身边竟没有差不多的人才了不成?!”

苏皇后目光闪动,片刻后,方微微眯起眼,道:“既然如此,那么阿虚先不要动了,一则免得赵王怀疑咱们,节外生枝;二则,既然有直接料理太子的机会,没必要在这眼节骨上打草惊蛇!”

接下来姑嫂两个又商议了些细节,便不再耽搁,分头去行事——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这回的事情让苏皇后想到了七年前,她一面吩咐一面老觉得心里不定,最后实在按捺不住,唤来芳余:“你设法递个消息出宫,令少歌乔装前来,与我一晤!”

皇后滞留宣明宫,朝夕侍奉皇帝已有好几日,不只赚了个夫妻情深的好名声,也将原本就独揽的宫权又扩展了一番。

所以这天傍晚,打扮成内侍的苏少歌很顺利的抵达了宣明宫的偏殿。

他取下兜帽之后,也不废话,直截了当的问:“姑姑突然召见,可是宣明宫情况有变?”

“少歌!”苏皇后素知自己这个侄子城府极深,虽然年轻,但许多时候的见识、眼力,却是自己这个母仪天下了二十年有余的皇后也比不上的,此刻也不觉得向他请教没脸,一面招手示意他坐下,一面就急急的把这两日的经过说了一遍,“代国提议依着陛下的病情改变计划,我觉得也有道理…”

“金素客与何文琼现在在宣明宫么?”苏少歌听到这里,却突兀问,“昨日他们一无所获,却不知道今日可有什么异常举止,或提出什么特别的要求?”

苏皇后不明所以,道:“没有——怎么了?”

VIP卷 第二百九十二章 真相一角

苏少歌闻言脸色顿变,过了一会,忽然起身,走到皇后跟前,端正的跪了下去!

皇后吃了一惊:“少歌?”

“姑姑,咱们这回恐怕…”苏少歌说到这里,也有些承受不住打击的合了合眼,方继续道,“恐怕是栽大了!”

苏皇后愕然:“什么?”

“顾韶与裘尚书定有三日之约。”苏少歌伏在姑母膝前,低声道,“昨天是第一日,外臣不知宣明宫中情况,所以顾韶不会给金素客他们太多指使,必定是让他们以观察为主,待出宫之后,将这一日以来,在宣明宫中的见闻与姑姑的应对,尽数禀告给了顾韶,才由顾韶指点接下来的行动!”

也就是说,“按照常理,金素客他们今日怎么也该有点作为!可这会都什么时辰了?他们马上就不得不告退出宫了——竟然毫无异常,只能说明,顾韶什么都没告诉他们,又或者,顾韶让他们随便混过这三日!”

而不管顾韶是没有指点金素客等人,还是告诉金素客他们混日子,都证明顾韶对于太子登基,有着绝对的把握!

否则他就是再有城府再沉得住气,这样的关头又怎么可能置身事外?!

苏皇后只觉得脑中一阵晕眩——被苏少歌眼疾手快扶住,又缓了好一会,才仓皇道:“可顾韶哪里来这个把握?!”

苏少歌抿着唇没作声,其实他根本不需要回答,皇后自己就知道:眼下除了显嘉帝,还有什么人能保证,继承大位的,必是太子?!

“他病危的这些日子,白天黑夜我都是亲自守在榻前,只有必须亲自跟代国商议事情时,才会暂离!”苏皇后靠在侄子的臂弯里,眼望殿顶,只觉得整个人都了无生趣了,喃喃道,“太医请脉时更是回回不落——我只道,他是真的不行了!谁想…谁想…”

她举袖遮面,不知道是呜咽还是自嘲的哭出了声,“我以为是我对不住他,夫妻一场,数十年相守,为了赵王能够登基,我竟起了谋害他的心思!不想,从开始就落在陷阱里,被算计的那一个,原来是我!!!”

皇后语声凄厉,难掩愤懑——她是真的伤心,这段时间以来,固然在代国长公主的劝说下,她已经下定了必要时弑君的决心,但对显嘉帝始终是愧疚的。这会却被告知,整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皇帝设的局,而她那些纠结彷徨辗转难寐,不但毫无意义,兴许还会被皇帝的眼目详细观察,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一五一十的禀告给显嘉帝!

苏皇后的心情可想而知!

这一刻被欺骗被试探的羞辱感,甚至压倒了事败的恐惧!

“所以姑姑现在不能光顾着伤心!”但苏少歌没时间慢慢安慰她,只能扶她坐好后,重新跪了下去——这个姿势便于他与皇后悄言却不显得冒犯——沉声说道,“毕竟,赵王还那么年轻,他是您唯一的儿子,您不能不替他着想!还有长兴!姑姑,长兴的性情,要没人护着,往后天知道会受多少委屈?!”

苏皇后被侄子提醒,胡乱擦了把脸,又吸了吸鼻子,却露出一个惨笑来:“只是,现在该怎么办?!陛下既然设了这个局,只怕你这会来见我,他也已经知道了!”

“知道了也没关系。”苏少歌冷静道,“陛下若是这会就想要对付苏家,早在侄儿才进殿时,就该有人来了。既然没有,可见陛下暂时还不想动手,应该是目前的局势,还不能让陛下满意!”

皇后闻言,又呜咽起来:“他称病静养,放任储君之争愈演愈烈,是年初就开始的,到现在算算都已经足足半年了!看笑话看得还不够吗?还不满意,是要等着我们撑不住了,依着代国的意思动手,然后,他好赶尽杀绝?!”

“姑姑您冷静些!”苏少歌见状,只好温言安抚了她一阵,见她情绪稍微稳定点了,才道,“既然整件事情都出自陛下之手,那么早在今日姑姑命人出宫召我来时,想必陛下已然得知!但陛下还是许我顺顺利利的来了这儿,且与您私下见面,可见陛下纵然有意引蛇出洞,却也存心给咱们家留了一线生机的!”

又说,“爹因为乌桓之事,已经让陛下宽恕过一回了。陛下这回仍然愿意手下留情,看得不是您跟他的夫妻之情,又是什么?姑姑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苏皇后知道侄子这番话其实很牵强,姑侄两个顺利照面也许确实是显嘉帝放任的,但显嘉帝凭什么断定苏少歌一来就怀疑顾韶,继而怀疑皇帝的所谓病情严重呢?真正的事实,恐怕是皇帝自觉大局在握,根本不怕皇后跟侄子见面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甚至乐得让苏家姑侄合谋之后,多做几件天怒人怨的事儿,方便他秋后算账!

但被苏少歌这么一说,皇后反倒真的冷静下来了:“你说的不错,眼下不是哭天抹泪的时候——只是迄今为止,咱们虽然没有直接对陛下下手,却也做好了打算了,甚至还想把陛下的宫嫔…”

栽赃显嘉帝被戴绿帽子这种事情,皇后觉得到底不适合跟侄子讲,是以顿了顿之后,没有继续讲述的意思,只道,“一旦陛下不打算继续演下去了,把这些事情摊开来,要赐死我,乃至于剥夺长兴跟赵王的金枝玉叶身份,也是理所当然!至于苏家…那就更不要说了!”

“但谋害陛下的计划,大抵出于代国长公主殿下!”苏少歌却意味深长道,“姑姑也是被代国长公主殿下竭力劝说之后,才勉勉强强的噤了声——不是吗?”

皇后怔了怔,会过意来,眼神中闪过一抹寒意!

——哪怕到现在,她对显嘉帝也始终有感情的,否则不会听说自己被骗后感到伤心难捺。不过对于代国长公主这个小姑子嘛,她虽然不像崔妃那样,恨之入骨,关键时刻扯了代国做替罪羊,却也没什么心理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