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知道此时的代国长公主府内,代国长公主正把玩着一只精雕细琢的象牙盏,嫣然浅笑:“也不知道我那皇兄躺够了没有?他要是再不起来,他撑得住,他那个心肝宝贝庶长子,可要先受不了了——谁叫皇兄当年慧眼识宝,偏拣了卫氏嫡长女给他做正妃呢?平常只觉得这太子妃为人精明果敢,不想坑起自己丈夫来,也是一样的干脆利落不手软!”
与她隔案而坐的正是驸马姬蔚观,闻言轻笑了一声,道:“太子妃的做法确实出乎意料,万没想到此番最先从顾韶看出破绽的,竟然是她!”
“所以说崔氏生的这个儿子根本就配不上做我大睿的储君!”代国长公主把象牙盏抛回几上,微微倾身,朝驸马肩头靠去,语气慵懒道,“连他发妻都比他果断能干,这大睿要是当真交到他手里,往后也不知道会被败成什么样子?!”
姬蔚观不动声色的任凭妻子靠着,端起茶碗浅啜一口,笑道:“这样不是才好吗?他要是跟陛下当年一样英明神武,咱们想易储,谈何容易?”
“说的也是!”代国长公主偏头想了想,坐直了身体,整理了下云鬓后,忽然皱眉道,“只是陆鹤霄固然不争气,皇兄却素来偏爱他得很!你说…眼下这情况,皇兄会不会因为担心他,提前收网?若是那样的话,咱们之前的安排…”
姬蔚观闻言思索了会,摇头道:“应该不会!”
代国长公主诧异问:“为什么?”
“陛下这回亲身上阵设局,把皇后跟太后都算计了进去,如果仅仅是为了给太子清路的话,我以为是犯不着的。”姬蔚观把茶碗放回几上,温言道,“毕竟说句诛心的话:陛下从来不是迂腐不知变通的人,不是吗?”
显嘉帝当然不是不知变通的人,不管是他当年前脚对先帝信誓旦旦会善待手足孝敬申屠贵妃等庶母,结果转过身来,先帝梓棺还没出宫呢,就速度宰了伊王之外所有的异母手足;还是眼下的亲自装病引蛇出洞,严格来说都不符合一位君王的身份——但他就是这么做了!
所以显嘉帝如果只是想为太子扫清登基的障碍的话,完全没必要这么麻烦,只要把代国长公主夫妇、苏家、裘漱霞等牵头之人干掉,剩下如霍耽、黄静亭虽然身居高位,但无论势力、手段、影响都是翻不起大浪来的。
至于说没有理由,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当年那四十来个皇子帝女合家伏诛时,显嘉帝难道就是一声不吭开杀的吗?
哪个不是被扣了一堆罪名,罄竹难书的程度叫不.明.真.相的围观黎庶争先恐后的喊“杀得好”?!
这种小事对于上位者来说是根本不需要考虑的,有得是底下人帮忙完善周全。
代国长公主沉吟道:“你是说…?”
“太子受陛下言传身教近二十年。”姬蔚观曲指轻叩几面,眸色渐深,意有所指道,“凭心而论,处置政事的手段还是不错的——然而帝王之术上就差太多了!无奈陛下身有痼疾,惟恐天有不测风云,无法放手让他磨砺。”
顿了顿,“陛下这回为了太子,已经是六亲不认,可见这些年来,虽然陛下一直都能从病危中好转,却也着实到了强弩之末!”
他叹息道,“十有八.九,这是陛下最后一次为太子力挽狂澜了!”
姬蔚观唏嘘道,“除非陛下当真即将驾崩,需要太子立刻入宫承位。否则,陛下绝对不会轻易‘好转’,必要让太子殿下好好感受下,自古以来称孤道寡者,荣耀之下的艰辛与痛楚!”
所以,显嘉帝怎么可能提前结束?
代国长公主长松口气,微笑道:“皇兄一番爱子之心,实在叫我感动——也叫我放心啊!”
VIP卷 第二百九十三章 太子醒来
“殿下!”这天晚上,东宫,太子终于悠悠醒转,才睁眼,榻边已传来太子妃惊喜交加的声音,“殿下您可醒了!”
不等太子回答,太子妃已转头吩咐,“快!快去告诉太医,着他速来为太子把脉!”
“…”太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觉得喉头干渴无比,一发声就火辣辣的痛——太子妃忙转身去桌上斟了盏温水,小心翼翼的服侍他喝了,太子又咳嗽几声,才有气无力道,“父皇如何了?”
“父皇业已平安。”太子妃察觉到他语气虽然平和,看自己的目光却十分厌恶,心知必是早先迷晕他的举动,惹了太子厌恶,她按捺住心中的委屈与后怕,恭敬道,“还请殿下宽心!”
“是么…?”太子闻言,似乎松了口气,但扫了眼太子妃,眼中怀疑又浮了上来,只淡淡道,“那么孤呢?孤什么时候能去侍奉父皇?”
太子妃强笑道:“说到这个,妾身正要向殿下请罪——”
说着扶着榻沿跪了下来,笑容转为惨淡不安,“妾身之前惧怕殿下入宫之后会遭母后与代国皇姑谋害,所以未得殿下准许,私自…私自给殿下下了蒙汗药!哪知…”
她整个人微微颤抖了下,似乎到此刻还在后怕不已,“哪知却叫韩姬钻了空子!”
太子只淡淡看着她,沉默的听完了自己最近中毒的经过,不置可否道:“那么韩姬呢?”
太子妃还没回答,他已冷笑出声,“肯定已经死无对证了吧?”
“殿下若不相信妾。”太子妃闻言,抿唇.片刻,似自失一笑,平静道,“待殿下此番转危为安之后,妾身愿意给殿下个交代!”
顿了顿又道,“只望殿下念在骨肉之情的份上,日后给钟陵多些照拂!”
这话等于明白的说自己回头愿意一死证清白了——究竟结发夫妻,又是自己嫡长子的生母,太子也不是狠心绝情的人,闻言沉默片刻,到底道:“父皇当真没事了?”
固然没说安抚的话,但这态度已经有揭过之意。
无奈他这一问,却也不好回答。
太子妃扶着榻沿的手紧了紧,正急速思索着措辞,好在外间一阵踢踢踏踏,跟着诗婉急声叩响了门:“娘娘,太医来了!”
“快进来!”太子妃暗松口气,命太医进来给太子把完了脉,确认已经好多了,又叫人取来清粥小菜,坐到榻沿上,正打算亲自服侍太子用餐——太子淡淡的抬手挡住她递过去的一勺粥:“父皇到底怎么样了?”
太子妃把勺子放回粥碗了,用力咬了下唇,才道:“之前接到母妃私下递来的消息,说宣明宫这些日子晚间一直有人鬼祟出入,只是到底都是些什么人,母妃也不晓得。”
见太子面上浮现出不耐烦之色,她忙加快了语速,“方才金尚书与何尚书从宣明宫出来,说今早母后忽召院正,似乎…似乎父皇已经脱离了险境…”
太子明显的松了口气,脸色也缓和了许多,示意她继续。
“但,两位尚书却察觉到院正神情有异,逼问之下,院正说——”太子妃讲到这儿,神情黯淡下来,嗫喏了会才低声道,“院正说,父皇虽已无性命之忧,可暂时,却醒不过来了!”
“你说什么?!”太子惊得差点把放在榻上的小几掀翻,“既然已经没了性命之忧,怎么可能醒不过来?!”
太子妃低着头:“妾身不敢欺瞒殿下!”
“…孤要进宫!”太子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半晌后,断然道,“既然母妃说这些日子宣明宫颇有鬼祟之人出入,谁知道父皇如今的情况是不是为人所害?!母后乃父皇元配发妻,又有青州苏氏辅佐,在皇祖母不过问的情况下,主持宣明宫理所当然!孤这个储君若不站出来,父皇…父皇难道就这么一直为人所制?!”
他目光凌厉的看向太子妃,“你若是再插手…”
“妾身不敢!”太子妃立刻在榻前跪了下来,郑重道,“妾身之前阻拦殿下前去给父皇侍疾,一则是担忧殿下安危;二则以为父皇身系万民且与母后结发情深,又素来爱护代国皇姑,所以母后与皇姑纵然对殿下心怀歹意,总不可能对父皇不利!如今既知父皇身陷危局,岂敢阻拦殿下尽孝?!”
看到太子听了这番话之后,目光稍缓,又趁机道,“只是殿下究竟才遭韩姬毒手,孤身入宫,妾身实在放心不下——还请殿下容妾身与殿下一同前往!”
“这个就算了!”太子闻言,却是想都没想就摇头道,“一来东宫不可无人主持,尤其钟陵他们年纪尚幼,没人护着怎么行?二来孤此行也没有什么把握,但身为人子岂可退避?你若与孤同去,万一…却叫钟陵他们以后如何自处?”
但太子妃平静道:“殿下容妾身说句不吉利的话:正因为钟陵他们都还年幼,所以妾身才应该与殿下同往宣明宫!这样倘若你我夫妇一去不回,东宫只剩无辜稚子,无论谁是新君,为了堵住天下悠悠众口,应该也会妥善安置钟陵他们,至少会给他们留一线生机!且如今母后坐镇宣明宫,除了阿虚他们几个在侍疾外,据说暖美人等妃嫔也轮流前往伺候父皇,殿下独自前去,万一恰好碰见了,难免有瓜田李下之嫌!但妾身在侧却是不打紧的!”
又自嘲一笑,“何况妾身自与殿下结发以来,从未想过独自偷生——还求殿下念在你我乃是原配夫妇的份上,允了妾身所求!”
太子沉默了一刻——这一刻在太子妃眼里格外漫长:太子妃是真心想陪太子去宣明宫,不过目的当然不会是纯粹的想跟太子同生共死,主要还是太子妃觑到了真相的一角,为自己之前做过的事情感到无比惶恐!
所以眼下这个“陪太子赴险”的机会,她是绝对不能放过的!
——现在不将功赎罪,事后公公收网时,她怎么办?!
何况就算她猜错了,那么留在东宫也未必安全,倒不如死之前留个夫唱妇随的好名声,也在最大程度上给钟陵郡王争取活命的机会和优待——毕竟一个父母双亡的孩子,跟一个还有嫡亲母亲在堂的孩子,得到的同情是两回事。
总之太子妃下定决心,说什么也要达成目的!
终于,在她忐忑的注视下,太子哑声开口:“那就一起去吧!”
太子妃暗松口气,饶是极力自持,仍旧露出一抹狂喜之色来——这神情落在太子眼里,不知就里的太子却觉得心中阵阵愧疚涌上来,一时间百味陈杂,顿了顿后,合眼道:“你说的很对,咱们是原配夫妻,是旁的人,任何一个人都不能比的!”
“孤…我从去年一直有些埋怨,不,是对父皇轻易放过苏家,还有母后,感到委屈的。毕竟苏家跟母后之前做得太过了!直到现在,我才晓得,为什么父皇放任代国皇姑欺凌母妃多年,不闻不问,对母后却那样爱护宽容。”
太子惨淡一笑,道,“想必当年申屠氏得意之时,母后,苏家,也曾这样义无返顾的陪在父皇身边吧?当然母妃也肯定是这样做的,只是崔家究竟门楣不高,她与崔家能为父皇做的,必定比不上母后与苏家——他年投之以木瓜,今朝自当报之以琼瑶,我只考虑自己,却忘记了父皇的心情,实在过于自私了!”
他张眼,看向太子妃,目光是从未有过的柔和,“阿绚,这些年来我其实对你不算很好,尤其是崔氏庶人来了之后,因为她既是表妹又年纪小,我总觉得你让着她是应该的,不但任凭她对你不敬,还因她有意无意的挑唆,对你渐渐疏远。”
“没想到,我百般宠爱的她,连为我生育子嗣都不屑;我对不住的你,反倒在这样的关头愿意陪我赴死!”
他吐了口气,垂睫掩去眼底的潮意,探手抚住太子妃的肩,沉声道,“这一关若能过去,往后——我不敢说如阿虚对宋弟妹一样,为你遣尽姬妾,毕竟阿虚后院原本清净,可侧殿那些人到底也跟了我这些年——再无新人,与你白头共老,却是可以承诺的!”
太子妃跪在榻畔,泪流满面,自始至终都没敢抬头看向丈夫——太子只道妻子是过于激动,却不知道此刻太子妃的心情何其复杂!
“我要是早点看出真相,没有在韩姬的汤药里下过毒该多好?”太子妃举袖掩面,似不堪承受突如其来的惊喜,实际上却是借机掩饰胸中的惊涛骇浪,“现在该怎么办?!”
如果她没有主谋下毒之事,现在面对丈夫推心置腹的忏悔与许诺,她该是怎么样的喜悦与憧憬?
但此刻,太子妃却只感到无边的恐惧:公公不惜以九五至尊的身份演了这大半年,可见多么着紧太子这个一手带大的长子,而眼下太子却如此轻易的被她打动,试问显嘉帝纵然念在钟陵郡王的份上,想对儿媳妇网开一面,却又怎么放心?
毕竟,再和善的公婆,也不会喜欢看到儿子斗不过儿媳妇!
——尤其太子妃并非小门小户出身,乃是凤州卫氏,瑞羽堂的嫡系后人!
要命的是她的娘家此前还流露出动摇之态!
一旦太子妃生出野心,勾结前朝架空太子不无可能——何况她还是太子嫡长子的生母,弄死丈夫扶儿子上位,便可挟幼主以令天下!
如此下去,往后的宗室还能不能姓陆都不好说!
而显嘉帝又怎么可能给自己儿子孙子留下如此隐患?!
哪怕这个隐患只存在于设想之中——但还是那句话:大部分情况下威胁不在于有没有这个野心,而在于,有没有这个能力!
“难道我只能听天由命了吗?”太子妃听着太子的温言劝慰,强按住激烈的心绪,一边温柔的服侍太子用粥,一边暗忖,“不——我不甘心!且不说我当初也是无奈之下的选择,倘若对自己下毒有用,我又怎么会对殿下下手?!单说殿下这会纵然对我另眼看待了,可有道是人走茶凉,我若被公公处置了,钟陵的前途怎么可能不受影响?!我辛辛苦苦操持东宫这些年,又给钟陵择了名师,难道日后竟要将这一切都拱手让与他人不成?!”
她飞快的思索着,蓦然想到,“婆婆好像还没看出来,公公的所谓人事不省,极可能是装的?”
太子妃心中浮起一个模糊的计划。
VIP卷 第二百九十四章 尔虞我诈
苏皇后接到太子要求前来宣明宫看望显嘉帝的消息时,正亲自从水盆里拧了一方帕子,替显嘉帝擦拭着面颊,闻言手底下猛然顿住,嘴唇哆嗦了会,才哑声道:“太子不是中了剧毒,躺了好几天了吗?现在能起身了?”
芳余低着头,道:“奴婢不知,不过太子妃也在随行之列,恐怕太子殿下还没全好?”
“…人呢?”皇后盯着手里的帕子看了好一会,问。
“在宫门口…”
“怎么做事的?知道太子还没好全,竟也叫他在宫门前吹风?”苏皇后哑着嗓子训斥了一句,合眼叹道,“着他们进来吧,陛下…陛下现在这个样子…”
皇后话没说完,只摇了摇头,道,“太子是陛下一手带大的,想来这种时候,他想单独与陛下待一会。本宫待会就不留在这里了,你们仔细伺候着!”
——她实在没心情留下来看父子情深!
殿中宫人不知皇后的心思,纷纷应诺。
皇后替显嘉帝收拾好了仪容,带着芳余才出寝殿,恰好看到简虚白迎面过来:“皇舅母!”
“阿虚,你来看陛下么?”皇后朝他点了点头,语气平静道,“太子夫妇待会也要来,你先等等吧!”
简虚白意外道:“太子殿下能起身了?”
苏皇后不知道这个外甥是否明了事情的真相,但简虚白究竟是太子的人——皇后这会也没心情跟他多说,只道:“约莫是能了,究竟他年轻…具体我也不清楚,好在太子妃陪他一块来了,待会再详细问一问吧!”
简虚白打量了下皇后憔悴的脸色,关切道:“皇舅母这些日子夙兴夜寐,还请保重凤体!”
皇后淡笑了下,道:“阿虚有心了!”
道了这么一句,也就走了——到了僻静处,芳余忍不住道:“东宫前两日还说太子殿下中了剧毒,俨然能不能撑过去都是个问题,这会竟就能起身了!这谎撒得也忒欺负人了!”
“有陛下做靠山,东宫想怎么欺负人不可以呢?”苏皇后语气萧索道,“别说太子了,单说——你道陛下早不脱离险境但难以醒来、晚不脱离险境但难以醒来,做什么偏偏在昨天病情发生变化?”
不等芳余回答,皇后已冷笑出声,“因为昨天本宫与代国约好了,打算栽赃阿虚跟暖美人有私情!但陛下病情那么一变化,我们只道有机会直接针对太子了,又何必在区区一个国公身上浪费手脚?这不,阿虚跟暖美人两个人都安全了?”
只是显嘉帝对简虚白与暖美人的维护,苏皇后晓得,简虚白心里也有数——暖美人却不知道!
所以她即使今早被打发回了自己的兰秋宫,依然满心惴惴:“传闻陛下已经成了活死人,料想不日就会是新君登基,就算不正式登基也将代行天子之权,我却该如何是好?”
“事到如今,美人还不作出决断,莫非当真打算听天由命了?”琴叶比她还急,简直快跳脚了,“新君必定出于太子、魏王、赵王这三位殿下!而美人曾赴太子殿下的生母崔妃之约,后来又没有下定决心早早把那晚夜谈的经过禀告皇后娘娘——您这么做,看似两不相帮,实则把两边都得罪了!”
她喘了口气,继续道,“您现在要不选择一边投靠,将来登基的不管是太子殿下还是赵王殿下,对您都是极为不利的!倘若新君不在这两位,而是魏王殿下,对您也不是什么好事:您莫忘记,当初您进宫时,两位长公主殿下都曾竭力反对,代国长公主尤其不喜您哪!”
琴叶苦口婆心道,“您不趁现在还能做点什么的时候抓紧了机会,过了这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眼下的情形,您觉得满朝文武会放任储君之争长久下去么?!”
“但崔妃娘娘与皇后娘娘都不是好选择!”暖美人原本就不是果断的性情,这些日子以来受到的欺凌,让她越发犹疑不决,但到底曾为一国公主,眼界还是有的,此刻闻言,沉思片刻之后却摇头道,“我与崔妃的仇怨很深,因为当初若不是我揭发了庶人崔氏狠心害子之事,裘尚书未必有机会直言易储!单凭这一点,慢说崔妃,恐怕连太子也对我怀着怨怼的!”
“所以我若投靠崔妃,很难躲过被利用殆尽之后丢弃的命运!”
她冷静道,“毕竟我根本就没有让崔妃在事成之后履行承诺的把柄,给她做事,只能指望她的信用——可在崔见怜这份私仇面前,你说崔妃履行承诺的可能有多少?”
至于苏皇后,“我有什么能为皇后娘娘做的?崔妃需要我,是因为现在的宣明宫,她插不上手!而主持宣明宫的,正是皇后!”
琴叶焦灼道:“您的意思,难道咱们竟是走投无路?”
“不!”兴许知道局势的危急,暖美人倒有了主意,她沉声道,“你不是说了吗?新君必在太子、魏王、赵王之中——除了太子与赵王,还有一位,魏王殿下!”
摆手止住琴叶即将出口的质疑,暖美人继续道,“我跟魏王素昧平生,他若登基,对我唯一的不利之处,就在于代国长公主殿下从前反对过我入宫!不过这没有什么,代国长公主当时反对,其实也是受了太后娘娘与晋国长公主的影响,因为前朝出过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两位美人,曾依仗美貌蛊惑先帝,让太后娘娘与陛下以及两位长公主,都吃过苦头!”
也就是说,代国长公主本质上不是反对暖美人入宫,而是担心前朝之事重演。
“但我入宫也有快两年了,如今陛下都恐怕不再需要人伺候了,我至今位份仅仅是个美人,住着偏殿,出入小心翼翼,被傅充容欺负得跟什么似的,也不见陛下有丝毫回护!”暖美人冷笑着道,“你觉得代国长公主殿下,还需要担心我狐媚惑主么?!”
琴叶仔细一想,紧皱的眉头倒是舒展开来,但还是有些担心:“可是…皇后娘娘今儿个忽然把您打发回来了,现在咱们即使有心为长公主殿下效劳,却又能做什么呢?再者,长公主殿下是出了名的性情不大好,事后她会守信用么?”
暖美人勾了勾唇,道:“宣明宫这会说是皇后娘娘一手主持,但代国长公主殿下依然来去自如。咱们只要设法向长公主殿下表达尽忠之意,料想长公主殿下自有办法把咱们安置回去!至于说长公主殿下会不会守信用…咱们的选择就这么多,还能怎么样呢?”
——主仆两个却不知道,这会的宣明宫偏殿里,紧跟着太子夫妇抵达的代国长公主,正在埋怨皇后:“怎么忽然把暖美人打发回去了?你看,她才走,太子就来了!”
“但太子是带着太子妃来的。”苏皇后听了苏少歌的提议后,正琢磨着要拿这个小姑子做替罪羊,这会自不会告诉她,放暖美人回兰秋宫是自己故意的。
毕竟当初扣着暖美人,就是为了栽赃简虚白或太子趁天子病重期间,勾引宫嫔,现在不打算这么做了,留这么个人在眼前碍眼不说,回头叫代国长公主促成了什么不好听的事儿,归根到底是自己这皇后治理宫闱不力!
所以闻言只作出为难之色来,搪塞道,“他们夫妇一块进宫,太子就算再糊涂,也不可能在太子妃在侧的时候,对庶母做什么吧?毕竟太子从前也没有好.色.荒.淫的名声。”
“不然这三宫六院多少花儿朵儿,我做什么建议你择了那暖美人做局呢?”代国长公主恨铁不成钢道,“暖美人堪称人间绝色,连皇兄那样的心志,都没忍住诱惑纳了她——太子这种顺风顺水,也没切身感受过前朝申屠氏之祸的黄口小儿,瞧见暖美人就丢了魂,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来,有什么好奇怪的?”
又说,“至于他们夫妇一块进的宫,那也没有什么!你作为嫡母,寻个理由把他们分开很难吗?最简单的:你想了解下太子的身体状况,又怕太子没好全,说话多了伤神,故此单独盘问一下太子妃,难道场面上太子还能说不放心太子妃单独跟你相处不成?!”
苏皇后心里哼了一声,面上则道:“那么我待会就把暖美人召过来——不过太子夫妇已经探望陛下有一会了,恐怕暖美人还没过来,他们就要告退了罢?今儿可未必来得及了!”
代国长公主正要说话,芳余却走了进来,低头禀告道:“娘娘、殿下: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娘娘已经探望好了陛下,太子殿下说,想留在宣明宫尽孝!”
“听到了吗?”代国长公主闻言微怔,随即失笑道,“这可是他自己找死!”
跟着也不等苏皇后说什么,自顾自的做主道,“他既然有这个心,那么就让他留下来吧!左右东暖阁早就收拾出来供皇子跟阿虚他们住了,不过是多收拾间屋子的事情!”
她敢无视苏皇后的权力,芳余却不敢,仍是等皇后道了“就这么办吧”,才福了一福恭声道:“奴婢遵命!”
方出去安排。
代国长公主也没在意,只向苏皇后道:“这样现成的机会,皇嫂你该不会失手了吧?”
“你就放心吧!”苏皇后心头烦躁,但面上还是一派平静,“不过之前你提议的,让端木老夫人派锦绣堂的医者进宫,却不顺利。”
代国长公主皱眉道:“怎么个不顺利法?”
“端木老夫人说她这两日身上也不怎么爽快,偏太医们不是聚集在宣明宫就是在东宫,她一介罪臣眷属根本就喊不到,不能不让锦绣堂的医者紧着点自己。”苏皇后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我猜她是误以为我要她的人是为了…”
朝寝殿方向抬了抬下巴,“怕担上干系,故此不允。”
“这老太婆怎么这样多疑的?”代国长公主不悦的皱起眉,“她都多大年纪了,又一身是病,横竖已经没几天日子好过,所谓的晚辈也没一个是亲生的——慢说你没有害她之意,就算是有,她活到这份上,还有什么好怕的?她求你的那件事情到底要不要做了?!”
苏皇后不动声色道:“她自己当然是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无所谓了,只是妹妹你莫忘记,她到底是锦绣堂之后!虽然说锦绣堂已经绝了嗣,可作为曾经的锦绣堂大小姐,端木老夫人终归是不希望为锦绣堂留下骂名的。所以其他事儿她可以不计得失的帮咱们,但涉及到弑君的罪名,她是万万不会答应的!就算有事求我一样,再说她求我的那件事情,你也晓得,她就是不求我,我会不做吗?”
说到这里叹了口气,道,“也正因为她现在除了不想给锦绣堂留下骂名外已经是百无禁忌,我也不好逼她——究竟我们苏家也是扶风堂之后,很多话在她抬出锦绣堂的声名说嘴后,也只能咽回去了!”
言外之意,代国长公主如果执意想要请信得过的医者私入宣明宫,好确认显嘉帝的病情的话,那么还请自己想办法!
或者自己去向端木老夫人施压,或者另外找人,总之皇后表示爱莫能助:开什么玩笑?不知道显嘉帝的算计也还罢了,知道了还做这种小动作,岂不是蠢到家了?!
VIP卷 第二百九十五章 皇帝醒来
代国长公主走之前没说自己会不会安排人进宫,以确认显嘉帝的病情——苏皇后对此感到很失望,但也无可奈何。
毕竟之前怀疑显嘉帝并非真的从此成为一个活死人的,主要还是皇后自己。这会却催着代国长公主去查证,代国长公主怎么能不起疑心呢?
“到底要不要把暖美人召回宣明宫呢?”送走代国长公主后,苏皇后命芳余去传太子妃来说话。趁太子妃还没到的这段时间,她认真的思索着下一步的对策:皇后不知道代国长公主早就知道了显嘉帝是在装病好引蛇出洞,还在一心一意盘算着让这个小姑子做此番谋逆的替罪羊。
所以皇后认为,如果把暖美人召回宣明宫的话,那么即使代国长公主把设计太子趁显嘉帝病重奸.乱庶母的差使交给了自己,只要自己显得无能,一直做不好,代国长公主等不及之下,必然会越过自己亲自动手!
如此自然会招惹显嘉帝的震怒——问题是现在太子已经要求留下来侍疾,自己这个嫡母却还把一个年轻美貌的宫嫔特特喊过来,将来皇帝追究的时候,自己怎么可能洗得清?
“还是算了!”皇后思忖片刻后,叹了口气:侄子苏少歌出宫之前反复叮嘱,不管接下来做什么,优先考虑的都是绝不可再惹显嘉帝厌恶!
关键时刻宁肯放弃扯代国长公主垫背!
毕竟在显嘉帝能够视事的情况下,他们如今的生机就着落在皇帝念旧情这点上了,若把那点情份都磨掉,还有什么指望?
想到这里,皇后按捺住百味陈杂,整了整衣裙,静候太子妃前来。
片刻后太子妃被带到,皇后温言问了太子的身体——本来太子不是皇后亲生的,他的康健情况自然不可能像赵王那样牵动皇后的心情,而且太子“中毒”中的那么凑巧,皇后不晓得太子妃的横插一手,只道太子到现在还在装模作样,所以意思意思的关心了几句,就借口自己“乏了”,暗示太子妃告退。
太子妃福了一福之后却没立刻就走,而是小心翼翼的道:“母后,闻说皇祖母这两日牵挂父皇,媳妇想去看看。再者母妃也病了几日了…”
见皇后要说什么,忙道,“父皇这儿有母后主持,媳妇笨手笨脚的也帮不上忙,所以…”
“去母后那儿是应该的。”苏皇后不知道太子妃的盘算,不过她知道东宫已经是稳操胜券,哪怕自己是嫡母,也犯不着在小事上跟他们计较,所以不等太子妃说完就点了头,“至于崔妃,虽然有梁王照拂,你去瞧瞧也好——不过到底陛下更重要,你这去了,回头三两日里,可就不好到陛下跟前伺候了!”
太子妃恭敬称是。
她离了皇后跟前,去找太子说了下——太子只道她孝顺,颔首道:“原本我也应该同去的,只是看着父皇的样子我实在不忍心走开,只能劳烦你走一遭,代我向皇祖母与母妃请罪了!”
太子其实也是不大想去看这两位,首先皇太后一直以来对他很好,前几个月起却为了代国长公主态度骤变,这让一直以来看惯了好脸色听惯了好话的太子,到现在都没做好准备,去面对这位嫡亲祖母;其次就是崔妃,这个亲娘撺掇他弑君不是一次两次,偏偏是生身之母,太子又不能怎么样她,真是想想就觉得心烦。
所以乐得让太子妃代为出面,自己打着侍奉父皇的旗号留在宣明宫——至于说宣明宫是否安全,反正太子这回进宫也没打算活着回去:“横竖是个死,死之前能见父皇一面,侍奉榻前,稍偿生养抚育之恩,已足瞑目!”
太子妃得了他的首肯之后,先到铭仁宫见太后,只是没见成:奉苏皇后之命,最近一直在服侍太后的傅充容出来告诉她:“太后娘娘这些日子以来为御体之故一直忧心忡忡,方才本宫与玉果姑姑好容易劝太后喝了碗安神汤,堪堪安置下去。所以这会还是不要打扰太后娘娘了,是吧?”
“傅母妃说的是。”太子妃向皇后提要求的目的,主要是想去见崔妃,太后这儿不见她,她还乐得省点功夫,此刻自不会坚持要求觐见,向傅充容打听了下太后的近况,说了些场面话,也就走了。
从铭仁宫转西福宫的路程不短,她到西福宫时日已黄昏,崔妃看到大儿媳妇前来非常惊讶:“你怎么进宫了?”
“媳妇是陪殿下来的,殿下如今正在宣明宫侍疾,无暇分身,是以打发媳妇代他探望皇祖母与母妃。”太子妃恭恭敬敬道,“未知母妃这两日可好点了吗?”
崔妃闻言变了脸色,先遣走了殿中宫人,随即指着太子妃怒斥道:“你怎么这么糊涂?!宣明宫这段时间都被苏氏跟代国联手把持,对霄儿来说不啻是个狼窝,你放他进宫也还罢了,这会竟把他一个人扔在那里,自己找借口跑出来,莫不是打着害死霄儿之后仗着钟陵年幼还能做个王太妃的主意?!”
太子妃骤然被婆婆这样一顿劈头盖脸的大骂,却是不怒反喜,心下暗忖:“这么看来,婆婆确实不晓得父皇极有可能是在装病?!”
崔妃好歹也是官家嫡女出身,在宫闱里浸淫多年,就算在大事上谈不上眼界,却也不是会贸然对正经儿媳妇破口大骂的人——眼下如此失态,只能说明崔妃心乱了、慌了!
太子妃低头掩住嘴角的冷笑,装作委屈道:“母妃这话媳妇怎么敢当?实在是殿下非要进宫,媳妇拦也拦不住,只能求殿下带媳妇一块来了!而皇祖母与母妃这两日身上不是太好,是前朝后宫都晓得的,媳妇与殿下既然来了宫里,又哪能只顾父皇,对皇祖母与您不管不问呢?只是如今父皇那边最需要人,所以才由媳妇代殿下在皇祖母与您这儿各走一趟!”
又取出帕子擦泪道,“至于说媳妇是故意把殿下一个人扔在宣明宫,这话媳妇是万万不敢认的——媳妇若是贪生怕死之人,进宫之前,殿下再三要求媳妇留在东宫主持大局时,媳妇又怎么会坚持陪殿下前来?”
崔妃其实也知道自己这两天心浮气躁了,但她想不心浮气躁也难:自从那年受辱于代国长公主之手,且之后也一直没得到公道后,她唯一的指望,就是长子登基之后,再跟代国长公主、跟整个姬家好好算一算这账!
——其实崔妃少年入宫,既不是正妃也没拥有过宠夺专房的待遇,也没有觉得自己一点委屈都不能受。可谁叫她亲生的长子四五岁上就被立为储君了呢?
作为储君的生母,这些年来太子的地位又那样稳固,崔妃有报仇雪恨的指望,自然不会劝自己忍一时风平浪静,只会把所有的屈辱仇恨窖藏酝酿,等待云开月明的那一天!
偏偏就在显嘉帝一次次病倒之后,崔妃以为离希望越来越近的时候,局势突变——太子竟有被废的可能!
这叫崔妃怎么可能够接受?!
“我这里不用你看,你回宣明宫去看着点霄儿吧!”崔妃深吸了口气,按捺住心头的狂躁,寒声道,“如今这里没外人,我也不罗嗦了:咱们娘儿往后的前程,归根到底要指望霄儿!你对我再孝顺,万一霄儿有个好歹…”
说了这话又觉得不吉,用力捶了下榻沿,道,“总之你快回去吧——等等,陛下现在怎么样了?”
崔妃忽然想到,太子妃说是先去了铭仁宫再来自己这儿的,这么说他们夫妇进宫已经有一会了,但宣明宫那边到现在还没有什么对太子不利的消息传来,她不相信皇后跟代国长公主会心慈手软——那么,也许皇帝还有救?
抱着这样的侥幸心理,崔妃忍不住坐直了些身子,“你们可亲眼看到陛下?”
“回母妃的话,媳妇随殿下是入寝殿侍奉了会父皇的。”太子妃等的就是她这么问,立刻眼含忧虑道,“父皇他…他现在…”
期期艾艾了好一会,太子妃才把“父皇现在确实是个活死人了,而且宣明宫上下都由母后做主”给描述了一遍,只听得崔妃眼皮狂跳不止,喃喃道:“这…这…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太子妃垂着眼眸,小声道:“殿下说事已至此,能给父皇母妃尽一尽孝也是好的。”
“我听说燕国公也在宣明宫?”崔妃对太子妃的话没有丝毫怀疑,毕竟她之前亲自劝儿子弑君时,太子也是宁死都不肯答应的——只是太子肯认命,崔妃却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她思索片刻,道,“他现在还在吗?”
太子妃心念电转,道:“在的。”
崔妃眯起眼,道:“据说他进宫侍奉陛下是你的主意?这事儿你做的却不地道,诚然燕国公是在宫里长大,在诸位帝甥中与陛下格外亲切,但你也不想想燕国公府是个什么情况:他们夫妇都年轻,却没有跟长辈一块住,如今燕国夫人还怀着身子,你为了霄儿考虑不错,却也未免太不体恤燕国夫人了!”
“母妃教训的是,这事儿是媳妇没考虑周全。”太子妃温驯的认错,“那么媳妇待会就去跟母后还有阿虚说,着他回去照拂宋弟妹?”
“他都被你打发来这宫里这么几天了,也不缺这一两个晚上。”崔妃却道,“何况现在太阳都落山了,他忽然回去,燕国公府一点准备都没有,骤然手忙脚乱,这不是给燕国夫人添事么?算什么体贴?”
太子妃歉然道:“媳妇真是糊涂——那媳妇待会去说,让阿虚明儿个再回去?”
“不过燕国公府那边,你待会要是出宫顺利,也去说一声的好,也让燕国夫人提早做个准备。”崔妃补充道,“这样明儿个他们小夫妻团聚也不至于措手不及不是?”
——皇帝不能再活下去了!
否则形势只会对太子越来越不利,对崔妃也将越来越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