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的席位上出现了一个空缺,立刻就引来了无数窥测的眼神。帝都十大家族里都在酝酿着新一轮的暴风雨,不知道有多少双豺狼般的眼睛紧盯着,各自布局盘算。
帝都上空,密云不雨,暗流汹涌。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杳无消息那么久之后,巫真云烛居然从神殿里全身而退!
云烛膝行着退出大殿,小心翼翼地关上了第九重门,又低下头恭恭敬敬地以额触地低低祝诵了几句,才转过身努力支撑虚弱的身体想要站起。然而应该是跪得太久,她膝盖几近僵硬,居然无论如何都挣扎不起。
“巫真大人!”侍女上来扶起了她,“您没事吧?”
然而,瞬间侍女就吓了一跳:圣女的手冰冷如雪,几乎将人的血液都冻得凝结!她低下头,看见了圣女右手里握着寒光闪烁的东西——那、那是什么?
“我没事。”借着她的一扶,巫真云烛终于挣扎着站起,不敢有片刻迟疑,立刻踉跄地奔下白塔,向着白塔下的刑部大狱奔去。
——那里的风中,似乎隐隐听得见受刑者低哑的呼声。
快些,再快一些啊…她不顾一切地奔跑,第一次痛恨自己为什么不会任何术法,不能第一时间去危难中解救唯一的胞弟。
夜空中,那一颗破军星摇摇欲坠,发出黯淡的血色光芒。
苏摩沿着葱茏的树荫走向别馆,微微蹙眉——
“湄娘呢?”一路走来不见人,他蹙眉。
“奴婢也不知道什么事,”阿缳回禀,忍不住地盯着他看,“今晚是开镜之夜,湄姨忙着应付那些来寻欢的客人,外头正在举行品珠大会呢。”
叶城向来多富商,风气浮华奢靡,每一个节日都是挥霍享乐的好名头,此番也不例外然而听得“品珠大会”四个字,风帽下的碧眼却微微变了变。苏摩也不做声,只改了方向,直奔前头花楼而去。
不用人带领,一切都是熟门熟路,甚至花径旁的白玉小兽都依然故我。
“少主?少主?”阿缳吓了一跳,连忙跟在后头,“您要去看品珠大会?那、那是个龌龊地儿,您去了…”
根本没听这个小丫头的哀求,苏摩来到了花楼后堂,伸手推开了后门。
门推开的一刹,浓烈馥郁的香气汹涌而来。带着温热的水气,穿过横挡在面前的越京十二景乌木屏风,迎面扑到了他脸上——
那样熟悉的味道,让他一时间无法呼吸,恍如坠入了梦魇。
他太熟悉这种味道了:那是混和了龙涎香,肉豆蔻,迷迭香,九枝萝、雪域花、怀梦草等七十二味香料制成的香汤,其中甚至还放入了极其珍贵的瑶草,价值千金。
这个方子,据说是十巫中的大巫巫咸配置的,而香汤的唯一用处,只是用来…用来…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心底直刺上来,他肩背微微一颤,手指慢慢握紧。
屏风后有无数人在欢笑,极为热闹,声音七嘴八舌地传了过来:
“哈哈哈哈…看来还是金老板技高一筹,夺了头彩!”
“这样一串二十七颗的凝碧珠,只怕帝都禁城里也找不到吧?”
“看样子,定然是前朝遗物了。听说金老板和铜宫里的盗宝者们来往甚密,果然是出手豪阔啊——只是这一串珠子不知出土多久,是否脱了阴气?”有人酸溜溜地揭老底。
“闭嘴吧,孔老二!你不服气?”
一群人在七嘴八舌的说话,语气各不相同。
最后是一个甜润的女声出来打了圆场:“恭喜金老板!金老板豪气盖世,大家都甘拜下风啊。今夜我们馆里新出的这颗宝珠,看来是要金老板来点品了!”
苏摩微微一震——那,是湄姨的声音?
这样的熟悉…过了上百年了,却好曾丝毫不曾有变化一样。
“这是丹书,金老板收好了——以后泠音就是您的人啦!不知是否按您的老规矩下药?”
在恍惚的刹那,屏风背后的大厅里忽然传来了雷鸣般的喝采声,那些酒足饭饱的符号们开始相互恭维,清脆的碰杯声交织成一片。然而,在这样的声音里,却有一丝低低的哀泣,宛如钢丝一般钻入了他的耳中,刺得他一惊——
是谁?是谁在满堂的大笑里,那样无助的哭泣?
那种哭声,仿佛钻入了他心底,可以和他的血产生共鸣。
品珠大会…这一池子昂贵的“定颜”香汤…今夜,这里难道又在举行那种仪式了?深碧色的眼睛里陡然涌上了浓烈的杀意,苏摩霍然抬手,狠狠推倒了面前的屏风!
巨大的十二扇屏风轰然向着大厅倒下,满堂的大笑陡然转成了惊呼,有许多坐在屏风前的宾客猝及不防,便被压在了底下。
“谁?这般大胆,竟敢来星海云庭闹事!”女子声音尖利的响起,星海云庭的老鸨湄娘一手捧着金盘,一手直指后堂,“来人哪,给我…”
声音嘎然而止。
目光落到了那个屏风后的人身上,湄娘的话语便全冻结在了舌尖。
那是谁?那是谁?那分明是——
“天啊!少…不,海、海…”一瞬间,她一连换了两个称呼,却终于生生的忍住,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脸色阵红阵白,“您…您怎么…”
然而她身侧的其余人却按捺不住,厉声叫骂起来。
高敞的大厅里灯火辉煌,高朋满座。今夜是开镜之夜,也是星海云庭里一年一次的“品珠大会”。按馆里的规矩,收到品珠宝鉴的豪客都可以来馆里消魂一夜,当夜将会在调教好的所有新鲛人里,推出一名最美貌年幼的出售,价高者得。
叶城富商云集,作风奢靡。因为星海云庭在云荒青楼界的至高声望,以及鲛人一贯的高昂身价,品珠大会自从诞生以来便成了城中富豪们展示实力、斗富夸财的大好机会。
因此,今天在座的,全是叶城一流的富豪大贾。
此刻看到一个贸然闯入的外人居然敢打乱这个盛会,一群气焰熏天的富豪又怎能容忍?金老板戴着十个宝石戒指的手挥了挥,一直侍立在身后的随从们便腾地冲过去关上了后花园的门,将来客关在了厅内,一步步逼上围起,只等老板一声令下便动手。
“金老板,金老板…”湄娘眼看不好,忙陪着笑上来打圆场,指了指厅里那一个巨大的香汤池——池上漂着朵朵金莲,香气馥郁。奇特的是,池子里居然漂着一个巨大的贝壳,也不知里头装了什么。
湄娘堆起笑,腻声:“金老板您看,今夜是您品珠的大好日子,美人儿等着您享用呢。打打杀杀的未免扫了兴致,不如…”
“大爷的兴致已经被打扰了!”已经炫耀过财力,金老板有意再度炫耀一下自己的武力,便不卖老鸨面子,冷笑,“放心,我会赔偿这里造成的一切损失。来人!给我把他——”
他抬起肥硕的脸,下巴一重重的耷拉下来,随着声带震动而晃荡,眼神却如刀一般飞过来,扎到那个闯入者身上,准备向众人显示自己一语杀人的力量。
忽然间,他的眼神凝住了,下巴上的赘肉不停哆嗦,眼里放出狼虎一样兴奋的光来——堂里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眼神是和他一样的,望向同一个方向,匪夷所思而贪婪。
这…这是一个什么样的鲛人!
几十年来都没见过的美人,叶城没有与之媲美的绝色!
大厅上吊着巨大的水晶灯盏,璀璨的光投射下来,映照着来人的脸。深蓝色的长发下,湛碧的眼睛宛如绿色的宝石。即使是毫无表情,那张鲛人的脸也是如此魅惑绝伦,仿佛发出某种光芒来,耀住了每个见多识广的富商的眼。
那个人推倒了屏风,冷冷站在那里,对着满满一大厅的商人,脸上毫无恐惧。
“…”金老板怔怔,吐出了一声浑浊的叹息。
比起眼前这个鲛人来,他家里畜养的三十六个鲛人简直都是毫无可取的地摊货;甚至今夜星海云庭里拿出来高价挂牌的绝色小妞儿,也被比了下去!
“咝…”金老板倒抽了一口气,第一个回过神来,斜眼冷笑,“湄姨,你这可不对了——有那么好的货色却藏着,专拿些不上路的货来应付我们?”
“金老板,金老板,您看您说的…”湄娘急了,平日八面玲珑的老鸨有些手足无措,“泠音可是绝色!而且,这个人啊,其实也不是我们馆里的…”
她一边周旋,一边对苏摩急急抛去眼色,示意他赶紧离去。
然而那个闯入者居然丝毫不理这个暗示,也不理会无数投过来的欲望眼神,只是自顾自地走到大厅中的水池旁,低下头望着。
一池香汤,浓烈馥郁,价值千金。
而这样昂贵的香汤,唯一的作用只是…只是…
他的眼神变了,仿佛记起了什么往事,从胸臆中吐出了一声叹息,抬起手去触摸那个池中浮沉着的巨大贝壳。
“啪”的一声,那个贝壳打开了。
珍珠质的内核在灯下反射出晶莹纯白的光,映照着苏摩的脸,宛如皎洁的明月。
那个贝壳中,居然是一个蜷曲着身体的鲛人!
那个鲛人在灯光射入的刹那全身一哆嗦,抱着膝盖惊惶地抬起头,脸上尤自满是泪痕。
那是一个非常年幼的鲛人,还没有分化出性别,有着极其美丽的面容,肌肤竟然是淡淡的金色。她蜷缩在贝壳内,全身不着寸缕,蓝色的长发是唯一遮挡身体的东西,水藻一样覆盖了全身。长发下露出了纤细柔白的脚踝,仿佛琉璃一样脆弱美丽。
——这分明是在屠龙户那边做过分身手术没多久的鲛人,双足尤自没有完全愈合,便已被当成奇货,运送到了叶城卖给了歌舞伎馆。
那个鲛人惊惶失措地抬起头,却意外地对上了一双同样是深碧色的眼睛。
“啊…”看到打开贝壳的居然是同族人,那个鲛人紧绷的神智忽地崩溃了,大声哭了起来,伸手拉住了他,“救救我!救救我!放我回去…”
“泠音,给我闭嘴!”那边忙于应付金老板的湄娘连忙回过头,厉叱着这个调教了多日还不听话的新人,“金老板用整整一串凝碧珠把你买下了!以后你就是他的人了,还不给我乖乖地泡进香汤化生!”
泠音只望了一眼那个肥硕的老富豪,脸色便是惨白。
祈求了上天千万遍,即便是今晚不得不要卖身给一个陌生的恩客,也绝不希望会是如今这般的模样!泠音下意识地抱肩往后一缩,贝壳一倾,就无声地滑到了池子水底。
“想死了是不是?”湄娘看到她退缩,眼里立刻换上了冷光,厉叱,“以为躲到池子里就有用了?不想退层皮的,马上给我出来!不然明早就把你送回屠龙户那儿去!”
听到“屠龙户”三字,苏摩眼里一变,嘴角霍然抿成了一直线。
那是南海边上罗刹郡里,专为鲛人破身分腿的一些渔民的称呼,也是每一个鲛人云荒噩梦的开始之处。每一个被捕捞上来的鲛人都会被送到那里进行手术,用利刃剖开身体,调整肺腑内脏的位置,将鱼尾斩去,然后分出可以直立行走的新腿。
那种痛苦,是陆上任何其他民族所不能了解的。
那样残酷血腥的手术,就如一个人被拦腰截为两断。在十个进行了破身的鲛人里,能活下来的只有一两个。而活下来的,身价便翻了十倍百倍。
“屠龙户”三个字果然是可怖的恐吓,刚进行过破身不久的泠音一听这三个字,身体猛然一颤,脸上露出了极度恐惧的神色,终于缓缓浮了上来,赤身裸体地站到了贝壳上。
鲛人生于水中,骨骼重量远轻于人类,因此仅仅一片大贝壳也能托起一个鲛人。
无数双贪婪的眼睛忘了过来。那些粘腻的视线仿佛蛛网,让泠音只觉得一阵阵的恶寒,无助地抱着双肩左顾右盼,最后祈求地停在了那个闯入的同族人身上。
然而,那个有着惊人容貌的同族毫无反应,完全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
“涓儿,给泠音擦干身体,带去楼上等着!”湄娘见对方顺从了,冷冷扔下一句话,“反正刚才她也在香汤里泡足了时间,药性应该开始发作了。”
一个同样梳着双鬟的丫头便走了上来,抖开一幅鲛绡,对同伴招呼:“泠音,上来!”
泠音迟疑着,眼里噙了泪,身子微微发抖,楚楚可怜。
“扭捏什么?既然生成了鲛人,迟早有这一天。”湄娘扬了扬眉毛,不耐地挥手,“你应谢谢老天,金老板可是个大主顾!”
“呵呵,湄姨啊,既然泠音不愿意,你就别勉强了嘛。”看得这样情形,金老板却意外地笑了起来,带着宝石的小指跷了跷,指了指苏摩,“我也不是霸王硬上弓的人——你把这个换给我就成,价钱一样。”
“这…”湄娘呆了一下,心知不好,连忙顿足,“这可不是我馆子里的人呀!”
金老板哪里管她叫苦——不管是不是,既然是被他看中了,便是绝不放过手去。手下的人领了命,毫不客气地逼了过去,便要将那个鲛人抓回去做了第三十七位鲛人宠奴。
苏摩却连头也懒得回,只是望着那个贝壳里的鲛人,眼里的光闪了闪——那样熟悉的气味…多久了?那些记忆到底是过去多久了?那些隐秘的、令人发疯的记忆,已经沉淀于心底,融化进那片黑暗的潮水里,本因为可以永远的压制下去——
却不料,今夜又翻了起来。
星海云庭,是鲛人们漫漫噩梦里无可或忘的一站——
在屠龙户那里破身分腿的痛苦后,幸存下来的鲛人被运送到叶城,在歌舞伎馆里进行严格调教。等学成了,就会拉出来挂牌,竞价出售给那些贵族富商。
之后,在长达数百年的一生里,那些鲛人将经历过无数次的辗转倒卖,从一个主人转手到另一个,被奴役,被践踏,被侮辱。直到年老色衰,无可玩弄,就会被送到集珠坊里,日日以毒打折辱来催泪化珠,集成一斛后送去东市出售。那些终日哭泣的鲛人很快就会瞎,然后,他们最后的一点点价值也会被毫不留情地挖掘出来:剜出了双眼,经过精细的加工,就成了云荒上富人的昂贵收藏…
在看着香汤池里那个哆嗦着的小鲛人时,苏摩眼里掠过了千万种神色:
只是一眼,仿佛就可以把眼前这个同族的命运,望到尽头。
金老板的侍从们四面包围住了苏摩,而他尤自出神。
“啪!”一声脆响,那个快要抓住苏摩的侍从大声惨叫,抱着手跳了起来。原来是另外一行侍从已经抢身上前,老实不客气地拦住了他们。
“姚老板,你这是干什么?”金老板蓦地大怒,拍着扶手怒视隔座另一位紫衣秀士,“我看中的货色,难道你想打主意?”
熙福来缎庄的姚允中也算是叶城数得着的巨富,平日为人颇内敛,一向让金老板三分。此刻乍然指使手下阻拦,倒是让金老板大出意料,继而火冒三丈。
“我说老金哪…”姚老板开阖着折扇,阴阴一笑,不急不慢,“你口味也太宽泛了——你二十年来一直只好女色,何时连已经变身的男鲛人都收了?”
金老板微微一愣,掉过视线,这时才注意到那个闯入的鲛人果然已经是男子。刚才被那种摄人的光芒所眩,一时间色授魂予,居然不辨男女便起了占为己有的心。
“哼。”重重哼了一声,他横扫了那个好男风的姚老板一眼,“我改口味,还要问你?”
“非也非也,”姚老板见对方依然不肯放手,只是笑,“我怕金老板用惯了鲛人女奴,忽然换了一个男的会不习惯,到时候不免扎手扎脚扫了兴致。”
“你这只老兔子,出不起价就别在这里唧唧歪歪。”金老板怒极反笑,下巴赘肉一颤,对着手下点头示意,“反正今晚的品珠大会,我是包定了!”
“错!”姚老板霍然长身而起,一贯阴沉的眼里付出少见的悍意,“要包下?还早呢!金老板,你没听湄姨说,这个不是她馆子里的人么?”
他站起身,将折扇收起,在手心敲了一敲,微笑:“既然是无主儿的,自然不能以方才品珠大会的出价来论。”
金老板看了对方一眼,冷笑:“姚老儿,方才你只不过出了一对夜光杯,难道还想把身上的衣服抵上?”
旁边围观热闹的商人发出一阵哄笑:行内人都知,以财力而论,姚允中远非金成康对手——不知那个一贯好男风的姚兔子此时迷疯了心,又会做出什么举动来。
“衣服倒是不必,”然而姚老板并不动怒,只阴然一笑,“这里有一颗小物,还请金老板赏鉴。”
他的手探入怀中,从颈上解下一粒珠子,托于掌心。
云荒上最贵的珠宝,也不过是凝碧珠吧?还有什么别的?
周围的都探头端详,坐得远的也忍不住伸长脖子,却只听金老板的呼吸一下子停滞了,顿了顿,又发出风箱般的呼哧声,显然情绪极为激动不安,却又说不出话来。
“凝碧珠可以集成一串,但这样紫灵石,恐怕整个云荒不出五对。”姚老板将贴身宝物解下托在掌心,展示给各方看,一贯隐忍的眼神里终于露出傲然,“大家也知道吧?紫灵石乃上古神兽狻猊的双目所化,早已绝迹世间——此乃在下家传神物,轻易不外示人。”
珠子转出层层的紫色,仿佛烟雾流动,美丽不可方物。
周围发出了一叠声的赞叹,争相探头——即便是在座的都是叶城一方富豪,看过紫灵石的只怕也寥寥无几。
“金老板,你以为如何?”托着紫灵石,姚允中皮笑肉不笑,“以这颗紫灵石,在下可有品珠夺冠的能力?”
——叶城这里,唯有一件事是极端公平的:那就是金钱。
所有一切,都靠着财力来一决上下。
金老板黑着脸,喉头赘肉哆嗦着,不发一言:姚允中居然能拿出紫灵石来,倒是大大超出了他意料。他家的藏宝阁中也并非没有与之媲美的宝物,但此行未来得及带出,此刻说什么也是被人压了一头了。
“哈哈哈…”见金老板不答,姚老板终于笑了几声,抱拳,“如此,承让了。”
他转头,对着池边待命的手下一挥手:“来人,替我将这位美人请回去!”
他的手下一拥而上,便要将苏摩拉走。
“不要啊!”泠音看到形势急转,自己虽然暂时脱险,却连累了这个外来的同族,不由脱口惊叫起来。
“泠音,过来!”侍女涓儿一眼看到,厉叱着抖开了那一幅鲛绡,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法,登时便将鲛人的身体牢牢裹住。泠音挣扎了一下,却发现从香汤池里出来后全身发软,居然体内有燃烧一样的炽热,不由大吃了一惊——这、这是怎么回事?是病了么?
在她发怔的时候,涓儿已然利落的将她包起,搀扶上楼去了。
三位打手已经抓住了苏摩——大约也知道鲛人一向柔弱,所以下手没有用太大的力气,两个一左一右按住了他的肩膀,另一个便想将他的手反扣。
“姚老板,别啊…”湄娘大惊,连忙上前阻拦。
她可不是为了苏摩担心:最近听族人的传言,这个新生海皇的脾气竟是和修罗一样,杀人如麻眼都不眨——这样闹下去,她是怕自己这个馆子里会出人命!
姚老板心满意足地看着手下抓住了那个绝世鲛人,然而他的笑容忽然冻结了。
“一群畜生。”极轻极轻地,他听到那个鲛人轻蔑地吐出了四个字,然后他的手指微微动了一动。“噗”的一声轻响后,三位打手的动作瞬间停止了。
整个身体颤了一下,松开了苏摩,手软软垂下。
“你们在干吗?”姚老板看得奇怪,不由阖了茶盏站起身厉喝,“笨蛋,叫你们拿下他!”
那些平日对他惟命是从的打手却仿佛没听见,反而撇下了苏摩,缓缓转过身来,茫然地直视着老板。旁边的富商们一直在看热闹,心里大都不愤姚允中占了头筹,此刻看到他的手下们不听指令,不由一起发出了嗤笑。
“喂,你们聋了?”姚老板觉得在大家面前丢了面子,不由再度厉喝,“把他拿下!”
然而那几个打手反而朝着他走过来了。脚步有些虚浮,歪歪扭扭,脸上却带着某种奇诡的表情,就这样晃荡着无声无息走过来,一直走到老板面前。
然后,做了一个很奇怪的动作:直直地抬起了双臂。
“干…干什么?”看到他们的眼神,姚老板莫名地心头一跳,说话也结巴了,“你们…你们想干什么?回头小心我打断你们的狗——啊!!!!”
话是说到半截中断的,因为其中一个打手猛然往前一步,手直直地卡到了老板脖子上,然后用力捏紧,将他的半声惨叫扼住。
姚老板拼命挣扎,然而另外两个打手却左右按住了他!
被自己的手下猝及不防地抓住,“喀喇”一声响,喉头软骨碎裂,姚老板白眼一翻,口鼻里血液涌出,全身抽搐,已然渐渐死去。
自始至终,那三个打手都面无表情,只是眉心有一点细微的红,仿佛针扎的伤。有一行血沿着鼻梁慢慢流下来,划出触目惊心的红。
在扼死了姚老板之后,他们的身体又是齐齐一震,脑袋忽然一起爆裂开来!
鲜血喷涌而出,三个人的脑袋如同花瓣一样开放,身体却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猝然拉起,吊在了空中,手足垂落,宛如断线的木偶。
血在虚空中顺着某个方向一滴滴流去,血的浸润才让那根无形的杀人利器显露出来。
——原来有三根透明的引线穿透了那三个打手的头颅,将他们如傀儡一般的操纵!
而引线的另一端,则连在那个容颜绝世的鲛人十指间的戒指上。
“啊!”旁边的人都看得呆了,此刻才反应过来,接二连三地发出惊叫,推开桌椅,拔脚便连滚带爬地往门外跑去。
湄娘眼见大祸铸成,跺脚叫苦——这一来,星海云庭也要为此遭殃了,城主大人明日少不得便要封了这里罢?
然而,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大厅的八扇门忽然间在同时闭上!
苏摩的唇角露出一丝冷笑,左手微微动了动,引线瞬地飞出,穿过逃难的人群,在刹那间就将门闩拉下,断绝了那些巨商的退路。有几个随从听了主人的命令,大胆地试图去推开门闩的,然而尚未触及、双手立刻便从手腕上断落下来,发出了惊心动魄的惨叫。
“没有人可以回去,”苏摩松开了右手,三具尸体砰然落地。他转身对着那些惊骇的人群微微冷笑,指了指大厅:“都给我坐好!”
一众养尊处优的巨商哪里见过这种惨状,一时战战兢兢,双腿哆嗦着无法挪动。
“都给我滚回去!”苏摩望着那一群肥胖的蛆,骤然发怒,引线呼啸着卷住了当先一个商人的脖子,一把将其甩到了椅子上——准头倒是很好,只可惜被锋利的引线那么一勒,掉落到座位上的人已然是无头尸体。
大家吓得连惊呼都不敢,连滚带爬地回到了原来的位置,瘫软在上面。
连旁边被裹在鲛绡里的泠音也在瑟瑟发抖,为这血腥的一幕而瘫软。涓儿抱着她,感觉到她身体温度一步步的提高,知道“化生”的药力开始发挥,不由心下焦急。
“涓儿,你先带着泠音出去。”湄娘知道这边的情形,低声吩咐,“不要传一丝风声出去——关闭大厅的门,外头的姐妹一个也不许进来!知道么?”
“是。”涓儿镇定地点头,便半扶半抱着发抖的泠音退了出去。
“少主,你看…现在可怎么办?”湄娘打发走了两个人,看到厅内的这种阵势,知道今日之事已难善了,不由忧心忡忡地对着苏摩低语——虽然昔年在空桑王朝时期就认识了这个鲛人少年,可归来成为海皇的苏摩却变得如此冷酷,让她内心惴惴不安。
“总不能把他们都杀了罢?”她蹙眉低语,“但如放了出去,星海云庭难免受牵连啊。”
苏摩没有回答,眉梢微微一挑,眼光落在那个瘫软在旁边的金老板身上。他手指微微一动,无形的线瞬地飞出,绕上了金老板肥厚多肉的脖子。
“苏摩。”忽然间,虚空里又传来一声低语,“别乱杀人。”
一个白色的影子飘然而下,站在了大厅里。
“谁?”湄娘一惊,脱口问。
风帽落下来,露出了来人满头银白色的长发,直直垂落脚踝,随风飘舞。眼睛是纯黑色的,白衣如雪,仿佛一个雾气凝结的精灵。
那也是个清丽的美人,而此刻那些命悬一线的巨商已然没有了欣赏的心情。
“咦?”看到了意外的来客,湄娘诧异地低呼了一声——这个…是空桑人?
苏摩在看到来人的时候,也是微微一震。然而在看清对方眼神的时候,他的神色随即恢复了平静——来的,其实还是白薇皇后。
那个等待在后面花园的人,大约是被大厅里的杀戮惊动了吧?这个传说中司掌后土“护”之力量的皇后,是不会容许杀戮发生在她眼皮底下的——跟这个女人在一起,还真是麻烦呢。
“这些家伙死有余辜。”苏摩轻蔑地看着这些富商巨贾,冷笑,“不过,目下还留着有用。”
他重新摊开了左手,手心里赫然已经出现了一把黑色的药丸:“这是血辛夷——不想现在死的,就过来吃下它!”
那样的话让那些巨富有死里逃生的庆幸,发出了难以控制的呻吟,忙不迭地围过来,争先恐后地抢夺,生怕晚了一步就论不到自己。
苏摩冷然看着这些巨贾:“要解药的话,拿二十万金铢来换——没有钱的,用鲛人奴隶的丹书来抵也可以。”
那些富商们微微一怔。然而看过方才对方毫不留情的杀戮,已然明白这个杀神完全可能在下一个瞬间取走他们性命。到了这种时候已然顾不上心疼日后的钱,个个争先恐后接过药丸便吞了下去,仿佛那反而是一根救命稻草。
“我要你们把从鲛人身上剥夺来的东西、都给我吐出来!”
看着那些脑满肠肥的人,碧色眼里闪过厌恶的神色,低而冷地喃喃。
金老板吞下药丸抚摩着肥肉颤动的喉咙舒了口气,摸索着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眼睛一瞄堂上的鲛人,随即低下头去,嘴角露出一个恶毒的表情:这个如此美丽的鲛人,应该是复国军里的头目吧…先记下他的模样,回头向巫罗大人禀告,可是大功一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