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日玄浩回过神来,雍帝原本也要赶他走,但思索片刻后,还是由他待着了。
万福没看出笛子的异常,但在房间安静之后,他忽然想到了一事,不禁冷汗涔涔。
“你也想到了? ”雍帝低低地问。
万福只觉手中笛子烫手,
“其实你不知道,难为你想到了。”雍帝瞥了眼地上的少年,又看了眼床上的少女,蓦地提高一度声道,“宣令狐郡公觐见丨”
门外宦官刚应声,他又改口了,“不,不找他!”
西日玄浩惊愕地发现他的父皇竟笑了,笑得几近失常。
万福跟着牙痒痒地道:“老奴被他骗过去了,楚将军也被他骗过去了,了不得,确实能耐!幸而陛下发现了,不然还不知他要瞒天过海到什么时候。”
西日玄浩完全听不懂他们的话。
雍帝重又坐到了令狐团圆床头,时而瞅瞅地上的少年,时而瞧瞧桌下的四子,最后摊开手,万福将短笛放到他手上。
雍帝抚摩着短笛,眼眸渐渐柔和起来,“玄浩啊,这事父皇必须得和你说了。”
西日玄浩不敢发问,听他慢悠悠地说下去。
“这就是叶凤瑶从地宫带走的唯一的东西。万福你不知道,却猜到了。不错,这就是那个笛仙叶叠的笛子。”
西日玄浩眼眸一闪。他们都被叶凤瑶琴师的身份迷惑了,事实上,南越叶家乐音天下的乐器并非古琴而是笛子。若非无缺掉出了笛子,若非雍帝亲口证实,谁都想不到笛仙曾用的笛子,竟是这么把破烂货。
万福点头,他正是从笛子上推测到的。
雍帝说得很慢很轻,将一段陈年旧事仔细地揭开,“南越叶家与花家乃世交,这把笛子其实是花家所有,没有花家就不可能有笛仙叶叠。花氏传授了叶叠笛艺,叶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而后驰名乐界。但花叶两人到底分道扬镰,各为其主。花氏带着短笛成了大杲的重臣,花氏病故后,昌帝为了纪念他,将此笛收藏于地宫。”
西日玄浩眸光闪动,父皇的意思他已明白。
“笛子啊,当年朕也想不到,凤瑶她什么都不要,只随手带走了你。”雍帝手捧短笛,薄唇翕动,以低不可闻的音调道,“凤瑶从朕身边带走了你,到头来还是要交还回来…穆啊,你又在想什么…”
房间内一片沉默,炭火似已熄灭。
雍帝将笛子递给万福,后者轻手轻脚地塞回了无缺怀中。
雍帝起身,恢复了常态,淡漠地道:“玄浩,从此以后你大可放心,小团圆归你了。”
西日玄浩的心被揪起,他转眼看无缺,“他…”
万福再次点头。
雍帝轻声道:“他才是叶凤瑶的骨肉,他是你的兄弟,我们都被那只老狐狸给骗了。你的皇叔也合伙骗朕,教小团圆剑术不肯收无缺为弟子,可他为何又将细水送给无缺?老狐狸教出了小狐狸,无缺把细水给了小团圆,当真天衣无缝…”
西日玄浩顿时气血翻涌,他强忍住才没有再次呕血。
雍帝出门前道:“你把小团圆带回去吧,这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下面的话他无须说明,谁趁她之危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叶凤瑶与他诞下的不是她,而是他。
这就是叶氏,这就是所谓因果。在他深信令狐团圆是他女儿后,在他震怒令狐团圆被伤害后,他得回了无缺。他失望了十七年,患得患失了十七年之后,叶氏偿还了他。用一个替身的女娃抵回他所受的欺骗,抵回他曾付出的所有爱恨。叶氏,该终结了。他甚至还要感谢令狐约,如若当年令狐约不隐瞒,没准他真的会杀了无缺。现在他已经想通了,诛杀灭族叶家,即意味着西日皇族的彻底溃败。
万福抱起无缺,西日玄浩凝眉望着,那个曾在南越替他坐镇桐山州府,那个曾在隆德坊前春风得意的红衣少年,原来是他的兄弟,更是他所有手足之中最厉害的一个。
无缺闭目苍白的面庞显露出他的真实年龄,清秀的五官,柔嫩的肌肤,乌黑的发丝垂下几缕,衬托一侧的耳垂还略显粉色。他其实只有十七岁,他与令狐团圆同年同月出生,他却远胜过所有的同龄人。
西日玄浩试图说服自己,那人不是他的兄弟。无奈不仅是短笛,所有迹象都表明,无缺才是雍帝与叶凤瑶之子。
西日皇族的血脉,岂是那个稀里糊涂的浑球可比拟的?叶氏生来的乐音天赋更是证明,浑球什么乐器都不会,但无缺去能用那把破笛吹奏出曲子。
他若非叶氏之子,令狐约那个老家伙会把笛子给他?他若非叶氏之子,西日迦穆如何肯传授他罗玄门武技?而一把细水早已说明了一切,昌帝珍爱之剑,非西日皇族不授。
西日玄浩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九华宫的。他怀里抱着令狐团圆,心里抱着难以名状的情绪。她是他的了,竟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今儿事就像一场噩梦,唯一的温暖是她的体温。
他贴着她的面庞,在王府的马车内,不知对她还是对自己轻语:“回去了。”
西日玄浩回到梁王府,早有御医先行等候。令狐海岚满面焦虑,眼见他面色煞白地抱着她的四姐,更骇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倒是御医沉稳地道:“我奉陛下之命前来医治殿下和郡主,还请殿下借一步说话。”
西日玄浩一眼不看海岚,领着御医走了。
平镇安慰她道:“夫人不必担忧,王爷与郡主也不是头一遭一同负伤了。眼下既然一同回府,那就无大碍了。”
海岚听得心头更堵,忍不住问道:“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平先生可知晓—二?”
平镇摇头。
海岚恍然,低声道:“是我多事了。” 一个是她有名无实的夫婿,一个是她来路不明的姐姐,可总归都是她的亲人,她无法不为他们担忧。
平镇叹道:“夫人还是不要多思,早些休息吧!”
作为梁王的心腹,平镇深知令狐家族与梁王的利害关系;作为王府的管事,平镇欣赏海岚的处世为人;但作为一个寻常人,他却为海岚感到遗憾。
他旁观得很淸楚,每与令狐团圆打斗一次,梁王心中一把微妙的秤杆就倾斜一分。何况换作他是梁王,也无法不对那样的令狐团圆动心。令狐团圆从四月手底硬生生地救下了梁王,还有顾侍卫和他。自那一日起,平镇就认定了,他的主母只姓令狐。只是此令狐非彼令狐,可惜了。
宫廷里发生的事平镇不清楚,他只看结果,结果是殿下白着脸抱回了令狐团圆。如果可能,平镇希望令狐团圆此后再不离开殿下,如果那样,海岚就注定了是其姐的陪嫁。好歹还是令狐啊!
被平镇惦念的令狐团圆,安然地躺在梁王的床上。西日玄浩放下了她,问御医道:“父皇还有什么吩咐?”
御医斟酌道:“陛下命我前来王府,万福公公另有交代。”
“什么?”
御医极轻地道:“公公要我问殿下一句话,殿下希望郡主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吗?”
西日玄浩一怔,随即怒道:“他怎么不把她当场震成白痴?”
御医倒退一步,跪下道:“请殿下息怒。”
西日玄浩压抑许久的愤怒尽写脸上,他本就负伤在身,一气之下竟又呕出口血。
“殿下珍重啊!”御医斗胆道,“且听在下一言,这也是公公为郡主着想。在下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公公确实一片好意。正如殿下所言,公公要将郡主变成痴儿,实在易如反掌,可公公却命在下向殿下请示。这药下不下去,什么时候下去,全凭殿下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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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日玄浩只觉站不稳,他扶住了床沿,恶气地道:“混账东西,先给她治伤!少说废话!”
“是、是。”御医忙不迭地道。
西日玄浩缓缓地坐到了床边,拧眉看着御医医治令狐团圆。先是断骨的右手,上药后被固定于黄木条上,然后御医取出了早己准备好的汤药。
“这是什么药?”
御医擦汗道:“这是临行前,潘太医替郡主煎制的。”
西日玄浩冷冷地道:“拿来。”
御医看着他喝了一口浓黑如墨的汤药,知道他是不肯依从万福的主意,御医又擦了擦额头的汗,梁王不好伺候,万福公公也不好应付,这差事两边难讨好。
“殿下你的药在食盒里!”
“滚!”
西日玄浩心中淸楚,御医不给他诊脉就出药,说明御医是冲着令狐团圆来的。潘怡和诊断过令狐团圆的伤势,特地为她开方出药也就罢了,没道理给他梁王开一个万能汤药。显然这御医并非雍帝所派,而是万福所遣。
赶走了御医,西日玄浩亲自给令狐团圆喂药。他一手掰开令狐团圆的嘴,一手持汤勺送药。从没伺候过人的梁王尽管仔细小心,一勺药还是—多半喂到了令狐团圆的下巴上。他呆了一呆,看着黑色的药液顺着令狐团圆的嘴角,可恶地滴过脸颊,染湿了枕巾。他放下药碗,干脆掀起枕巾,替她擦拭干净。这么一擦,小半张脸黑了,西日玄浩的脸也跟着黑了。
过了片刻,他以掌心擦拭,令狐团圆柔嫩的肌肤却叫他一触即离。西日玄浩瞬间闭目,可满脑子浮现的却是她在九华宫不设防的体态。
令狐团圆的身躯和他往日泄欲的女子截然不同,她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清新淡雅,羞羞答答,又充满圣洁。她的那种美态并不激发男人的情欲,却能引动为之倾倒的憧憬。丰腴的艳妇与之相比,便是俗不可的蠢物。凌驾情欲之上,是所有男人对女子身体的本能向往,纯洁无瑕、娇嫩柔美的处子…
西日玄浩转过脸,喊了声,“来人!”
侍从小跑而入。
“去请令狐夫人。”
海岚步入寝室的时候,西日玄浩已立到了窗前。
“替我照料她。”他己经想明白了,他无法独自照料她,他压根儿不会伺候人。
不用他吩咐,海岚也会照顾其姐,只是海岚心事重重,喂药的动作就慢了,很慢很慢。
西日玄浩望着浓重的夜色,海岚一小勺一小勺地喂药,她快喂完药的时候,西日玄浩转回身,说了一句:“很难喂。”
海岚应声。为一个昏迷的人送药,确实难,何况梁王缺乏耐性。
不想他随后低语:“嘴小。”
海岚的手一个轻颤’幸而勺子里的汤药已经喂完,才没有药汁溅出。
西日玄浩再不言语,他说得够明白,甚至根本不用说。他抱她睡在他的寝室,比任何话都有用。
他伫立窗前,静静地望着属于他的令狐姐妹。现在他头脑清晰,无缺的事没完,浑球就只能待在他这儿。雍帝被令狐约摆了一道,这一次一定会彻底查清,而万福希望浑球失忆,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才幸福。
他应该髙兴,浑球不是他妹子,那事儿就不叫乱伦;他又无法庆幸,那触目惊心的一幕,令他不得不作出一个选择。
拥有一个傻乎乎的浑球,与再次玷污她有何不同?隐瞒她真相,隐瞒一辈子吗?真能当她是傻瓜?即便她足够坚强能够承受下来,她的出生只是一个谎言…
西日玄浩薄线般的唇陡然拉直,他讨厌这样的思绪。凡事都有限度,他为她想多了,又有谁为他着想?
“你可以出去了!”最后,西日玄浩对令狐海岚冷漠地道。
潘微之醒了,他睁开眼睛,却与没睁眼一样。四周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空气沉闷而压抑,没有一丝风,只有微弱的心跳和时隐时现的呼吸声。
身为医师的潘微之清楚,他没有瞎,而是身陷幽暗的牢狱中。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感受到的却是另一个人的心跳。他顿时紧张起来,双手撑到了冰硬的地面,顷刻即凉透了心。这不是大牢,没有一座牢狱的地面如此光滑细致。
潘微之的呼吸急促起来,他竭力平静后摸索身边的人。那人离他不远,大约三步的距离,却在黑暗里漫长无比。
潘微之摸到了那人,那是个女子。他一摸便知道不是令狐团圆,令狐团圆的手臂更修长有力。桃夭?潘微之又焦急起来,桃夭在此,那令狐团圆在哪里?
桃夭气若游丝,能活着于她委实艰难。潘微之一握她的脉,就发现她即便痊愈,也比死人好不到哪里去。前一阵她郁结于胸,体内气血凝滞,而此刻她的气脉已到了崩溃的边缘。万福的那一丢就那么狠吗?潘微之察觉到了异样,在万福丢她之前,她必然身受更大的创伤。
略一思索后,潘微之出手如飞,封点了她几处重要命脉,暂保下她的性命。做完这些动作,潘微之乏力至极。他本身修为不髙,又受雍帝气场影响,也需要静修调养。可他不能静下心来,指尖的伤痛牵动身心,心里的伤痛怕永远都要淌血,正如那支诡异的木签,书写了他无法接受的命运。
潘微之渐渐透不过气来,他以往恒持的稳静被搅乱,他坚守的信念粉碎于无缺的地面。原来竟是那样,竟是那样!他就像他双掌下碎裂的砖石,所谓的温润如玉,所谓的淸华贵胄,在更纯粹的髙贵面前渺小如齑粉。冥冥中仿佛早有定数,透过他们的名字已说明了—切。无缺,因而团圆,而他微小如尘。
黑暗里,潘微之艰难地呼吸着,在一段长长的屏息之后,他突然察觉到身边还有一个人。那人的呼吸匪夷所思的古怪,仿佛能静止很长的时间,而后轻微地一吐一吸,修炼的心法显然与众不同。潘微之勉强爬了过去,当他摸到那一张熟悉的脸后,他的心沉静了下来——无缺。
潘微之仰望并不能见的苍穹,幻见繁星,执念悄然瓦解。无论无缺还是团圆或他微之,都按着各自的轨道行走于天地之间。他既已抉择,就该完满,他既已越轨,便应承担,尽他所有竭力填满补缺。非命,乃他自择,至于结局,随它去。
于是,他轻拍无缺肩膀,低声唤:“无缺,醒来!醒来,无缺!”
无缺呻吟一声,悠然醒转。他一苏醒,黑暗便有了光亮,一道昏黄的光线斜射而入,幽幽地打照在两人身上。潘微之定睛一望,却是无数道暗黄的光芒四处闪烁,古朴典雅的地宫被一片夜明珠照亮,充斥传奇般的绚烂魅力。
破晓时分,西日玄浩依然茕茕独立于窗下。天光一亮,梁王的狭长丹凤眼倾斜,“滚出来!”
四条身影鬼魅般出现于寝室里,四月沉声问:“殿下何时发现的?”
西日玄浩并不答他,反问道:“你们从宫外一直追到王府?”
四月应声。
西日玄浩自然不会与他们说九华宫的事,他冷漠地又问:“你们打算跟随她到何时?”
四月默然,一团答:“到不能时。”
“楚长卿会允许吗?”西日玄浩冷笑,“你们的心已经向着她了,不怕回到‘七月’就被雪藏吗?”
一团正色道:“即便前途叵测,但殿下不一样把郡主抱了回来?”
西日玄浩蹙眉。
四月斥道:“放肆。”
—团垂首。
四月恭敬地问梁王,道:“宫中究竟发生何事,为何无缺公子没有一并回来? ”
西曰玄浩沉默,四人面色便难看起来。
日光斜射入窗户,冷面的梁王终于开口,“本王被圈禁的旨意一会儿就到,你们想走趁早。不想走,就放明白点儿,床上那家伙是本王的侍妾了。”
四人震惊,面面相觑。从明远郡主沦为梁王侍妾?既然梁王抱回了她,为何不立为王妃?
西日玄浩没有解释。他能为海岚讨要一个侧妃的名分,浑球却难办。从无缺掉落笛子的那一刻起,浑球也就从高高在上的郡主跌落进万丈深渊。他的父皇嘴上说她是个讨喜的孩子,心里却已竖起屏障,若非看在他的面上将她賜给了他,不然她的命运堪忧。欺君之罪虽出无心,却是铁一般的事实,雍帝不会想再见到她。
“殿下,这究竟何故? ”
西日玄浩薄凉的唇吐出更令人惊骇的话语,“本王的宠幸她竟敢忤逆,这就是下场!”
万福掀开了遮掩夜明珠的幕布,似笑非笑地站在黑曜石铺就的地宫地面上。
“两位公子醒了?是该醒了,外头天都亮了。”
无缺靠在潘微之身前,斜眼看万福,后者平常无奇的面容在一众夜明珠的照耀下,竟也丰神俊逸,可惜是位宦官。
“公公,这是…”潘微之打量着四周。
万福笑道:“这儿就是我大杲最神秘的所在,盛京地宫。”
“我妹子呢?”
“她很好,你放心,梁王殿下不会亏待她的。”万福忽然转了语气,阴柔地道,“你们就死心吧!梁王殿下无论想要什么,陛下都会给的。”
无缺拧眉,但闻潘微之道:“那事是我一人所为,与令狐卫尉无干,还请公公明察。”他的眉头就此锁紧。
万福瞟着潘微之笑问:“小潘御医当真不知死字怎么写吗? ”
他又转回目光,柔和地凝视无缺道:“你们哪,一个个抢着顶罪,年轻人啊,就是无畏,可你们要清楚,你们不单是一个人,你们身后还有一大家子!这罪有那么好顶吗?何况现今郡主已经躺到了梁王床上,你们还抢什么呢?”
潘微之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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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缺冷冷地问:“那请教公公,把我们送入地宫,意欲何为?”
万福微笑地答:“当然是请两位公子—睹地宫景致喽!”随着他的手再次一扬,又一片幕布飘落,更多的夜明珠闪耀了起来。
在这一片幕布后,众多夜明珠衬托的却是一幕惊悚的画面——一排整齐狰狞的刑具,反射出暗红的血光。
万福凝视那些式样可怕的刑具,轻声地问:“很漂亮吧?”
潘微之倒吸一口冷气,一排刑具他竟一个不识,可以想象它们有多么可怖。他忽然感觉到身前的无缺颤抖了一下,他低头一看,这才发现无缺的双腕骨折,双手呈现扭曲的姿态,比起那些刑具更叫他触目惊心。
“很多年前,只有一个人从头到尾经受了这些刑具。”万福仿佛在叹息,“那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很不可思议,女人的忍受力真叫人敬畏。”
无缺的气息急促了起来,万福走到刑具前,依次抚过。
“这叫刷子。”他摸着一块铁板上密密麻麻竖起的铁钉,低声道,“蘸了特制的水后,在人的肌肤上像梳头一样那么一刷,皮肤就裂出百条血口。”
潘微之毛骨悚然,他勉强扶住无缺,后者已颤抖不休。
“这是种砂。”万福掂着“刷子”旁挂着的袋子,黯然道,“在破开的皮肤下埋下一颗颗细小的铁砂,等肌肤愈合后只要轻轻一抚,就会绽开一朵又一朵的血花。”
“你究竟想说什么?”无缺忍不住喝问。
万福似抹了抹眼角,平声道:“当年老奴也在场,两位公子可能不信,老奴这样的人看了也会落泪。”
无缺从潘微之双臂中奋力挣脱,提高一度音道:“少说废话!”潘微之惊骇于他的反常,他不是畏惧而是在愤怒。
万福垂首道:“在最后一道刑具上,那女人终于开口了。”
无缺喘息着弯下腰,潘微之在他身后再次支撑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