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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狐团圆不知揪住了他的衣襟还是勒住了他的脖颈,便劲地摇晃着,热烈地拥抱着,犹如一个溺水之人紧紧抱着浮木,一刻一分都不肯松手。这个人不知是无缺还是微之又或是梁王,但这个人肯定曾抱过她,所以他就是她的那根木头。

这是真的,她中了剧毒面临死亡,这是真的,她想要活下去,而他也是真的,一个会为她溉泪的男子,然后,他亲了她。

他的吻极其霸道,仿佛下了狠心突破了无穷的阻碍,直抵她的喉底。令狐团圆忽然觉着她完了,他也完了。这如何可以?这怎么可以?但她最后的一分内力已用在了拥抱上,她驱赶不走他的吻,她唇舌间的反抗只令她更被动。

无缺不会这样对她,微之更不会,南越的梁王会,但盛京的西日玄浩绝对不会。令狐团圆在这口吻下窒息,她残剩的知觉不翼而飞,满脑子只余无法言说的

羞耻、罪孽,沉重如山倒。无缺十多年来是她的兄长,西日玄浩极可能与她同父异母,潘微之从来部是君子。他怎么能这样对她?

显然丧失了五感,可她的第六感正在嘲笑她。幽欢,生于幽欢,死于幽欢。一场不为人知的幽欢,她的娘亲诞下了她,一幕离奇莫名的蹊跷,她饮下了毒药将死于一个男子身下。令狐团圆萌生了与纳兰颐一般的念头,举世皆污秽,人出生于污秽、死于污秽才叫死得其所。

怨与恨如火苗一经爆发,熊熊燎原。叶凤瑶的第二幅画仿佛活了,暴力、罪孽、恐怖遮天蔽日,血色的半张脸无言地述说: 恨哪!恨......

火烧红了地,染红了天,烧不尽污浊。火吞噬了她的衣裳,她的身躯,融不了她的心。混沌初开,混沌的反面正是太过清楚。生死之间,幽欢之际,能把持的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点,立足其上,那就是全部。

没有任何感官,令狐团圆徜徉于火海,每一星火烧着的都是她,每一点光打红的都是她。火烧到最后,血红消退竟呈白昼,白茫茫的—片,看上去很干净,很干净了就不是人世间。

天地无穷,人命有时。人命无时,天地消停。

弥留之际,她想到了《照旷》,又胡乱地改了《照旷》的第二句。

人都死绝了,世间是干净了,却又有何意味?再深她也想不出来,只觉没什么可恨。在她十七年的生命里,她被很多人疼爱,被无数人瞩目,即便到死,还 有个男子不顾世俗枷锁,拥吻了她。她为什么要恨?倘若什么都要记恨,什么都要清楚明白,那就真的浑了。

令狐团圆放下了心,一道奇异的感知悄然迸发,仿佛—只无形的手轻抚了她的心弦,抚活了她即将沉寂的躯体。说不出的怪异,亲密与疏离并具,却一弦弦 地宣告她的存在。分不清的幽与欢,隐约与她体内的毒素分庭相争。

令狐团圆的头脑开始空白,白皑皑的天地里,无声的琴音低吟婉转,时断时续。

谁扣了她的十指,谁与她耳鬓厮磨?

或许浮木不是他,而是她自己。

什么都不想了,琴律抚平了她的思绪。

乌云蔽月的夜,九华宫前守候的隐卫终于等来了同伴。令狐卫尉面色阴沉地走在宫廷隐卫身前,他不发一言,径自步入了宫殿。而另一个方向,九华宫的后 殿门,西日玄浩与潘微之相遇,两人对看一眼,前后迈入九华宫。

三人在令狐团圆的房门前会合。无缺最先察觉出不对,门窗里溢出的淡淡香味叫他眼眸飘红。西日玄浩冷眼扫他一下,抢先推开门走了进去,他没走几步, 突然喝道:“谁都不准进来! ”

无缺如何会听他号令,他跟着进去,僵立于房内。而紧随无缺步入的潘微之看清房内状况,浑身一颤,踉跄几步才站稳了身子。令狐团圆闭目躺在床被之中,几件衣裳刺目地横陈地面。

侍卫们被挡在门外,梁王的号令他们不敢违抗。

房内的三人只静默了片刻,而后便各行其是。-个往令狐团圆走去,一个踢上了房门,还有一个瘫坐于椅上。

炭火在潘微之身旁烧着,他却面色惨白地仿佛刚从冰水里走出来一样。无缺关门后,只见西日玄浩弯腰一件件拾起地上的衣裳。他的动作很慢,轻薄的亵衣在他手中仿佛重若千钧,当他捡到最后一件粉色肚兜时,无缺的劲风袭来。

西日玄浩一手抓紧衣裳,一手接挡,不想无缺的内力十分诡异,声响不大内力却深厚至极。西日玄浩一接到他的掌风顿知不妙,本来就很难看的面色此时更加阴沉。嘭的一声闷响后,他被无缺击退。无缺追上前去,手掌却生生地停在半空。

西日玄浩退走不及,撞到了床沿,他带出的劲风掀开了一角床被。令狐团圆皓白的右臂露了出来,纤细柔美的胳膊上不见那一颗鲜红朱砂,一处浅浅的凹痕无情地述说着她曾受过伤,她之前又遭遇了什么?

不知是被无缺击伤还是心口郁结,西日玄浩另一手捂住了薄如线的唇,但鲜血还是从他的指缝里流了出来。无缺攥拳,怒视西日玄浩,后者斜眼视之。无须任何言语,任何言语在此刻都不及拳头管用。

潘微之似乎回了魂,他起身闯入了两人之间,分隔了焦灼的视线。也只有潘微之被允许接近令狐团圆,他搭两指于她脉上。

“她怎么了?”无缺问。

潘微之沉默了片刻,替她拉上床被,背对两人艰涩地道:“中毒,神志不清。”

令狐团圆沉静地躺着,凌乱的头发四散枕被,略白的面容既无优伤也无凄楚。她躺在那里,就像躺了很多年一般,仿佛世间的千般纷扰万种迷离,都与她无关了。

一缕烟隐约飘过,这时候的房间只有烟是活的。烟轻悠冉冉又扑朔无形,它燎绕至房粱,最后酥化无影。

西日玄浩垂下了手,眼皮轻颤。几次他想要伸手,几次他都没有勇气。他染血的手并不畏惧另外两人,可他生怕他的血沾染上令狐团圆,那样很不干净......浑球其实是干净的,不干净的都是旁人。

无缺急怒之后,渐渐沉静了下来。事已至此,他动平也罢,启齿也罢,只会使事情变得更加糟糕。他只哀伤地望着,他守了十多年的团圆,捧在手里怕化了,搁在别人手里怕伤了,可为什么到了今日,她竟落得如此下场?这是他的错,全是他的错。

潘微之从牙齿缝里憋出一音,“出......”他是想骂畜生,趁令狐团圆危难之际做出这样的行径,不是畜生又是什么?但一向谦雅的玉公子破口却走了音。

“请太医去”潘微之在不知不觉中,扳着自己的指甲,“快去找潘太 医!”潘微之高声呼喊,门外的侍卫急忙领命而走。

绞心般的疼痛终止了潘微之无意识的举动,他赫然发现他扳断了自己左手的食指指甲,指头已血肉模糊。

三人终究没打起来,更没争执,伹无形的沟壑已裂在他们之间。宫廷里能随意出入的男子有几人?又有几人能近令狐团圆的身?这行径断不可能是侍卫所为,而雍帝的另几位成年皇子,今儿都去郑王府祝寿了。郑王生于元月新春,除了梁王只派平镇送礼不给面子,余者都亲往了,所以,不是他们干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房门突然被砸开,桃夭被人丢了进来。她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后,撞到墙上昏死过去。

万福率先步入,其后紧随的正是雍帝和潘太医。原来桃夭前往太医院搬救兵,撞见了雍帝,她知瞒不过去,便交代了令狐团圆中毒之事。雍帝当即变了脸色,他命万福提着桃夭,自己则带上潘怡和直奔九华宫。

万福自然不会对桃夭手下留情,他将她当敲门砖丢出,下手极狠,暗运巧劲,使得桃夭直到撞上墙根才昏死了过去。而当万福见到令狐团圆的样子,他还觉着便宜了桃夭。雍帝早就该结果了桃夭,留下这个祸患贻害无穷。

雍帝伫立在门槛前,面色隐于背光之中,唯有龙袍两肩的玄纹淡淡反光。谁都不知帝皇想到了什么,在想什么。他没有声斥任何一人,也没有丝毫举动,他 看着潘怡和走近了令狐团圆,潘微之退让出位,又看着潘微之三人缓缓地跪伏于地。

潘怡和诊断,“暂无性命之忧。”

雍帝依然没有反应。

潘怡和检查了茶壶和水杯,半日不语。

万福瞥着地上的桃夭,沉声问:“这毒能解否? ”

“已然毒发,无解。”

万福盯着桃夭,一时半会儿怕不能杀她。

潘怡和叹了一声,道:“毒化血脉,流走周身,能侥幸不死已是大幸。只是…只怕她醒来后承受不起。”

“承受不起什么? ”

潘怡和没有说下去,也不好说下去了。

雍帝缓慢步入,他的脚步很轻,却沉闷地打在每个人心头。他的面色依然叫人看不清,但众人都清楚,雍帝正处于盛怒之中。在雍帝的宫廷里,在雍帝的羽 翼下,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令狐团圆没有伤于应淑妃手中,也没有伤于刀剑武力之下,却离奇地中了剧毒。

雍帝走到令狐团圆身旁,她熟睡的模样还是同秋选时候一般,看似寻常却半分都不寻常。雍帝坐到了令狐团圆床头,轻抚了一下她的脸庞,紧接着,他倒吸 了一口气,床被下的令狐团圆没着衣裳。

房间内骤然压抑,空气仿佛被凝固被压缩,修为最弱的潘微之首先感到了透不过气来。

雍帝顺着令狐团圆略显单薄的光滑肩头,捉出了她的右臂。这一刻,即便潘微之也感到了他的杀气。他握着令狐团圆的臂弯,极其冷静地道:“今日值守的 相关侍卫,你看着办。”

万福躬身而去。

雍帝握着令狐团圆的胳膊,屏退老太医,然后俯视跪伏的三人。他盯看了很久,才冷漠地道:“你犯下的事,你心里很清楚。不要等万福回来你才交代,等 那个时候无须你说话了,死人是无须开口的。”

语出惊人,又言在情中。做下那事的只可能是三人中的一人,这是西日雍的判定。他很清楚,房中三人都见过令狐团圆臂上的那一颗朱砂,房中三人都与令 狐团圆关系匪浅。可西日雍又不清楚,究竟是谁在他眼皮底下做下了那事。

雍帝的试探威逼,显然失败了,无一人吭声,他只看到玄浩怀抱着令狐团圆的衣裳,紧紧的。雍帝的心也随之紧抽,他可以在一定范围内容忍自己的儿子胡 作非为,可眼下的事已然超出了他能接受的最大限度。

沛王胡闹、秦王阴险,他都没放在心上,但梁王不同,玄浩是他最宠爱的皇子。在玄浩身上,他寄托着希望,倘若这希望破灭,他就永远谈不上当一位中兴 之帝。

西日雍从来没对任何人提过,更没叫任何人看懂,他为什么宠爱梁王。这是有原因的,还与西日雍的父亲景帝有关。

西日景在驾崩前,让年轻的雍太子去了一趟地宫。当西日雍看清楚地宫里历代西日帝皇的肖像后,就明白了他父亲景帝的心思。在景帝的诸多皇子之中,只有他的长相最不像景帝,他像的是西日昌——西日皇族这一最强横的帝皇,更是最受皇族崇拜的男子。

在往后的岁月里,西日雍越来越深刻地体会到了景帝之心。他看着他的四子西日玄浩一日日成长,容貌身形越来越像自己,确切地说越来越接近昌帝,西日雍的那一颗帝皇之心就无法不敬畏。这是昌帝隔世的相望,他注视着他的后代,如何发扬壮大大杲的江山,如何延续西日皇族不败的强盛。

西日玄浩比他更像昌帝,不仅眼眉酷似,而且性情也越来越像。西日雍少时不张狂也不冷酷,待几个兄弟都不错,而西日玄浩从小就与旁人格格不入,西日雍年轻时血气方刚,喜欢过无数女子,而西日玄浩从小从不喜欢任何女子,他的侍妾没有-个真正获宠。虽然西日玄浩还远远不如昌帝,可是单凭他继承了更多昌帝的特质,就注定了西日雍独宠他。

西日雍有着自己的私心,他既希望玄浩羽翼丰满,又不愿玄浩真的成长到昌帝那般强干。所以他宠爱他,却吝于言教并不诱掖后进。即便如此,玄浩还是一 日日成长了起来,西日雍偶尔也后悔,他若从小就栽培玄浩,没准真能亲手培养出又一位昌帝,西日玄浩的素质在诸多皇子中其实是拔尖的。但西日雍后悔归后 悔,他又很快释怀,世间只有一位西日昌,一如世上只有一位雍帝。

现在,他看到了玄浩的真情,这简直世俗不容,悖乱伦理!床上躺着的令狐团圆是他的亲妹子,他什么人都可以喜欢,唯独她不成!他不是什么女子都不喜 欢吗?为什么会喜欢莽撞率性的小团圆?已经把小团圆的妹妹许给他了,他还想占有姐姐不成?

西日玄浩没有抬头,他的目光只在他手中的衣裳上。

雍帝握着令狐团圆的手不禁加力,而他自己却没察觉到。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太难堪了,相比令狐团圆和叶凤瑶,玄浩在他心里的地位更重要。皇室之中,女 儿永远比不上儿子要紧,何况这是他最重要最特殊的儿子。他不敢想下去,若是他的儿子奸污了他的女儿,他这个做父亲的颜面何在?大杲皇族的体统何存?

雍帝强迫自己转移视线。另外两个人纹丝不动,呼吸却似残喘。一个是与小 团圆共同成长的兄长,一个是南越氏族之中最出名的温雅公子;一个从小呵护其 妹’ 一个从不越礼逾规。可若是他们,又为了什么?因为此生无望与小团圆结为连理、比翼双飞?

雍帝忽然觉着心痛起来,此生无望的不是他们,而是玄浩啊。这样的事只有

玄浩做得出来,也合他的性子。

昌帝的一生只爱过一个女子,且是常人无法想象的情感,一段绝无可能的惊世骇俗的情路。非那样的女子不爱,非那样的女子不娶。由于不可能,因为得不 着,所以才不择手段,撕裂伦理的约束,挣脱世俗的枷锁,不顾一切地去获取、去占有。

咔嚓一声脆响,雍帝无意中握断了令狐团圆的手腕,因为他听到了最不愿听到的话。

“恕玄浩不孝,请父皇将她许配给我。”

无缺本双手伏撑地面,西日玄浩一句话说完后,无缺手下的地面碎裂。

潘微之猛然抬头,眼神极其复杂地望着他。

西日玄浩虽还跪着,却已直起身板,从他的脸上,雍帝首次真正看到了属于昌帝的眼神,深邃莫测,阴狠并痴情。既为吾求,绝不放手,不死不休。

雍帝轻轻松开令狐团圆,玄光一晃,他的衣袖荡起,玄光一暗,他的手已覆在膝上。一起一落之间,房内气场突现,啪的一声响,西日玄浩被他一袖掴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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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然是像极了昌帝,即便是西日昌再生,此事也绝无迂回之地。雍帝生平第一次打了自己的爱子。

“孽障! ”

西日玄浩仍然抓紧了令狐团圆的衣裳,撞到桌脚、撞翻了桌子后,他面色苍 白地支撑起身。

“她是你的亲妹妹! ”

西日玄浩这次没有掩盖唇角流出的鲜血,吐字不清地道:“父皇,还是那句,我绝不承认!她是也好不是也罢,现在都已是我的人了。”

雍帝的狭长凤眼闪烁不定,玄浩内伤不轻,脑子也不清了。

一旁的无缺竭力压制情绪,但怎么都克制不了,雍帝的目光转到他的手上, 十根指头已深陷地面。再看他身边的潘微之,年轻的御医正在轻颤,他左手的一 指血秃秃的。

潘微之忽然深吸一口气,埋首于双掌间,沉声道:“陛下明鉴,此事岂是梁王殿下所为?犯下此等恶行的并非旁人,正是罪臣。罪臣仰慕郡主日久,一时意 乱情迷…还请陛下赐臣死罪。”

西日玄浩冷哼一声,无缺震惊至极地望着他的好友。

雍帝抬手制止了玄浩开口,他森然地凝视无缺,一字字地逍:“你想要替你顶到何时?”

潘微之还想开口,却被雍帝的内力压迫,吐不出一个字来。

无缺敛了惊色,与雍帝对塑,少年清俊的面庞透露出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沉着。雍帝突然感觉到,令狐兄妹本质上是一样的人,分明淸晰俊秀的容貌,却叫他越看越模糊。宁静的眸光暗藏着惊涛骇浪,比之隔世而望的凤眼更令雍帝动容。

万福从来不是个轻易动的人,也-向将宦官特有阴沉气质伪饰于或平静或调侃的面容下,但今晚的万福却叫所有宫人恐惧。

随侍万福的小包子陪了一炷香,就被万福打发出了阆夕宫。小包子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殿堂,他一出门槛,就弯腰扶着宫墙呕吐起来。他见过杀人,没 见过万福那样的杀人。

万福集合了所有阆夕宫侍卫和负责护卫令狐团圆的隐卫,命他们分为两队,与今晚郡主出行有关的站在左边,无关的站到右边。右边的人正暗自侥幸逃过— 劫,不想万福首先开刀的却是他们。

没有任何征兆,更没有只字片语,大内第一高手甚至是杲中第一武者的万福在弹指之间,轰杀了三十余名侍卫。他强大的气场一出,阆夕殿便人肉横飞,血 雨四溅。殿堂幻变为一个无形的巨大绞肉机,将右边所有侍卫包括三名武圣,顷刻间绞毁。

小包子当时就想吐了,可他不敢,正如左边所有面色惨白的侍卫,即便明知道他们的下场亦是如此,却也不敢动弹分毫。他们既入宫廷,就卖命于皇家,君 要他们死,他们唯有以死效忠。

“我喜欢废话,但我讨厌别人与我废话。”万福阴冷地道,在他眼里,这些侍卫全都该死,“你们将今儿下午的出行、所见所闻,逐一报上。没我的吩咐, 少干畏罪自尽的事。没交代清楚就想死,按谋逆罪诛全族。”

众人岂敢不从? 一命事小,牵累家人,更加不幸,当下依次说了。万福听到半途,遣小包子去找十一月,可怜的小宦官这才逃出了血殿。

十一月闻讯而来,他的行动比小包子迅速,等小包子赶回阆夕宫复命,整座宫殿只剩下了一名侍卫,正是从始至终尾随令狐团圆的隐卫。

隐卫的不详预兆应验,他的同伴、同僚尽数支离破碎于阆夕宫,玉阶的殿面仿佛血肉铺就。他勉强答完了万福的话,就跟傻了似的,像一条泥泞中求生的蝌 蚪匍匐于血殿。

十一月脚步沉重地步入,倒在血泊中的一多半是他的属下。万福一言不发, 紧紧盯着他,这是万福最严厉的谴责。

“公公,我到了。”他说了一句废话。

“相关诸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万福阴阴地道。

十一月心中苦不堪言,万福终究不肯放过桃夭。到底桃夭是令狐团圆的劫数,还是令狐团圆是桃夭的噩梦?他不清楚她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断然不会是好事。

万福询问了十一月关于潘妃、德妃宫殿下午的情况,十一月答着答着,更觉 事态严重,九华宫定然出了大事。

“我再去确定下。”万福起身冷酷地道,“你留下,收拾。”

十一月眉头紧锁,他再去确定的言下之意就是还要杀人。但凡宫廷出了了不得的大事,杀人灭口乃惯常的处置手段。

万福丢下他走了,十一月束手无策于一地的残尸。他暂时叫不着人,只剩下宫女的阆夕宫,进来一个昏倒一个。小包子赶回后,又是一阵翻江倒海的呕吐, 按下不提。

万福得了确切消息速返九华宫。离令狐团圆的房门还很远,他就感到了雍帝的内力。万福心中大骇,平日雍帝偶尔也会显露武功,但从未像今晚这样爆发过。

万福破门而入,眼见的一幕更叫他惊骇。

潘微之晕厥,西日玄浩委靡地倚在桌下,最惨的莫过于令狐无缺,他的双腕折断,无力地垂在身侧,雍帝一手提着他的下巴,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的双眸,另 一手的动作似要挖出他的眼珠子。

西日雍龙颜大怒,只因无缺一句话——他轻飘飘地道:“我也是第一次。”

最叫雍帝愤怒的是,他说话的时候凝眸的光充满了嘲讽,充满了嘲讽还不够,还不是对着人的。无缺望着他,看的却不是他,无缺的眸光雾蒙蒙一片,这样的小把戏蒙骗得了旁人却骗不了雍帝。罗玄门各项密术中,有一项是控制眼眸,不叫对手看透眸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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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缺居然对着西日皇族罗玄门的至尊使上这样的手段,如何不激怒雍帝?而当雍帝靠近他时,他还胆敢反抗,反抗的下场即当场断腕。

万福的到来暂缓了雍帝下手。万福躬身肃然道:“陛下圣明,经老奴盘查,此事只有他们三人涉嫌有疑。”

雍帝盯着无缺,后者依然无所畏惧地望着他。

万福开始解说嫌疑何在。

九华宫乃女官和才人的宫殿,男子严禁出入,能随意进出的只有潘御医,桃夭乃潘微之的病人,他时常为她开方处药,今儿潘微之黄昏前辞别潘妃,有路经侍卫曾见他往太医院,但如何又会走到九华宮且是后门进的,便成疑问。

梁王的嫌疑比潘微之更大,始终不远离九华宫的那名隐卫,在宫门前曾与西日玄浩遇见。当时西日玄浩拂袖走了,可转头他又回来了,冷冷地对隐卫道:“滚远点儿,别叫本王回时再看到你。”隐卫不得不换了个位置匿身。在九华宫临近的宫殿,有侍卫见过梁王徘徊,并据德妃宫的侍女回报,未见梁王探望母妃。这便费思量了,而西日玄浩最后进的也是后门。

“可嫌疑最大的还是令狐卫尉。”万福沉声述说,“他到闽夕宫与小包子了对了句话,此后就再无人见到过,直到事发。”

雍帝抬高一分无缺的身子,冷冷地问:“你还有什么话说? ”

无缺终于移了眸光,朦胧至极地投在令狐团圆身上,然后闭目。

雍帝忽然意识到他犯了一个错误,这三人怎么会一个个承认是他们所为?最先是玄浩,跟着是潘微之,最后令狐家的小子甚至在嘲笑他,只因他们看穿了他对令狐团圆的心思。他点她一颗朱砂,那不是爱护,而是变相的诅咒。相比他对令狐团圆的宠爱,他的怨恨更多。他们是怕他更伤害她,甚至杀了她。这三人性格迥异,却对令狐团圆同时抱有一样深的情愫。

雍帝恍惚了起来,曾几何时,那女子也同时叫她身边最优秀的男人为之痴狂,这是宿命的轮回吗?她被很多人无视,但有眼力的都无法无视她的存在,她被人暗慕,可她对每一个人都若即若离;她被他以非常手段占有…这才是嘲讽,叶凤瑶的女儿以宿命安静地嘲讽他。

雍帝放开无缺,转眼看令狐团圆,她无邪的面容带着雍帝不能承受的神秘力量。

第二十五章 仿佛如昨对君痴

鬼神之说,雍帝并不相信,因果报应,雍帝也不太相信,可当一连串无法 解释的事儿接踵而至,大杲的帝皇从中领悟到了,纵然他富有四海、权威无上, 他也只是个人而不是神。他在他有限的生命里能扼杀无数生命,篡改无数人的命运,但他掐不断、灭不尽敌对大杲、藐视皇权的根源。

西日雍再次挨近令狐团圆,凝重地将床帷拉下。

“圈禁梁王,余者打入大牢,听候发落。”他的声音很疲倦。叶凤瑶最后是莫名其妙地投奔了南越令狐,而令狐团圆的命运可能比叶凤瑶更离奇。

南越叶氏,真的强求不了。百年前昌帝都无法杀了叶叠,百年后雍帝也无法对之草率,杀戮恰是最无能的手段。

潘微之早在雍帝的内力压迫下昏迷,这时候无缺也晕了过去,加上角落里的桃夭和床上的令狐团圆,四人都不省人事。反倒西日玄浩始终清醒着,他眼睑略垂,目光竟还停在手中的衣裳上。

雍帝转回头无声而叹,究竟是哪个犯下的,只有他们三人心里才清楚。

万福蹙眉,唤来门外的心腹宦官,将地上的人一一抱起。雍帝伫立床前,久久地凝望他的四子,却听啪嗒一声轻响,他转头,在这一刻,万福见着了他狭长凤眼激射出的精光。

跌落地上的是无缺的短笛,宦官伏身欲拾,万福抢先握到手中,递呈雍帝。陈旧寻常的短笛锁住了雍帝的目光,他只看却不接,万福随即面色沉重。令狐卫尉那夜阆夕宫殿上吹笛,他亲眼所见并不觉异常,但雍帝的神情分明在说,极不寻常。

宦官抱起地上的三人,雍帝沙哑地道:“将令狐无缺放下,退下!”

宦官依言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