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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自然,毕竟北静王和婗靖公主这段亲可是白结的,不过本宫还是要先行谢过晏皇陛下的宽宏了!”秦菁满意一笑,作势弯了弯膝盖。

“公主殿下客气!客气!”晏英心中苦不堪言,面上还是挂着得体的笑容,略微抬手虚扶了她一把。

秦菁站直了身子,兀自往前挪了小半步,站在前面那从灌木边上才重新回头抛给晏英两道清亮的眸光,直言不讳的开口道:“晏皇陛下心明如镜,懂得审时度势明哲保身,柳太妃出事那日你既然选择作壁上观,想必是提前早就对那整个事情洞若观火,对于那日将要发生的事情心里也明白的紧。所以本宫也就不跟你绕弯子了,本宫今日要问的正是婗靖公主!”

晏英一手背在身后,长身而立,目光之中却带了一丝为难道:“长公主慧敏,既然知道朕是有意避开,怎的又偏得做这不应景的事儿,一定要问呢?”

秦菁垂眸一笑,婉婉叹道:“本宫也不想坏了晏皇陛下的清净,但是没有办法。那日死的人一个是我大秦皇室登录在玉牒之上的正经皇子,一个又是位份尊贵的太妃娘娘,虽然顶着一条谋逆大罪他们死有余辜,但这幕后真实的死因还是得要明明白白弄清楚的,否则这知道的就只当是我父皇宽厚不予追究,而那些不知道的呢?是不是就要以为是晏皇陛下年少轻狂,纵容着婗靖公主做下些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事情来了?一样的话一旦传扬出去,于我们两国邦交便是毫无裨益的,也自当是辜负了晏皇陛下此番不远万里亲临我大秦的一番苦心了。”

晏英此行前来大秦最大的苦心就是为了镇住婗靖,让她不至于出什么大的纰漏,如今眼见着这事儿就要过去了,偏偏还被秦菁找上门来。

晏英隐隐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开始一突一突的跳,不过既然秦菁话到这个份上他也知道轻易是绕不过去了,与其装傻充愣让她恼羞成怒莫不如大方承认的好。

“也是被我母后宠坏了,小六她自幼就是那么个脾性,来时那一路上朕嘴皮子都磨薄了,好话说了一箩筐——”晏英不徐不缓的说着,神色间并无什么大的情绪波动,反倒是平静泰然,仿佛是在叙述一件完全与己无关的事情一般,“婗靖毕竟是个外来的,这整个事情一路发展下来滴水不漏,安排的如此周详,她也就只是做了个跳梁小丑的角色而自知还在洋洋自得罢了。而公主殿下你既然任由失态发展到了此番程度,显然也是不打算插手过问的,此时又跟她一个自不量力的丫头置什么气?”

北静王的事秦菁的确是乐见其成,而如今事情告一段落,她当然也不会闲着没事去翻这些旧账,只是有些疑惑未解,心里也总是有个疙瘩横在那里。

秦菁见他说的真诚,不禁凝眉:“这么说来晏皇陛下对此中内幕也是不知情的?”

“朕一直都是闲散惯了的,实不相瞒,这种事情我避之唯恐不及,又么会掺和进去?”晏英不以为然的耸耸肩,随手折了旁边一簇开败的花枝在手里,一朵一朵撕着上头枯萎的花瓣悠然道,“不管借小六之手给柳氏动手脚的是什么人,横竖这个结果皆大欢喜,又与公主殿下手中操控的大局无甚妨碍,殿下何必耿耿于怀来寻朕的晦气呢?”

一开始秦菁一直以为借婗靖之手来做这件事的极有可能是秦霄母子,只是反被婗靖利用了而已,但是后面这些天不管是梁太后还是景帝都对此再无追究又让她动摇了原先的判断,觉得事情可能并不那么简单,只是梁太后那边绝口不提,她也不能贸然开口去问景帝,于是便只能把突破口对上了晏英这个“外人”。

晏英见她不言不语又是一副不甚信服的模样,忍不住的心里发燥,就丢了那花枝急切道:“朕从头到尾都不过是个看热闹的局外人,何况此事已成定局,我也实在犯不着替谁遮掩什么不是吗?你若再是不信,我也着实是没有别的法子了。”说话间就差捶胸顿足指天发誓了。

秦菁见他面上一片急躁出来的晕红色就轻笑出声,片刻后重又庄重了神色告罪道:“怪只怪本宫的好奇心是重了些,陛下既然不知那也便算了,方才言语之间若有什么冲撞了陛下的地方,望阎王陛下海涵,莫要与我这小女子一般见识。”

晏英见她态度转换如此之快反而有些瞠目结舌,正在试着将思绪强行聚拢起来,远处他的近侍德喜已经抹着额上汗珠小跑过来,利落的给二人见礼道:“奴才参见皇上,给公主殿下请安!”言罢又急急地转向晏英道:“皇上,前头那边大秦的皇帝陛下提前到了,你看是不是——”

德喜的话只到一半就戛然而止,然后咕噜噜的转着眼珠子去看晏英。

晏英脸上之前的那一点尴尬之色早就一扫而空,这会儿便是从容有度的对着秦菁彬彬有礼的略一颔首。

“陛下请便!”秦菁微微一笑,也仿佛没事人似的同他点头致意,待她言罢晏英这才转身带着德喜洒然离去。

秦菁站在原地,等着晏英的背影离了视线之后方才举步去旁边的园子里寻了安绮他们一同前往中央宫。

因为景帝提前到场,那里的宴席也跟着提早了一刻开席,秦菁去时正好有先前在御花园里三三两两攀谈着的小姐们低垂着脑袋匆匆由侧门进去,是以她这迟到并非独一份儿,进得最里面的隔间时秦苏虽然眼神不善的狠瞪了她一眼倒是无从发作的。

秦菁带着安绮入席,梁太后见到安绮就不免就着秦薇的病情询问了两句,秦菁一五一十就着答了,然后众人的注意力就慢慢转移到晏婗靖那里。

因为北静王的事,此番她一经离去便是个寡妇之身,几位陪坐的后妃、王妃们碍着皇室体面也不好明提,只就温言软语的引她说些趣事解闷。

许是妆容做的精细的缘故,婗靖今日的面色略显了几分憔悴和苍白,始终低垂着眉眼也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扮相,秦菁偷眼细看之下看到的却是她眼底略带阴鸷的冷色——

显然,什么悲伤、绝望,这些情绪离着她现下的处境都很遥远。

秦薇说晏婗靖大约是喜欢付厉染的,而从倪嘉公主的事情上看,付太后并不想看到付家和皇室的再度联姻,晏婗靖要嫁给别人就再不能出现在付厉染身边,而现在,这一个寡妇的身份坐实,即使她回到大晏也不可能另嫁他人,付太后念着秦人的颜面便之只得将她养在宫中,如此一来,若是她真的对付厉染有心,却是多了许多机会的。

当然,前提是忽略付厉染的个人态度不提。

这样看来,晏婗靖这一次也算是破釜沉舟,以前秦菁就只觉得她骄纵狠毒了些,而如今看来她若真是为了付厉染而走了这一步前途渺茫的棋——

这个女人如果不是一厢情愿勇敢的过了头,那便就是丧心病狂已经疯了。

秦菁想着不觉把目光移开去首席的几桌寻找另一个当事人的踪影,主位上是晏英和景帝两席并坐,付厉染的位子紧挨着晏英的下首坐在第一位,彼时他正稍稍侧了身形,以一个略显闲散的姿势斜靠着身后的柱子闲坐,墨发松松散散是以一根丝带束在脑后,光洁如同色泽上好的绸缎披散在肩头,一袭白衣胜雪是为了隔绝他本身冷傲邪魅的气魄,可是他虽置身这嘈杂喧哗的大殿中,也不时与人言笑对饮,但从气势上讲,秦菁每每看到他的哪怕只是随意一眼都会觉得这身影突兀而醒目,让人极难忽视。

因为心里想着事情,秦菁这一眼看过去的时间就有些长,不期然付厉染像是有所感应一般突然扭头看过来。

这样的场合之下,他们双方必须要避嫌!

秦菁心下一跳,刚要垂眸掩饰,付厉染却是唇角带了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朝这边轻轻晃了下手里酒杯,然后兀自仰头一饮而尽。

这个隔间里今日坐着的都是有身份的皇室宗亲里头的女眷,几位郡主姑娘的目光本来就被主位那边晏英和付厉染吸引了不少,这会子付厉染这样一个毫不掩饰的动作大家自然一并收在眼里,几个姑娘不觉都是红了脸小声的议论起来。

“呀,那国舅爷这是冲谁呢?”

“这个方向也就只咱们姐妹几个,妹妹你说呢?”

“我说——他刚才是不是笑了?”

“嘘,你们小声点,没得让老祖宗和长辈们听了,该气恼了咱们的!”

“哟,萍妹妹这是怕累着那付国舅受到责罚呢吧?”

“玉姐姐你尽是取笑我,我不理你了!”

几位尚未出阁的郡主小姐坐的都是联席,彼此间压低了声音咬耳朵的事情又常有发生,这会咯咯的笑作一团梁太后那边也没在意,只当她们彼此说了什么逗乐子。

秦苏冷眼看着这些笑的花枝乱颤的表姐堂妹们,心中气恼的暗骂一句“不知羞耻”最后目光却是恨恨的盯着对过儿一席上正在低头喂安绮吃糕点的秦菁。

虽然她不像这席间诸多小姐们那般肆无忌惮,但自付厉染进门那一刻起她的目光却就不曾从他身上移开,他的每一个眼神和动作她都观察的分外细致,而刚刚举杯望过来的那一眼,她虽然也险些为此把一颗心从喉头飞出来,却也领会的分明——

她虽不知付厉染和秦菁之间私底下能否有什么交情,可那一眼他分明就是冲着秦菁的!

凭什么?!秦菁那个贱人到底有什么好?论样貌她根本就比不上她,性子还是那般冷冰冰又凶悍的紧的,白家那个老四明里暗里护着她为她出生入死也便罢了,这个付国舅,明明不过都是头次见面,凭什么也单要对她秦菁另眼相看?

所谓嫉妒,一旦被激发出来便如星星之火,片刻之间便可助长成为燎原之势。

秦苏用力的搅着手里帕子慢慢平和了脸上表情,一直到她觉得自己的笑容已经如鱼得水般毫无漏洞这才突然抬眸看向秦菁脆声道:“对了二皇姐,前几日我去你宫中寻你结果在门口却被你那个叫苏雨的小婢子给堵住了,愣是没让我进门,后来听说那日皇姐你是同白家的四少爷一同游园子去了呢!后来这几天皇姐你都不得空,妹妹我也没好意思再上门,我也是个藏不住话儿的,今儿个难得遇上,还得问问,不知道可有这事儿?”

苏雨将她堵在门外,一则以下犯上无视尊卑,是她秦菁教管不严,二则做贼心虚欲盖弥彰,要替她秦菁掩盖那见不得人的丑事。

秦苏此言一出,不果不其然,但凡耳力所及者都瞬时止了谈笑声,几十道迥异的目光齐刷刷的朝着秦菁射过来。

第153章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平日里就算真有其事也都要藏着掖着,这一次国宴之上,当着大晏使臣面前,秦苏这是打定了心思要给她没脸呢!

因为殿中喧闹,秦苏这声音再大也不可能喝住整殿的人,但只就这内殿里坐了满席的皇妃、公主们,连带着再里头的景帝那几席却都听的分明。

内殿之中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望向秦菁。

秦菁先是捏了帕子将安绮唇边的一滴果子残汁抹净,然后又从容的断了旁边的清水给她漱口。

众人见她这般无所动容的模样,不由自主的又渐渐把目光移到秦苏身上。

众目睽睽之下,景帝的脸色阴沉的仿佛能滴出水来,秦苏心里一慌忙不迭又冲着秦菁高声冷嗤一声道:“都说流言蜚语不尽不实,本宫原也不过是听听罢了,皇姐你这般避而不谈——莫不说是确有其事吗?”

秦菁的眼底带了几分愠色,这才抬头看过来。

秦苏与她对视,得意的挑了挑眉。

秦菁不悦的抿抿唇,刚要说话,里面紧挨着梁太后的一席上右丞相夫人于氏已经搁了筷子,不负众望的抢先开口道:“华泰公主,你今日可要把话说明白了,头先那日是太后宫里出了事才召了臣妇前来,奕儿他随后进宫便是接我来的,怎么就成了和长公主私会游园了?”

但凡涉及到白奕,于氏就总会有些过激的举动,难以自控,她此时会突然跳出来护犊子完全都在秦菁的意料之中,所以方才她自己才故意压着没有率先开口。

按理说这内殿里的席位都是排给皇亲女眷们的,而白夫人却是个例外,一来是得益于白穆林在朝中的声望地位,虽然贵妇当中的一品诰命不少,却极少有人能比得过她这般尊贵的,二来也是她为人素来率真直爽,很得梁太后的看重,所以每每宫中大晏,只要不是太过特殊的场合大抵都由她陪侍在侧。

秦苏倒是忘了眼前还有个妄自尊大的白夫人,她对这个悍妇向来看不上眼,不过却也无可奈何,只就勉强说道:“白夫人怎地如此大动肝火,本宫也是道听途说,此刻不正是向皇姐前来求证的吗?”

于氏却是不依不饶,当即冷笑一声道:“我白家人循规蹈矩谨守臣子本分,数百年来行事无不光明磊落,几时被人这样指名道姓的戳过脊梁骨?奕儿他平时是胡闹了些,礼义廉耻这些我白家人自是懂得分寸,华泰公主你今日公然说出这番话来,难道是暗指我儿行为不端?还是意欲讥讽我们夫妻教子不严?”

白穆林在景帝跟前的颜面大过天,秦苏闻言心中暗恼,面上还是硬挤出一个笑容道:“白夫人稍安勿躁,我们且听听皇姐怎么说罢!”

“你们姐妹间的事情臣妇无权过问,我白家的事也用不着外人来替我们撇清。”于氏原就不喜欢白奕和秦菁走的太近,此刻言语之间更是刻意的打压她。

秦菁不以为意的淡然一笑,秦苏见于氏有意搅局心里就有些急了,再道:“白——”

于氏却再不买她的账,怒不可遏的猛拍了下桌子,突然神色一厉扭头向着外殿的方向沉声喝道:“奕儿,你来!”

有了她这一声断喝,下面大殿之中虚以委蛇的饮宴气氛才戛然而止,所有人这才敢于明目张胆的停止彼此间的攀谈纷纷扭头朝着主位这边看过来。

白奕本来正窝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和齐王世子猜拳比酒,像是并未注意到内殿的动静,此时骤一听闻白夫人唤他,不禁大惑不解,片刻之后才在众人的注视之下茫然的起身款步走了过去。

走到最里面的首位下头,他先是礼仪得体的对着景帝和晏英拱手施了一礼,然后才转向白夫人笑道:“母亲唤我何事?”

于氏气鼓鼓的瞪了秦苏一眼,然后起身上前一把拽了他的手将他到跟前,急促道:“上回宫里饮宴的次日你进了宫来,华泰公主说是有人见着你同荣安公主处在一块儿还游了园子,我白家人受不得这样的构陷污蔑,如今正好,你就当着陛下和太后娘娘的面把当日的事情都说个清楚罢!”

那日里的事情秦苏没能当面讨到好处,白奕也是料到此事不能善了,却不想她竟是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给闹到晏英等人面前来了,真真的是自寻死路。

“母亲莫急,这宫里人多眼杂,许是哪个瞎了眼的奴才看差了也不一定呢!”白奕不紧不慢的微微一笑,轻拍了于氏的手安慰她。

那日在乾和宫外头撞见白奕的分明就是秦苏本人,她方才故意说是有人看见不过是为了避嫌,毕竟尽人皆知她与秦菁素来不合,若说是她亲眼撞见就多了刻意的味道在里头。

白奕明明知道这一点,却偏要这样恶语相向,分明就是指桑骂槐有意在羞辱她。

秦苏的心里一口气憋着,又奈何她自己有言在先又不能回击白奕一个大不敬之罪,险些一口气背过去。

白奕却不理她,而是一撩衣摆端端正正的跪在景帝面前,容色从容的磕了个头道:“既然陛下有惑,草民责无旁贷自当开解。那日我的马车进到二重宫门就交代给了月七和宫中管事,陛下若有疑问大可以让人拿了册子前来核查,前后草民在宫中滞留不过半个时辰,若要说到游园却是万万不能的。”

秦苏一愣,随后猛地记起之前蓝玉华给她传的话儿——秦菁是曾私自出过宫并且在宫外滞留过一段时间的。

怪也只怪她急功近利竟是忘了考虑这时辰上的限制,只是如今话都已经放出去了,也就只能硬着头皮撑到底了。

秦苏咬牙,硬是挺了脖子辩解道:“那也明明有人看见你同皇姐一道回的乾和宫。”

“宫里不能乘车行马,草民从西华门进宫,要去万寿宫拜谒太后娘娘自然须得取道乾和宫和荣华馆前头的御道,途中偶遇长公主,也总不能装作看不到吧?顺路也就送了她一程,不知道这其中又有什么不妥吗?”白奕的目光明亮而清澈,不带任何挟私报复的情绪,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把握的恰到好处,礼貌而不失强横。

“哦?是吗?”秦苏也是看出来了他这是有意与自己对着干,索性也就豁出去与他撕破脸,意有所指的冷笑道:“四公子和皇姐是偶遇?怎么会这么巧?”

“呵——”白奕漫不经心的轻声一笑,眼波流转璀璨异常,终于偏过头去看了她一眼,不徐不缓的反问道:“依华泰公主所言,难道草民便只得与你偶遇才算天经地义么?”

他出口的话虽轻佻,神色间却无半分暧昧挑逗之意,而是不加掩饰的诘问。

秦苏大惊失色,不由的倒退一步,急忙道:“你这是什么话?”

“草民所言皆是实话。”白奕眉毛一挑,虽不正眼去看秦苏,言辞间挑衅的意味却是极为明显的继续道:“若是如华泰公主所言,草民与长公主殿下前后同走了一条路便是一起逛了园子、犯了宫中忌讳,那——如果草民没记错的话,当日在乾和宫外头,草民更是同华泰公主问过安的,如此一来是不是还要把当日里在场的奴才们都叫上殿来一一核实了口供,以证明你我之间不曾有过逾矩的言行?”

白奕言罢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直挺挺的跪在那里,他这明摆就是在打趣秦苏,偏生还振振有词目不斜视,倒让人断不出个轻佻的罪责来,旁边座位离得近的几位宗室贵女之中已经有人忍不住爆发出一片哄笑之声。

在乾和宫外撞见秦菁和白奕的就是秦苏本人,这会儿谁还有不明白的,这个华泰公主分明就是借故生事呢。

“白四你——”秦苏羞窘的满脸涨红,指尖哆嗦着指着白奕半晌,最终恼恨之下砰地一声屈膝跪在了景帝面前,悲泣道,“父皇,这白四当真是胆大妄为,今日在大殿之上当着父皇的面尚且敢于这样羞辱儿臣,背地里还不知道轻狂成什么样子,若是今日父皇不严惩于他,将置我皇室的天威于何处?”

她要为自己开脱,便不动声色的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反把矛头直指向白奕甚至他身后的白家。

秦苏此言一出,连一直保持中立态度的白穆林都是脸色突然为之一变。

这些年来白奕的所为多有超出礼法之外,这一点景帝不是不知道,只不过白氏在大秦朝中的威望非同一般,他选择性的不予计较罢了,毕竟一个连一官半职都不曾上身的白奕实在不过一个富家纨绔子,他的言行再怎么出格,终究撼动不了白氏一族在大秦朝中中流砥柱的位置。

秦苏此言无疑是犯了白家人的大忌讳,蓝玉衡虽有所察,但这样的场合之下他却完全没有开口的余地,愤恨之余他唯有死死捏住手里酒盅按捺下即将喷薄而出的脾气,目光沉郁的死死盯着高位上的蓝淑妃。

因为得了蓝礼祖孙的一再告诫,蓝淑妃近来收敛不少,人前已经很少主动生事,不过话虽如此,她平时张扬跋扈惯了,性子是很难压住的,如今见到秦苏寻了秦菁的晦气也就跟着有些快意,并不想管。

方才秦菁就一声不吭的坐在旁边看白戏,这会儿觉得时机已到就不再多等,施施然自座位上起身走到当前对着主位上的景帝福了福道:“父皇,那日的事原不过是儿臣同皇妹之间起了些冲突,自家姐妹间起了口角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臣便没有放在心上,再加上这几日繁琐的事情多,所以也再不曾过去宽慰皇妹两句,想来她也是孩子心性一时半会儿拐不过这个弯来,方才说了这些个胡话。她的本意定然也不是要针对丞相大人和四公子的,父皇便当她是一时的孩子脾气,不要同她计较了吧。”

在晏英面前景帝已经是竭力的压抑了怒火,平时他也清楚这两个女儿背地里不合,此时公然搬到台面上却是万万不该的。

秦苏的不识大体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而秦菁此举明着是在淡化矛盾替秦苏求情,她却偏要点明秦苏是为挟私报复自己而刻意辱没了国家栋梁的白氏子弟,景帝若不当众处置了她,那便是纵容了后宫肆意欺辱臣子的行径。

蓝淑妃是到了这时候才察觉事情不妙,顿时惊了一身的冷汗,急忙的就要站出来替秦苏说话,不曾想她人才刚从座位上站起来,视线不其然的往殿中一扫就刚好和蓝玉衡投射过来的警告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蓝玉衡不动声色的冲她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就聊作掩饰的低头去抿了口杯中酒。

若在一开始蓝淑妃出面拉下秦苏来,那是功劳,而到了这会儿她再强出头去替秦苏辩解,却无疑是让景帝一并恼了她的。

蓝淑妃心头跳一滞,对蓝玉衡这个暗示却是觉得莫名其妙,只在片刻之后回神再看景帝的沉郁无比的脸色才恍然有所悟。

她下意识的想要坐回去,奈何萧文皇后已经皱着眉头开口道:“淑妃你也是的,本宫这几日都忙着筹备这席宫宴不得空,两个孩子都是一时意气,你也不知道劝和着点么?”

她这说话的语气似嗔非怒,但却成功的把众人的目光引向了蓝淑妃。

蓝淑妃膝盖刚刚弯到一半,心中却是暗骂了萧文皇后一声——

这个该死的女人,平日里装什么温良大度,这时候竟是想方设法的拖她下水!

众目睽睽之下,蓝淑妃的动作僵硬的停顿片刻,只得就势佯装成刚要起身的样子款步从席位后头走出来,对着景帝郑重拜下,咬牙道:“苏儿年幼莽撞不知轻重,先是冲撞了长公主,后又当众折辱朝臣,着实胆大妄为,请陛下重责于她,以儆效尤!”

秦苏本还以为蓝淑妃站出来是要于她同仇敌忾的,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母妃会对她落井下石。本还飘在洋洋自得的云端,这会儿她却是心里咯噔一下,整个脸色唰的一下变成惨白,完全有些弄不明白状况。

蓝淑妃战战兢兢的跪在那里,使劲压低了身子以头触地,她心中也苦,虽不想出卖自己的女儿,可她与景帝毕竟是二十余年的枕边人,心里对他的心情也是极为了解——

景帝这个人,虽然在私底下可以无限制的宠爱她们母女,但事实上个性却是极为偏激喜怒无常,尤其还要在乎人前的颜面,此时此刻若是只有他一国朝臣在侧也还罢了,可偏偏晏英和付厉染等人也都还在跟前眼巴巴的看着,他要自己的声望威名,就必定不会公然的袒护秦苏了。

所谓明哲保身,便是方才蓝玉衡那一眼将要传递给她的讯息。

“母妃——”秦苏目瞪口呆不可置信的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蓝淑妃用眼角的余光担忧的看她一眼,心中虽然愤愤不平,却还是一咬牙稍稍侧身对着萧文皇后的方向再次伏拜下去,谦卑道:“皇后娘娘教训的是,苏儿失仪也是臣妾教导无方,也请娘娘重责臣妾,以示惩处。”

当然了,既然她已在人前做足了姿态,萧文皇后此时若真要一并迁怒于她反倒失了国母的风度。

这深宫之中果然是个磨练人的好地方,蓝淑妃这种人,居然也学会了以退为进这一招呢!

秦菁玩味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嘲讽的笑了笑,那边萧文皇后已经不动声色的与她暗中传递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孩子们顽皮些是有的,慢慢教养也就是了,淑妃不必自责!”萧文皇后说着便回头冲身后的李嬷嬷使了个眼色道,“嬷嬷,还不去扶着淑妃娘娘起来?”

“是,娘娘!”李嬷嬷应道,随即快步上前去搀扶了蓝淑妃起身,将她扶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蓝淑妃使劲的低垂着脑袋,像是一副惭愧至极的模样,秦菁却很明白,她此时真要遮掩只怕还是脸上的愤恨和不甘呢。

秦苏的目光一路追随着蓝淑妃,竟是完全没有想到她一直以来相依为命的母妃会在这个时候弃她于不顾,又惊又恨之下整张面孔都在无形中扭曲起来。

景帝早已经是耐性耗尽,看她这幅不知悔改的模样心中火气大盛,沉声怒道:“管海盛,还不把华泰公主请下去?继续留在这里丢人现眼吗?”

“奴才遵旨!”管海盛心头一颤,赶紧的就抱了拂尘上前去请秦苏,低声劝道,“殿下,请随奴才走吧!”

秦苏完全没有料到景帝会骤然翻脸,浑浑噩噩的被管海盛扶起来之后她才如梦初醒,不可思议的尖锐一笑:“父皇,您这是要禁足儿臣吗?儿臣不服!”

好好的一场宴会进行到这份上可谓是大煞风景,景帝隐隐觉得头又疼起来,偏生他旁边晏英还是一副兴致勃勃事不关己的样子,眼珠子咕噜噜的转着瞧热闹。

景帝额角青筋抽搐了两下,大袖一挥,不耐烦道:“这样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管海盛,马上将她送回广绣宫,一月之内不准她踏出宫门一步!”

管海盛见他是真的动了怒就再不敢耽搁,也不管秦苏是否愿意,招呼了两个徒弟小井子和连子,上来架了秦苏就要往外拉她。

“父皇,这不公平,您根本就是偏心!”秦苏哪是个肯吃哑巴亏的性格,拼命挣扎的同时还不忘愤恨的死死瞪着秦菁大声道:“就算那日皇姐没有同白四在一起,也定然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否则她为什么死堵着宫门不让人进去?父皇你要责罚我今日的行事莽撞我无话可说,凭什么皇姐是事情您却回避不予追究?父皇你这是有意想要包庇于她吗?儿臣不服!”

她这样不依不饶的公然叫骂显然是已经冲昏了头脑,景帝觉得颜面尽失,就只是不耐烦的挥挥示意管海盛赶紧将她带下去眼不见为净。

付厉染一直默不作声的靠在旁边自斟自酌,兴致丝毫不被打扰,此时他才微微眯了眼,目光自秦菁和白奕二人面上轻轻的扫过一圈——

这两个人明明是合伙长了这一出精彩绝伦的大戏,可是自始至终他都观察的很细致,他们之间却是连一个最微末的眼神都不曾彼此交换过。

这是一种默契,一种远胜于筹谋之上,心意相通的契合感——

这两个人之间,怕是真如这华泰公主所言,是要有些猫腻的。

付厉染心下沉吟,以至于手中酒水漫出杯沿他才有所察觉。

搁下酒壶,他随手捡了块帕子擦了擦沾上酒水的修长指尖,同时又是出其不意轻飘飘的突然开口道:“按理说秦皇陛下的家务事,臣下并不该过问,可华泰公主若就这么带着怨气受了责罚,日后怕是会碍着陛下你们之间的父女情意呢,横竖不过一句话的事,陛下何妨让长公主殿下就当日之事给出一个解释,免除彼此之间的嫌隙呢?”

他说的云淡风轻,说完才慢悠悠的从作为上起身,郑重的对着景帝的方向拜了一拜。

今日之事晏英一直未曾掺和,付厉染的话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管海盛等三人手下的动作都是一滞,踟蹰不定的回头去看景帝。

由于变故突然,秦苏在惊诧之余下意识抬眸看向晏英下首那个长身而立的俊朗背影,心头跳跃的节奏突然莫名快了两拍,竟是突然就愉悦的脸上都有些烧起来的感觉——

那个冷傲不逊对谁都不理不睬的的国舅大人在替她说话呢!这意味着什么?这又代表着什么?

付厉染会突然插手此事秦菁也是始料未及,他明知道自己当时不在宫中,还要她当众解释行踪岂不是故意要拆她的台?

分明前一刻在御花园里相逢他还信誓旦旦的对自己表明立场,这会儿却这般不按常理出牌——

付厉染,他到底要做什么?

第154章

付厉染的目光微微含笑,脸上表情却显得很公式化,完全不带任何私人感情,仿佛单就只为看热闹一般。

秦苏抓住机会肩膀一抖甩开两个太监的钳制,复又屈膝跪在地上温顺了态度深深垂首对景帝道:“儿臣于殿前失仪稍后自当领罪,但请父皇就皇姐一事也要当众问一个清楚明白,儿臣方能信服。”

景帝审视的看了付厉染两眼,最后却不知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态,还是把目光移给了秦菁,虽然他什么都没有说,但秦菁的心里还是突如其来刮过一阵冷飕飕的风。

这样的事情本来也在意料之中,所以秦菁的心里倒也谈不上难过,只就面上半带落寞的垂眸一笑对景帝道:“怎么父皇也跟皇妹一样信不过儿臣吗?即使有白夫人和白四公子作证还不够?”

秦菁刻意点明了白家,自己则是使劲低垂着眼睫做出一副委屈受伤的柔弱摸样。

以往在人前她总要给景帝留有三分余地,此时却再完全不去顾及他,他怀疑自己是一回事,连带着驳了白家人的颜面就是另一回事了,即使白氏一族忠心耿耿不会因此与他生出嫌隙来,可在场的大晏人会怎么看?背地里大秦的满朝文武又会怎么看?是他为君昏聩猜疑忠良?抑或是他对白家人实则已经不是那般的信任?

秦菁使劲低垂着眼眸不让他看到自己真实的表情,心里却是暗暗讥诮:所谓一己之私,他既然存了这样的心,就总要为此付出代价的。

秦菁此言一出,景帝也是始料未及,脸色便更是暗沉三分道:“朕几时说过不信你了?既然白四也都把话讲明,这其中也就只是一场误会罢了!朕并没有追究你的意思,只不过是你妹妹今日太过分,既然都已经闹了到这个份上,你若是不就那日的行踪交待出个所以然来,朕罚了她她也定是心里不服气的。她是个不懂事的,你总不见得也要与她一般见识吧?”

景帝这话明着是贬低了秦苏抬举她秦菁,实则也是一顶大帽子扣下来,逼着她不得不就当日之事做出一个交代来。

秦菁要圆这个谎实在太容易,无论是梁太后还是萧文皇后,她随便拉出一个人来都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可是景帝于众目睽睽之下这样所谓的“不信任”还是让她从心底里赶到介怀——

她这位父亲对她,当真是半点的袒护之情都没有,甚至是和秦苏一样都在巴望着她会于人前颜面扫地呢!

秦菁心里无声的冷笑,重新抬起头来目光沉静的望着景帝,再次开口确认:“所以,在父皇的心里其实是相信儿臣的对吧?”

景帝眼底有丝光影晃动,不悦的拧眉:“当然!”

秦菁这才满意,嘴角绽开一个苦涩的笑容之后竟是突然甩袖别过身去,语意坚决道:“请父皇恕儿臣忤逆,那天的事情儿臣是不会解释的!”

萧文皇后本来已经准备开口替她解围,此时将出口的话却硬生生的被咽回了肚子里。

大殿之中短暂的沉寂之后相继开始响起一片不可思议的抽气声和人们交头接耳小心的议论声:这荣安公主莫不是疯了不成?明明是自己占着理的,怎竟要这样的自掘坟墓去顶撞景帝?还是——那事情背后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秦苏将秦菁的表现看在眼里,不觉得意,扬眉笑道:“怎么?说到底皇姐你还是心虚了吗?”

“住嘴!”景帝被秦菁的一句话噎的本来就是火大,此时怒意喷薄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迁怒,冷眼扫向秦苏。

秦苏被他吓了一跳,脸色煞白的赶紧垂下头去不敢再多言。

“菁儿,你有什么委屈你父皇自会为你做主,你怎么能这样同你父皇说话?”萧文皇后观察着景帝脸上变幻莫测的神情,心口一阵急剧的收缩,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压制住心里波动的情绪,压低了声音对秦菁沉声斥道:“还不快与你父皇请罪去?”

“儿臣并非顶撞父皇,而是尊重!”秦菁道,在众人的唏嘘声中她款步从自己的席间走到内殿当中与付厉染并肩而立,不卑不亢的面对景帝认真说道:“父皇您是一国之君,代表的就是天下人,既然您都信得过儿臣清白,儿臣更是尊重父皇的意见和判断,又何必对其他人再做那些无谓的解释?”

她不想解释,却用一句话把景帝捧的老高,让人找不出死角来抨击。

景帝是到了这个时候才真正领教到自己这个女儿的犀利和智慧,震惊之余,不知道为什么,在他面对她清冷自制的目光时竟然自心底突然毫无征兆的惊悸了一瞬——

这个孩子今天可以用这样的眼光看他,这眼神让他觉得陌生且彷徨。他不承认自己在心里已经对这个孩子生出了一种本能的戒备心理,可事实上却真的如此。

这个发现让景帝不觉倒抽一口凉气,他用一种冷森森的目光回望秦菁,视线里慢慢的都是审视的意味,殿中气氛一度冷寂到零点以下。

秦菁脊背挺直毫不避讳的与他对视,再开口时矛头已经之指秦苏:“儿臣尊重父皇此乃其一,而且所谓长幼有序、尊卑有别,华泰既是儿臣的妹妹,就也应当明白这个道理,她有什么资格来质问儿臣?儿臣又凭什么要回答她?”

既然景帝撇清了自己方面的责任,那么换而言之,秦苏那里她就算是想要对秦菁问话却是完全不够资格的。

“二皇姐你有什么话不能直说?这样顾左右而言他,分明就是欲盖弥彰!”彼此身份上的落差本就是秦苏暗恨秦菁的最大理由,此刻怎能服气,眼眶通红的死瞪着秦菁仿佛就要喷出火来。

秦菁目不斜视,完全不去理会她。

她的态度极为倨傲,乍一看去像是单同秦苏置上了气,白奕却是马上领会了她的意思,轻哂一声垂眸笑道:“既然华泰公主这般信誓旦旦,陛下又不肯偏袒于她,为了让大家彼此都心服口服,在草民看来,一切照着章程走也就是了。”

白家的这个小子目中无人不是什么稀奇事,却没有人知道他竟是如此这般小家子气的,就因为这华泰公主之前胡乱拿他当了靶子,他这便不顾臣子之仪要把人往死里整,这未免过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