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玉衡的性子稳健,蓝玉华却不是那么好说话,有人要拿他如花似玉的表妹开刀那更是万万不能的,他心里一恼已经迫不及待的自席间自主起身,对着内殿正中白奕的背影怒声道:“白四,两位陛下面前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你这是要仗着右丞相大人在御前的颜面恃宠而骄吗?”
“玉华,休得放肆!”他这话无疑又是在无形中把白穆林给扯了进去,蓝玉衡眸光一敛急忙伸手去拽他。
着是白穆林修养再好,被一个小辈指着鼻子骂道御前他也再难装哑巴,当时已经冷不丁的哼了一声,却是朝向蓝光威道:“老夫的确是教子无方,亏得有蓝大人教出来的好儿子代为指正一二了!”
白穆林这老头平素待人虽然极为和气,却不是个没有手段的。
蓝光威自知儿子闯祸,心惊肉跳的同时已经急不可耐的噌的一下自座位上站起来,不由分说两步过去照着旁边一席上的蓝玉华就是一巴掌,直打的蓝玉华头晕眼花差点栽到地上,指着他大声的斥责道:“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逆子,还不给丞相大人磕头赔罪?”
蓝玉华被他打的懵了,其实方才话一出口他自己也已经觉出些不妥来,这会儿再接触到蓝光威吃人般的眼神,登时腿一软就跪了下去。
景帝身在高位冷眼看着这殿中一切,此时已是嘴角抽搐,脸上表情阴晴不定变幻的万分精彩,却不知是打的什么主意,并没有开口过问。
晏英在一旁完全是一副看戏的表情,眼珠子灵活的在这殿中之人身上转来转去,满脸的纯真无辜。
若在往常的这个时候,景帝闹了情绪梁太后势必就要站出来帮他打圆场,但今日的事情却十分微妙,梁太后明显也没有插手进来的意思,就只是姿态雍容的闭目养神。
秦菁不动声色的看着这对母子之间迥异的神色,心里却是明白——他们之间的裂痕已经扩展到了一个不可能再重新贴合的地步。
“蓝大人要教儿子有的是机会,何必非要赶在今日国宴之时又是这般大张旗鼓的做在陛下面前呢?”殿中蓝光威还待要再继续做戏训斥蓝玉华两句,偏偏又有人唯恐天下不乱的站出来。
这人的语气悠闲自在,隐隐的还像是带了丝笑,众人忙不迭循声望去,却见一个身穿湖蓝色锦袍的年轻男子正眉目含笑自殿外走了进来。
这男子二十岁上下的年纪,眉目生的十分俊朗,剑眉凤眼,脸部的线条却不显柔媚,反而带了种十分刚毅而果敢的神韵。
他的这副相貌气度,在这个年纪的贵公子里头应该算是极为出挑的了,在席的闺阁小姐们多为他所吸引,但细瞧之下又都觉得眼生,彼此间小声的议论之后竟还真就没有一人识得他的身份。
就在众小姐窃窃私语的间歇萧羽已经款步走到了外殿正中的位置站定,蓝光威却是认得他的,自然也将他与萧文皇后母子视为一体,眼中敌意不言而喻,冷冷道:“征西大将军有重任在身,我蓝家的家事不劳您费心!”
萧羽回京不过刚刚五天有余,私底下还不曾有机会和秦菁见过面,他是在前天的早朝上刚刚领了封赏,对于萧家这个一步登天的庶子之子,朝中看不上他的人太多太多,按常理说为了保证后面的仕途顺畅他也该韬光养晦才对,此时这般强出头,的确是不讨喜的。
众人看向他的目光或是讥讽或是鄙夷,他都泰然处之全不在意,只是淡笑着屈膝对上首的景帝拜下道:“微臣鲁莽,并无寻衅蓝大人之意,只就是方才听见殿中二位公主起了争执,又深觉白四公子言之有理才忍不住出言妄断,请陛下恕罪!”
对于这个梁太后鼎力提携的新贵之臣景帝本来就很上心,他眯眼不动声色的打量了萧羽两眼终于还是没有说什么。
萧羽见他默许,这才继续开口:“华泰公主心中有惑,荣安公主又碍着身份不能为她解惑,这样下去的确是会亏损了她们姐妹之间的情谊,话还是要当面说开的好!既然华泰公主刚烈,荣安公主又不肯让步,那正如依白四公子所言,自古子告父,妻告夫,民告官,臣告君,于我大秦的立法当中都是有典可循的,照着章程走也就是了,实在是犯不着在这大殿之上,两国君上面前如此的争执不下,进而伤了和气,丢了颜面的。”
所谓“子告父,妻告夫,民告官,臣告君”这些担的都是以下犯上的罪责,按照大秦的律法,这类官司官府不能拒接,但是作为违反纲常的惩罚,原告方都要先受二十的杖责之刑,然后赤足过一块火炭烧红、三丈余长的铁板,如若原告人受得住这些刑法并且初衷不改的话,官府才可开堂审理这类案件。
杖责二十的刑法不算太重,一个壮汉要扛过去并非难事,而那炭板之刑却就相当于存心刁难,三丈的距离虽然不算长,但那炭火烧红的炭板却足以在瞬间将人肉烤熟乃至焦糊,这几步路走过去双脚必定是要废了,而且一旦受刑之人毅力不足,烧烫之余从那铁板上跌落到下面的炭火之上也是自寻死路。
所以若非血海深仇,绝不会有人会去做这样的事,此类官司自大秦开国以来这八百年间,真正过堂审理的也就只有两宗:一宗是在百年前,淮阳知州胡坤鱼肉乡里,强占了他下属县令刘安邦的妻子,并且为了遮掩丑事将其年迈双亲杀人灭口,那刘安邦进士出身颇有气节,愣是拼着身残丢官的风险拦了巡视钦差的轿子,连过两道刑法将胡坤绳之以法;另一宗则是更久以前,一妇人卢氏状告其夫凌虐父母的不孝之罪,后来官司虽然打赢了,她自己却因为伤重不治而亡故。
秦苏和秦菁之间的事本就没有这样严重,萧羽和白奕这一唱一和却是志在把事情闹大。
白奕因为有了之前和秦苏之间的争执,众人便不会往旁的地方想,而萧羽,他本身就是秦菁的姻亲,再者又是借助秦菁之手被推上位的,即使是明着挟私报复来帮着秦菁挤兑秦苏也是顺理成章的,根本没有必要避嫌。
本朝的立法秦苏大多也都是知道的,她的本意不过就是想揭秦菁的短,让她无法自圆其说好惹来景帝的猜忌和震怒,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在两句话之间就被白奕和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萧羽渲染的这般严重。
虽然她们不属于父子、夫妻、官民、君臣这这四者中的任何一者,但以此类推,从排行上讲秦菁在长她在幼,从位份上讲秦菁又是有着正经封号的长公主,地位远高于她,对方真要强词夺理起来,倒也不是完全说不通。
她虽恨秦菁,却还不至于蠢到会同她玉石俱焚,眼见着眼前局势就要呈现一边倒的架势她便飞快的权衡了一下利弊,缓和了语气转而抬眸对秦菁道:“自家姐妹间的两句口角而已,哪有他们说的那样严重,皇姐你说是不是?”言谈间她甚至有意露出一个示好的笑容却笑的分外勉强。
“事关本宫的名声,难道在皇妹看来便是这般可以出尔反尔的小事吗?”秦菁回头看她一眼,容色之间仍是一派寡淡不见动容的冷声道:“皇妹,本宫原也不想与你纠缠不清的,可你却苦苦相逼,非要闹到这个份上,既然都已经传开了,只怕本宫再不说句话,日后便是流言蜚语传出来也难平息。今日我也不想刻意为难的,我可以原原本本的告诉你那日里都做了什么又或是见过什么人,但如若你不能从中分辨出本宫的不是来,却又当如何?”
秦菁能这般大方的让步定然是安排好了退路,秦苏想也知道她必定只得拿萧文皇后来做掩护,而这样一来,表面上虽然说的同,实际却是完全没有说服力的,自己只要死咬着不放,其中仍然还有转机。
这样盘算着她也就坚定了信念,一咬牙,扬眉道:“此事若真是我无中生有,那我自当甘心领受父皇之前降下的处罚,并且给皇姐沏茶认错!”
她禁足一月的禁令景帝既然有言在先是注定改不了的了,而斟一杯茶又是举手之劳,反观秦菁,若是她不能完全补救这个漏洞就是身败名裂,这个秦苏——
“三姐姐好会盘算,当真是以为我们都是蠢的吗?”秦苏话音刚落,殿外又是一道声音响起,秦茜一身粉蓝宫装娇俏可爱,携着一鹅黄衫子的少女一路小跑着奔到眼前。
看到秦苏时,她下意识的扁扁嘴,下巴翘的老高的勉强打了个招呼:“三姐姐这是怎么了?我才不过离开一会儿怎的就不在座位上了,反而跪到这里来了?”
因为秦茜近来也总有事没事的跟她对着干,秦苏见她也没好脸,脸一沉就不屑的冷哼一声:“你这又疯疯癫癫的四处乱跑像什么样子?”
秦茜不甘示弱的瞪她一眼,随即便是撇开她不管,上前拉了秦菁的手聊作安慰,然后转身恭恭敬敬的跪在了景帝面前道:“父皇,那日皇姐是同我在一起的!”
变故突然,秦苏脸色勃然大变,脱口大声道:“你胡说!”
“四公主没有说谎!”回答她的却是一个温婉的女声,紧跟着秦茜身边带来的那个少女举止从容的屈膝跪下去,道:“臣女水月可以证明此事!”
第155章
秦茜性子率直又一直对秦苏骄纵跋扈的行径看不顺眼,她会主动站出来维护自己,秦菁倒不觉的奇怪,可是对于皇室内部的明争暗斗,但凡有些眼力的人都会选择敬而远之,绝不随便掺和。
秦菁心里微微诧异,忍不住侧目去向那少女看去。
她不过十四五的年纪,鹅蛋脸,容貌清秀美丽,端跪在御前的品貌举止俱都十分端庄,是一副典型的大家闺秀模样,秦菁与她虽无交往,宫宴上也见过几次,是以也就一眼认出来,正是安国侯府的六小姐,闺名唤作赵水月的。
秦苏也没有料到会有人狗拿耗子,当即就是目色一厉,尖锐道:“你算什么东西,父皇面前哪有你一个小小臣女信口雌黄的份儿?你可知道欺君罔上是什么罪名?你就不怕拔舌头吗?”
她这话已经是赤、裸裸、完全不加掩饰的威胁。
赵水月峨眉微蹙,神色间有一闪而过的脆弱,她像是十分诧异和惊惧的扭头看了眼前苏道,“臣女自知身份低微,不该在陛下面前喧哗吵闹,可臣女所言也确是事实,绝不敢有半点欺瞒诓骗之意!”
她的样子本就生的温婉纤弱,这样言辞恳切的一席话娓娓道来便有说不出的委屈情绪流露。
秦苏被这个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搅局的死女人气的七窍生烟,但她此刻本也就是被景帝降旨责罚的戴罪之身,也不敢顶风作案太过嚣张,郁卒之下险些就要咬碎一口银牙。
“三皇姐你是大理寺卿还是内务府总管?父皇面前,你又凭什么这样大呼小叫的辱骂重臣之女?”秦茜不甘示弱的冷哼一声,马上就两眼一瞪跟秦苏杠上了,她扭头去看景帝,一脸正气的解释道:“父皇,那日我是听闻大皇姐身子不适,故而就找了二皇姐,想要一同前去探望,后来刚好赵六小姐随着安国公夫人入宫,我们三人便一同去了我寝宫旁边的竹林里煮茶吃了。一直到午后安国公夫人着人来寻赵六小姐离宫我们才各自散了的。”
萧文皇后袒护秦菁的言辞不可信,即使是秦茜的证词都有携私的嫌疑,可这其中若再加进去一个非亲非故的赵水月作为认证,其中意义就大不一样。毕竟安国公府的家眷几时入宫又去了哪里都要向内务府报备,她们的行踪是做不得假的。
秦苏有些气急,仍是不死心的膝行往前两步对景帝大声道:“所谓三人成虎,父皇,您不能听她们几个的一面之词,保不准她们就是事先串通好的。”
赵水月没有再与她争辩,而是自袖间掏出一方素净的方巾展开了膝行转身呈送到秦菁面前恭敬道:“这是上次公主的侍婢墨荷姑娘向臣女索要的花样子,臣女赶了几日,昨日才刚刚绣好,请公主殿下代为转交!”
那方巾三尺见方,因为料子轻薄,所以藏在她袖中倒也并不十分明显,展开了上头是一幅绣工精湛的凤凰牡丹图,针脚细密,绣面平整,显然很是下了些功夫的。而且它那大小又远非一方普通的帕子可比,这样的绣活儿物件,若不是和人有约在先,这赵小姐是定不会随身带着的。
秦菁是到了这个时候才忍不住哑然失笑,她上前去扶了赵水月的手拉她起身,然后转向景帝端端正正的行了个礼道:“父皇,您要的解释就在这里,是非曲直,全凭您一人论断!”
她强调了“一人”,也就等同于言明接下来景帝无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势必要掺杂自己的喜恶情绪在里头。
景帝沉着脸,目光阴郁的看着她,秦菁却是回转身去看外殿当中跪着的秦苏冷涩一笑,讥讽道:“本宫的话不可信,永乐的话也不可信,赵小姐的话更不可信,偏偏就你华泰一个人的臆测便是铁骨铮铮的事实对不对?”
事情进展到这一步,秦苏也是完全无法自圆其说,她是得了蓝玉华的消息说秦菁不再宫中,可是,她没有证据。
景帝的视线移过来,秦苏这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大势已去,她身子本能的一个哆嗦,还不待开口辩驳就已经听见景帝沉郁的声音冷冷的飘了过来:“知道错了吗?”
这——是一个台阶?
秦苏心中忐忑,迅速小心翼翼的琢磨了一遍他的脸色,见他并没有发怒的迹象这才战战兢兢的垂首道:“是——”
“嗯,知错就好!”景帝断然截断她后面准备请罪的一番场面话,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下一刻他竟然毫无征兆的自座位上站了起来。
“皇上!”管海盛眼明手快,见状赶紧快跑过去扶了他的手。
景帝搭着他的胳膊慢慢走到秦苏面前站定,向她递过去一只手。
秦苏不明所以,屏住呼吸仰头去看他,声音细若蚊蝇的唤了声:“父皇?”
景帝不应,只就目不转睛的俯视她的脸孔,声音沙哑道:“起来!”
这两个字像是一种赦免,而细看之下景帝脸上也确实没有一丝半点动怒的痕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秦苏就是觉得这样被他看着脊背生寒,几乎提不起力气。
景帝等了片刻,见她还是没有起身的打算就有些不耐,他闭目揉了揉眉心,示意管海盛:“扶她起来!”
管海盛跟在景帝身边多年自认已经将他的秉性脾气摸透,可是到了这会儿心里却也跟着犯了嘀咕,不知道他究竟意欲何为。
不过景帝的命令他并不敢违抗,急忙就弓身去请秦苏,小声的劝道:“公主殿下,陛下请您起呢!”
秦苏就着他手上力气缓缓站起来,心里正揣摩着要说两句软话哄哄景帝,不曾脚下才刚站稳便是眼前一黑,等她再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个人都已经跌在一步之外,脸上灼烧了一般火辣辣的疼,嘴里蔓延开来都是浓烈的血腥味。
“苏儿!”蓝淑妃惊呼一声猛地自座位上站起来,却只往外走了一步脚下动作就戛然而止——
她不想在这个时候去触景帝的霉头。
秦苏是在蓝淑妃的这一声尖叫里猛地惊醒过来,头晕眼花之余她根本还弄不出清楚状况,只是下意识的捂着肿胀的脸颊不可置信的仰望景帝毫无表情的干瘦脸孔。
景帝抬手指向她,形容动作间却分明透了几分疲惫:“无中生有、以讹传讹的事情咱们宫里要不得,管海盛,你传朕口谕,马上去御书房拟旨,褫夺她的封号,三月之内不准她踏出寝宫一步。”
褫夺她的封号?那她跟先帝时候那些贱婢所出的孩子有什么区别?他们虽然也有着皇室血脉,皇子公主的头衔,可说到底究竟还是上不得台面的贱种。她跟他们不一样,她的母妃是堂堂世昌伯府的嫡长女,她的兄弟是当朝太子未来的一国之君——
她的父皇怎么会降下这样一道荒唐的旨意,他的脑袋是不清醒了吗?
“父皇——”秦苏如梦呓般痴痴地唤了一声,一时间完全反应不及,竟然连求情的话都忘了说。
景帝早已不再理会她,回转身去重又回到上首的主位上落座,他若无其事的对晏英举杯,脸上笑容竟然奇迹般就那么漫上来,仿佛之前的一切煞风景的事情都不曾发生过:“晏皇圣驾到此,朕的招待多有不周,今日提前设宴为尔等践行,众卿大可畅所欲言不醉不归!”
大殿之中一片寂冷死沉的气氛都在他这诡异的一抹笑容中瞬间融化消散,被打断的歌舞再度续上,觥筹交错间失魂落魄的秦苏已经悄无声息的被人架了出去。
秦菁等人各自不动声色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谈笑间所以人的神色间都透露出几分言不由衷和胆战心惊时候的小心翼翼。
着是秦菁也未想到景帝突然这般处置了秦苏,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所谓的恨铁不成刚,但她还是看的分明,在景帝面前,这一次她依旧没有赢,更或许她的父皇就是故意在用这样一种强悍而不合常理的态度在向她示警——
这天下是他的天下,唯有他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为所欲为的做任何的事情!
所有,她后面的路还有很长很长。
因为这一段小插曲,后面的宴会再进行下去每个人就都有些力不从心,反而演戏的成分居多,待到宴会结束已经是深夜,景帝和晏英等人依次离席之后秦菁也迫不及待的从中央宫里出来,她先是命墨荷送了安绮回去,回头便看到秦茜拽着赵水月自殿内追出来。
“皇姐,你怎么走的这样急,我差点追不上你!”秦茜跑过来,喘着气来拽她的袖子。
“安绮困了,我便想着早些送她回去!”秦菁道。
两个人却谁都未曾提及方才那场风波的始作俑者秦苏,放佛在突然之间有关方才那些不愉快的种种就成了种禁忌,秦茜虽然猜测不透秦菁的想法,但在她自己心里却有一种自内而外的恐惧在蔓生。
秦菁假装不察她心中所想,说着又错开她去看了她身后跟着的赵水月一眼。
赵水月神情间倒是带了几分羞赧微微垂了眼睫,礼貌的屈膝见礼道:“臣女水月见过长公主殿下。”
“赵小姐不必拘礼!”秦菁淡淡的应道,嘴角微露出一点若有似无的笑容来,便算是打过招呼。
她待人极少有过分的亲热的时候,赵水月忐忑的拿眼角的余光去打量她,见到她并未表现出来明显的排斥情绪一颗心才慢慢的落回肚子里——
这样就应该说明她还有机会!
这样想着,赵水月心里就更为坚定了信念,抬眸讨好似的笑笑,然后对着秦菁和秦茜二人主动福了福道:“二位殿下大概还有些姐妹间的私房话要说,臣女先行告退!”
“嗯,我也想跟皇姐一起呆一会儿。”秦茜笑嘻嘻的去拉住她的手,眼中神色恋恋不舍道:“水月姐姐我今天就不陪你了,改天我再去请母后的旨意递帖子给你!”
“好!”赵水月进退有度的微笑着应了,说完又越过她对着秦菁见礼。
秦菁不动声色的微微颔首,抬手招呼了身边的灵歌过来吩咐道:“这会子宴会也散了,宫里头人来人往乱的很,你陪着赵小姐去找安国候夫人吧。”
“是,公主!”灵歌应道,然后笑吟吟的走上前去请赵水月道:“赵小姐请随奴婢走吧!”
“谢长公主恩典!”赵水月压下长长的睫毛对着秦菁感激一笑,转身跟着灵歌去了。
秦茜欢快的看着她的背影远处,喃喃的感慨道:“水月姐姐人真的很好呢!”
秦菁面上挂着一丝浅薄的笑容,闻言却只是模棱两可的摇了摇头,紧跟着移开话题道:“那会儿你不是嫌闷偷溜出去了吗?怎的又会突然跑回来?”
秦茜转身去抱着她的胳膊,狡黠的眨巴着眼睛笑道:“我会未仆先知的啊,我算出了皇姐你有麻烦,所以就赶紧跑回去帮你解围了!”
她这话明显是不能信的,秦菁嗔她一眼,道:“不说算了,我可要走了!”说罢就真的抬脚要走。
“皇姐!”秦茜也知道她不是真生气,但还是耐不住性子马上抱紧了她的胳膊告饶道:“皇姐你这人真没趣,半分玩笑都开不得!”她说着便有些悻悻的努努嘴坦白道:“是萧家哥哥啦,他跟我说的三皇姐又找了你的麻烦我才急着跑回去的!”
萧羽?其实之前看他跟秦茜两个一前一后的进得中央宫,秦菁心里就已经有了几分这样的猜测,这会儿得到证实倒也不觉得有多惊奇,只是莫名的心里会有种暖洋洋的感觉。
前后两世,无论是在这深宫之中还是后来的朝堂之上,一直的一直都是她一个人在勉力支撑,身边能有一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并肩作战——
这种感觉,真的非常让人愉悦。
秦菁心中欢喜的情绪溢于言表,秦茜见她笑了也就跟着笑起来,随后紧跟着却是眼睛一亮惊喜的指着秦菁身后的方向道:“皇姐你看,说曹操曹操就到呢,萧家哥哥来了!”
秦菁回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就见萧羽踽踽独行,举止从容的由中央宫的方向过来。
“萧家哥哥!萧家哥哥!在这里!”秦茜兴奋的挥着双手与他打招呼。
萧羽与她点头示意,同时脚下加快了步子走过来,谨守着君臣之礼对着两人拱手拜下:“臣萧羽,见过两位殿下!”
秦菁抬手虚扶了他一把,淡声道:“表兄不必拘礼。”
秦茜见他两人之间这般公式化的寒暄,总觉得不是很自在,她眼珠子转了转,然后就轻轻一咬下唇突然低声惊呼道:“哎呀,皇姐!我方才出忘了跟母妃打招呼了,我得先走了,不然她又该着人到处寻我了。”
“嗯,你去吧!”她那点小心思秦菁看在眼里,只是并不点破,只就顺理成章的点头,“先回去宴会那边叫上两个婢女跟着吧,别自己一个人走!”
“嗯,我知道了!”秦茜摆摆手,然后转身就火急火燎的提着裙摆往回跑。
秦菁的视线并未在她身上多加关注,已经重新侧目去看萧羽道:“祈宁一别已是多日未见,这几日本宫也不得空出宫看你,羽表兄在京城住的可还习惯?”
“有公主表妹你的袒护照拂,我自然是好的!”萧羽和她相视一笑,两人就光明正大的在这御道上散起步来。
萧羽毕竟是萧氏子孙,为了不在人前留下把柄,他此次回京也只能是扑着尚书府来的,不过虽然景帝一道圣旨点名是兑现当日诺言把征西大将军一职给了萧衍的独子萧羽,但严氏在萧府专横霸道惯了,背地里对此还是诸多不服,再者一直以来她都看不上萧羽,萧羽此番下榻萧府自然也就不可能受到什么礼遇,短短几日,刁钻找茬的事儿可谓层出不穷,这秦菁也都是有所耳闻的。
萧羽和萧澄昱一家之间的嫌隙已生,秦菁倒不指望他们还能有冰释前嫌的一天,但至少明面上还是要过的去的。
听到萧羽言辞之间极为坦荡秦菁也就放心,点头道:“父皇已经当众移了兵符出来,这事便算是定下来了,应该不会再有变故。而且西楚边境的形势一直不容乐观,缺不得人,估计也就是这两日了,等到大晏人一走他便会安排你回去。梁国公本人已经往南疆去了,在你正式回去交接之前可不要出现什么纰漏才好。”
“放心吧!纵使他对我有所忌讳,大秦的万里河山却不是可以拿来开玩笑的。鲁国公暂留在那里代职的副将是个妥实的人,不会出什么纰漏的。”萧羽道,大约还是因为介怀当年萧衍的事,是以如今他虽然也是为人臣子,但提起景帝的时候却也无多少敬畏之心,反而带了几分轻蔑。
他说着就忍不住偏过头去看秦菁,眉宇间带了几分冰凉的愠色道:“今日中央宫里的情形我也是看的分明了,说实话,你此时的处境并不很好!”
“他偏袒那双母女又不是一两天了,不必在意。”秦菁微微牵动嘴角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言语间却没有掺杂任何的个人感情道。
萧羽见她如此也不再多说什么,宫里人多眼杂,他不好多留,又隐晦的和秦菁交代了两句秦宣近来的情况就借故告辞。
待到萧羽离开,墨荷才面色凝重的远远的迎过来。
第156章
秦菁冲她露出一个笑容道:“安绮送回皇姐那里了吗?”
“是,郡主今日玩累了,回去的路上就睡着了!”墨荷道,说话间还是略带几分忧心道:“公主,方才奴婢在过来的路上刚好遇到灵歌送那赵小姐出宫,今日宫宴上的事情太不寻常,还有那赵小姐——怕是目的并不单纯吧?”
“没什么不单纯的,不过是因为我们拥有共同的敌人罢了!”秦菁不以为然的垂眸而笑,重新抬起头时眸底就突显出来一抹清冷之色道:“难道你忘了,安国侯府的那位三小姐如今还痴痴傻傻的待字闺中呢!”
安国侯府的三小姐闺名唤作赵水秀,是安国候赵栋的嫡长女,与六小姐赵水月同处于大夫人钱氏,只可惜钱氏一生福薄,生下这两个女儿之后就再无所出,后来她自觉无颜面对赵家的列祖列宗,在赵水月周岁时主动请辞与赵栋和离,在钱氏的家庙中带发修行。钱氏离府以后,赵栋又续娶了御史大夫吴敏安的嫡次女为正妻,这吴氏也是争气,成婚的第二年便为赵栋生下一双子女,嫡长子赵铭被立为世子承袭爵位,女儿赵水倩也得益于这层关系备受加重长辈的宠爱,不仅如此,两年以后吴氏又诞嫡次子赵岩,自此瓦全巩固了她在安国侯府的地位。
因为肚子争气,吴氏在安国侯府内宅的地位水涨船高,她为人虽不刻薄,对待赵水秀姐妹也算宽厚,但这姐妹俩到底不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隔着这层皮,高门大宅里头大家本来就是过个表面和气。所以虽然同为嫡出的小姐,这些年赵水秀和赵水月两姐妹却是备受冷落的,人前的风头全都被小妹赵水倩占尽了,以至于后来赵水秀在宫宴上被秦苏欺辱吓的痴傻疯癫了,安国侯府也就只是收了景帝和蓝淑妃的赏赐就息事宁人,连公道话都不敢替她讨一句。
赵水秀的后半辈子便是这样赔进去了,而六小姐赵水月年前及笄,赵栋本来是预备为她定了左丞相司徒南加的嫡次子结亲,风声一闪转眼却莫名其妙的无疾而终,而前些天又传出消息,说是司徒家已经下聘定下了赵家七妹赵水倩,只等着这丫头来年及笄便要娶进门去的。
不过因为当时赵水月一事并没有透漏出什么明显的风声,众人又碍着司徒南在朝中的声望,是以坊间并无流言蜚语传出,如此也算是全了赵水月的颜面。
秦菁本来也是偶然听萧文皇后提过一次,今日见到赵水月时她才真的相信那些捕风捉影的传言大抵便是真的了——
亲姐姐无故被人害成傻子被一声拘禁,自己又被妹妹夺去了大好姻缘,这样也就难怪这赵水月会公然和秦苏作对而帮着秦茜圆谎来对自己示好了。
提到赵水秀,墨荷这才茅塞顿开,若有所思的感慨道:“这样看来,安国侯府的这位六小姐倒是位重情义的!”
“可能吧!”秦菁对此却无多大兴趣,只就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岔开话题道:“方才父皇他们一离席我便急着出来了,怎么样,晏英帝那些人的行期定了没有?”
墨荷闻言马上庄重了神色回道:“哦,奴婢正要同公主说呢,苏沐那会儿刚刚递了消息过来,已经有信儿了,大晏的使团就定在后天一早便会启程离京,届时英帝和婗靖公主都会随队一同返回大晏。”
秦菁略一沉吟,神色间略带了几分困惑道:“后天就走?这时间上是不是急了些?”
“说是付太后已经来了三次书信催促他们返程,晏英帝见实在拖不下去了才急忙下令回去。”墨荷道,停顿片刻又补充:“不过前阵子北静王的事情还有许多地方需要处理善后,据说国舅爷会在此间多留几日,解决此事。”
“付厉染要留下?”秦菁蹙眉,不由的警觉起来。
前世付厉染的为人可谓十分低调,以至于在他正式掌权之前秦菁甚至于连他的名字都极少听过,而这一世,如若他还想延续前世的处事作风,此番便不会强出头,做中流砥柱留在大秦处理两国联姻一事留下的隐患。
“应该不会错的。”墨荷道,见到秦菁的脸色不好就又补充,“怎么公主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哦,没什么!”秦菁收拾了散乱的思绪扯出一个笑容,拽了一把她的袖子转身往乾和宫的方向走去:“走吧,先回去!”
“嗯!”墨荷点头,容不得多想就小跑着快步跟了上去。
三日后的清晨,大晏使臣离京,景帝亲自到宫门处相送,后来又由太子秦洛代为护送晏英一行出城。
因为有婗靖在列的关系,为尽地主之谊,景帝权衡之下就又吩咐了秦菁同行。
秦菁和婗靖之间早就相看两厌,但是为了彰显皇室之间的礼节气度,两人还是勉强坐在了同一辆车家里由秦洛亲自护送着往南城门方向走去。
一路上相对无言,一直到出城阔别之时秦菁才扔了手中书本自那马车上下来,四顾之下竟然没有见到付厉染。
就算此番晏英回国他不能同行,但到底也是君臣有别,就算只是为了做好表面上的功夫,这个时候他也断不该如此倨傲,不来给晏英送行的——
莫不说有什么要紧事耽搁下了?
秦菁心中疑窦丛生,彼时晏英刚好正从前面的马车上探头出来透气,见到秦菁,他略微迟疑了一下就抓着袍子跳下来,施施然款步朝着这边走来。
“此去大名府路途遥远,晏皇陛下一路顺风!”秦菁坦荡的冲他微笑。
“借公主殿下吉言,朕自当万事顺心。”晏英大袖一挥,随即豪气万丈的朗声笑道:“请公主代为谢过秦皇陛下这些天来对朕的款待,虽然你我两国此番联姻横生了不少枝节,但来日方长,以后的机会还多的是。”
他说话间眉目当中一片和煦笑容,看的人心旷神怡,秦菁却总觉得其中别有深意,正在费心琢磨,身后却是一片马蹄飞扬,城门大开的同时晏英身边一个近侍已经扯着嗓子大声通禀道:“陛下,国舅爷来给您践行了。”
秦菁的眉头微微一蹙,循着晏英的目光回头望去,付厉染已经快马加鞭到了十步之外,他今日又换了那件正式的姿色官袍,玉冠束发,本该是个贵气逼人的富贵公子摸样,却不知道为什么竟生生的透出几分风尘仆仆的味道来。
秦菁的直觉有些不妙,隐约觉得该是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然则还不及她细想,耳畔却忽而传来晏英淡若云烟的一线调侃之声:“你说小舅舅此来是为送我还是为了见你?”
他就紧挨着秦菁站在她身后,那道声音又是有意压制的极轻,所以即便是站在两人五步之外的小太监都无所察觉。
他前面所谓“来日方长”本就是因着见到付厉染前来而有意为之,再加上这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内里意思便不十分单纯了。
虽然晏英脸上神色一直大方坦荡,秦菁还是十分不喜他这种近乎暧昧的试探,当即就沉了脸,不悦的侧目看他一眼,不动声色的小声道:“本宫似乎并不明白晏皇陛下所指为何!”
“呵——”晏英负手而立,不甚在意的笑笑:“玩笑,开个玩笑而已,公主殿下不必挂在心上。”
就在两人这你来我往说话的空当付厉染已经翻身下马疾步朝这边走来,晏英马上庄重了神色与他招呼:“小舅舅怎么此刻才到?朕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驿馆突然来了访客耽搁了一会儿。”付厉染走到近前却对秦菁心完全的视而不见,匆匆解释之后就迅速岔开话题道:“陛下一路保重,臣下处理好这边的事情便会马上折返。”
“嗯,朕先行一步,这里便要辛苦小舅舅了!”晏英颔首。
“臣下的本分!”付厉染道,说话间秦洛也得到消息从队伍前方打马过来,秦菁站在原地等着他跃下马背才是略一点头微笑道:“都打点好了吗?”
“车马仪仗我都着人再三的查看过,皇姐尽管放心就是。”秦洛道,说着又把目光移向晏英道,“皇祖母要带给付太后的礼物当中有几样金贵物什,怕是放在一般的车驾上沿路颠簸容易折损,本宫想着可否移到陛下处暂且安置?”
晏英出行的车驾讲究的自然是帝王排场,马车的提及极大,又经过工匠的特殊处理和改良,即使车辙碾压在狭窄的山路间颠簸的幅度也能降下不少。
对于这种礼尚往来的事晏英向来不肯操心,付厉染也是一眼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只能代为站出来道:“时候不早了,太子殿下快些让人把东西搬过来吧。”
“好!那就有劳国舅大人替我安排一下了。”秦洛点头,说罢一撩袍角就又转身快步朝队首的方向走去。
付厉染是到了这时候才终于不冷不热的看了秦菁一眼,然后就面无表情的撇开她与晏英径自去那车驾旁安排人整理出地方来。
秦菁远远看着那里秦洛煞有介事的指挥着一群人忙来忙去,眼中神色突然晦暗不明的晃动了一下,紧跟着却听到身边晏英语重心长的一声叹息:“哎,荣安公主殿下,你的执念确乎很深呐!”
那本来不过微不足道的一个细微眼神的变化,却不曾想这个看似粗枝大叶的少年竟有这般锐利的一双慧眼。
对于能窥透她心思的人秦菁自然不会有什么好感,心跳一滞的同时不觉就凛冽了神色冷哼一声,警告道:“晏皇陛下,观棋不语!”
这天下大位之争就是一盘棋,不过晏英与她所处的并不是同一局,秦菁倒也并不刻意在他面前掩饰自己的野心。
“朕不过是一番好意,公主殿下你多想了。”晏英无辜的耸耸肩,神色间仍是一片坦然不慌不忙道,“朕对你这盘棋的输赢并无兴趣,只是经验之谈,而且眼下依稀有个机会,反正朕的这辆车驾有够宽敞,莫不如你同我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