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回吃了亏,蓝淑妃那边已经安分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多余的动静了。
苏晋阳会这么说,必定不能是空穴来风,秦菁心头一紧,不由扭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她的目光清冷而不带丝毫个人的情感在里面,也许真的是前世被她追逐着成了习惯,如今苏晋阳每每再面对她这样的一双眼睛时心里总是百味交杂,说不出的讽刺。
于是他别过眼去避开她的目光,往旁边走了一步才压抑着声音慢慢说道:“她说让陛下可以考虑一下,让蓝玉衡聘你为妻!”
秦洛夺了秦宣的太子之位,众所周知萧文皇后母女会心存怨恨,而如果两家结成姻亲,那么这其中的利害就又另当别论了。
一旦她被迫站到了蓝家人的阵营里,那么不管她自己作何打算,双方也都不得不从敌对走到统一战线,同时她也实在是没有理由再找蓝家人的晦气,毕竟整个家族一线相牵,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蓝家若是会有什么损伤,她也择不出来,势必也要跟着受到牵连。
秦菁心头略一震动,这才完全明白了之前蓝玉衡刻意在人前制造那些误会的真实意图,从带她去十里湖,到荆王府后院里不期而遇的碰面——
原来他打的竟然是这样的算盘。
明知道蓝玉桓死在她手上,这笔帐蓝玉衡是绝对不会罢手的,所以——
这就是只是一个用以限制她的缓兵之计!
蓝淑妃没有没有这样的谋略,不惜拿自己的婚姻做筹码,蓝玉衡这一次真是下了血本了。
“是吗?”秦菁目光一冷,倒也没有多少异样的情绪浮动,只略带了几分好奇道:“那父皇怎么说?应承下来了吗?”
如果景帝真的应承下来,方才在宴会上蓝淑妃那里就应该有所表现,可是从头到尾她都没吭气儿。
不过即使景帝没有答应,这也是个不大不小的示警,不能掉以轻心。
“暂时没有!”苏晋阳狠狠的闭了下眼,秦菁当然不知道他会有多不想谈论这个话题,可他最后还是勉强压下情绪回道:“不过陛下也没有回绝,只说是近期大晏的使臣就要到了,等过一段时间北静王的婚事办妥了再说。”
“哦!”秦菁早知如此的点点头就不再说话,只是好整以暇的看着面前的苏晋阳,像是在等什么的样子。
苏晋阳自然是感觉到了她的视线,眉心拧起,回头向她看过去。
“如果你今天特意找我来的目的就是要告诉我这件事,那么我已经知道了,就先回去了!”秦菁笑笑,见他没有开口的打算,作势转身要走。
苏晋阳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两步追上去,一个闪身挡在她面前将她拦下。
秦菁止步,微微扬起头看他:“你还有话要说?”
苏晋阳见她这样一副泰然处之的模样,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无明业火,目光凛冽道:“这件事蓝家人决计不是说说就算了的!”
“我知道!”秦菁漫不经心的答。
苏晋阳用力的抿抿唇,终于还是把持不住,不可思议的苦笑出声:“所以呢?”
“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我的父亲还是一国之君,你觉得呢?”秦菁莞尔,耸肩反问。
“从一开始你就没打算放过蓝家的任何一个人,这一点不会因为任何原因而改变,你这样不择手段的结果只能是玉石俱焚,这一桩婚事的分量你很清楚,一旦促成就再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即使这样也无所谓吗?”苏晋阳的目光沉了沉,紧紧逼视她冷静的瞳仁,“长宁公主的下场你看到了,她有陛下的怜惜庇佑尚且如此,你觉得自己会比她要好多少?”
对一个女子而言,一段婚姻就是一生,这一步至关重要,就像是秦薇,即使贵为公主,即使她最终如愿以偿扳倒了郑硕,而且从头到尾都占着理,她这一生也已经完全折在这上面了,世人对她所有的——
最多不过同情而已!
“你说的对,同样的错犯一次我可以说是自己无知,我断然没有重蹈覆辙的道理。”秦菁嘴角的笑意微微带了丝嘲讽。
苏晋阳心里一窒,费了好大的力气控制才勉强克制住情绪继续道:“好,你这么说的意思就是不会应下蓝家的这门婚事对吧?”
虽然他这样执着于这个问题让人很费解,但秦菁坦然的点头,“如你所言,至少我不会跟自己过不去,那只能是最迫不得已的下下之策。”
苏晋阳低头又抬头,目光明灭不定的忽而反问:“那么你的上策呢?又是什么?”
秦菁不明所以的脱口道:“什么?”
苏晋阳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默不作声的看着她,目光寸寸冷凝,最后神色间已经有了明显的恼怒之意。
“白奕!”他说。
秦菁微微发愣,但是涉及到白奕,她总是分外警觉,当即已经皱了眉头不悦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愤怒,此刻她的两腮微微染上一层微弱的红晕,苏晋阳突然不知不觉的上前一步,着了魔似的抬手想要去触摸她的脸颊。
他在身高上本来就高出秦菁大半个头,此时两人的身体几乎贴到一处,那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就越发明显。
秦菁下意识的退后一步,远远避开。
苏晋阳如梦初醒,他低头看着自己落空的右手,虽然理智的知道自己对她不该再有任何的逾矩,心里却有一根藤蔓在疯长,瞬间捆绑住他的四肢牵引了他的行动。
几乎是带着一丝暴虐倾向的,他再度跟上去,手臂一横,压在秦菁身后那株桂树的树干上堪堪堵住了她的后路,用自己的身体将她禁锢住。
这个动作,无论从哪个角度上看都带着浓重的暧昧气息。
秦菁的身子有一瞬间的绷紧,正在愣神的空当苏晋阳已经俯身下来,略显厚重的呼吸喷薄在她脸上,两个人的鼻尖相抵,他眼中缓缓涌动的伤痛让秦菁觉得像是产生了一种虚妄的错觉,有一种莫名熟悉又莫名诡异的气氛在眼前流窜。
“白奕就是你所谓的上策吗?”苏晋阳的喉头有些发涩,语气里却带了明显的刻薄,讽刺道:“只要在关键时刻白丞相站出来向陛下提亲,只要白奕承诺永不入仕为官,那么纵使这项提议会打破陈规惹人非议,但是以白氏一族在朝中的分量,陛下也必定没有办法拒绝,到时候你的困境就可以迎刃而解了是不是?”
不管景帝想将她许给谁,只要白穆林肯开口,这件事情就完全没有悬念,可是她却再不能将白奕利用到这种地步上来!
秦菁心中恼恨,嘴角却跟着蔓延出一个冰冷的微笑,她手下动作几乎可以称得上去温柔的缓缓抬手揪住苏晋阳的衣领,踮起脚唇瓣紧贴着他的耳廓一个字一个字无比清晰道:“这个法子是好,但人选却并非只有白奕一个,苏统领你觉得本宫此时大喊一声可好?”
苏晋阳的身子一僵,整个人就如遭雷击的愣在了那里
他对她是有种复杂难辨的感情不假,但是覆水难收,他也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们之间再不能有这样的牵扯。
两人离得这样近,秦菁自然可以明显感觉到他的异样,轻而易举就趁着他失神的空当将他推拒开。
苏晋阳脚下一个踉跄,连着退了两步,秦菁这才款步从那株桂树的阴影里走出来,错开他直接向前走去。
“谢谢你特意来告诉我这个消息,可是我的心思你还是不要妄加揣测的好。我跟你说实话吧,现在已经不仅仅是我容不下蓝家了,他们同样也不肯放过我,我跟蓝玉衡之间——这门亲,谁都不是真心想结的,但世事难料,如果我不能赶在父皇把这件事摆到台面上之前解决掉蓝家,那么,退而求其次,等着来日方长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你到底是有多恨他们?”苏晋阳站在原地,猛地转身,不可置信的摇头:“如果仅是为了保住宣王的太子之位,当初你救下他之后不让他装病一切就都可以迎刃而解,而现在你故意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非要和蓝家水火不容的对峙起来,是一定要把他们逼上绝路才肯罢休的吗?”
“斩草除根,我不能给自己留下这么大的一个隐患!”秦菁冷冷一笑,停顿片刻又道:“上一世他们害了宣儿,又逼死我母后,用心何其阴狠?我这个人,公平的很,上一世他们欠了我多少,现在我就要连本带利的讨回来多少,在这之前,我说什么都不会罢手的。”
她眼中寂静燃烧的执念决绝的几乎让人不敢视,苏晋阳愕然张了张嘴,最后出口的还是一声无奈的苦笑。
秦菁再回到宴会上,大家酒过三巡正是最热闹的时候,不时的有人从座位上起身四下里找人攀谈对饮。
她并没有惊动太多人,径自回到自己的席位上坐下,刚刚拿起酒壶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不经意的抬头却见秦苏笑意绵绵的从殿外款步走了进来。
怪不得秦宁怎么会那么巧的撞上她跟苏晋阳,秦菁的目光错过她看向外面粘稠的夜色,心里忽就了然,片刻之后果然就见秦苏手持一杯酒笑吟吟的朝她走过来。
第132章
秦苏走到近前,很随意的挨着秦菁坐下,苏雨愤愤的哼了一声就被墨荷拉着走到了别处。
秦菁目不斜视看着场中的歌舞,开口时唇色因为沾染了酒水而显出异样的红润来。
“和婉是你引到花园里去的吧?”她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秦苏十分讶异于她此时的冷静,但她坚信秦菁也只是在强作镇定而已,要知道在这宫里哪怕私相授受都是大忌讳,其实单凭方才在花园里发生的那一幕,真要捅出去对秦菁的名声本身就是一个极大的妨碍。
“是啊,就是我带她过去的,只可惜这个小贱人太不成气候了,没能耐着性子等到最后的重头戏呢!”秦苏的眼睛眯起,也略略低头抿了口酒,语气里带着刻意的暧昧侧目去看秦菁:“我就说他为什么三番两次明里暗里的袒护你,原来你们之间真的关系匪浅,这深宫内院之中暗度陈仓可不容易,皇姐你当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皇妹你大概是误会了!”秦菁笑笑,并不回头看她,“本宫不过是方才外出醒酒的时候偶然遇到了苏统领,彼此寒暄了两句而已。”
“都到了这个份上了,皇姐你要不要再遮掩了,我只是好奇你们最后到底说了什么,怎么好像还是一副不欢而散的样子呢!”秦苏嗤之以鼻,明显是不相信的。
为了怕被苏晋阳察觉,她虽未敢走近,听不到他们谈话的内容,但是躲在远处的灌木后头还是把当时两人之间发生的一切都看的清清楚楚。
“皇妹你真的看错了,只是本宫不小心崴了脚,他扶了我一把。”秦菁抿抿唇,但在秦苏看来她这种异样肯定的神情恰恰代表了心虚。
自认为拿住了秦菁的把柄,秦苏心里得意不由就挑起唇角:“皇姐你这样急急的否认不就是怕事情传扬出去损了自己的名声吗?再怎么说我们也是姐妹,只要你一句话,要我为你保守秘密又有何难!”
秦菁是到了这个时候才真正笑了出来,她偏过头去看了秦苏一眼,不答反问:“如果事情真如你所说的这样容易,刚才在花园里那么大好的机会,你为什么不叫人过去?”
苏晋阳身后站着一个鲁国公,想必是从她点名带了苏晋阳一同祈宁那日起蓝玉衡就应该警告过蓝淑妃这对母女,不要对他轻举妄动,否则以秦苏那个张扬跋扈的个性,方才在花园里早就已经嚷嚷的人尽皆知,又岂会迂回着只为了拿一个把柄来试图刺激她?
秦苏见她不肯上当,忽的冷下脸来把手里酒杯往桌上一搁,酒水顿时跟着泼出来过不少。
她这一下的动作其实并不算太大,但是因为抽手的时候带倒了桌角放着的茶碗,碗盖坠地还是引起不少人的侧目,便是主位上的景帝也抬眸远远的看过来一眼。
这对姐妹向来都不登对,面对众人异样的目光,秦苏下意识的有些紧张,死死的攥着手指愣了一瞬,相对而言秦菁则要镇定太多,只微笑着把桌上秦苏的杯子斟满酒又递给她。
秦苏不敢当众跟她起冲突,只能咬咬牙木然的接了。
秦菁已经主动举杯与她碰了一下,道:“皇妹,那日你的及笄礼本宫偏巧不在宫中,未能当面向你道贺,难得今日有机会坐在一起,这杯酒,便算是本宫对你的赔礼了吧,希望皇妹你能早日觅得如意郎君才好。”
这一次是皇室的家宴,到场的人数有限,而这中央宫本就是为了宫中大晏而特意修建的,可容至少三百余人共同饮宴,此时席位就摆的极为疏散,再加之殿中歌舞升平的吵闹声,在双方都决计不肯张扬的情况下即使是旁边席上的人不能轻易辨别她们谈话的内容。
当然,此时刻意为之又另当别论了。
秦苏眼带怨愤的瞪着秦菁,半晌,忽而冷冷一笑,语气不善道:“谢过皇姐!不过长幼有序,婚姻大事我怎么好抢在皇姐前头,皇姐你也是时候多为自己上点心了。”说罢,仿佛是为了泄恨一般仰头把那杯酒一饮而尽。
棉里藏刀这种事,莫说是在后宫即使是在世家大族里也都屡见不鲜,景帝见她们没有当众失态也就不予理会,便又收回目光继续喝北静王谈笑,其他人也都见惯不怪,神色各异的往这边瞄了瞄也便作罢,即使再好奇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观望的太过明目张胆。
那杯酒秦菁最终还是没有喝的,随手搁下就又把目光移向场中继续欣赏歌舞。
秦苏被她干晾着,心里就窝了一口火,死攥了手里的杯子,恨恨的瞪着她。
秦菁见她一直不走,就好言劝道:“华泰你是个聪明人,今日里这样的场合你也心里有数,还是早些回自己的座位上去吧。”
今日这样的场合,当着北静王母子和所有皇亲国戚的面,若是真闹起来损了景帝的颜面,谁都吃不消,只是好不容易拿到秦菁的把柄,要她就这样放弃秦苏自然是不甘心的。
秦苏暗暗咬牙权衡了一阵,就在她暗下决心要起身的瞬间,抬头却见秦宁跌跌撞撞的自殿外进来,也不知道苏晋阳最后找到她了没有,她此时虽然已经止了泪,但是眼圈红红的,哭过的迹象还是十分明显的。
她进门的第一眼便是看向秦菁的,那一眼说不上的怨恨还是悲切,总之楚楚可怜的姿态却是意外明显的。
锦绣公主本来正在和齐王妃叙话儿,见了她当即就沉了脸,几步过去将她拽进门,低声斥责道:“这大晚上的,你跑哪儿去了?”
“我——”对于自己这个彪悍的母亲,秦宁素来都是畏惧的,此时胸中纵有千般委屈也不敢在她面前显露出来,于是只能勉强垂下眼睑去掩饰,怯懦的小声道:“我方才在花园里走迷了路,绕到前面的长顺宫去了,所以——”
她的声音低弱下去,仿佛再多说一句便会忍不住的露出哭腔,可锦绣公主唯一在乎的却只是她在人前的仪态,是以也并未在意她的反常,恼怒的斥责了两声就打发了她回到自己的座位。
秦宁受了责难也不敢还嘴,使劲低垂着脑袋回了自己的座位。
秦苏隔着大殿中间铺开的红毯看过去,唇角就慢慢绽放出一个恶毒的笑容,忽而再度扭头看向秦菁笑道:“皇姐,方才花园里的事我只是念在姐妹一场的份上不想让你脸面上太过难看,既然你不领情,那我就好人做到底,现在去替你向父皇请旨,却不知道他是否会成全了你们呢!”
苏晋阳和秦宁的事鲁国公夫人曾经做玩笑话对荆王府的老王妃提过一次,虽然被锦绣公主否了,可但凡有些眼力劲的人也都明白,这两个人怕是已经两小无猜了,如果秦菁此时横插一脚,那么景帝那边的态度姑且不论,只就秦宁和苏晋阳这里都会有一场精彩的好戏呢,到时候再闹的彼此不体面了就和她秦苏完全没有关系了,到时候隔岸观火看笑话也就是了。
秦苏心中得意,作势就要起身,秦菁并未拦她,只是似笑非笑的牵了下嘴角缓声叹了口气:“华泰你的这份好意,本宫只怕消受不起呢!”
“怎么?”秦苏先是怔了片刻,随即眼睛一转便是故意以手掩唇露出惊讶的表情,倾身过来低声调侃道:“呀,皇姐你不会是不喜欢人家,而是为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在逢场作戏的吧?”
大秦朝中的兵权,除了景帝亲自掌管的二十万以外,其余大部分都是握在梁国公和鲁国公两家手上,梁国公手持四十万重兵常年驻守在大晏边境,他的长子梁玉另有二十万兵符死守南疆,他这一门是梁太后的母族又是景帝的远亲,地位几乎是不可撼动的,再剩下来就是鲁国公压在和西楚边境上的三十万军队,虽然现在景帝已经承诺从中抽调十万交予萧家,但这却丝毫不能影响到他何氏一门在朝中的影响力。
而梁氏一族在梁太后和景帝之间本身就有极重的危机感,并不容易轻易拉拢,鲁国公就成了最为炙手可热的人物,所以此时秦菁会和苏晋阳牵扯在一起——
几乎不用想,说她不是别有居心也没人会相信!
不得不说,在头脑方面,蓝淑妃比她这个女儿还是要差的远了。
秦菁承认,当时她刻意拉上苏晋阳一起前往祈宁就是为了造成这种假象给景帝施压,但是现在——
她还是低估了自己的那位父皇的!
“这就与你没有关系了!”对于秦苏的诘问秦菁并不辩解,只是若无其事的垂眸而笑。
“好,既然你自己不识抬举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秦苏没有想到她会完全不买帐,也是发了狠,咬牙从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霍的起身就往主位上景帝的方向走去,才跨出去一步便听见秦菁在背后叫她:“华泰!”
秦苏以为她是终于撑不住想到了妥协,心下一喜,顿时止了步子神情冷蔑的回头看去,却没有想到即便是到了这时秦菁的神色也不见丝毫恼怒,仍是饶有兴致的看着场中歌舞,唇边笑意绵长。
察觉到她回望过来的目光秦菁方才回头粲然一笑道:“淑妃娘娘望了这边好久了,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呢,在为本宫的事情操心之前华泰你还是先过去问候她一声吧!”
秦苏满面狐疑的扭头往对面蓝淑妃的一席看去,竟然真就发现蓝淑妃手里僵硬的抓着一个琉璃杯盏神色略带了几分紧张的紧瞧向这边。
秦苏如堕七里迷雾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禁皱眉,满是防备的重新看向秦菁。
秦菁却不解释,只是悠哉的又垂眸抿了一口酒这才语带遗憾道:“华泰你要多管闲事就尽管去找父皇陈情好了,不过别说本宫没有提醒你,这一次万一本宫的声名因此受损,第一个跟你过不去的肯定是淑妃娘娘!”
自从上次挨了打蓝淑妃对萧文皇后母女就更是恨到咬牙切齿,巴不得将她们挫骨扬灰才好,秦菁是不是脑子不清楚了才会说出这样的昏话?
秦苏心里觉得好笑,然后就跟着就不可思议的讽笑出声:“皇姐你是急糊涂了吧?”不过话虽这样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秦菁那样信誓旦旦的表情还是让她心里发虚,没有马上动作起来。
因为她骤然起身,周围又间歇有人侧目,秦苏心里有了疑虑就没敢太过张扬,反而隐晦很多。
秦菁牵动唇角微微露出一个笑容,缓声道:“去问问淑妃娘娘吧,省的将来后悔!”说完便自顾移开目光不再理会她。
秦苏心头惶惑,一时拿不定主意,站在原地愣了半晌,最终还是没能那种嫉恨交加的情绪中解脱出来,心一横转身就径直往首位景帝那一席的方向快步走去。
蓝淑妃在对面看着,她虽然不知道秦苏和秦菁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见只看秦苏那一脸杀气腾腾的模样就知道要出事。
她暗道一声不妙,随手抓起桌上的杯盏就慌慌张张的追着秦苏的步子一并朝上首的方向走去。
“父皇——”秦苏气势汹汹的直奔到景帝面前,却不想语气不善的刚一开口,就被人横臂拦了一下,她恼怒的侧目看去,赫然发现来人正是自己的母妃。
趁她发愣蓝淑妃已经上前一步,不动神色的将她的半个身子挡在身后,笑吟吟的对着景帝笑道:“皇上,北静王今日回京,这可是你们兄弟团聚的好日子呢,臣妾这个做人嫂嫂的也该有所表示才对。”她说着顿了一下,然后才转身将秦苏拉到人前道,“不过臣妾久病,太医叮嘱过不宜饮酒,就让苏儿代替臣妾敬皇上和北静王一杯吧!”
蓝淑妃真的出面阻止了她?!
可——到底是为什么?
秦苏想着方才秦菁的那番话,心里暗暗的惊疑不定,直至景帝审视的目光落到她脸上她才猛地回过神来,急忙握住蓝淑妃强塞给她的酒杯勉强笑道:“儿臣替母妃敬父皇和北静王叔一杯!”
“嗯,淑妃你有心了!”也许是因为今日心情大好的缘故,景帝什么都没有多问,先仰头饮了杯中酒。
“臣弟谢过淑妃嫂嫂挂怀!”秦霄礼貌的颔首,微笑之下也跟着一饮而尽。
蓝淑妃的定力向来不佳,此时心里也不见轻松,强撑着面上表情对景帝福了福就转身一把拽着秦苏往自己的席位上走去。
秦苏不明所以,脚下机械化的被她拽着往回走的同时忍不住又穿过人群去看秦菁,再见对方面上一派和煦的笑容就更觉憋屈的紧,是以刚刚避开众人回到座位上她就急不可耐的一把甩开蓝淑妃的手怒道:“母妃,你拦着我做什么,刚要不是你拦着我,我已经让她好看了!”
“还不住嘴!”蓝淑妃的手心里都是汗,这时候背心已经湿了,这时候她的脾气也不见得就就多好,直接警告的瞪了秦苏一眼压抑着声音道:“你外公那里又传了信来,这段时间不要正面跟她起冲突!”
说到底这宫里的女人要做人上人绝对离不开娘家的支持,是以秦苏虽然心里十分明白在蓝礼眼中他们母女为人棋子的命运,但是为了不被抛弃和孤立,她也并不敢十分违背蓝礼的意思,只是说到底还是心里不忿罢了!
“可是——可是为什么?”激愤之下她的面容都变得扭曲,手下狠狠的攥着裙摆,焦躁之下又想起身。
“你给我老实坐着!”蓝淑妃见状一把拉住她把她按到座位上,亦是十分不甘心的抬头看了眼正襟危坐在景帝身边笑容优雅的萧文皇后咬牙道:“回头我再跟你解释!”
因为蓝玉桓的死,蓝家人如今对秦菁都颇为忌惮,这个丫头不仅心狠手辣还邪门的很,为了限制她,蓝玉衡才想出这么个阴损的主意,且不说将来是否真的需要走到这一步,现在都要早作准备防个万一,不能再跟秦菁起冲突,否则一旦有朝一日不得已真的需要暂时促成这桩婚事来做缓兵之计,她恶名在外对蓝家而言也不是好事。
当然,蓝淑妃也是这日下午才得了蓝礼秘密送进宫来的消息,秦苏还并不知晓。
秦苏咬牙切齿的冷哼一声,最后狠狠的往旁边别过头去算是妥协。
这场宴会就在这双母女的极度隐忍之下进行到了尾声,景帝带着众人亲自将梁太后和柳元妃送上凤辇然后便和萧文皇后相携离开,他走之后其他人也就各自散了,后妃公主们各自回宫,亲王、皇亲们则是携家带口连夜出宫去了。
而北静王自幼长在关外,在京中没有府邸,为了方便这次和大晏之间的联姻,在他回来之前景帝已经下令从吉祥街充公的宅子里挑出两座毗邻的大院修葺一新,并且重新添置了所有东西,供他落脚,顺带着也方便操办婚事。
秦洛如今贵为太子,为了表示对北静王的重视,景帝特意指派了他亲送秦霄回府,而宴会甫一结束秦菁就带着苏沐跟墨荷两个回了乾和宫,进门之后就打发了所有人,让苏雨去把苏沐找了来。
苏沐进门的时候,秦菁正目光肃然的抱了那只雪狐在膝上默默出神。
那雪狐的腿伤如今已经痊愈,之前伤到的地方毛发也重新长全了,较之以前也胖了些,整只看上去白花花毛茸茸的一片,苏雨形象的给它取了个名字叫“绒团儿”。
也许是被豢养的久了,它如今倒不是十分忌惮人,秦菁在的时候不愿意一直关着它,就把它从笼子里抱出来随它自己在她寝宫里活动,这样久了它倒也自觉,即使偶尔到了院子里和花园里也是晒晒太阳就回,从没有溜出去过,后来秦菁也就懒得再关它,直接撤了笼子,随它自己在这宫里晃荡了。
秦菁不在的那两个月把它抱去了太子宫交给晴云暂管,也许是因为晴云照料它太过周到的缘故,它的性子却是懒散了许多,虽然一有风吹草动还是本能的警觉,但平日里却养成个坏习惯,即使不睡也总喜欢眯缝着眼睛懒洋洋的窝着不动,有时候秦菁甚至觉得它这耍懒装死的模样跟白奕很像。
这一次也是一样,秦菁刚到凳子上坐下它就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轻手轻脚的跳到旁边的桌子上,秦菁本来就在失神,它在她旁边试探性的转悠了一会儿,见着她抬手赶她的意思就得寸进尺的跳到她膝上打盹儿。
秦菁心不在焉的想事情也没力气管它,就由它窝着,以手代梳有一下没一下的给它梳理着毛发,连苏沐进门的脚步声都没有听见。
苏沐也是进门就发现了她的异样,径自上前单膝跪地行礼道:“公主,小雨说您找我?”
“哦!”被他这一骤然打扰,秦菁也才回过神来,摆摆手示意他起来,吩咐:“你替我去一趟右丞相府,给白奕带个口信!”
苏沐一愣,下意识的抬头看向她,诧异道:“现在?”
“嗯,你现在马上就去!”秦菁神色凝重的点头,言简意赅的继续说道:“你告诉他,父皇准备重用鲁国公府了,让他心里有个数儿。”
苏沐倒抽一口凉气,他虽不知道秦菁的这个消息是何处得来的,但既然她开了口,他却并不怀疑这事的真实性,当即也是庄重了神色谨慎的点头应道:“是,奴才这便去办!”
目送了苏沐出去,秦菁脸上表情就再度沉寂下来。
景帝的生母虽不是梁国公府的嫡系出身,但从本源上讲也是出自梁家,再加上有梁太后的关系,景帝倚重他们也是理所应当,而且这些年从表面上看也的确是这样,只从两家人一手掌握了六十万军政大权的事情上就可见一斑。上一世的秦菁就一直被这种假象所迷惑,现在她却明白,不管是梁太后、景帝还是鲁国公,这些人都不过逢场作戏而已,从未真正交心。梁太后因为年轻时被他们所弃一事心存嫌隙,景帝却因为他们是梁太后的近亲而对他们诸多防备,而梁国公更是只耳聪目明的老狐狸,老早就防着他们这对母子会有彼此离心的一天,所以一直给自己留有后路,自始至终都持观望的态度,对任何一方都没有表现出过多的热络和支持。
如今因为改立太子一事,梁太后和景帝之间的母子关系已经名存实亡,其实按理说景帝要能在这个时候将梁国公拉拢到自己的阵营里,才是真正一箭双雕的办法,只可惜最终他也还是败给了自己那一点狭隘的防备之心,并没有对梁家采取任何的行动。
而苏晋阳虽然没有明言,只单凭景帝要和蓝淑妃谋事而没有避讳他这一点就足够秦菁警觉的了——
这只能说明他已经暗中取得了鲁国公的绝对效忠权,进而对和鲁国公一体的苏晋阳也视为一体。
秦菁原还以为她强拉上苏晋阳的那一趟祈宁之行足够景帝疑心一阵子的,却没有想到从一开始景帝就没有上当,反而这么快就将鲁国公收归旗下。
梁国公那里对梁太后的防备一直未消,这样一来景帝这边所握的权力更为稳固,只怕他就更不会轻易动摇,只会更持久的观望朝中动态了。
如此她想要有所保障,就只能尽快让景帝把践诺把那二十万兵权移到萧羽手上,看来这一次大晏人到访的机会一定得要充分利用起来才好!
秦菁沉吟。
而事实上在大家都憋着一口气按动不动的情况之下时间过的还是相当快的,一月之后,大晏英帝一行顺利抵京,景帝摆驾到城外十里亲自相迎,据传当然的街道两旁人山人海,无数的百姓蜂拥而出争先恐后的想要一睹这位来自异国的少年皇帝的风采。
当然,这样的盛况秦菁是无缘得见的,等她随同众嫔妃一起在宫门处迎候景帝归来时,那些百姓已经被隔绝在高耸的宫墙之外了,入目就只有一条明黄色的长龙般的仪仗,提早安排在御道两侧的乐师吹起号角擂鼓迎宾,一时间锣鼓喧鸣声势浩大,绵延数里不绝。
巨大的辇车自正南方的朝阳门缓缓驶入,景帝和大晏的小皇帝晏英相携自那辇车上下来,众人不敢多看,齐齐的伏地跪拜三呼万岁,景帝和晏英并肩穿过人群款步而行,秦菁随众人一起垂眸端正的跪在方正的地砖上,目力所及之处就只见到两片明黄袍角从眼前张扬跋扈的飘洒而过。
“都起来吧!”景帝威严的一声令下。
“谢皇上恩典,谢晏皇陛下恩典!”众人如蒙大赦的谢恩,然后井然有序的自地上爬起来。
墨荷晚起一步,先是跪在那里就着给秦菁把跪皱了的裙摆理顺,秦菁摆摆手示意她可以了,抬头时一身华服的婗靖公主已经被人搀扶着自马车上下来。
这一次她是盛装而来,或许是妆容太过厚重严谨的缘故,连带着她那张原本青春张扬的小脸上都隐约透出几分木然的沧桑之感。
这一天秦菁依旧是穿了一身色彩浓烈的红色宫装,大红的深衣罩着里面明艳的裙摆洋洋洒洒的在身后铺了一地,她脸上的妆容极淡,微笑的表情之下就更显得唇色妖娆而蛊惑,那是一种后天追加而来的美,与容貌无关,气质使然尔!而在她身上表现出来又恍如浑然天成般给热极大的震慑,相形之下她周围的其他人都黯然失色。
也许真的是她容色太盛的缘故,婗靖自马车上下来,抬眸的第一眼就已经注意到她,同时身子一僵,几乎是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臂,眼底神色立时跟着晦暗三分。
秦菁一动不动安然的站着等她走近,及至两人错肩而过时便是唇角微扬展开一个笑容道:“婗靖公主别来无恙!”说话间她眼中眸色流转,真正注视的却是与婗靖并肩而行的华服男子,即使今日蟒袍玉带那人踽踽独行时给人的感觉仍是狂放张扬,不拘一格。
付厉染的目光追逐她的身影缓缓而动,他不笑,浑身上下的气势强硬而冷漠,近乎让人不敢逼视,但在两个人四目交接的一瞬秦菁还是分明领会到他眼底一纵而逝的一抹诡异的笑纹。
也许就是因为气场太过强大的缘故,他这一路行过,两侧侍立的人群里连呼吸声都被压抑的微弱了几分,一直到他走的远了才有后知后觉的议论声间或传来。
“那个穿紫衣服的是谁啊?怎么这架势比皇帝还压人?”
“走在婗靖公主一起的,应该是大晏派出的赐婚使吧?”
“赐婚使?我听说这一次大晏派出的赐婚使是付太后的亲弟弟,就是他吗?”
“从来就没听说大晏的这位国舅爷还是这样一表人才的人物呢!”
“诶?刚刚你们有谁注意到大晏那小皇帝的长相了?长的什么样子”
“刚才那样的场合哪敢细看,你想看等到接风宴上去看好了!”
…
秦菁混迹在人群里慢慢的往回走,听着这些女人叽叽喳喳的议论只是不动声色的默然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