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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菁心头疑窦丛生,脚下步子不由顿住,皱了眉头扭头看他道:“昨天夜里?最近这段时间宫里宫外都在忙着和大晏联姻的事情,父皇这个时候派他出境会是什么事?”

“按照行程,大晏人的送亲队伍这几日便要入境了,北静王那里早在半月前就已经大张旗鼓的启程往回走了,为了怕他察觉我的人没敢紧跟,只看到他出城以后马不停蹄往北去了!”

大晏人要大张旗鼓的过来,路上行程就压的极为缓慢,而北静王为尽地主之谊,是必须要先他们一步回京的。

白奕这样一说,秦菁心里立时就明白三分,目光中浮现出一丝讽刺的笑影:“看来这一次父皇还真是小人之心了,皇祖母那种心计的人,真要对他们母子下手又怎么会选在这个时候?他暗中派了苏晋阳去,真是多此一举!”

“女人嘛,有时候突发奇想总是防不胜防,也难怪他多心。”白奕仰天呼出一口气,并不是很在意的模样,想了想又稍稍庄重了神色垂眸看向秦菁道:“我看陛下跟万寿宫之间的嫌隙已经越来越深,只怕很快就要明着翻脸了,你跟梁太后总靠的那么近,陛下这边真的一点退路也不留吗?”

与景帝反目,无论是将他作为一个帝王还是一个父亲,这都不是明智之举,可是——

“你不了解他,在他面前我从一开始就完全没有退路可言。”秦菁轻轻的摇头苦笑了一下,抬眸看了眼走在前面的蓝玉衡和莫如风,紧跟着却是话锋一转,恢复了原来的清冷宁静之色对白奕说道:“对了,晋天都的事我已经和他谈妥了,今日多有不便,回头你什么时候再进宫时我们找机会见一面,有些事情还需要你帮忙部署。”

“嗯。”白奕点头,并不多言,只抬头越过秦菁往她身后看了眼,玩味笑道:“我们再说下去蓝大公子就该着急了,你先去吧,回头我想办法去见你。”

秦菁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然就见马车前蓝玉衡和莫如风已经停止了交谈,正回头看向这边。

秦菁和白奕对望一眼,然后重新举步快速朝马车的方向迎过去。

蓝玉衡的目光饶有兴致的在她和白奕之间转了转,并不多说什么,只是亲自抬手为秦菁打开马车上的帘子:“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去宴会上了。”

“好!”秦菁眨眨眼,回他一个礼貌的微笑,然后又扭头对旁边的白奕和莫如风微微颔首:“今日谢谢白公子的盛情款待,本宫这就先行一步了。”

“殿下请便!”白奕大大方方的含笑点头,蓝玉衡和两人作揖之后也跟着上了马车。

车夫驾车原路返回,因为算着时间有些紧迫,马车行进的速度就有些快,桌子上的茶具随着车下颠簸发出一片细碎的响声,虽然没有规律却很悦耳。

秦菁盯着那个紫砂的茶壶微微失神片刻,然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忽而抬手按住那上下起伏的壶盖,看向蓝玉衡道:“方才本宫见着蓝公子和莫大夫聊的似乎十分投缘,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

蓝玉衡本来也是垂眸看着桌上的那套茶具想事情,此时骤然被她打断,目光不由跟着移到她扣在壶顶的五指上。

秦菁的手生的很漂亮,十指修长匀称,指甲莹润光滑,透着一层诱人的红晕,再加上她的皮肤本身即为光滑细腻,此时这纤秀的指尖入眼就会给人一种十分宁静而美好的感觉。

可是谁又能想到,就是这样的一双手,会在暗中残忍的推动起一场充满血腥味的巨大阴谋。

蓝玉衡一时有些发愣,半晌才像是自语般喃喃说道:“玉华回来以后完全想不起来那两个月之间发生的事情了。”

话只有这半句,像是故意吊人胃口似的戛然而止。

蓝玉衡这个人的智慧不可小觑,秦菁并不想彼此知根知底的情况下再去跟他硬抗,就只是好整以暇的反问道:“所以呢?”

“你说他的身份是个大夫!”蓝玉衡深吸一口气,目光仍是怔怔的落在她的指尖上,声音却开始变得清明和肯定:“如果他的这个身份是真的,而且从你找到他的时间上算,我二弟出事的时候他应该就和你们在一起,如果说我三弟的失忆症是拜他所赐,应该也说的过去吧?”

蓝玉衡的判断力其实是十分惊人的,不过想来也是,能让蓝玉华选择性失去一段时间的记忆并不容易做到,莫如风既然是以一个神医的身份出现,蓝玉衡能联想到他也不奇怪。

秦菁莞尔一笑,调侃道:“方才你跟他私下聊了那么久,该不会是当面去问他了吧?”

“他既然是你的人,我问了他就会说吗?”蓝玉衡讽刺一笑,抬手自她指下将那只茶壶提起来,为自己倒了一杯水,“不过我跟他约了两日后请他去世昌伯府为我三弟诊病。”

“哦,如此就祝三公子早日康复吧!”秦菁不甚在意的点头。

所谓解铃还需系铃人这话是不假的,只是秦菁并不确定当初蓝玉桓到底有没有把秦宣的事情透露给蓝玉华知道,为了保险起见,莫如风是断不会让蓝玉华想起什么来的。

蓝玉衡见她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刚要说话,秦菁却是先他一步沉吟着开口道:“据本宫所知,世昌伯他老人家应该是睚眦必报的,在一时拿捏不住本宫的情况下,本宫还是希望蓝公子你以大局为重,多劝他一劝的。毕竟——三公子还好好的活着,实在犯不着现在就撕破脸,而且目前莫大夫还是右丞相大人府上的座上宾,他若有什么闪失,白奕的伤情再有反复,白夫人闹腾起来也是不会跟你们讲什么头脸体面的不是?”

白奕那就是右丞相夫人的心头肉,谁要威胁到他,这个女人当真是会闹的天翻地覆不可收拾的。而且不仅仅是右丞相府,秦菁也已经言明过几日就要请莫如风进宫去给秦宣看病,所以不管从哪方面看,他也都从来没有想过现在去动莫如风。

只是秦菁一口气把话说的太绝,是个人都不会觉得受用。

蓝玉衡的目光沉淀下来,低头看着被子里的水,唇角微微勾勒出一个冷酷的弧度,冷然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今天面对面的我就要你一句明白话——今日你来十里湖是跟白四有约在先的对不对?你想通过他来拉拢白家?”

白穆林是块硬骨头,白爽也在官场打滚多年尽得他的真传,这些人都是轻易不会动摇的,放眼看去,整个白氏一族唯有白奕这个人孩子气没定性,比较容易攻破,秦菁会取道他这里简直就是顺理成章的。

白家是整个大秦朝中最为老资格的一股政治力量,不管是秦宣还是秦洛,哪怕是在暗中能得到白氏的一点许诺,那对于他们的地位都将是一个巨大的保障。

“我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难道蓝公子你不也是处心积虑的想要帮二皇弟拉拢到白家的支持么?”秦菁嗤之以鼻,言辞犀利的反问,“所以既然我不过问你私底下的计划,你也对我视而不见好了,咱们各凭本事而已。”

她脸上的表情太过自信,眼底那种异于常人的明亮恍若沧海遗珠一般摄人心魄。

眼前这个女子的容貌不能说是绝美,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面对她的时候她身上总能有种东西由内而外的散发出来,缓缓的打动人,有时候是过于冷毅的倔强,有时候是近乎绝情的残酷,也有时候是这种耀眼的近乎让人晕眩的自信。

这是他第一次有耐性同一个小女子这般不遗余力的斗法,不过,这感觉,并不算太差就是了。

想到这里,蓝玉衡的心情突然就好起来,他悠哉的先开窗帘把面前的那杯水泼到窗外,继而又用这只杯子重新倒了一杯水推到秦菁面前。

车上颠簸,为了防止杯子里的水溅出来,秦菁不得已只要伸手按住那杯身,同时狐疑的抬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那咱们就各凭本事好了,只不过——”蓝玉衡靠到身后的车厢壁上,眉目间染上一层若有似无的清浅笑意,语气悠然却是别有用心:“别说我没提醒你,天上掉馅饼的未必都是好事,白四的心性我还是知道一些的,怕只怕日后他认真起来你会择不清。”

她跟白奕之间,虽然之前得过白奕的许诺,不谈感情,但是说到底她真正利用的还是白奕的感情。

蓝玉衡这番话无疑是戳中了秦菁心底埋藏最深的那跟线,秦菁的目光一冷,立刻就带了三分恼怒的反诘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所谓美人计从来都是最一本万利的买卖,难道长公主打的不就是这个主意吗?之前你说我二弟是咎由自取死有余辜,有了这样的前车之鉴,我也好心提醒你一句——千万不要玩火自焚。”蓝玉衡轻笑一声,却不收敛。

秦菁握着水杯的手指慢慢的紧了紧,胸中怒意翻腾,却在触及对方眸底的笑意时突然清醒过来。

暗暗提了口气冷静情绪,秦菁冷然的牵动嘴角,语气不善的冷笑道:“蓝公子,东西可以乱吃,话却不可以乱说,事关本宫清誉,开口之前本宫劝你慎重!”

“也是,毕竟皇室不可与白氏一族联姻一直都是条不成文的规矩,是我想多了!”蓝玉衡微微一笑,目光微冷带着明显的讽刺意味。

秦菁眉头紧锁冷冷的看着他,他便移开目光去看窗外的风景。

两个人一时无话,车子很快沿着沿路折返,停在了荆王府的后门。

蓝玉衡先一步跃下马车却不进门,等车夫搬了垫脚凳来,秦菁踩着下了马车,他这才转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示意秦菁先行。

秦菁目光冷淡的看他一眼,也无心再与他寒暄,就先行一步扶着灵歌的手跨进门去。

蓝玉衡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的沉默片刻,然后一撩袍角快步跟上,及至秦菁前脚才刚进了后院的小花园,荆王府里派来请她的丫头已经急得满头是汗。

见到秦菁,那小丫头急忙快跑过来对着她福了福道:“长公主,原来您在这里,您让奴婢好找啊!”

“哦,方才一时困顿,在那边的亭子里坐着打了个盹儿而已!”秦菁弯起眼睛笑了笑,“怎么前面的宴会要开始了吗?”

“是——”那小丫头沿着她的目光看了眼远处的亭子,那里两株桂树正是枝繁叶茂的时候,刚刚挡住了亭子里一半的光景,示意她也就没再多想,张了张嘴刚要回话,又猛地怔住,愣愣的看着秦菁身后正款步从那扇拱门后头走出来的蓝玉衡,结结巴巴道:“蓝——大公子?”

秦菁心里登时生出一种不好的感觉,回头果然就见蓝玉衡一手提着袍子一角表情十分平和的从她刚才进来的那道门后走了出来。

小丫头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满脸的狐疑之色。

“方才我见后院的池子里有两条大红鲤,逗了会儿鱼就给忘了时辰了,怎么长公主也在这里吗?”蓝玉衡礼貌的颔首,神态之间一片自然,但在秦菁看来却怎么都透着几分刻意。

之前他们游湖的时候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而且方才蓝玉衡明明可以等到她走了再出来的,却偏要赶在人前与她出现在一处,随后再说出这番话来,岂不就是欲盖弥彰吗?

越描越黑的道理秦菁自然是晓得的,是以也并不打算解释,只是一笑置之。

蓝玉衡上先一步,侧耳听了听前院传来的丝竹声,小丫头这才回过神来,急忙道:“前头的宴会已经开始了,王妃请二位快些过去。”

蓝玉衡先是看了秦菁一眼,聊作征求意见,见她没有别的打算便对那小丫头道:“带路吧!”

“是!”小丫头福了福,火急火燎的转身逃也似的就往前院快步走去,没走几步已经把秦菁他们远远的落在了后头。

秦菁不徐不缓的款不往前走,唇边泛起的笑意微微带了丝冷凝,目不斜视的质问身边的蓝玉衡道:“蓝玉衡,你到底什么意思?”

蓝玉衡不愠不火的抿唇笑笑,笑容之中却不见多少真实,一边跟着她的步子前行一边道:“没什么,就是方才下车之后又突然想起个问题想要当面向长公主请教!”

秦菁厌倦的侧目斜睨他,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蓝玉衡却只将她的反应当作默许,径自道:“我只是不明白,既然当时你已然动了杀心,为什么最终却只动了我二弟一个,以长公主你素来的处事作风,是断不会给自己留下这种隐患的,还是——你另有布局,在我三弟身上还有别的图谋?”

“你想知道?”秦菁没有想到他追上来会是为了问这个,心下略一怔愣的同时,脚下步子就跟着停住。

“嗯!”蓝玉衡点头,也随她止了步子,借助身高的优势,微锁了眉头由上而下目光深深的注视她。

秦菁仰头与他对视,目光凛冽之下又带了三分自得的笑意,慢慢说道:“答案很简单,因为以蓝玉华的心计,我从来就没有把他当作对手来看,所以他对我而言并不存在纵虎归山的威胁,他是生是死都没有多大差别。”

蓝玉华的心机不深,只秦苏的两句话就能轻易的煽动他,诚如秦菁所言,她完全没有必要浪费精力去设计他,可当时他明明是和蓝玉桓在一起的,也就是顺手的事儿,就这段时间秦菁所表现出来的为人上看,她更不存在心慈手软一说。

蓝玉衡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目光中却持明显的怀疑态度。

秦菁见他这副慎重的神情,与他对望半晌,然后那三分自得的笑意就慢慢敛去,最后她抬手抚上自己的脖子。

那里之前北蓝玉衡掐出来的两个指印已经明显淡化,可是细看之下还是能见一星痕迹的。

“我不杀他是因为我知道你的底线,死一个蓝玉桓你故而愤怒,却还不至于完全丧失理智,可如果连蓝玉华也没能活着回来,我想也不必等到今天,早在你得到消息的那一日就已经不惜一切的闯进乾和宫与我同归于尽了吧?”秦菁一个字一个字都说的很仔细,最后她道:“你想我死,我也想你死,可是我要活着看你们每一个人的下场,你明白吗?”

蓝玉衡瞠目结舌,虽然秦菁把她的情绪把持的很稳定,可他分明是从这个女子平淡的眉眼之间看到了一种深入骨髓的幽暗的东西,那种东西仿佛是——

蓝玉衡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的脱口道:“你恨我们?”

不是为了抢夺那个制高点上的荣耀,而是一种缠绵至深,让人念念不忘的仇恨!

真是就是因为那个皇位吗?如果只是这样,她真的会有这样执着而强烈的意念吗?

“难道不应该吗?”秦菁反问,却不解释,因为关于前世种种,她也实在是没有办法解释的,不管是萧文皇后饮恨而终的结局,还是自己和秦宣最后被逼入绝境的惨烈,过去种种根深蒂固的存在于她的脑海中却不能对任何人提起,那是一段她今生今世也注定走不出去的噩梦。

所以不管是复仇也好,争夺也罢,为了不再重蹈覆辙,她只能选择先一步将他们尽数打倒,不留丝毫的余地。

“就是因为宣王?”蓝玉衡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蓝大公子,我们今天这样的立场已经形成,再追究这些还有什么意义?”秦菁不想与他继续纠缠这个问题,冷漠的看他一眼就径自转身往宴会进行的前厅方向走去。

蓝玉衡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一直到那一剪脊背笔直的身影在视线里完全淡漠出去还久久回不过神来,直到锦绣公主发现他久久未去又派了丫头来找,这才将他引着进了前厅。

彼时秦菁已经端坐在席间和旁边的秦茜说笑,见他进来也无半分异样,只是很自然的往旁侧移开目光。

秦宁的及笄礼过后的第三日北静王抵京,景帝亲自出城相迎,彼时秦菁就站在高高的城楼上看着那一列名黄色的长龙一路蔓延到北城门,仿佛已经看到那些明亮的光影很快便将化成一地残红的惨烈。

第130章

北静王入宫的当夜,宫中家宴,没有外臣参与,景帝降旨居于云都的皇室宗亲尽数携家眷入宫为北静王母子接风。

当夜的酒宴摆在宫中惯常举行宴会所用的中央宫,秦菁携同萧文皇后到场的时候景帝竟然出乎意料,早早的便已经在席,正面带微笑同他右下首一席上身着藏青袍子的年轻男子亲切的交谈。

那男子虽然年纪尚轻,但细看之下五官竟与景帝有着两三成的相似,尤其是那两片薄唇,微微抿起时候的样子略带了三分严肃,实在是传神的很——

显而易见,这人便是北静王秦霄无疑。

秦菁面带笑容扶着萧文皇后的手一路走进殿中,早到的后妃和皇亲们都纷纷起身见礼。

秦霄马上察觉到殿中的气氛有变,暂停了和景帝之间的对话抬头朝门口的方向看过来。

“来,皇后还没见过朕的十四弟吧?”景帝抬头见到萧文皇后进来,就笑着抬手招呼她过去,他的心情似乎是真的不错,言谈之间秦菁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他这样大幅度的笑容了。

不等萧文皇后走近,秦霄已经先一步自座位上起身,神色恭敬的行礼道:“臣弟见过皇嫂!”

“北静王免礼!”萧文皇后微笑颔首,虚扶了他一把,然后径自走过去在景帝身边站定,笑容得体的嗔了景帝一眼:“皇上您忘了,臣妾同北静王可不是初见了,当年太妃娘娘临盆的时候臣妾可是亲往她宫中抱过十四皇弟呢!”

她这样一说,景帝便是茅塞顿开的拍了下额头,快慰道:“对对对,皇后说的对,朕怎么就把这茬儿给忘了。”

秦霄有些不好意思的垂眸轻咳一声掩饰尴尬,并不多言。

“转眼已经十八年了,北静王也已经长成这样出色的青年人,先帝在天有灵想必也是十分宽慰的。”萧文皇后将他上下大量一遍不由的感慨,继而转向景帝笑道:“皇上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你们兄弟重逢是这宫里难得的喜事,臣妾还没有贺过陛下呢!”

她说着作势福了福,秦菁已经借着他们寒暄的间隙将秦霄上下打量了一遍。

这个男子,虽然自幼就被贬弃到了北方的苦寒之地,脸上身上却都不见丝毫遍野之境磨练的出来的痕迹,也许是内在是气质使然,他整个人看上去温文儒雅,贵气逼人,甚至比云都里土生土长的几位亲王都更显的雍容而高雅,给人一种十分赏心悦目的感觉。

人都说环境造人,这个北静王,虽然一眼看去满满的都是书卷气,但想来懂得韬光养晦的人都绝非池中物,只怕这一趟他回来是要平地起风波的。

秦菁的目光故作不经意的在景帝面上一扫而过,然后从萧文皇后身边上前一步对秦霄施了一礼道:“荣安见过北静王叔!”

其实从秦菁进门的那一刻起秦霄就已经注意到她,这几个月有关她在猎场上大放异彩的事迹传的沸沸扬扬,秦霄自然也有耳闻,所以只看她跟在萧文皇后身边进来,他就已经料中了她的身份,而让他惊奇的是这个女孩儿的身上竟然完全没有皇家的奢靡娇纵之气,整个人看上去极为安静平和,但是在那种淡然之中又有一种仿佛是浑然天成的高贵气质散发出来,让人过目不忘。

秦霄的目光这时才光明正大的移到秦菁脸上,微笑着摆摆手道:“都是一家人,长公主客气了。”

“北静王叔您是长辈,受荣安一礼也是应该的。”秦菁笑笑,然后回头对景帝道:“父皇母后还要和十四皇叔叙旧,儿臣便不打扰了。”

“嗯,你去吧!”景帝正在兴头上,只是摆摆手示意她退下。

秦菁回过头来又对秦霄礼貌的颔首,这才转身退下,跟着侍女去到自己的座位上落座。

此时该来的人都已经来的差不多了,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说着话,秦菁不动声色的纵观全场,除了梁太后便是那位神秘至极的柳太妃不曾到场了。

那两个女人,在这宫里都能风光无限占过头筹,这一次久别重逢,柳太妃的心思秦菁是不知道,但就她对梁太后单方面的了解——

今天的这个场合,她这位皇祖母是一定不会缺席的。

侍女斟了茶水送上来,秦菁端起茶碗方才要去拢那杯中茶叶,冷不防眼前一黑,就被一双小手罩住了眼前的光线。

“永乐,别闹!”秦菁无奈,手里端着茶也不敢乱动,只能叹气。

“皇姐,你这样真是无趣!”被她这样就猜中了,秦茜自己也觉得无趣,不满的哼哼着,就撤了手紧挨着她一屁股做到旁边的位子上。

秦菁垂眸抿了口茶,然后抬眸淡淡的看她一眼,嗔道:“你又四处乱走,待会儿贤妃娘娘寻不见你,看她晚上回去不罚你才怪。”

“怎么会,我跟母妃说了来找你聊天呢,一会儿就过去!”秦茜眨眨眼,笑容之中还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毫不设防,她眼珠子咕噜噜的四下转了两圈,终于还是忍不住的凑近秦菁身边贼兮兮的小声道:“皇姐,到这会儿了,皇祖母和柳太妃都没有出现,你说她们还会来吗?”

秦菁没有想到她也会关心这个,眉头不由的皱了一下,反问道:“怎么这样问?今日的晚宴不就是特意安排要为北静王叔和柳太妃接风的吗?她怎么会不来?”

“皇姐你又糊弄我,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秦茜吐吐舌头,冲她一挑眉毛,见到旁边没有外人,便又往秦菁身边凑了凑神秘兮兮的小声道:“我母妃都跟我说了,要不是当年先帝爷走的早,没准那柳太妃就是太后了,现在皇祖母见了她肯定还会不痛快,你看她们到现在都没来,会不会——”

“嘘!”秦茜越说越起劲,秦菁赶紧在桌下扯了下她的袖子,同时对她投去警告性的一瞥,也是压低了声音责难道:“有些话你心里知道就好,不用说出来。”

秦茜顿时住了嘴,不过她到底是个心里藏不住话的孩子心性,话茬骤然被秦菁截断就浑身都不自在,只能私下里瞅着热闹瞧去分散注意力,就在这时殿外的突然有太监高唱一声:“太后娘娘到,太妃娘娘到!”

自从居住在荣华馆里的皇贵太妃离世以后,这宫里就已经再没有先帝留下来的嫔妃了,毫无疑问,这个所谓“太妃”就只能是北静王秦霄的生母,当年的柳元妃了。

秦茜闻言马上就是眼睛一亮,扯着脖子往门口看去。

众人循声望去,果不其然片刻之后就见梁太后和一个身着艳色宫装的美貌女子相携走了进来。

单从样貌上看,那女子看上去至多不过二十七八的年纪,红唇妖娆美目含情,姿容堪称绝艳,只在她出现的那一刹那,整个大殿当中所有女眷的光彩就都被她瞬时掩住一半,而彼时她正扶着梁太后的一只手,两人极为热络的咬着耳根子袅袅娜娜的走进来。

秦茜的嘴巴长的老大,激动拼命去扯秦菁的袖子,两眼惶惑:“那个——就是柳太妃吗?”

与此同时大殿当中早已议论声四起:

“这——这——这真的就是柳太妃吗?”

“早就听说这柳太妃当年有云都第一美人的称号,现在看来却是不假的!”

“是啊,怎么看她跟北静王爷都不像母子啊!”

秦菁的目光落在这个女人的身上也是深深的震撼,但这种所谓震撼也就仅相当于是突然间发现了一个绝世美人时候那一刻的惊艳,她心里真正持久震撼的却是眼前这两个女人亲密无间并肩而行的姿态——

原来这个柳太妃也不仅仅是拥有惊人的美貌而已!

紧接着她的目光下意识的移到座上秦霄那里,脑中就如电石火光般迅速蹿起一层浓厚的冷意——

这对母子此次回京的目的绝对不单纯,景帝这一次是要引狼入室了吗?

秦菁晃了一下神,梁太后和柳太妃两个就已经走到了大殿中央,所有人,包括景帝在内都齐齐的起身相迎。

“儿子恭迎母后!”景帝带了个头,面带笑容上前接替柳太妃扶了梁太后的那只手亲自将她引到座位上。

“嗯!”梁太后笑的也是慈爱,落座之后还是抬手招呼了柳太妃道:“柳妃你也过来同哀家一起坐吧,咱们姐妹这些年没见了,你过来陪哀家说说话儿!”

“姐姐您的心意妹妹有感于心,只是这不合规矩啊!”柳太妃的笑容当中带了些为难,转眼又言笑晏晏的摆摆手道:“回头等宴会散了,臣妾再去陪您叙话吧!”

她说着,就已经自觉的转身往珠帘后面自己的座位走去,梁太后紧跟抬手制止道:“不碍的,今日是家宴,没那么多讲究。”

柳太妃止住步子,还是有些犹豫,萧文皇后见状就主动上前扶了她的手将她引到梁太后的席位前。

“既然母后已经开了口了,太妃您就不要再有顾忌了。”萧文皇后笑着招呼了两个婢女过来,径自吩咐:“你们就把太妃娘娘的席位一并移过来吧,让母后和太妃娘娘叙叙旧!”

两个婢女偷眼去看了景帝一眼,见他也没有反对的意思就赶紧遵着萧文皇后的命令去把柳太妃的位子搬到了梁太后身边。

景帝和萧文皇后重新回到主位后头落座,景帝举杯客套了一番,酒宴就正式开始了,席间秦茜已经回到了陆贤妃身边去规规矩矩的坐好,秦菁一边含笑和左右敬酒的皇亲们举杯应酬,目光却是直直的穿过人群不动声色的锁定在最里面的那几席上。

景帝,梁太后,柳太妃和北静王,论起人前做戏,这几人真真的都是各种高手,梁太后对这对母子的欲杀之而后快的心情她最了解不过,而柳太妃和北静王那对母子的心思她也能揣摸个六七分,可是纵观全局秦菁却发现她最拿捏不准的人竟然是她的父皇!

柳太妃那对母子太过出色,这本身就足以引起所有人的警觉,景帝更不可能毫无所查,可是他这样甘之如饴的陪着这些人做戏难会完全没有别的目的吗?

一时间思虑太多反而理不出思绪,再加上这大殿中实在太过吵闹,秦菁只觉得头脑发涨,就借故如厕独自出了中央宫醒酒。

虽然已经入夏但夜风拂面依旧带了很深的凉意,让秦菁的头脑也跟着清醒不少,她一时不想回去,就兀自走在花圃后面的小径上散步,顺带着把脑中那些混乱的思绪整理一遍,正漫无目的的垂眸走着,冷不防眼前露出一片素白的袍角来,赫然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挡了她的去路。

“是你?”秦菁有些发愣,下意识的抬头,站在她面前的却是苏晋阳。

他是宫里的禁卫军统领,随时随地在这宫里出现并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秦菁错过他看到他身后渐行渐远的那队禁卫军,心里却对他们之间的这场不期而遇生出几丝厌烦的情绪来,转身便要离开,不曾想苏晋阳却是毫无征兆的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你跟我来!”苏晋阳不由分说拉着她就往旁边人要稀少的灌木后头闪。

“你干什么?”秦菁试着挣脱了一下,但在力气上的差距还是让她无能为力,几经挣扎还是被他半拖半拽的走了好几步。

之前明明跟他说好了老死不相往来,这苏晋阳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菁心里恼怒之余,也顾不得许多,索性往前今赶了两步,横肘一顶用力撞了一下他的腰侧,苏晋阳始料未及,手下力道就有一瞬间的松懈,秦菁便借故用力一甩都开他的手,

章节列表 第131章

前世的爱和歉疚加起来,这一世的苏晋阳在私底下对秦宁更是呵护备至,可是这一次他就那么任由她哭着跑开,可见他的态度是何等坚决。

秦菁没有再反抗,她并不知道苏晋阳到底要做什么,只是紧紧的抿着唇任由他将自己拉到一处人迹罕至的桂树后头。

这一回苏晋阳倒是没有多做纠缠,主动的放开她。

秦菁皱眉揉着发疼的手腕往旁边走开两步,用背影对着他的侧面,干脆利落的开口道:“说吧,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身后的苏晋阳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闭目缓缓呼出一口气,最后才是言简意赅的吐出几个字:“你跟蓝玉衡!”

“什么?你撇了秦宁不管,把我拉到这里来就是为了问这个?”秦菁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只觉得好气又好笑。

苏晋阳当然知道以他们之间目前的关系他是没有立场来问这些话的,但可笑的是在他听到蓝淑妃对景帝提起秦菁的婚事时心里竟然会有种刺痛的感觉。

他们做了十年的夫妻,他也把这种关系整整排斥了十年,却没有想到到了这一刻他心里的这种意识会越发的根深蒂固起来——

她是他的妻子!

不,也许是早在前世她拔剑自刎的那个瞬间他就已经意识到那种爱恨交加的苦,他不能原谅的是她曾经对秦宁做下的那件错事,除此之外他的意识里塞的满满的竟然都是她小心翼翼的微笑。

那日猎场上的初见,她一身红妆似火浓烈,为了保护秦茜而被一头发了怒的野牛狼狈的追赶,及至他救下她,她红着脸对他说抱歉时候的那个场景,在他的记忆里一直都是至纯至美的。

他以为自己不会记得,可事实上从未忘记,大婚之夜的红罗帐下她深情凝望他时的模样——

她说:“驸马,执子之手——”可是他却没有给她一句“与子偕老”的誓言。

十年婚姻,他唯一所做的就是不断的与她疏离,直至那最后一把冷剑一汪热血,终于成就了他一声最为无言的遗憾。

如果不是亲眼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倒下去,或许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心脏骤然被抽空的感觉,那一刻白奕的剑刺透了心房其实他是完全没有感觉的,所有感官传递出来的唯一讯息就是由她颈边洒了一地的血,那血色蔓延疯了般席卷了整个天地,那是一种他从未感受到的绝望。

再不会有人把脸孔藏在他的胸前默然微笑,再不会有人在他身后痴痴守望。

“十年夫妻,这就是你要给我的结局吗?”那一声质问恍若撕裂般在他脑海中盘旋,她苍凉凄美的笑靥如黑暗中开败的罂粟,让他知道,原来从第一眼的遇见,这个女子就已经深深的埋葬到了他的血液里。

或许正如秦菁所言,他是个极度自私且懦弱的人,因为那痛太过刻骨,重生归来以后他便一直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一味的想要诓骗自己去遗忘,而上天给他最大的惩罚便是剥夺了这重来一次的机会,反而要他们继续为前世的那段孽债继续负责到底。

苏晋阳也觉得自己很可笑,但此时此刻他却是笑不出来的,只是僵硬着脸孔,机械化的开口道:“今天,就在皇上来中央宫之前,蓝淑妃去御书房见过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