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略高的温度传到她的身体上,让她稍微心安。
“然后呢?那个官员还活着,为什么?刘有德就那么自信,不怕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她继续问,或许是齐衡的叙述方式,又或许是这个故事太过瘆人,她竟然对接下来的发展很期待。
“这个官员没死,但是腿被弄瘸了,空有一身抱负和才智,却永远不可能入仕。而且刘有德步步高升,没两年就帮助新皇登基,就是现在的陛下,从龙之功,所以他才能如此有恃无恐。要不是帝王权术,让皇上培植锦衣卫出来与东厂分庭抗礼,刘有德会更加张狂。”
萧瑾瑜听到这里,心里就涌起几分不详的预感,果然一抬头就瞧见齐衡目光严肃地盯着她瞧,她虽然没问出口,但似乎他已经听到一般,道:“那个官员后来去了燕北,进了燕北王府,当了门客。他姓卓名然,还曾教过我两年权谋。是位好先生。”
他的话音刚落,萧瑾瑜整个人就打起了哆嗦。
她知道燕北王府经常收留家世不幸的人,比如陆家兄弟,比如齐衡。
卓然来的时候,几乎奄奄一息,像个乞丐一样,后来是王府出钱替他治好了,但是他成日坐着轮椅,而且浑浑噩噩,明明当时来王府的时候面容还很年轻,却已经满头白发。
不用别人说,大家都知道他肯定有个非常凄苦的过去,但是却没人挖出来他的过去,估计只有燕北王清楚了。
萧瑾瑜设想过很多种,但是无论哪一种都没有这真实发生过的,来得更加鲜血淋漓。
“卓爷的孩子真的是在他面前摔的?”她问。
齐衡拍了拍她的后脑勺,“卓爷能来望京,就是存着要复仇的心思。至于他的孩子还活着,刘有德是个心思歹毒的人,他留了后手。不过我与那个孩子有缘,救了他。”
等萧瑾瑜再问他如何救的时候,他就不愿意说了。
“你这一路上手都是冰冷的,既然害怕就别问那么多,等缓过来了,我一一讲给你听。”
他捏了捏她的手,萧瑾瑜两只手都很冷,被他包裹在手心里的时候,略有些恍惚。
她勾着唇笑了笑,主动抓住他的手来回搓了搓。
“好啊,那你可得把事情都讲清楚了,免得让我一个人瞎想。况且刘有德这事儿你早知道,干嘛不告诉我,我还傻乎乎地进宫去见太后,早知道就该跟其他人一样,称病不去了。”她噘着嘴,面上有些不满。
“刘有德不会动手的,太后是他的软肋,他在宫里动你,就等同于给皇上递把柄。到了,下车吧。”
他捏了捏她的手指,撩起车帘准备下车。
☆、056 转送荔枝
自从那日萧瑾瑜发现太后的异状之后, 就再也没有收到过让她进宫的召唤了, 显然太后已经被刘有德告知,不要再招她入宫了。
萧瑾瑜乐得自在, 因着上回齐衡所说的为他二哥撮合亲事这事儿,她还特地把武纯又请来几次。
原本她以为齐衡肯定是瞎说的,毕竟齐二爷每天都是一片心如死灰的状态, 虽说年纪也不算太大,不过或许是因为瞎了一只眼睛, 不能进仕途,外加总有人会用奇怪的眼光看他,所以齐二爷每日待在自己的院子里, 倒是越发对生活失去了兴致一般。
可谁知,在武纯来的第三次,齐二爷竟是派人送来了一筐荔枝。
这一筐子虽然不算多, 可是却足够让萧瑾瑜惊诧的, 要知道皇上赏下的荔枝早就吃完了,当时燕北王府送来的时候, 萧瑾瑜挨个院子分了些,齐二爷可是让人给退回来的, 因为他根本不吃。
这时候送过来的荔枝, 必定是齐二爷自己找人弄的, 齐衡可没弄来。
“竟然有荔枝,这应该是今年吃的最后一回了吧,季节都快过去了。”武纯瞧见新鲜的大荔枝, 脸上带着几分喜意,显然她是喜欢吃的。
萧瑾瑜轻咳了一声,立刻招呼她吃,武纯也十分上道,她只是剥了两个尝尝味道,就停了下来。
“你吃啊,这一筐呢,不吃干看着啊。”
“我吃点尝尝就行了,之前皇上也赏给我们府里了。这荔枝得来不容易,你还是留点给你家齐四爷吃吧,况且这一筐送到你这里来,是不是要你再送点给长辈们和二夫人的?”
武纯来过几次之后,基本上对齐侯府的内部情况已经有了个大概了解,此刻直接把心里的猜测说了出来。
这一筐子理智得来肯定不易,分量不算太多,但也不算少。
如今侯府的中馈是萧瑾瑜把持着,她肯定不好吃独食的,还是得派人打听打听,齐二爷送来的时候,有没有给别院也送。
萧瑾瑜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脸上的笑意更甚。
“果然是大姑娘了啊,你小时候可是出了名的爱吃独食,如今还没嫁人,就已经懂的这么多弯弯绕绕了。”她明显的调侃道。
她的话音刚落,武纯就冲着她啐了一口,直接翻白眼道:“你说这话亏不亏心啊,明明是你要跟我抢,我只在你面前吃独食。再说经过武柔定亲这事儿,我娘成天愁眉苦脸的,直说她都连累了我的亲事,天天在我耳边念叨家和万事兴,出嫁之后要好好权衡一大家子。可是她自己都没做到,还不忘教育我。”
武纯说了几句之后,便长叹了一口气,显然武家内院如今过得不是很如意。
因着退亲这事儿,武纯和武柔姐妹俩的亲事都没定下来,武夫人成日后悔,早知道当初在燕北就定一家了,那样依靠武大人也可以把女婿调动进京里来,而不是一心想着回京找了,才生出这么多的波折,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那你自己是怎么想的?”萧瑾瑜心里起了念头,立刻发问、
“我能怎么想,我都跟我娘说,嫁不出去就算了,反正陪着我爹娘,等他们去了,我就去庵堂里当姑子去也成,不一定非要嫁人。若是嫁个不好的,我宁愿七世单身!”武纯低头摆弄着自己的荷包,说起这事儿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还很抑郁。
她自己不恨嫁,可是武夫人成天唉声叹气,武良成回府之后,也是在各个青年才俊的名单里翻找着,想要找到合适的人家定亲。
甚至府中的下人都因为两位姑娘的亲事,而变得小心翼翼起来,整个府里气氛都十分紧张,让她自己都变得抑郁焦躁起来,又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怕什么。
“不想这么多了,来吃荔枝。”萧瑾瑜挥挥手,将她从烦闷的状态之中拉出来,直接开始剥荔枝。
武纯立刻皱眉,不满地道:“我之前不都说了,派人去问问,你吃完了,指不定又有人得闹呢。”
萧瑾瑜嗤笑一声:“这荔枝又不是专门送给我吃的,他们凭什么闹,我也不过是个沾光的,有什么资格决定这些荔枝的去向啊?”
武纯看了看她,眨了眨眼,完全就是一副被她脑糊涂的模样,道:“你这阴阳怪气的冲谁呢?怎么就沾光了?我可没得罪你啊,你让我来玩儿的,我乖得不行了,你可不能冲我发脾气。”
武纯一听她这口吻,就头皮发麻,两人从小掐到大,她还真怕又不知道哪儿得罪萧瑾瑜了,立刻给她提前讨饶。
要知道萧瑾瑜都出嫁了,她现在虽然还没定亲,但是这事儿说不准,等都成亲之后,也不知道以后还能见几次,所以她可不想闹矛盾。
“胡说八道什么呢,我现在脾气可好了,不发火。我说的是事实,我就是个沾光的,这荔枝不是送我的。”萧瑾瑜被她逗笑了,还说自己可乖了。
“那是送谁的?送给你家齐四爷的?”武纯还是没动手,萧瑾瑜都只是个沾光的,那她这个外客就更得朝后站了,哪能没眼色的一直吃。
“瞎说,他哪有这脸面,他二哥看见他烦。”萧瑾瑜动作麻利地剥了个荔枝,直接送到了武纯的嘴边,武纯想摇头拒绝,结果直接被她用力怼进了嘴里。
她嚼着荔枝肉,感受着清甜的汁水滑过喉咙:“你别兜圈子了,那是送谁的?”
“你啊,我的武姑娘哎。平时看着那么聪明,这会儿怎么倒是笨了,你才别跟我装傻呢。我们俩谁跟谁啊,都知道彼此的。”
武纯吐出核,被她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你别逗我了,他送我做什么,又不——”
她刚想说又不认识我,可是一下子想起之前指路的事情,外加她后来过来又远远的看见过一次,她还对着他行了一礼,算得上是认识。
“这事儿你心里有个数,回去之后仔细想想。”萧瑾瑜边说边给自己剥荔枝,“咔咔”声不断。
“我想什么啊,不懂你说什么。”武纯白了她一眼,却是也直接开始吃荔枝了,不再推拒。
“你该知道我家二哥有眼疾,其中一只是看不见的。温平在我面前夸过二哥很多次,说他以前是闻名的神童,所以才有人在齐家败落的时候害他,就怕他领着齐家东山再起。如今齐家的确恢复了爵位,可是二哥却像是对生活都没什么劲儿一般,从来不过问事实。可是今日我却信了他的话,因为二哥弄来了这一匡荔枝,温平最近忙着旁的事儿,根本没工夫弄,除了二哥自己没旁人。”
萧瑾瑜开始跟她着重夸赞齐二爷,当然她没好意思说,就算让齐温平弄荔枝,他也不一定能弄来。
武纯努力板着一张脸,但是收效甚微,脸色依然开始逐渐变红,甚至那红晕都悄悄的爬上了她的耳朵根。
从萧瑾瑜说荔枝是送给她开始,她心里就有些猜测了,但她可是姑娘家,并不好意思确定,直到萧瑾瑜开始详细介绍,她才真正的确定。
“人家又没说这是送我的,你别瞎说了,免得弄错了,到时候我可真就丢死个人了。”武纯伸手挥了挥,不让她再继续说下去。
萧瑾瑜听话的闭嘴了,不让她再难做下去。
毕竟齐二爷也没有挑明,若是中间闹出什么误会,那萧瑾瑜作为夹在中间的人,还是很难做的,因此少说少错。
“成,那咱再走一步看一步。我尽快问清楚了,这荔枝你说怎么安排?”
萧瑾瑜敲了敲桌子。
“你家的东西问我做什么?”武纯边说边给她翻了个白眼。
“那我可送人了啊。”萧瑾瑜故意逗她。
“送什么送,这么好的东西,给你那婆母吃也是浪费,不如自己吃。”武纯立刻道。
萧瑾瑜嗤嗤地笑出声来,立刻又遭来一个白眼。
“好好的你笑什么小婶,怪瘆人的!”
“你之前说不是送给你的啊,怎么就做起主来了?”萧瑾瑜故意逗她。
“那我都说了你家的东西,随你,你倒了都不关我的事儿。”武纯又弄了个大红脸,这回她都感觉脸上充血了,耳朵根都在发烫。
“行了,不逗你。你带回家去吃,甭管二哥是送谁的,我都做主了给你带回府里去。就当我给你的赔罪。”萧瑾瑜挥挥手。
武纯却如何都不肯要,道:“别了,你留着吧。上回宫里为了点荔枝掐成那副德性,我可不敢招摇。就在这儿多吃几个过过嘴瘾就够了,不多生事端了。”
萧瑾瑜听她这么一说,便也点头了,的确不值当的,况且齐二爷的反常举动,也是她猜测的用意,要是他并不是冲着武柔的,只是偶尔抽风,那她可真的有罪过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武纯便起身准备告辞了。
结果等她准备上马车的时候,却有两个小厮抬着一个小筐子进来,筐子上面盖着一层布,不知道里面究竟装了什么,但是经过她的时候,她的鼻尖传来一阵熟悉的清甜香气,正是方才刚吃过的荔枝。
她不由得一愣,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发现两个小厮已经将那个小筐子送进了她的马车里,恭恭敬敬地对她行了一礼。
“不对,我不是跟你们四夫人说了,留着她自己吃,不要给我带回去的,她怎么又给送回来了?”她急忙问了一句。
“不是四夫人送的,这是专门备下来给您带回家吃着玩儿的。马上就要过季节了,得了两筐子,一筐子送去了四夫人院里,这一筐子就让贵客带回去,希望您常来玩儿。”其中一个嘴甜的小厮开了口。
顿时就把武纯给说得顿在了原地,这小厮明显是得了自己主子的叮嘱,自始至终未说出让他送东西的人究竟是男是女,可这话里“只得了两筐子荔枝”的人,除了齐二爷没有旁人了。
而且这两筐子还都是为了送给她,之前那一筐子她和萧瑾瑜吃了将近一半呢,剩下这筐子全是她的,刚想到这里,武纯的皮肤就更加充血了。
她总觉得自己有些晕乎,像是儿时掉牙后,许久不吃糖,等好容易过了年,她娘让人买了一整串糖葫芦给她一半,幸福总是来得这么突然,而且还是天大的幸福一般。
“谢谢你们家主子——”她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过于沙哑,显然是太紧张了,连忙轻咳了一声,低声道:“我会再来玩儿的。”
说完她就直接上了车,跟有人在她身后追似的。
☆、057 混乱血脉
萧瑾瑜那日进宫发生的事情, 小夫妻俩特地去了燕北王府说了一下, 毕竟刘有德这个太监最是小心眼,当年卓然奉命查找证据, 结果被他记恨上了,一家人基本上全死绝了。
萧荣倒是不太担心燕北王府,毕竟皇上在世的时候, 为了一个好名声,肯定会保他们荣华富贵, 免得史书上黑他一笔。
不过燕北王府的门客们,就比较危险了,特别是卓然。
虽说他们在燕北王府住了这么久, 早就跟亲人一样,可在皇上那里并不是这样,若是刘有德真的使了什么计谋, 只怕皇上也不会追究的。
卓然他们基本上不出门, 只要出门也是配备了许多侍卫跟随,贴身保护。
不过小半个月过去了, 也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众人不仅没有松口气, 反而更加紧绷了, 因为这预示着很有可能会有更惨烈的后手, 暴风雨之前的宁静总是漫长的让人可怕。
“你说什么?卓爷被招进宫了?”萧瑾瑜整个人一怔。
“对,方才岳父大人派人送来的信儿,刚走没多久, 还是皇上身边的内侍来宣布的口谕。”齐衡紧皱着眉头,脸上的表情很不好看。
“那位内侍怎么说?”
“刘有德这几日一直在跟皇上回忆多年前的事情,皇上也是感慨万千,今日刘有德就提了卓爷。说是一直被燕北王府收留着,否则卓家恐怕一个人也没有了。皇上听这个话,就想起卓爷当时年纪轻轻,就是有才之士,先皇交代的任务都能完成,所以召他进宫说说话。”齐衡慢慢给她解释,手指慢慢地敲击着桌子,脸上露出深思的表情来。
萧瑾瑜一听这话,立刻冷笑出声:“他不觉得可笑吗?正是他把卓爷变成现如今这副模样,还要假惺惺的在皇上面前回忆旧事,他这一看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就不怕皇上怀疑他吗?”
齐衡摇摇头:“当年查太后的事情,是先皇秘密交代卓爷办的,毕竟这种丑事,先皇不可能让小辈儿知道。当时局势正紧张,先皇对底下几个成年的儿子,管控的很严,就怕自己被儿子给掀翻了。因此皇上没敢派人探查,只是隐隐约约知道一点,其中内情却不是面面俱到。最终这事儿以刘有德变成太监,卓家全家陪葬剧终,皇上只以为是先皇帝王一怒,要把所有知情者赶尽杀绝。毕竟帝王的喜怒无常,时常会造成血流成河,就比如我们这些世家,也被先皇折腾的七零八散。”
皇上对先皇后期执政时候,做下的许多事情,其实都是不满的。
只不过因为他是儿子,不好评判长辈功过,更何况那是他的父皇,史官都能记上两笔不好的,他却不能说一句不好,一旦说了,那么第二天御史□□他的奏折,可能就跟雪花一样堆叠在案头。
所以当刘有德用几天的时间回忆过去,就又提醒了皇上当时的心情,然后再挑个恰当的时候,说起卓然这么个人,他再多加几句,燕北王放弃燕北,很有可能是卓然劝诫的。
那当今身上堆卓然这么个人就更加好奇了,年纪轻轻的时候,都能把先皇交代的事情办的妥妥当当,虽然因为事情太过特殊,被先皇记着想要除去,但足以证明他的能力之卓绝,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皇上就想与他聊聊,商讨一下治国良方。
因为卓然腿有疾,所以进宫的时候也是乘着软轿,等到了龙乾宫宫门前,自有大太监将他抱起,从软轿换成了轮椅。
卓然虽然不喜生人靠近,但也知道这些阉人最是忌讳别人对他们有躲避的动作,好似是多嫌弃他们一般,因此他哪怕不喜,仍然让身体放松着,眉头都没皱一下,好似习以为常一般,等他在轮椅上坐稳之后,还温和有礼的道谢了一声。
皇上见到他满头白发的时候,先是一惊,后来又想起之前刘有德跟他所说的事情,遭遇此等变故,一家人只留下他一个活着能喘气的,伤心过度一夜之间全然白了头也是有可能的,只是更能看出他这些年的心苦,活着对他来说或许都是痛苦。
“草民不良于行,不能给皇上请安,还请皇上治罪。”
九五之尊大度的摆摆手,与他开始说起话来,本只是闲谈,后来他发现几句闲话,却能让卓然说得精妙,甚至细细品之后,才发现有诸多的道理,顿时皇上就认真起来,与他大谈治国之策。
卓然这些年只能与轮椅为伴,也让他有更多的时间在屋子里读万卷书,虽然不能行万里路,但是多年前一朝家灭,让他的心境一夜之间都转变了,一些看不透的事情都能参透了,明明现在年纪也不算太大,但却像是一位经历世事沧桑的老者一般,智慧而通透。
皇上非常满意,不仅留他用了午膳,甚至还想留他用晚膳,不过因为天色已经晚了,吃完饭估计宫里要下钥锁门了,才让人送卓然出宫。
不过宫内外该得到消息的,都已经知道了,这位卓先生只不过用一个白天的时间,就让皇上龙心大悦,对他依依不舍的。
显然他的谈吐和才智,十分得九五之尊的欣赏。
大家都在猜测,皇上身边的红人恐怕又要换了,还有人打听到这位卓先生,是刘有德亲自推荐的,更是心底暗笑,齐衡被撤了锦衣卫指挥使之后,很少进宫晃悠,九五之尊都忘了他是哪号人物了,有什么事情都一直找刘有德,虽说近期又被起复了,可君臣之间显而易见还有疙瘩在。
刘有德推荐这位卓先生,也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皇上恐怕要听信卓先生的话,而不搭理刘有德了。
况且刘有德和卓然之间还有私仇,虽说当年两人究竟为何闹掰,原因也只是知道个大概,但是带人抄了卓家的,可正是刘有德,这种罪责可赖不到旁人头上去。
这两人之间必定有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只不过不知刘有德此时究竟是何打算。
当卓然从龙乾宫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天黑了,自有太监抬着轿子将他送出去。
不过没走几步,就迎面遇上了刘有德,宫人们手里都提着灯笼,灯光将他那张脸照得一清二楚。
卓然猛然看见他那张过分俊俏的脸时,只觉得浑身都被雷电劈中一般,浑浑噩噩,冰冰冷冷。
刘有德看着他忽然僵硬的模样,脸上露出一抹冷笑,落在卓然的眼中,更像是恶鬼索命,多年沉积在内心的痛苦和愤恨,一股脑都涌了上来,像烈火一般灼烧着他的内心和神智。
他猛然动了动腰,想要从软轿上站起来,直接扑过去撕碎不远处那个男人,可是他却站不起来,腰部以下的腿根本没什么感觉,他才徒然想起,自己早就是个废人了。
“卓先生,许久不见了。你身体看着还挺硬朗啊。”刘有德阴测测地开口,比这渐凉的夜色还要冷上几分。
“托福。”卓然点点头,简短的两个字,是他硬从牙齿里挤出来的。
刘有德挥了挥手,那些抬轿子的太监就十分有眼色的放下软轿,统一走向别处去,把空间留给他们二人。
卓然对此一点都不意外,刘有德之前当先皇近卫的时候,就能把一群侍卫哄得团团转,更何况现在还是东厂厂公,那收买宫里几个太监更是不在话下。
“刘厂公有什么话要说吗?”他沉声道。
“有,你稍微等一等,让你认认人。”刘有德点头。
两个人本来就有血海深仇,完全没什么共同话题,其实要不是卓然自己走不了,他早就拍拍屁股走人了,还在这儿待着作甚。
没过多久,就有一行人经过,前头两个打灯领路的小太监,中间是一位器宇轩昂的青年男子,从他那麒麟锦纹的衣衫,可以看出是某位皇子,符合这个年纪的应该是六皇子。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年岁相仿的小太监,正在低声跟六皇子说些什么,主仆关系看起来很不错。
一行人都看见刘有德这两人,刘有德立刻跟六皇子行礼,卓然冲着他拱了拱手,双方没有交谈便这么擦肩而过了。
等到六皇子那行人走远了,刘有德才站起身,脸上依然是那副似笑非笑的鬼样子,
“你方才瞧见了六皇子吗?”
“自然是瞧见了,刘厂公,我瘸的是腿,不是眼睛。”卓然冷冷地看向他,一口一个刘厂公,似乎怕他忘了自己是太监的身份。
刘有德显然察觉了他的用意,脸上恼怒的神色也越发明显,他冷哼一声,面如冰霜。
他凑近了几步,伸手按住了卓然的肩膀,几乎凑到他的耳边道:“那是我的儿子。”
他的声音趋近于无,像是一阵清风拂过一般,却让卓然冷到了骨子里,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竖子,你竟敢——”卓然猛地抬起头,几乎颤抖着声音喝骂道。
他整个人都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一般,瑟瑟发抖,心乱如麻。
当年他的确查到太后与刘有德有私情,可又没成功捉奸,并且最后刘有德还说自己不行,现在连儿子都这么大了,还想混乱皇家血脉,果然是狗胆有天大。
“别着急啊,他身边伺候的那个小太监,是我干儿子,是你亲儿子!”刘有德冰冷的嗓音再次传来,犹如毒蛇吐信一般。
卓然的血液极度上涌,胸口发闷,嗓子发甜,差点要喷出一口血。
刘有德看着他这副面如金纸的模样,得意的笑出声。
☆、058 武家亲事
两人在这边稍微站了站, 之前那个小太监就一溜小跑了过来, 大老远看见刘有德就扬起了一张笑脸。
这小太监长得极其俊俏,外加应该是小时候就执行了宫刑, 男性特征并不是特别明显,完全是一副男生女相的模样,不过个头看着倒不矮、
“干爹。”他跑过来之后, 低声叫了一句。
“用过饭了吗?”
“用过了。”
刘有德一改之前面目可憎的模样,反而语气轻柔的跟他说话, 完全是一副慈父的架势,小太监始终笑嘻嘻的架势,问什么答什么, 再没有之前在六皇子跟前伺候时那副谨小慎微的模样。
他一直没介绍卓然,小太监也不问,只在最后父慈子孝的场景上演差不多的时候, 刘有德才对卓然道:“这虽然是我干儿子, 但比亲儿子还亲,我以后就靠他养老了。他跟我姓刘, 叫刘锦,繁花似锦的锦。”
“都是干爹求了主子赐名, 才让我一个奴才能有这样的好名字。”刘锦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脸上感动的神色不是假的, 显然对刘有德对他的照顾十分感激。
“去吧,不耽误你了,好好伺候六皇子。”
“是, 那干爹我走了。”刘锦挥了挥手,转身一溜小跑离开了。
卓然靠在轮椅上,连腰背看起来都不如原来那么挺直了,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