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可以问三围?难怪报纸上登出那么多大明星打记者的消息。人家明明在家里做丧事,你跑去问人家胸可隆得满意。不打你打谁?问题是,我即使现在开门去打,下场也只有两个输字堆一堆,还是念输啊。
每到紧急关头,我家的电器就显示出比我更高一筹的智慧和勇气,虽然只剩下了空调,它都不肯无所作为。碍于隔墙有耳,它不敢说话,只是拿出风口对着左边猛吹,我莫名其妙的追随去看,窗户?让我跳?不行,会死的。它越发坚持,风声大作,连外面的人都有所惊动,全部为之一静,有人严肃的说:“什么声音?不是人类吧。风扇!”风扇~~~~
没奈何,我摸到窗户边去,试图以实际情况说服空调我的体质不太适合做这种高空无保护下降的极限运动,探头一看,却注意到了房子外面架设的防火梯。窄窄一条,从窗外笔直通到地上。一路经过的家家户户,都因为更现实的防贼考虑而加装了安全铁窗,只有我家一马平川,完全可以自由上下。盖人人晚上都要睡觉,没那么精神看护家中财产,只有我们家,晚上比白天更热闹,自从两年前有一位仁兄前来试试身手,然后被惊吓到几乎提前发作帕金森症之后,大约四乡八邻的同道都收到了此处不可偷,要偷去隔壁的风,自此太平无事。
这也算是个梯子啊,虽然看完一看,我已经腿肚子发软,一回头却看到空调杀气腾腾的样子,显示温度从二十六一路猛降,眼看要接近十六度,要知道十六度就是蔬菜储藏冷库的温度,穿成我这个样子站多一会,鼻涕就会成行成市的顺流而下。人家一硬我就要软,软了一辈子,怕怕老婆就算了,今天还栽在一台空调身上。长吁短叹中我抖抖索索的爬上去,抓紧窗台,将一只脚放低去探那防火梯,手指关节一点点发起白,下面却还是空的,就在我忍不住要,放弃,身子一撑要打退堂鼓的时候,就装在窗台外面的空调分体机不耐烦的把我一拉,随着一声大叫,我两只脚都踏住了梯子,还一溜往下滑了好几步,顿时汗如爆浆,一粒粒从我满身冒了出来,心跳就此停了两拍,恢复工作以后,那口气就喘得我跟个被痰迷了的老太爷一样。我有气无力抬头向分体机点头致意:“算你狠。”它面无表情:“哪里,平时演习我都负责军事法庭那一块,有杀错无放过,不前进者死。”唉,长期露天工作,心理状态是不太平衡啊。
骑虎难下,骑防火梯难上。听天由命吧,一步一步探下去,此时世间一切物体,一切声音,都神奇的在我身边消失,除了我抓梯子的手,踏梯子的脚,我眼中一无所有,不知道过了多久,脚下一实,我心里一突,没敢看,伸出脚去小心翼翼探测了一下方圆半米,确认安全,终于松了口气。就在我满脸笑容,准备转身欢呼一阵以庆祝重归大地母亲怀抱时,突然一阵夺目的光亮在我眼前劈啪炸响,好似来到了一个烟火晚会发放中心,我眼花缭乱,一时间楞在那里。
作为一个普通人,在头三分钟我都无法反应过来,这是许多照相机一起工作所带来的光亮,换句话说,枉我舍生忘死爬了半天,人家在楼下面抓了我个守株待兔。一定是我刚才那声大叫暴露了目标,关家军事法律执行官空调先生一定会很生气。等我反应过来,在我的嘴边,就已经多出了无数枝话筒,各种质地,分贝同高的问话把我包粽子一样包在小小空间当中,却造成了声音的真空,我半个字也听不见。本能的掩住自己的脸,我夺路而逃,旁边的人如蛆附骨,蜂拥而来,我仿佛陷入了一场奇特的梦魇里:回到少年时候,还不会游泳的我,不但丢失了救生圈,还跑到了防鲨网之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当然那么多年过去,我现在还是不会游泳,偶尔去一次海边,都是蓝蓝拖着我晃来晃去,美其名曰:飞水。
手脚并用的在人之泳池里狗刨,绝对距离上还是多少有点进步。前方已经是小区的车道了,如果我能够找到一辆车就好了。这念头刚刚闪过脑际,我就真的看到了一辆车,那么无巧不巧的,停在我的身边。诸位,这雪中的碳,饿中的饭,无聊时的DVD,喉咙痒时的金嗓子喉宝,叫我如何不感激涕零,当下一把抢上去前,甩开两条腿,猛那么一蹬,扬长而去---不错,这是一辆二零的自行车!属于我家旁边那一栋三楼的方大宝家八岁麟儿所有,你问我怎么知道?未必关历历和方家小儿为赛车打的架还少?
把这自行车骑出了阿姆斯特朗先生在环法赛上某一节的速度,我把身后那一片鬼哭狼嚎甩下,一气骑到了大马路上,心头沾沾自喜,难免想到回去要如何向蓝蓝夸耀夸耀,虽然能够预计她的表情一定是毫无表情,不过好歹也满足一下我那点从未萌芽就遭扼杀的虚荣心。小得意间,那些无数没解决的问题都暂时放到了脑后,我如此容易骄傲,已经骄傲到要飞起。
飞起。
飞起。
飞起。
然后我发现,排除形象比喻的可能性,随着一声巨大的震动传来,我真的在空中飞啊~~
一辆真正的车撞中了我。终于被地球引力收服,一头栽到地上的时候,我得出了这个结论。
开车是一种技术,我向来知之,其中翘楚,为我景仰不已。不过开车撞人也是一种技术,就是今天第一次知道。当然,一撞就死的那种叫做事故,会松刹车踩油门即可,对资质无太高要求。但要撞得角度绝妙,使其飞到半空,再呈抛物线落下,却内无出血,外无骨折,那就是一等一的高手所为了。我此时所遇到的,就是这样的一位高手。他的脚出现在我的脸边,手到达我的脖子,然后在下就跟一条待杀的土狗一样,被拎进了那辆撞我的车。惊鸿一瞥中,我认出是加长林肯,果然好长。
被强行按着脑袋向窗户而坐,我不得已一路观瞻着窗外尘土飞扬的街景,小孩撒尿,泼妇骂街,碟贩走鬼,都不大招人待见,而我一门心思想看的那位,却毫不懈怠的叉住我的脖子,连我斜视的可能都扼杀。要是电锯在就好了,把他袖子锯锯断,我就乘机转身。当然以电锯的个性,是不是会只锯袖子,尚需商榷。想到电锯,我立刻又把思绪拉回到阿BEN头上,万一它遇险,我们的麻烦就真的大了。它的脑子里面,真正是什么都有啊。
车子从我熟悉的街道一路飞驰,渐渐进入到从未去到过的地方。行人减少,街道清净起来,仿佛是进入了比较单纯的居住地域。在这个过程中,车子没有停下来等过一次红灯,没有放慢过速度,要知道这是在闹市,平常超速刚一分钟,就可以听到交通警察的呼啸声在后脑勺震天响的。除非,这部车子用了一个非常特殊的牌照,没有任何人敢在中道阻决它。
特殊牌照,军方?警方?最紧急救护车?高官?黑社会大哥?我闲着也是闲着,正准备把这些可能性都拿来分析分析,眼前却一黑,一块柔软却十分细密的织物蒙上我的眼睛,土狗关再次被拎了出去,在一只大手始终的控制下,跌跌撞撞的走在了路上。脚下高低不平,四有突起,似乎是鹅卵石铺成的,对这玩意我可熟了,因为蓝蓝自从和同事去了一趟按摩中心以后,就此爱上了踩脚,说刺激脚心穴位对五体百骸都大有好处,随便念一串经络名字出来,效果跟隔空打穴一样,当场就可以把我唬到定住。为了满足她日踩夜踩的小小需要,我亲自去山里海边摸了好多石头回来,花了老长一段时间蹲在家里浴室,研究如何制作出最完美的保健石阵。终于大功告成的时候,我兴奋的去对老婆报喜,她给了我一个大大的奖励,感动得我流泪----和她一起踩,手上还要举着小小加力量。我没有哭出声来,实在有奈小小偷拿支架顶住。现下我走的路,一定也是高手所设置的,因为每走一步,隔着鞋袜我都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十二指肠被按摩得蠢蠢欲动。
走了一百七十三步,转弯。继续走,再转弯,仍然走,转弯。转多几次我多少有点头晕,有点发起困来,要不是觉得人家多半不会配合,我很想要求那位押解人员手上再用点力,托托我的头,我还可以打个盹。
妄想未完,道路已尽。眼前黑布被取下了,睁眼之前,我已经准备好了面对一个大场面,结果大出我意料,不过来了一个小房间。
白白的墙,白白的床,看上去还相当舒服。要不是人家立刻把门一关,从外面反锁,而且整个房子半扇窗户都没有,整个格局和外面普通一家招待所毫无二致。我过去试图从门上找出一个洞啊半条缝啊什么的看看外面,却连个蚂蚁可以出入的眼都没瞧到。四处摸摸,走走,心里的郁闷和疑惑如同涨潮,一波一波的冲上来,打得我晕头转向。这没有理由是电视台所为啊,他们感兴趣的是我家的电器,即使抓我,也是为了问到有关电器的消息,为什么要关我起来?莫非是要先饿两天?饿到没力气抵抗了再来盘问?要是这样,我赶紧摸摸身上有什么东西可以吃着顶一阵子。
上上下下,总共三个兜,除了一个兜里有条不知道什么时候历历吃剩下的薯片渣渣,就是两封寄给那位倒霉蛋陈阿狗的信了。把薯片无限留恋,无限仔细的填进嘴,顺便匝巴匝巴两下嘴巴,我动起了那两封信的脑筋----纸张是木材纤维做的,木材纤维里据说含有糖分,那吃起来不晓得有没有一点甜。这么严肃认真琢磨着的时候,我不知不觉就把信封打开了,一行字印入我的眼帘:“史密斯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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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电人生二
第十节
史密斯?陈阿狗的英文名?说起来我对他真有点同情,中文名字土一点吧,父母大人在上,须不大怨得,可成年之后给自家取个英文名字,为啥还是没捞着好的,去跟铁匠亲热一把啊。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的感叹了一把,我小心的准备把信纸重新折好,几时脱困出去,还是要还给人家的。如今之世,能收一两封手写的信,哪怕是商业用途的也好,都是异数中的异数,值得拿大红绸子包扎,珍重保藏。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了一行字:“非有必要,勿使用电脑,今日似有高手自网路入侵,我等为机密事,千万小心,须立刻调查谁为之。”
高手自网络入侵?为机密事?史密斯?难道就是阿衡小姑娘的爸爸。阿BEN探察电脑的主人?纵火者就是他,无庸置疑,可是他为了什么呢?还有,这封信是谁给他寄的呢?仔细查看边边角角,没有任何可以表明写信者身份的蛛丝马迹,只有那字迹,遒劲有力,笔画秀而棱角分明,写字的人一定修养上乘,且具有非常坚强的意志力。这个结论下了等于没下,放眼世界之大,符合以上两个标准的人,随便在街头飞一块砖头出去,都一定可以打到好多。另外,这些信纸的质地非常之好,厚,白,纤维密合光滑,而且都呈正方形,不大像是可以在行市上买到的货品,或者出于私家定做也未可知。可惜我和文化两字,向来缘悭,常识之外,就再摸不着半点头脑。
磨挲再三,我从头将信一一读来,刚才所见那封,其实很短,就是我看到的那寥寥几句话,另一封倒没有涉及到什么阴谋密事,洋洋洒洒两张纸,谈起了育儿之道,主张对儿子可以凶狠些,自小便锻炼其意志筋骨,使之两强,日后杀入人间世界,才有游刃之力。至于女儿,则尽量娇贵都可,务必使她在童年被羽护之时温情甜美,无半点遗憾。因为天道之设计,女子受苦早已注定,只要成年,就在劫难逃。无须人为加码。这想法新鲜啊。如此说来,我老婆倒是这家伙的同好,不然怎么解释她对历历明明爱如珠宝,一边厢又凶如夜叉。原来是思虑长远,失敬失敬,我一味回护,和儿子协同作弊成习,看来没奈何,生成了是个目光短浅之辈。
两封信读罢,我整个人傻在那里,感觉自己慢慢变成一个丈二金刚。正在无限彷徨郁闷之时,我听到一个小小的声音在角落里响起,抱怨道:“啊,累死我了。”
世间无数闹鬼的故事,都是从听到一阵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发出的错误声音而开始的。无论那是呻吟还是欢叫,是歌是哭,是骂架是独白,所给正常人带来的效果,一律是满脑空洞,一身鸡皮,不过对我来说,这些都太司空见惯了。因此我寻声而去,趴在床边殷勤的问:“谁呀?”一阵沉默,我想把趴下一点去看看吧,最近的家庭生活实在颇为幸福,直接体现在了我的肚子大小之上,硬是低而不下,没有办法。只好再呼唤一声:“谁呀。”这次有反应了,有个声音嘀咕着说:“怎么会有人和我说话的?”
随着这一句,从床底骨碌骨碌,忽然滚出了一个钻头。躺在地上把我看着。它一只眼,我两只,我们对望了半天,它忽然大叫一声:“鬼啊~~~。”又滚回床底下去了。
我悻悻的爬起来,在下长得,是不算好看,不过鼻子眼睛,倒还端正,我和你这把电钻素不相识,怎么也要讲点社交礼仪嘛,说那么直。你看你一身土,我都没谴责你是把土钻,出门不洗澡!
提到土字,我突然想起来了,对哦,这种电钻头是拿来挖土的啊,难道它是从地里钻出来的?
挽起袖子,我费了一牛鼻子的力气把那张一米二的床移移出来,真是想不通啊想不通。关犯人要不要待遇那么好啊,给个小行军床不是可以一手就推开?好不容易得手,觑眼一看,钻头呢?不见了?
钻头是不见了,不过地上的洞老大一个,倒是还在。我把整个人都挤进角落,蹲下来试探试探,可以容得下我一条腿呢。要是我可以分身大法就好了,胳膊腿一条条出去。望下去,这像是一条地道的出口,钻头不晓得走远了没有,压低嗓子我喊起来:“钻头先生?钻头先生?”
鸦雀无声。
喊多两句,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我赶紧收声。屏住呼吸听外面的动静,那人又走远了,刚松口气,有东西戳戳我的脚背,很客气的问我:“你叫我吗?”
这台胆子不大,但是很有礼貌的迷你钻探机告诉我,这个地道通向三十米外的一个工具库,里面都是一些日常建筑修理所要用到的装备。我问它怎么会挖个地道跑到这里来,它悻悻的说本来是要挖去地下仓库偷点机油给大家加餐的,结果不晓得哪里来的一只流浪指南针,生生把方向给指错了,害它白挖了半天,挖来了客房。我对它做的许多无用功深表同情,它就问道:“你是来做客的还是被主人抓来关猪仔的?”我吓了一跳,说:“你们主人经常关猪仔的吗?”它挥舞了一下钻头,漫不经心的说:“还好吧,偶尔都有看到。”
蹲在那里和一台钻机聊了半天,它忽然非常兴奋激动的说:“今天的遭遇真让我不敢相信!回去说一定羡慕死它们!我居然在和一个人说话,人呀,平常你们进工具室我们大气都不敢出的,不然一个不小心,你们就要出去说这个房间阴气重啊什么的。唉,心理真脆弱。 ”我看它心情不错,于是打蛇随棍上,要求道:“你要不带我去你们工具房?我和大家都聊聊?”它十分雀跃,震得我脚边地面轰轰响:“好啊好啊,哎,你等着啊,我回去叫多两个兄弟来挖洞。”
它掉头就爬走了,我殷切的目送着它,满怀希望等着。然而就在此刻, 门开了,穿着黑色风衣的是密斯一阵风般冲进来,还没有停稳,就吃惊的大叫:“人呢?”他性子看来也有点急,虽说床是歪到一边去了,可我明明翘着屁股,就蹲在他面前的嘛,他一吼,把我吓得不轻,一个屁墩摔到地上,鸡皮疙瘩顿时起了一身。他冲过来一把提起我,看看地上那个洞,楞半天才说:“你是穿山甲吗?”换个人我晓得他是跟我开玩笑,我就会说,我年轻时候住西安,常和隔壁张三去郊区盗墓,在开坑这个技术项目上的确下过一阵子工夫。不过在无法确定对方幽默感的情况下,我很怕他会真的要我挖来看看,我这双爪子算是废了。因此最好的办法,只有无辜的翻起眼皮,一言不发。
他倒也没多追究这细枝末节,转向我就问:“你们在火场拍到的那卷带子呢?”
我身体一抖:奇怪,他怎么知道我有卷带子?仿佛知道我心中的疑问,是密斯非常暴躁的把我一把推到床上,砰的一声害我头撞到了墙,他冷酷的盯住我:“关先生,我无所不知,连你家中电器身上的秘密在内,稍后我再来看你如此伟大的科学成果是怎么一回事。不过现在,你最好赶快把那卷带子交出来。”一面说一面两眼生威,虎虎的盯住我。高大威猛,姿态赏心悦目,然后只要我说个不字,立刻就有一番好打。
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何况我不是好汉,必要时候,我基本上都选择当赖皮好了,须知我有妻有子,人生最大挑战是如何使她们衣食无忧,平安过活。至于是不是要实现人生理想,坚持个人原则,我都有点模模糊糊。这个观点当年我已经发表过多次,尤其是看了一部名叫阿虎的电影之后,对其跑去打拳打死却让老婆孩子落单的行为十分不以为然。结果我是这么的负责任,却被四周所有雌性动物斥责为懦夫。这年头,不切实际那个男人总是比较吃香。
鉴于此,无须他动大刑伺候,我已经高举双手大招特招:“那卷带子被亮堂堂电视台抢走了,今天中午还放了的。你没看到吗?”
他神色十分奇怪:“被电视台抢去了?不可能啊,我打过电话给~~~~”。说到这里嘎然而止,再仔细的打量了我两眼,看到我一脸诚恳,人样子老实,何况这种谎言五分钟的生命力都没有,没有必要编。他于是打了一个响指,一个大汉走进来,听他吩咐道:“把他关到另外一个房间去,这个洞即刻填了。”
他走之前,顺便还去看了看那个洞,百思不得其解,那个直径,不大可能是外人来挖的,说是我自己动手吧,又没见工具,十个指甲缝里又干净得很。没奈何,只好把我眼睛一蒙,又远远走了一段,关进了另外一个地方。
这个地方,对我来说,条件比刚才那里好太多了,倒不是说有一张KINGSIZE的床等着我,浴缸里还放好了玫瑰香精和热水,相反的,这里纵深很长,灯光很暗,幽幽的,散发着一股不太见阳光,金属生锈的味道。不错,无巧不巧,这位仁兄慎重再三选定的囚室,不是别地,就是那间工具房。没几眼,我就已经看到了钻头兄,装出很无辜的表情靠在墙上,押解的人一出去,它就迫不及待的冲过来对我嚷嚷:“你怎么自己过来了?我刚好要把洞打大一点来接你。”
它不等我解释,已经转过去对大家宣布:“这个人是会说话的!大家和他聊天吧。”
这个人是会说话的!莫非平时人家进来拿工具都是打手语不成?大拇指代表打桩机,小拇指代表电动吸盘,好象做黑市交易一样。
虽然钻机表述不大到位,那些电动工具的待客热情还是突出的证明了它们生活的乏味。如果非要和我家那群做个比较,那就相当于把纽约曼哈顿的专业人士和某乡镇企业的民工们比较一样。我虽然没什么钱,家里的电器却生活得十分小资产阶级,平时礼数周全,仪态讲究倒也罢了,连逃难的时候阿三都要拿上一堆免洗抹布,随时准备把溅上身的泥巴做彻底的清理。而眼前,那许多我闻所未闻的电动工具跑过来和我拉家常,大家都很激动的唧唧喳喳,到底说了些什么,我没有听得太明白,唯一清清楚楚不绝于耳的,是频率高到完全出乎我想象的三字经口头禅。听到大型割草机问候别人的老母,我心里的滋味,真不知道怎么形容。到最后,乏于脱身的我,只好提高声音大喊一句:“欢迎你们到我家做客,我家好多电器的。”它们兴趣更浓,只听到水泥搅拌机问我:“你们家电器说话吗?”我大点其头:“简直说得不能再说,它们很罗嗦的。”然后旁边电动吸盘插上来咨询:“有彩色、迷你的吸尘器吗?我一直想交个这样的笔友。”我想想家里的吸尘器是粉红色的,最近节食很成功,大约会合它眼缘,乃竖起拇指向它示意包在我身上,看它兴高采烈的旋转了好几个圈,我也蛮开心的。
我们在里面这样吵闹,不把看守的人惊动,实在与常理不合,因此我听到一声暴喝:“你在做什么!”也就是在防备外,意料中了。那大汉非常疑惑的看着我站在一堆工具中间,四处还看了看,没有办法解释为什么这么吵的情况,只好斥喝我道:“你老实点!不许玩这些东西。否则我把你绑起来。”
他消失以后,工具电器们抱起不平:“他们为什么把你关到这里来啊?凶巴巴的。”
对于一群电器的守口如瓶操守,我是信任的。以我家录音笔和手机的超级八卦程度,但凡有什么事情叮嘱了它们别轻易外传的,那件事情都一样会死在它们的存储器里,永远不见天日。有时候我自己犯迷糊说了出来,都感觉到它们在角落里使劲地瞪我,对我表以无声的谴责。
把花菲菲小学事件和后来的发展一股脑说出来,大家围在我周围,打开了所有的电源灯,一闪一闪的,随着情绪的高涨而更加明亮,害得转接插座都忍不住出声提醒:“哎,要注意用电安全啊,吸盘,你暂时用电池行不?” 要知道它们这一族的职业传统,是八秆子打不出个屁来啊。
一口气说完,沉默统治了房间。良久,割草机若有所思的说:“主人怎么会去烧阿衡读书的学校呢?他很喜欢这个女儿呀。”钻头表示赞同:“是啊,前不久才请了好多保镖回来保护她的安全,连出去上个街我都看到好多摩托车跟着。”我问:“那些摩托车是刚找回来的呀?”铲料车跑出来补充:“是啊,而且主人最近还买了新车,都不知道在搞些什么。”
是啊,搞些什么呢。我们大家有手指头的咬手指头,有插头的咬插头,发了一阵楞,钻头先醒过来,说:“哎,我说,你想不想逃出去?我们帮你。”
从工具房里大摇大摆走出来,我掸了掸衣服,四处望望,哎呀,紧张不知时日过,这当儿原来已暮色四合。回头看,一众“民工”齐刷刷排成队,深情的对我挥电线告别,在它们身后的墙上,一个硕大的洞赫然在目,那是一个多钟头大家辛勤工作的结果。本来我坚持开一个合适大小的就可以,我不介意采取类狗的姿势爬出去,它们却众口一词,毫不通融的加以反对,理由是:我乃盘古开天地以来,第一个上它们工具房做客的人类,大家相见恨晚,相谈甚欢,让我爬出去殊非待客之道。搞了半天,我中华民族的正宗好客传统在这里得到最大程度的承袭,要知道我一不是机油贩子,二不是油漆工人,对它们实在半分实在好处都没有。既然意见被驳回,我只好老老实实呆在工具房,一边给它们讲故事,一边观摩着各位专业达洞电器,如何在不惊动外面看守人员的情况下,硬是给我造了个门出来。
跨出牢房,只是第一步。放眼看去,面前是一片好大的草坪,看样子这应当是一个后花园之类的所在。房子的主人非富即贵,否则绝无能力刨出这么大一块地皮种花花草草,你想想我买个二手房还负债累累呢。基于某种羡慕心,我很想摸回头去看看这豪宅尊容如何,可惜今天实在不是参观鉴赏的好时候。身边有东西提醒我:“走啦,给保安看到就麻烦了。”扭头看大型割草机的把手上悬了一件蓝布工装,晃荡着示意我穿上。要顺利从据说四处都有保安驻守的园子里出去,我还要铤而走险玩一趟易容。
所谓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要是不装,就是瘪三。穿上工作服,跳上割草机,手往方向盘上那么一搭,一种劳动者的朴实气质立刻统治了我。一人一机,突突突突就往前开去。为了掩人耳目,我还不时做几个驾驶动作,表示工作中,别烦我。不过我确实没有开这种大型机器的经验,怎么看怎么像在阵发性的抽筋。它最后忍不住了,对我说:“关先生,照你的开法,我们早就撞墙了。你安静点吧。”害得我一阵尴尬,赶紧坐端正了。
一路畅通无阻,这花园可真够大呀,曲径处处,有小山有流水,设计上花了不少工夫。沿途有好几个分布在不同角落里的玻璃花房,还遇到了两个园丁搬花进温室,一面跟我打招呼:“除草呢?今天活多吗?”我低着头装做没听见,其中有一个就很执着的跑上来,一边追着割草机一边对我喊话:“你除草啊,今天活多吗?”我心里暗暗叫苦,一甩头对他应道:“还好,你呢。”他看到我的模样,先是一怔,然后马上堆出和气的笑容:“你是老赵吗?你是老赵吧?昨天是不是没睡好?样子有点变化?我去干活了,再见。”
怪人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最气人的是割草机沉默的行驶了一会儿之后,对我说:“你应该不是老赵吧?你长什么样子来着?”唉,自从有次喝酒过量被蓝蓝抓破脸之后,我还以为自己的模样终于有点特色了呢。
爬草坪过鹅卵石路,七拐八弯,终于见到了一个小小的木门,开在园子的围墙上,看来平常并无太多人进出,因为四周的地上都长着高高低低,生气勃勃的草。我跳下割草机,在它殷勤告别的轰鸣声中,敏捷的跑了出去。
这是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街区,道路干净,绿化非常之好,建筑物绝对数量不算多,每一座都展示出独有特色,零落分布在街道两边。傍晚时分本是下班回家的高峰期,我印象中应该是无处不堵车的。偏就这里冷冷的,偶尔有一两辆车飞驰而过,都是叫得出名字的高级车。本城的高尚住宅区我去过不少,那边的便利店卖的东西和平民区卖的差不多,三不五时安全套也要进货。即使帐户上的数字比常人多很多个零,有钱人的生理基本构造,我相信还是和我们差不多的。但这里我确实毫无印象。简直连想都没想到过,这个城市里会有这么不经意间就显示出非凡高贵的地段。不然的话,我一定要来这里布货,销路必定不坏。
不肯束手,我不分方向,且先急忙的走着,一面频频四望,良久,都完全没有出租车经过。牵挂着阿BEN和家人的命运,我忽然十分怀念那位可以用一个轮子在绿化带和货车之间飙出一百四十码的神经司机。要是他此刻可以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发誓回家就一改我十分异教徒的生活方式,要不每天读圣经,要不每天读佛经,以示对神的感激。
此愿一发,立刻神灵震动,天未塌,地未陷,风云未色变,神子号角也未吹响。唯一出现的神迹,是一辆-----出-----租-------车!闯王先生神色古怪的看着我,纳闷的说:“我怎么到哪里都遇到你?”
这句话我本来想问,被他抢先后就节省了。上了车先把他大力拥抱一下,并要求:“开快点,开快点,我去七搭八百货。”
他反问我:“什么地方?这里没有什么七搭八百货啊。”
看我发愣,他又先知先觉的一拍大腿----我的----断定:“你是要去P城的那个吧,那你坐好啊,我们出发。”
P城?难道这里不是P城吗?他大摇头:“当然不是,隔了两百多公里远呢。你怎么跑来的。”
难怪我不认识路!敢情跑了那么远。史密斯真狡猾啊,把巢穴建那么远。至于闯王的问题,我脑子有点乱,不晓得该怎么回答,事实上我也回答不了。在这静寂无人的街道上,闯王师傅把油门踩得开始放声尖叫,其所驾驶的四个车胎,眼看就要脱离地心引力往月球上飞去了。像我这样一个耳小板脆弱,平衡神经缺乏锻炼的人类,只要两秒钟,一切内脏就瞬间通气连枝般,一同涌上了嗓子眼里。晕到半死之中,我唯一剩下的思想,就是决定回家还愿的时候还是选择读圣经,老实说,圣经要好看一点,何况还可以顺便学学英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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