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沉默了一下,说:“老关,你流那么多汗,脑子进水吗。所有电器都是有生命的。只不过,我们知道人类绝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为安全计,只好认衰。”
说的是,我怎么忘记了呢,一年到头我可是要招待不少外来的电器访客啊。都是从自家主人那里离家出走的,一进我们家,就跟得了话痨一样,一天到晚说个不停,臧否人物,品评世事,口水多过铁观音,不惹到蓝蓝拿扫把出来清场,决不愿意去睡觉。有时候还会有个电话打进来找小小啊,吸尘器啊,约他们一起去哪里走走,散散心。我猜对于这些平常一定要做矜持状的电视冰箱们来说,我们家就跟马尔代夫或者塞班岛一样,乃是这个世界上首屈一指的度假胜地。
把阿BEN抱过来放在怀里,我准备撬开通风板爬下去。它忽然对我说:“老关,要是我们都不在你身边,你怎么办啊?”
我手一抖,它吓得哇哇叫:“我随便煽个情好不好,麻烦你有点免疫力,把我一摔下去,你就等着给钱换硬盘吧。”
从这种高度摔下去,不要说电脑要坏,连我这老胳膊老腿,估计幸存的都不会多。我打量了一下下面的格局,还好,下面不远处就有一个老大的文件柜子,看起来很稳当,应该经得住我的一个小泰山跳。小心的先把阿BEN放好,我爬下去,使出吃奶力气抠住通风口,发狠一扑,咚的一声就整个人平摔到那个文件柜上面,五脏六腑,一起惊叫几声,万幸骨头们还没有什么反应。忍着胃部被撞出来的强烈不适,我跳下地,再找了张桌子垫脚,把阿BEN拿了下来。它拿外置光驱顶了顶我的胸口,非常好笑的说:“老关,你改名叫关狗熊吧。”
需要不需要将我们的换带计划进行到底呢?还是我赶紧回家去通报所发现的新情况,组织大家转移阵地呢?我顾不得身处敌境,随时有可能被人抓一个瓮中捉鳖的危险,站在检片室就发起呆来。阿BEN在地面上转了几个圈,当机立断的说:“老关,你马上回去,我猜电视台一定还会派人去家里进一步调查的,要有人去应付着,换带的事情我去搞定。”
我指指门:“你的意思是你自己走过去?”
脑子里闪出一幕常人无法想象的场景:一台手提电脑在前面撒开脚丫子亡命而逃,后面跟一群人喊打喊杀。谁说我缺少想象力,我只不过天天生活在魔幻之中,早就没什么余地去想象罢了。阿BEN对我了如指掌,当即加以安慰:“安啦,你只要把我送到一个地方,电脑出现不会引起什么骚动,就好了,其他的我去搞定。”
说起送电脑,我油然想起适才进门时所用的那个桥段,一不做,二不休,我不如直接把阿BEN送去台长办公室好了,所谓画公仔就要画出肠,不然怎么能体现我们纵横天下,一掷千金的江湖儿女本色?我顿时双手一扬,慷慨激昂的说:“干了!”
阿BEN最看不得我这样,遇到一点寻常小事,立刻就要七情上脸,而且还乱用成语。它觉得这完全是我生活过于枯燥而带来的直接后果,想我一辈子只守着一个女人,一个不小心还守不住,又不旅游又不探险,又不上网又不泡吧,和家里电器打打麻将吧,连打豆浆机我都敢输,没事就贴一脸的标签下楼去丢人。虽然酒量不坏,经常对酌的伙伴却只有我家的热水壶和热水瓶,把白酒当安眠药喝,当当几杯下去,倒头就睡。有时候阿三心情好,要来和我交流一下关于调酒啊品酒啊之类的小资情报,每每被我的功能性牛饮理论气到显象管内伤。跑去大大那里建议全体电器抛弃我。
它于是白我一眼,催促着:“你动作快点啦,做点正事。”
既然要做正事,我就抖擞起精神,眼睛四下一扫,找到一个大小合适的盒子,大约本来是用来装打印纸的,将阿BEN好好放进去,在盒子外包了层白纸,摸出一支黑色白板笔,在上面刷刷刷写了几个大字:“台长亲收。”听了我的情况传达,阿BEN在盒子里嘀咕:“这会不会被误认为是炸弹邮包啊,送去就给丢出窗户外面了。”我歪着头看看这个四四方方的包裹:“应该不会啦,我就说我是四海计算机维修公司的,等他们拆包就行了。”它还是很不满,喃喃数落:“这也忒不专业了吧。”
管不了那么多,我镇定了一下,快速走出房间。一个急转身,刚刚站稳,就看见有人从走廊那头走过来,远远就吆喝我:“那个谁,你干什么?”我定睛一看,巧啊,就是刚才那个建议上花菲菲火灾特辑的男记者啊,从天花板上看得不是很清楚,现在面对面瞻仰,这位仁兄倒是浓眉大眼,一表人才啊。如此人物还是不能成为人类良心的代表,叫我等如何不失望,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好象已经把自己归入电器或者动物那个圈子里去了,和它们在一起,我觉得要舒服很多。
压抑住自己的感叹之心,我对他灿烂的微笑:“你好,有一个包裹给贵台台长,请问他的办公室在哪里?”
他脸上充满不解:“包裹?邮政包裹都是送到大门的呀!”
我张口结舌的“啊”了一句,硬是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回答,阿BEN急了,用非常轻微的声音说:“城内专递,城内专递。”
我赶忙咳嗽一声,响亮的说:“这个是城内专递,不经过邮政的。”
他看起来是要去做什么事,大约也没太多工夫理会我,于是向楼上一指,说:“再上两楼,1806。要是没人,你就放大门保安亭去。”
直奔1806,这时候是中午一点多,应该都出去吃饭了,我站在门口琢磨要不要撬锁,阿BEN及时的问我:“你干吗?”我说想进去看看,它气不打一处来:“我进去就好了,你省省,快回去啦。”我实在忍不住,敲敲它:“我不放心你啊。”阿BEN叹口气,居然说:“乖啦,回去啦,我不会有事的。”
带着对自己性别年龄的强烈质疑和为人处世的自觉反省,我堂而皇之走出了电视台大门,那位刚被我们晃点过的保安充满疑惑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我,嘴角嗫嚅了半天,没敢把藏在内心深处的疑问宣之于口。我干脆上他打招呼:“有没有我的邮件啊。”他发了一分钟的楞,吃吃的说:“你叫什么名字?”我说:“我叫陈阿狗啊,刚调来电视台的。”他如释重负:“ 哦,新调来的呀,难怪不是很眼熟,见过,见过。”看来他刚才已经有点怀疑自己提早进入更年期了----失眠,多梦,健忘~~~~
看他低头猛乱翻该莫须有陈阿狗的邮件,我忍笑就要走开,一边想自己为什么不去混黑社会呢,实在是对天生我才的极大浪费啊。挪了两步,不防保安先生惊喜的抬起头来,殷勤递出两封信:“陈先生,真的有你的信。”
这盆水灌到我头上,可真不是一般的冷啊。我和保安两个面面相觑,可能是我的眼神太过迷惘,他惴惴不安的缩回手看看邮件封面,重复着:“陈阿狗先生是吗?这是你的邮件啊。”
我这时候才知道什么叫做逼上梁山,没奈何,只好伸出手接过,果然上面龙飞凤舞几个大字:“陈阿狗收。”我说,怎么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父母给自己儿子取这种名字啊。
带着满头的郁闷我走远了几步,看着自己手里的信犯开了嘀咕。小学时候学的法律知识普及课告诉我,私自拦截和拆开公民信件是犯法的。最少也要个十五天拘留的,我对这个消遣可没什么兴趣啊。一阵左右为难,我叹口气把信揣进了口袋,再说再说吧,我先回家看看情况是正经。
走在路上,秋日下午的风暖暖暖暖,吹得人浑身酥软。有时候上班上到一半,我会在这样的天气里魂不守舍,丢下手头的工作回家去。虽说这种突然袭击通常都不大招人待见,家里那些玩得不亦乐乎的电器会烦我碍手碍脚,不过基本上来说,想吃碗蛋炒饭啊,喝点茉莉茶啊这种小要求是可以得到满足的。偶尔我也和他们聊聊天,了解一下电器界的最新八卦,说隔壁付家的新旧电视不和,昨晚决斗报废了一个显示屏,今天起来付伯伯对那个战败所属的品牌破口大骂,问候人家公司上到老板下到维修工全体的祖宗十八代。还有楼下三娃和女朋友乘父母出门,在家好吃懒做,不讲卫生,惹毛了他们家热水器,拣两人洗鸳鸯澡的时候突然把水温加到给猪褪毛那一档,小两口的惨叫声,连正在顶楼阳台散步的刻录机都听到了。听完哈哈大笑之余,我觉得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好。有一个人说过,好的东西在这世界上不多,如果有幸得到,就要愿意豁出性命去保护。在这一分钟,我觉得这句话就是从我心底深处流泻出来,渗透到了我的每一个毛孔之中,使一个像我那样蔫蔫忽忽,婆婆妈妈的人,忽然之间,有一种勇士的自觉。
喘得跟我们家那台老抽烟机一样我冲回家,开门看,还好,大家都在。迫不及待我问蓝蓝:“有没有外人来过?”她穿戴整齐,正牵着历历,摇摇头说:“没有啊,怎么了?我正要带儿子去医院看看有没有受伤。”我再次松了口气,把我们在电视台的见闻告诉她,满屋子顿时风云色变。大大大叫一声:“给人拍到了我们抢车?”它在自己机盖上所露出的那种表情,无比生动的解释了一个成语的意思叫做:青天霹雳!
我以为它是为了自家目标暴露而感到懊恼,结果大大非常生气的拍了几下它的盖子,郁闷的说:“我出厂服役三十几年,本来准备这个春节回原厂去做演讲的,这下完了,没资格了。”我追在它后面喊了一嗓子:“什么演讲题目啊。”它一头冲到阳台上去生闷气,遥遥传来一句:“道德情操与家居生活的辨证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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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电人生二
第八节
捧腹大笑一分钟,再回头已两重天。蓝蓝丢下历历在一边,站到客厅中间振臂一呼:“风紧!扯乎!”
这是我家最高级别的战备口号,四字一出,满室鬼哭狼嚎。大大从它个人的修身小世界中走了出来,投入到齐家这一更高精神境界的活动中去,它敞开了盖子,里里外外,收罗各种各样的小电器,作为老大,必要的时候充当交通工具,乃是它固有的自觉。搜了一圈,发现不见剪鼻毛器,听它的室友电动指甲刀说,它昨天晚上给自己做了个抛光,还喷了点历历的花露水,神神秘秘的溜出家门,不晓得做什么去了。大大急得乱转,再细细清点一下,其他的都在,各自拖了自己的金银细软外包装,特别是保修卡,很有秩序的窝在大大的内膛里。我记得千千以前告诉我,它们管这个叫做坐闷罐车,有些平衡能力比较差的电器譬如电炒锅还会自备晕车药,免得被颠簸到漏电。
这些小东西好收拾,最难搞的是我们客厅用的那一台分体空调,拆卸是个专业活,我和蓝蓝都算不上手熟技工,仰头未免看着犯起了难。空调看了看我们,看了看排在我们身后各个电器的大眼小眼,高风亮节的说:“我留守好了,不是说小鼻子(我们家剪鼻毛器)没在家吗?我等着它。”我很担心:“万一待会有别人来怎么办?”它把出风口上下摇摆两次,表示考虑中,须臾说道:“没关系,我没去过火灾现场,装装傻吧。”
我还在犹豫,蓝蓝把我一扒拉,上去跟空调说:“你自己小心吧,万一牺牲了,我给你选块好地方埋,明年上供要什么?”它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下,说:“给个清洗服务吧,光荣也要光荣得体面一点。”听得我眼泪都要出来了。
眼见大家以神速结束停当,我打了电话找到一家搬家公司,要对方来个车,人家问:“你们搬哪里?多少东西?”
我捂住电话向蓝蓝请示,她想了想:“我们公司最近要搬到七搭八百货上面去办公,正在装修,我有钥匙,我们先去那儿吧。”
搬家公司来前的半个小时,我深刻的理解了热锅上的蚂蚁所面临的是什么样的处境。一头是担心有人很快要杀上家门,给我们一个灭门式洗劫,一头挂着阿BEN孤身在亮堂堂承担换节目的大任务,万一有个失手,我一定要把肠子都悔青。胡思乱想中我又把念头转到了自家儿子身上,之前那阵大雨真的是历历的念力所为吗?他还有什么潜力是我们不知道的呢。想到这里我决定去做个实验。看历历正在和阿三聊天儿,说:“三儿啊,你这样其实挺好看的啊,你不是说看不懂就是艺术吗,你看你烧出来的样子就很艺术。”阿三明显对此审美趣味不太认同,不过它一向溺爱历历,闻言不过翻翻白眼,有气无力的说:“哦,哦,哦。”我凑上去对历历说:“你能不能在心里使劲想一想,就想要让阿三恢复以前的样子。”听我这样说,大家对刚才那场蹊跷大雨的好奇心又被勾起来了,纷纷丢下拱猪不打,围上来看热闹。历历对我的要求颇有点迷惑,想了想,说:“为什么要恢复以前的样子啊,我觉得三儿这样挺好看的。”我把他抱在怀里,哄道:“你就随便想一想好了。”
历历无可奈何的摇摇头,闭上眼睛说:“那我开始想了。”大家一起大力点头,凝神贯注的把它看着,全体电器的运转声都关掉,我大气不敢出。过了一分钟,他张开眼,对我们左右看了看,非常郑重的说:“我真的开始想了。”要不是他才五岁,电锯一定要上来打人了。
紧张好久,憋气憋得我心都疼了,历历犹自闭着眼,阿三的外表则丝毫没有变化,小小终于忍不住问:“历历,你到底使劲想了没有啊。”回答它的是一阵轻微而香甜的鼾声,臭小子站在那里睡着了。
被戏弄了的电器们发出强劲的嘘声一哄而散,走之前还对我扔下严正的警告:“老关,出来走江湖,麻烦你有点专业精神好不好,这样混,我们不会给钱的。”我很委屈:“我没说要你们给钱啊。”眼尾余光扫过地面,发现真的有几个钢蹦儿~~~
大家烘烘闹了半天,负责望风的照相机大马金刀跨着三角架冲进来了,先对蓝蓝敬个礼,报告道:“司令,下面有辆大卡车进了小区,车身上有友谊搬家公司几个大字。应该是我们叫的。”蓝蓝回了个礼,转身一把拎起儿子,招呼大家:“我们下楼。”从这段对话可以看出来,照相机乃是我家历次军事演习的忠实拥护者,军规法纪,遵守得十足严格,它没机会正经当一把兵,实在是可惜了。
我赶紧上前把她拦住:“老婆,这不是我们自己的车,照搬家公司的规矩,应该是人家上来搬的。”
说时迟那时快,穿着搬家公司统一制服的几个工人已经从电梯门里冒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张定单四处看门牌号码。我抢上前去招呼:“这里这里。”
光抬电器,十分轻松,最多是冰箱的个头大点,也大不过电梯。我们家那些爱往外跑的电器和电梯其实十分相熟,有时候半夜无人,还端个小板凳出去跟人家唠嗑,有几次太过忘形了,保安上来查夜的时候没有及时回避,还被拿到垃圾站去,要千辛万苦跑回来。今天一进去,却屁都不敢放,电梯明显是在忍笑,噪音之大,害得工人们交头接耳说:“这电梯多少年了?该换了吧。出事故就不好了。”
七搭八百货离我家说远不远,说近不近,限于行车路线的管制,走过去所花的时间比坐车过去还精简一倍有余。我一家三口人挤在卡车的驾驶室里,听司机大声武气的和后面车厢里的同事聊天:“老张,你把那电视机什么的放放牢靠啊,别掉下来了,那玩意可容易坏了。”老张一嗓子吼回来:“没事,放得好好的。我说那老板,你们家的电器怎么都跟被火烧过一样啊,家里遭灾过吗?”我过了半天才发现老板这个伟大的字原来是在称呼区区在下我,支吾两下,扛住没出声。他们倒也不在意,继续聊:“说到火灾啊,老张,你今天中午看电视没,说有个小学烧得不得了啊,啧啧,造孽啊造孽啊。”听到这句,我和蓝蓝脊背上寒毛齐齐一立,她眼疾手快,一把捂住儿子正欲张开的小嘴巴,从源头上杜绝了言多必失,祸从口出这一隐患。那边已经接口:“是啊,不过电视台说看到好多电器在火场,说什么怀疑它们有自主行动能力。听听这屁话,烧坏那么多娃娃没个交代,拉扯些鬼东西。”我追着话头,急忙打蛇随棍上,义愤填膺道:“说的对说的对,什么电器有自主行动能力,你们家的电饭煲自己去做过饭给你吃吗?”司机深表赞同:“对呀,都要我自己去洗米插电,不按对钮啊,煮两天都是生米。我倒想它们自主行动,多省心啊”
和工人师傅们如此打成一片之余,我耳朵尖,仿佛听到摆放位置靠近身后隔板的我家电饭煲很委屈的轻声说:“你什么时候自己去洗过米呀,都是我一手一脚做完的。”糟糕,短时间内看来是没饭吃了,它一定会罢工的。
靠着不断打起精神和搬家工人们东拉西扯,分散人家主意力,我们终于挨到了把所有家电都搬进新地方的一刻,在那瞬间,我已经含泪讲完了耗费我前半生多少精力,节衣缩食筚衣蓝缕才收集到的所有笑话,如果再要拖久一阵,我就只有效法那位时常在国际体育赛事上亲身推广天体观念的仁兄,我以我肉聚眼球了。蓝蓝得知我竟然已经有了做如此重大牺牲的念头,感动到热泪欲盈,唯一一个小小疑问是:“你要是被人打死了,我可不可以假装不认识你?”女人心真狠啊。
这里是蓝蓝公司将要迁入的一个办公室,装修基本完毕,正在晾着通风。里外有两百多平方米,大厅除开临门处一个接待台之外,里面分出许多小隔间,在其中工作的人,大抵神情都跟做贼相似,不时抬头看看四围,倘若伟大的老板偶然有向自己这边做物理移动的迹象,立刻把眼前电脑上的黄色笑话网页改成年度行业市场调查报告,以示自己心怀高远,殚精竭虑,相对每个月收到的那三斗米,绝对是物超所值。里间的办公室则要豪华得多,估计是为高层管理人员设计,有硕大的沙发,十分舒适,会议室也气派不凡。看来蓝蓝工作的那间小公司去年还是赚了钱的。
说起蓝蓝的工作,我就忍不住想起诺曼那件事情,也是危机历历,也是心事重重,万幸最后闯过。之后蓝蓝自然不会在原先地方继续做事,去找了一段时间工作,却都毫无结果,我和电器们在家里每天愁眉苦脸,心情很烂。倒不是说我就那么没出息,连老婆都养不起,卖卖避孕套虽然不是什么上台盘的工作,好在市场需要量总是有保证的,你要知道我们是小城市,晚上大家娱乐都不多。何况到了真正紧要的时候,自然有电锯会上街打劫,不至于全家饿死。关键是蓝蓝经彼一役之后,不知是否南美给她下的遗忘符有点副作用,她变得精力无穷,说一不二,倘若真的赋闲在家,她就可以以一人之能量,把所有电器都搞疯,连素来被称为关家周总理之美誉的大大都顶她不住。可见事情的麻烦程度。好在有一天半夜,她一觉醒来,饿得眼发绿,家里的存粮给她吃个一干二净,还是没虾米用。好蓝蓝,一脚把坚持要陪她上街的我踢开,揣了十块钱就出门了,随手还拿了一个我带回家当样品的避孕套,我记得型号是“风暴中心”,说以防万一。她刚一出门,阿BEN就惴惴不安的过来问我:“老关,你最近和蓝蓝生活不大和谐吗?附近晚上通过的男性多不多啊,她不会随便抓一个就~~~~”,气得我要死。
结果她那天在便利店里买了两包方便面,付帐的时候听到一个男人对收银员低低声,非常不好意思的问:“有,有没有,型号小一点的~~~那个。”收银员显然是个妙人,说道:“型号小一点的这个是有的,那个就没有。”男人迷惘的想着什么是这个,人家举起一串迷你鱼蛋给他看,然后指指旁边满坑满谷的安全套,简洁的说:“最小的都是中号,本区SIZE偏大,你不如搬家吧。”可怜那位男子衣饰都算华贵,模样也过得去,无非身材矮小了一点,就被气到当场要哭出来。蓝蓝看不过,出门把自己身上带那个套套丢给他,解释了一句:“风暴中心就是风眼,风眼呢,意思就是没多少气力啦,合适你。”
那人当时脸上什么表情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三天后蓝蓝又去见工,回来的表情好象见了鬼,原来面试她的人,就是那位半夜时分受尽羞辱的仁兄。照我想他没有当场叫保安赶蓝蓝出去都算很有涵养,事实却是他立刻让蓝蓝去上班,工资比市面上还高三成。人类心胸的博大之潜力,实在是神鬼莫测,匪夷所思啊。
拜那一个套套所赐,今日我们还多了一个避难所。门一关上,里面立刻沸反盈天。大厅里一早摆好的柜式空调首先发话:“哎,有客人呢,贵姓啊。”我们家的柜机马上去套近乎:“我国产的,我们全家都国产的,你呢?哦,三菱重工,久仰久仰。”另外就有里面会议室的饮水机跑出来看热闹,一眼发现我们家的那台带有生水过滤系统,立刻神魂颠倒:“哇,好酷的造型啊,偶像啊,告诉我告诉我,真的真的可以过滤掉百分之九十九的杂质吗?”
给它们自己去吵,我看看表,又是一个正点了,如果阿BEN在电视台进展顺利的话,这个时候的新闻播报所播出的新闻,也许就是我们所拍到的火场真相。事关重大,阿三暂时收敛了一下自己的自怜情绪,跳上办公室的大班台,啪啪啪调台,忽然眼前一个夺人的烟火场面,大家齐声惊呼,一窝蜂涌上去,就要看个究竟。
许多电器在我面前汹涌攒动,我心情复杂。今早所摄制下的影象,虽然经过非常仔细的挑选和剪辑,仍然无可避免会出现一台冰箱在火灾现场左奔右突,或者微波炉张开门作老母鸡状护雏的场面,如果没有配合上电视台那群八婆的意外,倒也可以就此混过去,要知道人类的想象力非常欠缺,不到南墙当头,决不相信身前无路。可是如今。用一句话来形容,眼看真是杀敌一万,自损八千啊。
果然新闻开场就是花菲菲小学的火灾事件,亮堂堂电视台官方版本。不播还好,一播险些气歪了我的鼻子。记者将火灾原因,事故发生现场报告几句话含糊过去,声称尚在调查中,重点一转,居然放到了为花菲菲小学那群猪头三领导歌功颂德上,说什么在大火中沉着勇敢,舍己为人,道什么对祖国的儿童教育事业抱有深沉博大的爱,唱什么奋勇当先,为众多花样学子冲开了一条火中的生命通道,叹什么为了救出一个在火中哭叫的孩子,自家腹股沟外皮严重烧伤。我眼珠都要从眼眶里夺门而出,恨不得自己贴到屏幕上去破视网膜大骂:“骗子!混蛋!”
电器大哗。一众大家电今日都是在现场出生入死过的,群情之愤怒,简直要立刻上街去游行才好。消毒碗柜暴跳如雷,将里面盘子撞得叮当乱响,一壁向我冷笑道:“老关,这是什么,这就是你们人类的嘴脸。”我很委屈,终于忍不住发表声明:“不关我的事,我和他们不是一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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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电人生二
第九节
正闹,阿三忽然厉声喝住我们:“别吵,继续看。”
继续看,仿佛是为了呼应搬家工人们一番讨论给我带来的担心。电视台再次把那段行人在路上拍到的带子放了出来,且声称,他们怀疑这些能够自由行动的家电与今日的小学大火事件有密切关系,已经派出了得力的新闻调查人员做深入跟进,寻得真相以水落石出。我手脚顿时冰冷,顷刻间另一件事浮出脑际,我一拍大腿,扭头就往外跑,蓝蓝跟了两步喊道:“你做什么?”我大声应她:“去接阿BEN,它一定回自己家了。”
出了门我埋头猛跑,跑出十米一辆车跟上了我,听得有人怪有趣的问:“去哪?”我继续跑:“回家。”他“哦”了一声:“赶时间?”我没好气,头也不抬:“你说呢。”他嘿嘿笑:“我觉得坐车快点。”我一个急刹停下脚步:“那坐车吧。”
一上车,巨大的发动冲力就把我几乎摔到位子下去,一种不祥的预感使我抬起头来,将那司机细细看了,当时便惨叫一声:“又是你!”只见那司机座上,笑嘻嘻看我,贼眉鼠眼,脸有狂热之色的仁兄,不是别人,正是早上送我去历历小学,外号闯王的那位!我在风驰电掣里挣扎着问:“你不是回精神病院去了吗?”他颇不悦的瞟我一眼,一边跟变魔术一样从两辆车的中间夹缝穿过去,一边答我:“星级那么低的地方怎么能住?上午想洗澡都没热水的。我搬了。”我蠕动了一下自己的嘴巴,硬生生把“你搬到哪里去了”这个问题扼杀在喉咙,今天的惊吓定额我已经用够了,更强刺激,改天再找吧。
我家住的楼已经在望,心里忽然很乱。我猜以阿BEN的智力,应该可以找到办法,自己安全回家,怕的是家却已经变成了更不安全的地方,倘若在门口看到一队荷枪实弹的警察,以纵火罪逮捕我家空调和手提电脑,我不知道应该到哪里去给它们找律师。迫不及待下车,万幸,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下午时分,小区里人很少,静悄悄的,我仰头看着我家的阳台,一边掏钱包,不防身边呼的一声,这位神出鬼没的司机先生已经拂发动机而去,不要钱?果然脑筋不正常。
进了电梯,四处无人,它就忍不住要跟我搭讪,当然声音不大:“老关,你家干什么呢?搬了?”我运了口气想说话,终于觉得无话可说,能够做出的表情,无非就是苦笑着摇摇头。它却很善解人意:“搬家是很痛苦的。对了,你请了很多人来帮忙吗?上去你家那层楼好多人。”我无精打采的说:“没有啊,就找了个搬家公司而已。”说着话,已经到了,我跨出电梯,开了自家门,刚想对空调说话,它的出风口猛然打开,以最大的风量对我猛吹,我冷不防这一手,后退一步刚要问它做什么,门外一阵熙熙攘攘的喧哗灌满我耳朵。贴住猫眼一看,我好比腊月里喝了一加仑冰水,从顶门骨冷到脚板心:不过十五秒钟时间,门外好似从地里长蘑菇一样,冒出了无数举着摄象机话筒相机的记者,纷纷嚷嚷:“有人进去了,这家有人。”连天响的拍门声,也就随着传遍了整个房间。
难怪电梯说上来我们家这层楼好多人!这个土人---土电梯,怎么就不会看看搬家工人和记者,区别那叫一个大。站在空空如也的房间我同鬼上身一样团团乱转,喃喃叨念着:“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冷不防手机响起来,是蓝蓝,声音都变了:“老关,阿BEN换到带子了,刚才播的。”我觉得诧异:“换了?那很好啊,你抖什么?”让蓝蓝发抖的事情,我一问出这问题,自己都要抖了。她大叫一声:“电视里现在在现场直播我们家啊,你是不是在房间里,赶快逃。”
现场直播?我们家?各位是不是走错了路?美女真人秀片场在东山附近啊,这会还没到傍晚洗澡时间,不用那么紧张抢机位啊。
再次凑到猫眼前去看,看到一只---好大的眼睛~~~吓死我了。赶紧退退回来,只听到门外轮番喊话:“关东西,关东西先生?我们知道你在里面?你能不能谈一谈为什么你们家的电器可以自由活动?”“关先生,你是不是发明了一种电器生命能量?”“关先生,你三围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