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咱们要去哪?”吕晨飞骑在马上,紧紧跟在武瑞安身后。
武瑞安没说话,只示意他跟着自己走。
二人策马急行,在城外奔驰大半宿,才终于在下半夜时停在了一座墓前。
坟墓上没有刻很多字,只“江琼林”三个大字描着金漆,看上去沉稳又大气。
江琼林的墓是武瑞安派人修葺的,他驾轻就熟的从十丈开外的木屋里拿出铁锹,扔给吕晨飞,道:“挖。”
“挖?”吕晨飞一愣,看了看四周漆黑的天幕,不确定地道:“挖坟?”
“不然呢?这里还有别的可以挖?”武瑞安没好气的说着,一铁锹下去,铲走了一大堆土。
吕晨飞见状也不再含糊,拿起铁锹比武瑞安更为卖力的铲土。
也不知是对魏紫的仇恨太大,还是因为心系女皇的安危,二人的动作格外卖力和迅速。不消多时,便露出了玄色的棺材板来。
武瑞安停下手中的动作,将铁铲放在一旁,随后跳进坟墓,撬开了铜钉。又在吕晨飞的帮助下合力掀开了棺材盖板。
一时间烟尘四起,呛人口鼻。
武瑞安拿手帕蒙住口鼻,往墓中探去——
空的。
棺材里只有一张白色的锦缎,锦缎里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完了完了,这下真是见鬼了。”
武瑞安心里一凉,跌坐在墓中。
他抬头看向吕晨飞,带着几近绝望的语气,说道:“本王忘了,本王竟然全忘了!”
“忘了什么?”吕晨飞不解道。
武瑞安目无焦距,看着空空荡荡的棺材,叹道:“本王从前只当江琼林是清风明月,却忘了他原本的媚骨天成。当初他一定是利用什么方法假死,逃过了一劫,如今他再次用旁人的身份出现,一定是回来报仇的。母皇她……”
武瑞安说到这里,突然不再继续往下说。
虽然吕晨飞不是外人,但私下妄议母皇,到底也是失礼。
吕晨飞见武瑞安迟迟不往下说,便好奇地催促道:“江琼林就是魏紫?他有仇未报?”
“当初他……哎,不提也罢。总之,如今母皇任他予取予求,他就算是要母皇的命,她怕也不会拒绝了。”
武瑞安垂头丧气,似乎已经认定宫中那个魏紫就是江琼林!
第十章 馒头
武瑞安在墓里坐了许久,临近辰时,天色渐亮,他才从坟墓里爬出来。
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可以解决此事的法子似的,大步离去。
这时,吕晨飞却拉住他,迟疑道:“王爷,这墓怎么办?”
“怎么办?”武瑞安冷笑:“尸体都没了,还要墓做什么?留着以后给你睡?”武瑞安愤愤不已,一扬马鞭,向前行去。
“……”吕晨飞被武瑞安一喝,顿时不再说话,立刻扔了铁锹一步跨上马,跟了上去。
“回头带人把墓给本王拆了!”武瑞安越想越烦躁,马鞭一下接一下的落下。吕晨飞紧跟在他身后,被他这副要杀人的模样所惊,喘息着问他:“王、王爷,咱们现在去哪?”
“找、钟、旭!”
“国师?”吕晨飞一脸不解:“找国师做什么?”
武瑞安瞥了他一眼,脸上写满了“蠢死你算了”的意味,连声喝道:“国师还能做什么?当然是收妖了!”
武瑞安阴沉着脸,不论吕晨飞再问什么都不回答,二人行了半个时辰,临到城门,便看见长长的礼队正缓缓进城。
武瑞安想起,自己虽然昨日才与狄姜分别,可却似是过了一年没见似的。他迫不及待的想将空墓之事告知与她了。
武瑞安停下马,对吕晨飞说道:“你去景山请国师过府一叙,就说本王有要事,在府中等他。”
“末将领命。”吕晨飞颔首,随即一蹬马腹,飞速离去。
吕晨飞虽然脑子不太灵光,但是不论武瑞安下达什么命令,他总是能快速并出色的完成。这也是武瑞安最喜欢他的地方。
武瑞安跨下马,走进城,牵着马匹在人群中找狄姜。而此时,狄姜也恰好遇着麻烦了……
今晨拔营时,狄姜的轿子在半路断了轴,她本来想离开礼宾队自己回城,但在女眷们的‘诚心’邀请下,她上了流芳郡主的马车。
流芳郡主和长孙玉茗算是女眷里身份最为尊贵的,只有她二人有马车。而长孙玉茗从前日夜里开始便不再见客,狄姜自然也不会去讨没趣,便安心与流芳郡主同乘一车。
上车后,流芳郡主没有看她,顾自蒙着被子休憩。等到临进城了,一个侍婢进车来送茶水,流芳郡主才悠悠起身。
岂料那侍女见了流芳郡主,头一句便“哎呀”一声,惊呼道:“郡主,您的明珠发簪呢?”
流芳郡主一摸头顶,跟受惊了似的指着狄姜骂道:“你偷了本宫的簪子!”
狄姜一脸怔忪,随之而来的便是惊讶。
她偷东西?
偷什么?
这世上有什么东西值得她偷?
狄姜摊开双手,摇头道:“民女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流芳郡主哪里听得进狄姜的辩解,拉开车帘走了出去,此时车外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都是听见她一声大喝后跑来围观的。
狄姜跟着她走出去,面对的就是众人的指指点点。
狄姜什么时候被人这样污蔑过?
她皱着眉头,朗声道:“郡主,民女真的没有见过您的簪子,民女上车之后连话都不曾与你说过一句。”
流芳郡主哪里容得下她辩解?直道:“本宫在车内小憩,一直睡着,定是你趁本宫不察,偷拿了本宫的簪子!”
狄姜叹息,垂下双手,淡淡道:“如果郡主不信,您大可派名侍女,看看民女身上可有您的簪子。”
流芳郡主似乎没料到狄姜会愿意被人搜身,微微发愣之后,她也不客气,直接让人支起帘子,然后亲自上前,在狄姜身上搜寻。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别说是簪子了,连个能装东西的钱袋子都没有。
如果武瑞安在这里,一定很好奇,当初那些锅碗瓢盆啊咸鱼啊什么的,究竟被她藏在了哪里?
流芳郡主面露不善,继续道:“就算簪子不在你身上,也定是你中途将其丢弃,你见不得旁人有好东西,对吧?”
“呵,”狄姜冷笑一声,拨了拨袖子,笑道:“郡主,您为什么总说一些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呢?”
面对狄姜的反问,流芳郡主十分沉得住气,她直接开门见山,接道:“本宫大发慈悲,可以不将此事禀报陛下,但你总也该拿出些诚意,赔偿本郡主的损失才是。”
狄姜微微一愣。
看着对方摆明的无理取闹,她这才明白,对方的用意其实并没有那么复杂。她们只是想在这闹市区里给自己吃一些苦头罢了。
想必很快全城都会知道,有一个名叫狄姜的女子,偷拿了流芳郡主的簪子,被失主抓了个正着。
狄姜也不疑惑了,放开眉头,笑说:“不知民女该如何赔偿,才能满足郡主的要求?”
流芳郡主挺直背脊,朗朗道:“本宫的夜明珠是今夏新晋之物,普天之下只此一颗,你觉得要赔多少,才能抵过这颗明珠的价值?”
狄姜说:“只论价值?”
流芳郡主颔首:“不错。”
狄姜轻轻一笑,从容地从路边的小摊贩手里讨来一只馒头,道:“那便用此物相抵罢。”
“大胆!”流芳郡主怒目相向:“这不过是一只馒头!”
狄姜面不改色,大方地点头:“这确实是一只馒头。”
“你就打算用这个糊弄本宫?”流芳郡主再次问道。
“民女不敢糊弄郡主,民女是认真的。”狄姜仍是颔首,面色沉着,不露丝毫惊惶。
“啪”一声脆响,流芳郡主上前一巴掌拍在狄姜手上,那馒头便被她拍落在地,打了几个滚,沾了一身泥。
“你竟好意思拿馒头戏耍本宫!你怎么敢!?”
“启禀郡主,民女无心戏耍您,民女真心觉得,它的价值一点也不比明珠少。”
“你什么意思?”
“民女的意思是……”狄姜顿了顿,又道:“一个馒头要呈现出现在的模样,它的背后需要人们付出多少努力,您知道吗?”
流芳郡主冷哼一声,讥笑道:“一个馒头罢了,能有多珍贵?”
“郡主出身高位,没有人会告诉你这些,你自然不会明白这其中的艰辛,那民女与你讲一讲就是。”狄姜往前倾身,正色道:“一束麦子,要经历播种、浇灌、施肥、收割等多道工序,经历漫长的两百余天,且因光照和浇水量的不同,生长出来的品质亦有所不同。而后又需耗费人力无力送到太平府,再经过研磨、揉面、蒸煮等工序,最终才会呈现出供您食用的模样来。它确实只是一个馒头,但它身上包含了太多的人太多的心血。民女认为,馒头的珍贵程度与这颗夜明珠相比毫不逊色,甚至还要更多。郡主,以后,还是不要再浪费食物了,可好?”
狄姜语毕,四周静默无声。
片刻后,长孙玉茗的车架里便传来连声鼓掌,不少不知情的女眷也跟着发出连连赞叹。
当然,路旁围观的平民百姓才是发出叫好声最多的人。
“你……你简直强词夺理!”面对众人对狄姜的欣赏,流芳郡主面上有些挂不住,食指直指着狄姜的鼻子骂道:“你分明就是自身出身低贱,拿不出好东西来。既然你没有家底,大方承认自己穷便是!说这么大一堆谬论来博出位,有意思吗?”
“民女本也不想说话的,是郡主您让我开口,民女不敢不说。”狄姜浅浅一笑,面色沉着冷静,缓缓道:“再者,这世上东西珍贵与否,不是按照它的价格来定的,您觉得民女低贱,可民女认为,您这般模样,也高贵不到哪里去。”
“你……你好大的胆子!”流芳郡主高高扬起右手,一巴掌下去,狄姜却被人往后一拉,落到一个坚实的怀抱里。
武瑞安将狄姜牢牢护在怀里,他的出现,让一干女眷的面色都有些复杂。
原本为狄姜叫好的人有些嫉妒,原本厌恶狄姜的人则更加厌恶,但除此之外,还多了一些忐忑和不安……
她们敢贸然冤枉狄姜,自然也是见她的靠山武王瑞安不在,如今武瑞安从天而降,让她们都有些惴惴难安:如果此事深追下去,可说是错漏百出,她们的目的不过是让狄姜丢些脸面,却不想将事情闹大。
好在武瑞安没有多说什么,他也并不在乎事情经过,他只听闻狄姜似乎欠了什么东西与流芳郡主,便径直解下自己的腰佩扔给流芳,朗声道:“郡主缺钱的话,尽管带着本王的玉佩去找武王府的管家,只要你敢开口,本王都给得起。”
武瑞安说完,抱着狄姜上了马。
“你怎么来了?”狄姜惊讶。
武瑞安抱着她的腰,在她额头印下一吻,说道:“想你了就来了。”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周遭的女眷都能听得清。他说完,便驾着骏马绝尘而去,留下了一众面色难堪的女眷。
尤其是为首的流芳郡主,她的脸色缤纷多彩,红白绿交织,呈现出难以言喻的憋屈模样。
她握着玉佩的手指关节发白,如果可以,她恨不得现在能立即碾碎了它!
第十一章 祸国
武瑞安骑着白马,带着狄姜在街上溜达。虽说太平府民风开放,但二人这样的行为还是有些惊世骇俗。一路来吸引了不少人的瞩目。
狄姜有些不自在,武瑞安却并未觉着不妥,两只手环过狄姜的腰牵着缰绳,十分自得。
他将江琼林的墓穴空置之事和盘托出,狄姜沉思了一会,问他:“当初江琼林死状如何你最清楚,你可看清了?”
“当然看清了!”武瑞安笃定地说:“当初我亲眼看着他下葬,虽然那些帮工的仆从已找不着了,但是我不就是最好的证人?”
狄姜颔首道:“如果一个人能在入土三年后,肉身毫无损伤的回到人间,这可比见鬼难得多了。”
狄姜左手抱着右手肘,牙齿轻轻咬着右手食指。
她联想起三年前武瑞安进入剑冢,肉身灰飞烟灭,灵魂也永无轮回一事。
她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将他寻回……那江琼林也遇到匠人?
怎么可能。
狄姜叹息道:“此事等钟旭来了再行商议吧。”
“嗯。”武瑞安轻轻点头。
狄姜放下手,手肘放在武瑞安的手上,沉吟片刻,又道:“你……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
“问什么?”
“偷东西。她们说我偷东西了。”
武瑞安轻轻一笑,随即又大笑出声,半晌才止住笑意,道:“在这世上,你唯一偷过的东西便是本王的心。你既已然拥有这世上最美丽最珍贵的事物,又怎会将旁的东西放在眼里?”
是啊,她偷过这世上最美丽的东西。
且还不止一次。
前一次是有意为之。
而这一次……是无心之失。
在武瑞安打趣的笑声里,狄姜的脸已经红了个彻底。
她真是多此一问了。
她现在无比庆幸自己背对着他,这样才不至于被他看见自己的窘迫。
……
……
钟旭和吕晨飞到达武王府的时候,狄姜和武瑞安正在用早膳。
二人坐在一处,狄姜的碗里已经堆满了糕点,而武瑞安还在给她夹菜。见钟旭来了,武瑞安又吩咐人多添了两张凳子,自己则往狄姜身边贴近了几分。
二人手臂挨着手臂,让狄姜好一阵嫌弃:“王爷,你家的餐桌很大,再来十个人也不会嫌挤。”她冲着身边的空位挤了挤眼,示意他不要靠这么近。
武瑞安哪里是因为挤才贴近她的?自然也不将她的白眼放在心上。
他一边给狄姜布菜,一边问钟旭:“国师,魏紫的事情你都听说了?”
“嗯。”钟旭历来起得早,已经吃过早膳,便吩咐人上了一盏茶。
武瑞安又道:“你怎么看?”
“要亲自看过才知道。”
“你没有察觉到妖气,或者怨气?”
钟旭摇头:“如果诚如王爷所言,魏紫是江琼林死而复生,那么他在复活的那一瞬,我必能发现他的存在,但是近日来我并没有察觉任何不妥。”
“会不会他很早就已经重生,早在我们回太平府之前?”
钟旭仍是摇头:“如果是那样,他的身上必然少不了妖邪之气。凭着这股气,他也无处容身。”
“……”武瑞安想了想,道:“这个魏紫不能留,一会本王就带你去见母皇。”
“好。”钟旭颔首,看向狄姜。
狄姜一门心思都在碗里的菜里,埋头苦吃,似乎并不将二人的对话放在心上。
与她而言,她清楚的知道魏紫不是江琼林,便没有太过在意。在她心里,倒是这些平民百姓辛苦种出来的菜更加重要。不能浪费才是。
……
……
钟旭与武瑞安去了行宫后,几次三番求见辰皇,却始终被她拒之门外。
一连十日过去,辰曌甚至没有召见任何人。终日伴在辰皇身边的,只有魏紫。若不是侍女内监从旁伺候,外人甚至连她的死活都不能得知。
二十五日这日下午,辰曌总算带着魏紫摆驾回宫。
十日汤泉赐浴过后,京中已然满城风雨。
二皇子监国身份被撤,公孙渺称病不再管事。翌日上午,早朝之时,御座上是空着的,辰皇不在。
而珠帘之后,御座旁边,悄然多了一个座位,同样是金质龙椅,雕龙画凤只比御座稍小一寸。
魏紫身穿紫金朝服,端起一品大员的模样,早早来到太极殿,端坐在那张金质的龙椅之上。
两相上殿之后,见了魏紫皆是明显一愣。
“妖人祸国,国之将倾”八个大字萦绕在众臣心头,但是无人敢说。
“左相,右相,你们来迟了。明日,我不希望再看到这样的情景。”魏紫微微一笑,举手投足之间竟有些刻意模仿辰曌的痕迹。
但辰曌毕竟是女子,他模仿的结果便是阴阳不分,过于柔弱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