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她被囚?”
“我若不撒谎,你如何会救我?”
锦城恨恨,“本殿下最恨别人骗我。就是努国公主,也一样不行。”
云那伽费力地一笑,“连国与努国,向来和睦,王子怎会胡来。”她叹口气,“其其格真的很想你。她总说,梦见你带她去放风筝。”
锦城一怔,松开了云那伽。
云那伽后退一步,揉着玉颈道,“其其格很好。对了,你当舅父了,知道吗?其其格三个月前,生了个男孩,母凭子贵。”
锦城眸中顿时浮起一抹暖色,却冷哼道,“那混蛋要是敢对她不好,我不会轻饶了他!”
云那伽又道,“托娅还对你说了什么?”
锦城冷道,“人都死了还能说什么。”
云那伽顿时松了一口气。
锦城看她一眼,“你走吧。”
这时,一个身穿熊皮大衣的中年方脸汉子眉头一皱,走过来,低声道,“殿下,不可。殿下可知现在云那伽公主身价有多高?”
锦城冷笑,“穆图,你真是让本殿下失望。两年不见,越来越不机灵了,格尔萨是什么人,这浑水,凭你也有能力去搅和?”
那穆图却摇摇头,“我们为何要让格尔萨知道?公主由金德王朝还给格尔萨便好了。”
锦城瞥他一眼,“穆图,你想要什么?”
“那要看金德王朝能给我们三百号兄弟什么了。”穆图狡黠一笑,灼灼望着锦城。
锦城懒洋洋道,“很好,穆图,越来越会做生意了。本殿下只忠告你一句,别把自己的命赔进去便好。”
云那伽叹口气,伸手抚住仍在渗血的额头,正想说话,却眼前一花,身子一个趔趄。
百草赶紧扶住了她,急急一把脉,惊道,“你体内有毒?”
云那伽咬了银牙,“托娅那个贱人,竟敢对我下毒。”
锦城却一把拉开百草,不耐烦道,“不许多管闲事。我们走。”
百草急道,“是逍遥仙。若十天内不解毒,她便会一生痴傻。”
云那伽顿时吓了一跳,用另一种眼光打量了百草。原本,这个弱质女子没有引起她任何注意,却不想,这女子深知岐黄之术。
但锦城已冷冷拽了百草到马前,强行抱了她上马,然后望着穆图道,“穆图,本王子已送了一份好礼给大家,你们要如何便如何。不过你记好,本王子从未回来过,你们明白了?”
他看一眼云那伽,“公主,好自为之。”说完,双腿一夹马肚,扬鞭而去。
云那伽急道,“喂…”
但人影已远去。
她咬咬牙,想了想,转过身来,看着穆图,忽然一笑,“我的身价有多高?”
穆图裂嘴一笑,“公主只要活着,都身价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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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 无踪城]
天地终于安静,狼嚎之声也早已停歇。
一骑两人,慢慢走在夜空之下。锦城心里有些郁闷,这一路走来麻烦不断,总是逼着他大开杀戒,真是不得安宁。
他怀中的人,却一直不说话,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锦城淡淡道,“困了?”
百草不说话,抿着嘴,定定望着远方,一脸疲色。
锦城叹口气,“你认为我骗你?”
百草想了想,轻轻道,“我还是回中原吧,别总是拖累你。”
锦城垂下头,从后面伸手圈住她的腰,将脸埋进她温暖的颈后,口齿模糊地道,“对,我是连国二王子。”他苦笑,“却没有哪个王子如我一般颠沛落魄,十五岁便被送去了鲜国做质子。我父王一共有五个儿子,一个女儿。那一场变故中,父王受伤,鲜国叫嚣着要换个王储回去做质子,那是多大的羞辱。可是王公大臣们软弱无能,他们一下就想到了我,王储中的异类,碧瞳妖女生的妖孽。”
他的声音抖了抖,很多年了,他不曾想起这些往事。
“母妃很伤心,只怕我一去不回。因为鲜国大王的妹妹,月华公主,恨她入骨。当年,父王爱极母妃,甚至为了她毁去与鲜国公主的婚约。母妃想,月华公主不知会怎样折磨我。”
“可是没有办法。我一母同胞的嫡亲大哥,亲自送了我去鲜国。那天风沙很大,吹得我睁不开眼,走出连国国界的时候,我转身看见母妃吐了一口鲜血,小妹那时还小,哭着要跑过来。”
“半路上,月华公主伏击了我们。她笑眯眯地问我和大哥,你们谁吃下这个有虫的饭团?”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我的眼睛,说,真像啊,真像那妖精。然后她用刀逼着我的哥哥,问,你们兄弟谁吃?”
“大哥的脖子在流血,可是我看见他慢慢地抬起手,指向了我。”
百草睁大眼,望着那茫茫的一片黑暗,一动不动,任由他将自己抱得越来越紧。
“冰蛊,冰蛊…”男人的声音开始暗哑,“我每年都会痛不欲生两次。我被软禁,连母妃死去我都不曾回国。随我一起去鲜国的太傅,找来一个神秘人,教我武功。”
“两年后,我装成被冰蛊折磨得要死,被送去了凤凰镇。太傅已病死了,只有我一人,神秘人每逢月圆就会来教我学武,后来,他又把大漠沙盗交给了我。”
“我曾经每一年都想,明年便会有人来迎我回国。可是没有。我一年一年等,却一年比一年失望,终于明白,他们都忘了我,复仇也好,自由也好,都得靠我自己。”
“我开始密谋逃跑。可偏偏这时,小妹来了。”
百草听见他压抑的呜咽。
“其其格那个傻孩子。鲜国三王子看上了她的美貌,我那聪明又无情的大哥,让小妹成了一枚政治筹码。她的和亲,换我重返自由。”
“我真气啊,我想对小妹说,我自己有能力自由。可是她已凤冠霞帔,嫁来了鲜国。其其格告诉我,母妃临终前说,兄弟本是同根生。我明白母妃的意思,我去了中原,我怕回到那个王宫,我会忍不住杀人。”
他说完,久久沉默,忽然又道,“我的名字,本叫阿尔斯愣。在我们的语言里,是雄狮的意思。但我母妃有汉人血统,她给我取名字叫锦城,给小妹取名字叫锦雅。”他顿了顿,“我喜欢别人叫我锦城。”
风雪已停了,马匹也已不走了,垂下头刨开雪地,啃着埋在下面的草根。
百草吸吸鼻子,软声道,“锦城,可是我不够好,可是我不够好,我很累我很累…”她终于忍不住,轻轻地哭出来,冰凉的手,想掰开锦城抱住她的手,可是他扭过她的身子,低头便狠狠吻上她冷冷的唇。
“…不…唔…锦…”她哭着挣扎,气喘吁吁。可是那个男人这次无视她的拒绝,是痛也好,是爱也好,他狠狠地吻,毫不退却,辗转不歇,仿佛用尽全身力气。
“你陪着我…”他含糊低语,“陪着我…”
百草终于放弃了挣扎,只是泪流满面。
她曾经多么一心一意,想陪在谁的身旁?她也以为那是爱,却原来是错觉。
第二日一早,天高风清,竟然是一个好天气。
独孤无涧在这个好天气里,迎来两个奇怪的消息。一个是,努国使者来报,会谈时间再顺延三日。一个是,一向滋扰边境的大漠沙盗,竟然派人送讯,声称要和中原王爷谈判。
金玄豫淡淡笑了笑,“一群匪类,也来凑热闹?”说完,手上用力,一个茶盖被他捏得粉碎。
但天黑之时,一个瘦削冷漠的沙盗却是如约出现在幽城城门之下,仰头望着城墙上森森卫兵,“阿古达姆求见中原王爷。”
卫兵通报时,金玄豫正在幽城督府书房里,和独孤无涧、管锋等人一起,围着那战事沙盘,指指点点。闻讯后,他微笑,“好胆量。本王见见。”
一列卫兵押送着阿古达姆走进督府议事大厅,金玄豫高高在座,凤目清亮,面无表情地盯着来人。独孤无涧和管锋一左一右站在他身后,身披黑甲,宛如两尊冷面战神。
那阿古达姆笔直地站在大厅中央,深目高鼻,头发卷曲,神情漠然,打量了大厅里每个人一眼,然后目光落在金玄豫身上,毫无惧色,大大方方与金玄豫遥遥对视。
这时,一个年轻小将沉不住气了,冷喝道,“大胆贼子,见了我朝王爷还不下跪!”
阿古达姆冷冷看他一眼,竟嘲讽地一笑,操着生硬的中原语道,“非我君上,为何要跪?”
金玄豫淡然道,“你敢只身而来,必定有十足的把握和筹码全身而退。如果你的筹码够分量,本王自然派人送你出城门,如果你的筹码不够分量,本王不仅要你跪,也会要你死。”说着,他笑了,却宛如一条正要吐毒信的蛇,“反正沙盗滋扰边境,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正好了却本王一个心愿。”
阿古达姆忽然也笑了,笑得有几分倨傲,有几分得意,“好啊,你们中原有句话,叫鱼死网破。不过阿古达姆的命,可远远比不上三公主的命金贵。”
一言出,众人惊。
金玄豫笑容蓦僵,脸色骤变,轻轻咬牙,“你再说一遍。”
天地完全黑了下来,夜空中,一弯惨淡的细月,有气无力地破开一些夜色,反而让这夜显得更是浓厚。
云那伽双臂反剪在背后,席地坐在一条曲折的山坳里,仰头望着远处重重的山影,不言不动。
父王现在如何了?努国现在如何了?她记忆中那个丰神如玉的中原王爷,是置她不顾?还是前来救她?
她苦笑着垂下头,若非那场劫难,她现在已身在中原,学着汉人女子,娇娇唤王爷一声夫君。可是,被劫的半个月里,一些不为人知的变故,又叫她如何忘记?
正想着,一个男人的怪声嘻嘻笑着,“就算那混账王爷不稀罕,格尔萨总要稀罕吧。公主,你可比抢一百个商队还值钱。”
抬头,果然望见那胡和鲁懒洋洋睡在山石上灌马奶酒。
云那伽冷笑了,“胡和鲁,你这猪脑子。不要说金德王朝,就是我父王要有心灭了你们,也不过是踩死沙漠里一只蝎子般容易。”
胡和鲁大笑,“我可爱的小公主,你真是从小过着好日子。我们几百号兄弟,喝着风舔着血,提着脑袋换生计,迟早是死,大不了一拍两散,有什么好怕!”
那倒是,人不要命,有何可惧?云那伽想了想,好在他们不是将她直接送回努国。于是歪头道,“胡和鲁,你告诉你们头,若是中原王爷真稀罕我,我去跟他们谈。”她眨眨眼,“王爷可是我未来的夫君。”
一个声音冷哼着传来,“那便要看王爷诚意有几分了。”高高的穆图出现在一块山石上,一甩头,对胡和鲁喝道,“还喝个屁!押去无踪城。”
无踪城?云那伽心中一惊。
那不是城,那是一个奇怪而恐怖的地方。神秘而未知的流沙漩涡,总是不动声色之间,便吞掉所有误打误撞落进口中的猎物,无论是动物,还是人类。
快马加鞭三百里。抵达无踪城的时候,天色已接近破晓。
独孤无涧勒马,仰头望了望远处天边淡淡的灰蓝色,挥手示意身后一百精锐铁骑停下。
点起火把,火光闪闪中,阿古达姆勒马回身,阴森森裂嘴一笑,“欢迎来到大漠无踪城。”
城?城在哪里?轻骑兵们东张西望,入目却只是茫茫黄沙,黄沙上是重重叠叠的白骨,还有张牙舞爪有如妖魔鬼魅的怪石冷崖。
这沙漠蛮子是故弄玄虚吧?公主呢?
唯有独孤无涧神情严肃,紧紧盯着那片布满累累怪石和白骨的黄沙地。他深知,无踪城,城如其名,一步踏错,便会无影无踪。
正因如此,当阿古达姆和金玄豫谈妥条件后,嘴里轻轻吐出“无踪城”三个字时,他便心中一惊,走了出来:“王爷,无涧愿带兵前去迎回公主。”
金玄豫深深看他一眼,终究还是忍不住,侧身过去,低声对他叹气,“十年,十年,无涧,谁比你更适合助我北伐西征?”
独孤无涧黑着脸不说话,却明白那话中的意思。他在塞北呆了十年之久,无论是地形、气候、民风,他都知之甚详。
想到这里,他冷冷望向阿古达姆,“我要见公主。”
阿古达姆竖起右手中指,放到唇边,发出悠长的一声呼哨。片刻后,百步之外的一块巨大怪石上,出现了几个人影。
三个高大的男人,推着一个双臂反剪、披头散发的女子,走上那怪石。
那女子望了望,大声问,“王爷来了么?”
独孤无涧看了她片刻,大声道,“王爷命我问问公主,当年御花园里,公主踩了王爷的左脚还是右脚?”
云那伽一听,顿时明白了,脆声道,“将军错了,是王爷不小心踩了云那伽的左脚。”
独孤无涧释然,金玄豫让他如此一问,便是怕沙盗使诈。不过现在看来,那女子是公主不假了。
阿古达姆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将军果然心细,思虑周全。怎么样?可以交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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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一 锦城的情歌]
独孤无涧不说话,缓缓举起右手来。他身后一个小将顿时心领神会,回头大喝一声,“掌弓!”
顿时,马蹄得得,一百名精骑兵迅速呈半月形展开,纷纷码箭上弓,冷冷瞄准阿古达姆等人。
强弓火箭,让人胆寒。
独孤无涧望着阿古达姆,一字一句道,“阿古达姆,今晚公主若有半分差池,本将军发誓踩遍大漠,诛完你们三百七十八号人!”
阿古达姆冷笑,“将军,我们要的是金子,要的是封地,若命都没有了,要来有个鬼用!做生意而已,何必赔上命。”
独孤无涧微微点头。那小将随即从身后摸出一只长筒,高举朝天,奋力一拉长筒下的拉环,顿时,“砰”的一声巨响,一抹灿烂至极的红色焰火直冲云霄,哗的一声绽开一朵绚烂的花火,生生照亮半边天。
阿古达姆仰头望着那抹焰火,眼中有些掩饰不住的兴奋。他知道,中原将军发出这信号弹,便是示意公主为真,而幽城城外的交易便会如约进行。
万两黄金,一片封地。这于长年颠沛,无处扎根的他们来说,是多么大的喜悦。
他们拼死一搏,也不过是想要一片容纳他们的土地,让他们落足,让他们顺延后代。
片刻后,另一朵黄色焰火冲腾上天际。阿古达姆顿时放下心来,忽然望着独孤无涧怪异一笑,“将军可小心了。后会无期!”
说完,策马离去。
身后小将动容,“将军…”难道就这样让那蛮贼而去?
独孤无涧却不动声色,紧紧盯着前方怪石上押着云那伽的三个人,一把寒光四射的长刀,正逼在云那伽颈上。
他知道,此时轻举妄动,便可能害死云那伽。这群沙盗倒不是徒有蛮力,脑袋也算顶用。这片流沙长河遥遥隔开他们,射箭也好,救人也好,都快不过公主脖子上那把刀。更何况,要穿越这条沙河去救公主,更是险阻重重。
眼见阿古达姆没了踪影,那怪石上两名男子对视一眼,转过身去,遥遥甩出两把系着绳索的铁钩,也不知扎在对面什么地方,然后竟猴子一般攀爬在那绳索上,嗖嗖几下便消失在夜色中。
唯剩下那名持刀男子,忽然大笑,一只手哗地撕开自己衣襟,“来啊,射箭啊!射死我啊!”
独孤无涧冷笑,“既入我朝封地,便是我朝臣子,本将军作何要杀你?你回去告诉你们头,若他敢为非作歹,本将军势必带兵踏平五福关!”
那男子愣了愣,不再说话,冷哼一声,放开云那伽,大摇大摆地攀着那绳索而去。
“啪”的一声,不一会儿,那绳索猛然断裂,坠落在沙地上,竟然眨眼便没入沙中,无影无踪。仅剩下云那伽,手足无措地站在怪石上,盯着脚下四周缓缓流动的黄沙。
独孤无涧松了口气,形势比他预料中简单多了,云那伽也总算安好。这群沙盗,若他日要诛,也轻松容易。
他冷声道,“公主不要轻举妄动。”
云那伽却急了,“你们不要过来,这片流沙地吃人不吐骨头!”
独孤无涧仰头望天,食指放入口中,遥遥三声悠长呼哨。
众人不解,纷纷仰头望天。此时,天色已微明,天空中游荡着几丝橘色的云彩。
片刻后,云层里隐隐传来大鹰“滴利利”的长鸣之声,转眼间,两只巨大的鹰冲破云霄,俯冲下来,落于马前,一白一黑,雄姿挺拔。
云那伽目中有了惊色,“你会驯鹰?”
在大漠,驯化野鹰已是失传已久的密技,随着一代一代驯鹰人的死去,驯鹰之技已泯灭于世间。
独孤无涧不说话,翻身下马,取出一截长约三尺的火红铁棍,在两只大鹰面前晃了几晃,然后示意云那伽,“接稳了!”说完,便挥手抛向她。
云那伽也不迟疑,伸手便接住了那细细的铁棍。
独孤无涧凝眉望着云那伽,“公主别怕,双手握紧铁棍,举在头上,别松手!”
云那伽咬咬银牙,点点头。
独孤无涧蹲下身,抚了抚两只大鹰背上的羽毛,取出一只短木哨,轻轻吹了几声短促的响哨。
只见那两只大鹰顿时拔地而起,飞向流沙中的云那伽。
转眼,两只鹰便飞到云那伽头上,盘旋了两周,只听独孤无涧又吹响一声怪异的哨声,两只大鹰便俯冲下去,伸开双爪,一左一右,牢牢抓住那红色铁棍,哗的一声,连棍带人,腾上空中,飞越那条吃人的流沙河。
众骑兵已看得目瞪口呆。
直至那两只大鹰飞过来,放开铁棍,让又惊又怕浑身酥软的云那伽跌落在他们面前时,这才恍然回神。
独孤无涧赶紧上前,扶起地上呆呆的云那伽,“公主没事吧?”
云那伽惊魂未定,手脚仍然微微发颤,抬头望着这个陌生而挺拔的中原将军,“没…没…”
独孤无涧道,“让公主受惊了。流沙河一天要改变几次流向,难以预测。若待末将绕路从后面去营救公主,只怕到时,公主立足那块石头早已被吞了,因此不得不兵行险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