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桐机灵地接了羊绒风氅,朗声道,“谢谢美人姐姐,谢谢公子。”

一听这话,锦城耍起了痞,紧紧搂过百草,低声在她耳边道,“美人姐姐,现在我冷。”

百草挣不开这无赖的八爪鱼,只好翻个身,背对着他,片刻后,便听到身后传来他均匀的呼吸声。

她心里叹口气,他果真是累坏了。

她却不知,因她的离去,已牵动了多少人四处寻觅,譬如此时,数千里之外的苗疆,几抹魅影便无声无息潜入了那机关重重的圣女门。

暗室中,紫色的轻纱摇曳,没有烛火,数只镶嵌在墙上的夜明珠,散发出柔润的光芒来,穿过那重重轻纱,愈发显得那轻纱光华幽幽,华美异常。

四个穿着长袍的老头,匍匐着,长跪地上。

一个穿金色长袍的老头苦声道,“我的小祖宗,你就接着练下去罢…”

一个懒洋洋的少女声音从重重轻纱后传出来,“不练,不练,就不练!我又不是掌门,干嘛要练那破玩意儿?”

四个老头对视一眼,脸全部纠成苦瓜。这小丫头从小就折腾人,不想愈长愈大,愈是折腾得慌。当年月教、千毒门和莲花宫抢破脑袋的《圣女心诀》,在她眼中不过一个破玩意儿,甚至还不如她养的那些小毒虫。

穿银色袍子的老头道,“二小姐,你都练上第四成了,快了快了,再练些日子便可大功告成…”

没等他说完,叮叮当当一阵环佩脆响,一个紫衣少女风一般冲出来,怒道,“银长老,你还骗人还骗人!原来你们说,我不是掌门人,练到第四成便罢,现在却要逼着我练上第九成,全骗人全骗人!姐姐不是练到第七成了么,姐姐是掌门,自然姐姐才练下去!哼!四个骗子!”少女恨恨地一歪头,鼓着粉嘟嘟的腮,煞是可爱。

那银长老真是哭笑不得,“小祖宗,还不是你的错。”

少女一愣,气道,“本姑娘怎么错了?”

一旁的铜长老长叹口气,“容容,你要是不多事,救回那中原小子,门主会那样魂不守舍么?”

苏容容怔了怔,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恨声道,“那臭男人怎么就不死!”

铜长老说的倒是事实,她那次一时好心,救回那重伤男人,让姐姐给他治伤,却不想治好了他,冷冰冰的姐姐却失了魂,不顾一切地随他去了一趟中原不说,最后又把半死不活的他救了回来,关进后山,日日为他疗伤。

也不知道那死男人对姐姐下了什么迷蛊,听苦夏说,那男人可是有心上人的。听到这里,她就越发生气了,有什么女子会比她的姐姐更好更美?于是巴不得那男人死了清静,现在姐姐不练功了,也不和她一起吃饭了,心思都放到那死男人身上去了。

金长老不无担忧地道,“门主这么下去,唉,只怕那七成的圣女心诀便要毁了…”

少女一听,顿时瞪圆了杏眼,挥着粉拳尖叫,“什么?他非礼了姐姐?”

练圣女心诀之人,必须一生是处子身。一旦破身,无论以前练到几成,便会一并毁去。

“不是非礼,是吃。”一直不说话的铁长老摇头叹气,“唉,只怕是迟早的事。”

银长老也跟着叹口气,忧愁之极,“我们四个老头子,只担心圣女门,有朝一日无人继位啊。”他这么说着,眼珠却骨碌骨碌转,往苏容容瞄,没办法,谁叫老大步当年她母亲的后尘,陷入痴爱不可自拔,他们便只好培养这个整天吃喝玩乐情窦未开的老二了。

苏容容又愤愤地摇摇拳头,“不知道男人有什么好,不如玩一条毒蜈蚣!”

金长老闻言大喜,赶紧哄道,“是是是,小祖宗,你接着练,我便将那只宝贝冰蜘蛛送给你玩。”

苏容容眼睛一亮,金长老那只冰蜘蛛,她可是垂涎好久,偏偏那老头吝啬得紧,宁死不给她。

“真的?”她盯着老头子的眼,不等他回答,忽然又娇气地跺跺脚,“可是练那个好无聊,而且…而且…”她说着,脸便红了,“越往上练,越是遍身热得慌,像有火在烧…”

四个老头面面相觑。若说《圣女心诀》最难的是什么,便是那练的过程中,仿若催情一般,也正因为如此,完全不谙情事心无旁骛的女子,才有可能练下去。

狡猾的银长老嘻嘻一笑,“二小姐,那便是你功力大增的表现。你想想,多威风,以后比门主武功还高呢。放心,若你接着练,我那七星赤练蛇也一并送给你。”

苏容容紧抿着嘴,思虑良久,终于忍不住诱惑,点了点头,“那好罢,只练一成哦。”

四个老头大喜过望,赶紧扔下那本《圣女心诀》,笑眯眯地退出去,“焚香!二小姐闭关到明日日落!”

一室暗香。

婢女们焚上香后,便纷纷退下了。

苏容容愁眉苦脸坐在地上,翻了翻那本破书,唉,命苦,大年夜,她却被逼着练功。

院子里,一队身穿赭红劲装,头戴尖帽的巡院侍卫整齐走过。

经过院子东北角时,最末一个人影一晃,悄无声息隐到大树后。

待人走尽,那树后的巡院侍卫闪身出来,四处望望,压了压头上的尖帽子。

接连两日乔装混入暗查,初一心中已有数,圣女门应是不曾掳劫百草,不知赤鹰、青鹰和黑鹰查探结果如何。

至于夏侯寒,传言他伤得不轻,至今未曾下床。

但无论如何,明日必须离开苗疆。久则生变,他不想惹麻烦,何况明日刑部提审堡主,有金玄豫在,他自然不担心。他担心的是,偌大天鹰堡,无人主持大局,难免有些江湖宵小趁机上门滋事。

只剩这个神秘小院,他不曾查探过。

那小屋子真奇怪,好像爬了密密一层藤萝,偏偏空隙里又散发出红红的微光来。

有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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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 乱生艳祸(下)]

蹑手蹑脚走到小屋子边,拨开窗户上爬满的藤萝,初一微眯眼,食指上沾了唾沫,轻轻点破白色的窗纸,往里面望去。

这一望不得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四周太静寂,他几乎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轻轻“噗”一声。

屋里竟然那般妖异又香暖的一幕:没有烛火,墙上却镶满了星星一样的夜明珠,半透明的紫色轻纱雾一般层层叠叠,却没有半张桌椅,唯有一个女子光溜溜地坐在地上,玉腿交盘,双臂放在腿上,闭着双目,缎子一样的黑发倾泻而下,遮住了她大半的脸。

最为奇特的是,那女子遍身肌肤并不是雪白的,而是透出一种妖艳欲滴的粉桃色,以至于让她整个人的周围,都微微散发出淡淡的红光来。

妖女,妖女!初一赶紧转身,他看出那女子是在行功。果然是邪教,尽练些稀奇古怪的邪功。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于是赶紧定了定心神,既然不见蛛丝马迹,他便早早离开吧,以免横生事端。

谁知,一只脚刚刚提起,忽然天际传来“砰”的尖细一声,他顿时变色,抬头一望,果然见西南方天空绽开了一朵青蓝色的小小焰花。

不好,想必是青鹰不小心中了机关,无奈被困,放出了求助信号弹,表明他的大致方位。

心念一动,院外已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伴着一个老者声色俱厉的沉喝声,“有人混入巡院侍卫,速速关闭东西南北四大门,给我一个一个验明正身!快,保护二小姐!”

一个一个验明正身?

初一心想,看来这身巡院侍卫装已不能再伪装他了。他匆匆四望一眼,心便有些发凉,这个古怪的小屋子,竟是孤零零坐落在院子中间,前不搭门后不挨殿,若他要蹿上屋脊,则必须掠过正前方那片空地,才可能跃上屋脊。可火已烧到眉毛,正前方的院门,已影影绰绰看见火光和人影。

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竟撞得那爬满藤萝的门,发出“咯吱”轻轻一声。门竟没上锁?

麻烦麻烦,真是前有狼后有虎,进退两难。

却不料屋子里半点声响没有,依然安静。迅速一瞟那门缝,只见那女子还僵尸一般坐着。那妖女走火入魔了?

初一忽然眼一亮,二小姐?

好,若万不得已,他便需要一个人质。不然,就算他们四人三头六臂,也无法完整走出这圣女门。

于是一拧身,轻轻闪了进那古怪屋子。

嗯,这怪屋子好热,好甜腻的香味。初一皱皱眉,还来不及多想,忽然听得外面脚步声蓦然惊止,只听得一个老者压低了声音,“仲春,你进屋子去看看二小姐可好?切记,不可有半点声音。”

一个女子轻声道,“是。金长老。”

初一见那赤身女子仍然呈现出端坐的僵尸状,顿时松口气,也不敢多看,赶紧往她那背后重重叠叠的紫色轻纱掠去。

却不想刚走了一步,那赤身女子蓦然睁开了双眼,一双又圆又大的眸子,竟若秋阳一般明亮耀眼,羞愤至极地盯着他,“混——”

初一足下一点,饿狼扑羊一般飞身扑过去,右手飞快地掐住了她的喉咙,委身一蹲,左手拔出靴子里的匕首,顶在她桃红妖艳的胸口,“不许她进来。”

刀尖轻轻一送,便沁出一滴鲜血来。那女子脸已红成朝霞一般,奇怪地是全身烂泥一般,没有一点力气,只在喉间发出低低一声呻吟,销魂蚀骨。

初一竟莫名地脸上一热。

她又羞又怒地微微一颔首。

初一便轻轻放开了她喉间的手。

“都不许进来…”那女子的声音竟软得抽了骨头,仿佛练功耗尽了她的力气。初一心里暗骂,妖女!却忍不住连自己身上都热起来,这妖女身上好烫。

层层紫色纱幔拂过,倒是很好地将二人包围在中间。

初一灼灼地盯着她,二人气息可闻。

外面的人安静,忽然那老者道,“容容?”

初一手上一沉,刀尖又威胁般逼近一些。

“…我很好…练完第一小柱…”那女子说着,额上竟开始滚落汗水,身子微微颤抖。

初一心中一动,右手干脆一把扣住了她左手脉门,以防她突然恢复功力。

“你们留下来…”只听老者在外面吩咐道。

初一头一歪,恶狠狠示意那女子,让他们离开。

女子的身体已抖得愈加厉害了,初一惊骇地发觉,自己全身也越来越烫。该死,他忍不住红了脸,光身子的女人,他又不是没见过。

或许,或许,这姿势的确是太暧昧了。一低头,春光一览无余,他僵硬地别开目光,手上匕首却没松劲。

“…你们走…别扰我走火入魔…”苏容容颤抖着说出这句话,连身子也开始滚滚汗下。她快要疯了,这个男人陌生的气息铺天盖地,她羞耻地感觉到自己身体滚烫,像火在燃烧,甚至连喉咙也痒得慌,难道她走火入魔了?

外面片刻沉默,便听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细声而不乱,渐渐远去了。

初一松口气,赧颜轻声道,“得罪了。”说着,右手松开她脉门,收了匕首,赶紧转身便走。再不走,他也要疯了。

忽然,身后那女子尖嘴“忽忽”一声轻哨,初一刚走出一步,竟惊骇看见墙角弹起数抹红光,落在那轻纱上,飞快地游动而来。

蛇。数条又细又长的朱红小蛇,每条小蛇都通体发亮,一看便非善类。

这圣女门处处是毒。初一心中大骇,下意识往后一跳,撞到那女子的身体,脚下被轻纱一绊,身子竟往后滑去,将那软如烂泥般的女子压倒在地上。

初一赶紧手忙脚乱地撑起身子,慌忙侧头一看,竟发现那数条朱红小蛇停在两步远外,咝咝吐着蛇信,却只是昂着头,不再前进,仿佛在等什么。

难道等命令?他听说,训练最上乘的蛇,潜伏暗处,只听哨声杀人。

死蛇!笨蛇!苏容容气得几乎要哭了,却无奈全身稀软,又热得要死。真不想,蛇训得好反而是害了她,非要等她再下命令,于是红唇一嘟,准备发出杀令。

初一顿时慌了,她再一个“忽忽”出口,他便马上全身千疮百孔,于是想也不想,赶紧俯身下去,以嘴封住她的嘴。

苏容容脑子里一炸,怔怔瞪着他。为什么她那么热?热得全身流汗,热得头都晕了,可他一贴上来,便好凉。

初一想,坏了。于是赶紧抽出一只手,代替嘴唇封住她的嘴,结结巴巴道,“…别叫…我…我就放开你…放了我…否则…否则我抱着你一起被咬死…”

可是,越错越厉害了。

那女子软软的身体蛇一样扭动起来,贴上他结实的身体,磨蹭着磨蹭着,一双大眼也变得水汪汪,扑朔迷离,鼻翼微微翕动,红唇一张,竟伸出舌头来,舔上他的喉咙,“嗯…热…热…”

初一身体里“砰”的一声,爆了。他手忙脚乱地去推她,却不想陷入一团绵软。

这女人是疯子?他不是没近过女色,可他也不是圣人啊。

他崩溃了,“别…别…你把蛇赶…赶开…”他忍,他再忍,他气喘吁吁,“…我很忙…这样玩后果…后果很严重…别玩…”

他的声音蓦然而止,止于那个走火入魔的妖女,一口咬在他下巴上,然后毫无章法地不停咬,像个饥不择食的孩子。

他低哼一声,身体已如箭在弦…

一错不可收拾,无奈乱生春色。

那数条朱红小蛇,仍然呆呆昂首立在两步之外,很是费解,为什么主人还不下杀令。

当疼痛唤回苏容容的意识时,一切都晚了。

她哇的一声哭了。

纱幔落下,片刻,一切归于平静。

初一离开她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混账,混账!他啪啪给了自己两个耳光。

荒唐的时间,荒唐的地点,荒唐的陌生人,却偏偏发生了天下最荒唐的情事。

全天下都会笑他愚蠢无耻!

苏容容闭上眼,偏过头,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长发散乱,遍身的粉桃红已慢慢消褪。

她不热了,她不烫了,她不难受了,她也有力气了。

可是她的眼泪不住流。

初一没好意思去看她的脸,他甚至还不知道她到底什么模样。想了想,扯了一片纱幔,盖住她的身体。

然后慢慢站起来了,纠结着脸,“…我…我…我…”他艰难地道,“…我一定来娶你…”

身后沉默。

那女子裹着紫色纱幔,缓缓坐起来。忽然,一把拽过初一垂下的右手,便狠狠咬下去,呜呜地撒泼,“…谁要你娶了…你蠢死了…比猪还蠢…蠢死了…你不知道跑呀…你不知道推开人家呀…你坏…你坏蛋…臭男人死男人…呜呜…呜…”

她呜呜地哭,伤心死了,这是个她认都不认识的陌生男人啊,还有她苦苦练了四年的圣女心诀啊。

初一轻轻皱眉,她咬得极狠,鲜血从她牙下流出来。他却忍着,谁叫他大错特错呢。

他呆了呆,蹲下身去,从她嘴里抽出自己鲜血淋漓的右手,“那你要我如何?”

苏容容恨恨看着他,一双杏眼喷出火来,“你去死!”

初一有些为难,“那…让我救个人出来,做完我该…”

不等他说完,苏容容劈头盖脸骂道,“混蛋,你现在就去死!我要让你被蛇吃得骨头都不剩!”

初一眉头一挑,忽然有些无名火冒,对,是他错了,可这错事也不是他一人能错的。是谁先挑起火来的?

“喂,是你缠着我不放好不好?”他抽抽鼻子,瘦而清俊的右脸颊上,一道细细的刀疤便显得有些奇异。他打量她两眼,“…哦,你刚才…莫不是吃了春药?”

“啪”!

苏容容气极,挥手便给了他一耳光,“你才吃了春药!”

初一退后一步,盯着她,“说不定还是我解救了你…”

苏容容顿时气得泪水滚滚,哇哇大哭,“你无耻——”

初一吓得脸一白,赶紧伸手捂住她的嘴,讨饶道,“好好好,我错了,我无耻,我下流,我趁人之危,我负责,我带你回中原去,你要天上的星星水里的月亮开花的石头我都给你,好不好?你先留我一条命去救人,好不好?”

他噼里啪啦说完,终于发现那女子安静下来了,呆呆看着他,也不知在想什么。

忽然抬手一巴掌打开他的手,“你能活着走出我圣女门么?”

初一愣住,头疼欲裂。这什么世道,什么荒唐事。

苏容容却冷冷偏过头,不看他,忽然孩子气地抽抽鼻子,冷声道,“我叫苏容容。”

初一呆了呆,摸不清这妖女在想什么,尴尬地道,“我叫初一。”

苏容容转过头来,盯着他,“你说的,天上的星星水里的月亮开花的石头我都可以要?”

初一想,那话是专门哄女人的。不过明哲保身,于是点点头,“嗯。”

苏容容咬牙道,“我要像玩死小白一样,慢慢玩死你,方解我心头之恨!”

小白是什么东西?初一怔了怔,苦笑无语。

苏容容冷哼一声,忽然扬声大吼,“来人啊——来人啊——”

初一脸色一变,目中蓦现杀机。小妮子竟然耍他?

于是下意识地手一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