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嫔妃应了声“是”。 皇帝大人想干什么?我皱眉,说道:“皇上,空腹饮酒最伤身体,你也让众姐妹先垫垫。”

“皇后说的是,倒是朕只顾高兴,有些疏忽了。”皇帝马上从善如流的更改。包含着各种意味的视线投了上来,我微笑着,不去想那些艳羡、妒忌抑或失意的目光。皇帝一直是个知道自己要什么,做什么的男人,我无法更改,也不能去更改。

皇帝对李福海点点头,李福海拍拍手,只见清晏阁的露天平台上,内教坊“吹拉弹唱组”已经各就各位,演奏起了《出水莲》,借着清亮的水音,特别动听。一队穿着荷衣的教坊舞伎翻着水袖入场,粉绿与粉白,与御花园内湖上的莲花,几乎融为一体。

在一片歌舞生平之中,最先过来敬酒的,自然是王珞。今日她戴着珊瑚石的金凤衔珠钗,穿着一身绛红色的纱裙,开阔的领口露出精致的锁骨,贴着薄金花钿,衬着雪白的肌肤,更显明艳照人。从前的那种倨傲的神情柔和了不少,倒平添了动人之态。她恭敬地举起酒杯,向我祝酒,皇帝也一饮而尽。王珞的眼底升起一抹幽怨,很快的掩去,然后退下。

我只有对她一笑,颐馨拉了一下我的衣服,我转过头,余光却扫上了陈潋滟那似有实质性的目光。我眼神一顿,明明是一样的盛装华服,一样的精心修饰,但是她给我的感觉,总有点不对劲。

陈潋滟见我看她,却也没有回避,反而笑道。“恕臣妾眼拙,娘娘身上的可是天衣锦?”

“潋滟真是好眼力。”我也回以一笑。今日陈潋滟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宫装,镂空的牙白梳,翠羽点金的孔雀步摇。我这才反应过来,记忆中,她素来喜欢的是比较浓烈的色彩,这种素色,平常好像都不碰的。她身上的那股子精气神,好像也随着颜色的转变被抽走了一般,整个人灌了一股子阴阳怪气进去,让人从心理觉得难受。我不在后宫的这段时间里——那些品级低的也就算了,从夏侯昙梦往上,可都是人精,我就不信她们全不知情。我的眼神顺着依然是那幅“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淡漠表情的芳菲下去,便是一袭樱草色夏裳的夏侯昙梦。她的脸上挂着笑容,可那眼神毕竟不似笑容甜美。

“这么雅致的颜色,也就皇后娘娘才配穿得。”与我的目光一碰,我来不及深究,那种违和感瞬间被掩过了,她道:“比起平常的宫装,更显得娘娘出尘脱俗,倒像曹子建笔下的洛神一般,流风回雪、翩若惊鸿。”

这些后宫女人们早已经修炼成精,伪装起来都是奥斯卡影后的水准。若真有事发生,鱼姑姑和疏影却没有告诉我的话,我转头看向皇帝——

“昙梦所言,正合朕意。”皇帝似好无所觉,笑道:“这件莲月,舍皇后其谁?”

“莲月,恋月,真是相得益彰。臣妾曾听说,民间相传,冰蚕丝亦即情丝。若有情人将之系在爱人身上,便只能——解丝仍须系丝人。”坐在王珞下手,一身玉色宫装的林雪如淡淡开口,听不出情绪来:“皇上和娘娘鹣鲽情深,正是后宫之福,万民之福。”

她这是什么意思,我心底嘀咕,脸上还要做出受用的笑容来,正要开口答话,鱼姑姑凑到我身边,俯下身,轻声道:

“娘娘,凌总管来报,说是淳美人奉太后旨意回来,为娘娘庆生。”

淳美人?方绮歌?这个时机还真好。我与皇帝对视一眼,这个面子无论如何也不能不给太后。我对皇帝点点头,他冷淡地道:

“既然是奉了母后的旨意,就让她进来吧。”

“臣妾方绮歌,给皇上和皇后娘娘请安。恭祝娘娘千秋。”方绮歌款款而入,盈盈拜倒。看她一身盛装,想来那旅途的风尘,早已经洗尽了吧。

皇帝“平身”的命令一下达,她便微笑着起身,又福了一福,说道:“绮歌给昭仪娘娘充仪娘娘请安,娘娘万福。诸位姐妹,绮歌有礼了。”

看来这乖也没有白教,经太后□之后,这方绮歌至少表面上懂事了。

“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母后她老家人身体可好?”我开始履行作为儿媳妇的职责。

“太后娘娘一切都好,特命臣妾叮嘱娘娘,请娘娘将养身体,万事以龙裔为念。这尊送子观音,是太后娘娘特别为您请的。”

我忙站起身,口称谢恩。跟着的太监便将托盘盛着的送子观音,交给了暗香。那太监接着说道:

“太后娘娘有旨,既然回宫了,淳美人便留下好好侍候皇上,不用回洛阳了。望后宫诸嫔妃恪守本分,好好侍奉皇上、皇后,争取早日为皇室开枝散叶。”

底下自然齐齐应是。刚刚关于天衣锦的插曲,也就此翻过了一页。赵芳菲端起酒杯,走到了我们的案前,她依旧是老样子,在繁华绚烂之中唯她一派清淡简约,却越发显得超逸。她举杯向我祝酒。口气虽然是淡的,但是里面的诚意,却比其他人加在一起还要多些吧!

繁琐的仪式过后,气氛也宽松了不少,嫔妃们纷纷离开自己的席面,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天说地。颐馨也早就坐不住了,让人陪着去找自己的小朋友玩乐去了。我也有些倦了,在疏影的扶持下站起身正准备出去透口气,明黄色的光影一动,皇帝已经握住了我的手,对疏影道:

“朕陪皇后出去走走。”

“难得回来,要不你陪她们坐坐?”我摇摇头,就算是聊天,但是所有人的眼睛都不曾稍离皇帝左右。我独霸皇帝已经一个月,若是连她们看皇帝的时间都剥夺,那还不民怨沸腾。皇帝皱眉,说道:

“朕和皇后去更衣,若一个时辰不曾回来,就请诸卿自便吧!”

“皇上!”我拉了一下他的袖子,他这样做,我的处境岂不是更难?我放软了口气,说道:“皇上若要更衣,就请去吧,臣妾不妨事,再陪诸位姐妹坐一会儿。”

“既如此,朕也和皇后一起,陪诸卿坐一坐吧!”皇帝二话不说,拉着我又坐回去了。手却不肯放,拇指在我的手背上轻轻摩挲,转过头去和王珞说话。诸嫔妃也慢慢的都拢了过来,我也只能靠在靠垫上,有一搭没一搭,和赵芳菲聊天。

又热闹了多半个时辰,也许是我脸上的疲惫之色真的是掩也掩不住了。皇帝宣布散席,拉着我上了龙辇,这才得以回到凤仪宫。

在昭阳殿的凤床上躺下,便有太医来请脉。此次回来,我做主让青青回去她的洛风堂打点一下,等我们后日回去的时候再接她走。

皇帝坐在床边,眉心深锁,太医也是战战兢兢。可算把“无恙”的意思表达清楚了,皇帝便让他下去了,又换了个太医,再号了一遍脉,也说是“无恙”,这才算成了。

皇帝握着我的手,说道:“不想在这宫里,咱们今晚便回去吧。”

“回去”这两个字,让我感觉到一阵温暖。我何尝不想离开这个让人窒息的地方。但是我们都很清楚,无论如何,还不能走。我们都没有选择,他不能做一个“昏君”,我也不能做一个“妖后”,如果只为了我的生日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那史官会怎么记叙他这个皇帝?言官又会如何弹劾他这个皇帝?生前身后名,我并不在乎,但是他不同。我不想他将来想起今天的一切,会觉得心里有悔。

我反手与他交握,说道:“既然回来了,就住一晚吧,若想回去,也要过了明日早朝,我也要将大小事情安排好了。等你下朝回来,咱们就走。”

“弯弯,我心里好恨…”皇帝握紧了我的手,各种我说不上来的复杂情绪,在他眼中激烈的碰撞,云浪滚滚盖过了星光,终究沉寂。

我们毕竟是在红尘中翻滚着的人,总有这些或是那些,放不开,躲不过…

“你多睡一会儿,等下了朝,咱们就回去。”已经收拾妥当的皇帝走到我床边,俯下身顺了顺我的头发,再一次叮嘱。

“知道了。”我躺在床上,有些没好气,并非我矫情,而是这句话他已经絮絮叨叨过好几遍了,听到耳朵生茧任谁也受不了,我干脆补了一句:“不是还要让臣妾起来恭送皇上吧!”

“你的性子,也真是不让我省心!”皇帝摇摇头:“其他的准备让他们做就好,如今风青青不在,李福海,你留下服侍皇后娘娘。”

“好了,赶快去吧,别让臣子们等!”我只能点头应是,然后催促他上朝。

皇帝又说了一遍“等我回来”,这才走了,我又睡了半个时辰回笼觉,这才睡饱了起来。昨日皇帝有些激越,躺着还好,起来就有些酸疼。坐在梳妆台前,我从镜子里看了一眼正在为我检点行装的李福海,其实我们都是心知肚明,就算我不说,他也猜到我已经察觉了一些他不希望我知道的事,所以才把心腹留下,到底还是不放心。

其实这又是何必,发生的已然发生,何必讳莫如深!那些嫔妃们,有哪个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她们总有可以利用的人,将风吹到我耳中来,又如何瞒得住?退一万步讲,就是想搞清楚事情的始末,我也有很多种选择,断不会为难自己身边的人,把他们往死路上推。

第三十八章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正式进入虐文倒计时,请各位亲猜一猜,皇后同学接下来会如何用自己的回应摆平嫔妃捏?那个关于虐,其实大家也不用太担心,其实偶是很温柔滴!2.27

明天开虐,这是虐前最后的温柔了。hoho,嫔妃起义,偶也算是JJ第一人了。

先讲个群里的事,昨天晚上在群里和众位亲聊天。想起某y说过,是看人推荐来滴。偶就来了兴致,问她到底从哪里看了推荐,想要去好好感谢一下。然后某雪就到寻书推荐区去翻贴,没想到十分钟还是没翻倒推荐贴,反而看到有人推荐林爱达的《当时明月在》,莫非发生了JJ小概率事件,某y寻文的时候误中副车?尼加拉瓜瀑布汗!

不过经某y翻贴,还真发现了有人在寻书那边跟帖帮我荐文,还说了某雪的好话,看得偶的小心肝啊,心花怒放~~那个偶正式发布通缉令,晕,是正式呼吁,请帮某雪荐文的亲站出来,某雪让皇帝同学、小6同学和鼹鼠同学齐齐献上香吻,表示感谢。2.28

sorry,忘了解释一下,所谓的令先祖大人,是指谢明月的先祖谢安。这位老兄是咱们中国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妻管严。某人一次忽然动心,想弄个小老婆来,自己又不敢和老婆开口,就弄了一帮子侄辈做他老婆的思想工作,说什么你看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爱情是多么滴美好,连圣人也是赞成的,你咋不让你老公纳妾捏??谢夫人也是个牛人,直接说道,如果当年不是周公,而是周婆制礼,那么就不会有人赞成纳妾了~~谢安囧,老实了。好像这段故事在《世说新语》上面就有吧。还有什么《妒妇传》之类的。估计很多博学多才的JMS都知道了,偶只是觉得这个故事比较好玩,又和弯弯贴切~~“娘娘,各殿嫔妃都到了熙和殿,来给您请安了。”当值的宫人向我回报。

我最后往镜中看了看,对镜中人露齿一笑,镜中人也回了我一个笑容,紧绷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了许多。从今天起,我决定每天早上对着镜中的自己笑一笑,不要让任何负面的情绪影响心情,这是为了自己,也为了宝宝,就像某位著名的足球解说员说的,我毕竟“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转过头,我看向李福海,微笑着说:“本宫也不为难公公,就有劳您陪本宫走一遭了。”

“老奴万万当不起皇后娘娘一个‘您’字,还请娘娘直呼老奴名讳。”李福海向我深施一礼:“娘娘,请——”

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我还是被惊了一下。我才进去,以夏裳为首的“御妻”品级的有十来个女人便跪成了一地,其他没有参与的,品级不高的“御妻”都是站着的。

我停下脚步,眼神快速扫了一圈。

王珞只是皱了一下眉,好像事先并不知情;她下手的方绮歌却是一脸震惊,可惜演技太假,眼中的满意却是怎么也掩不住,看来是跑不了了。不过以方绮歌的智商,未必能够成事,在她身后的人是谁?会是太后吗?如果是太后的话,为何鱼姑姑与凌戈处,都不曾有口信传来,即便太后对我专宠不满,也不至于连警告一声都没有吧!如果不是太后,那是方绮歌又该是谁的鸡毛令箭呢?我的眼光划过一脸“隔岸观火”的陈潋滟,鼻观口口观心的夏侯昙梦,以及带着“有点看出趣味”表情的林雪如。这三人与方绮歌是同一批入宫,至于姐妹情深——我看了一眼夏侯昙梦,她自然最是可疑,但是也不代表其他人就没有嫌疑了。

李福海也跟了进来,在座众人的表情皆是一僵,跪在地上的人更是脸色发青。我当作什么也没看见,直接走到凤椅前落座。事到临头,自然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配合的做出惊讶的表情:“诸位姐妹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

“皇后娘娘,臣妾与十二位姐妹,有本启奏。”木已成舟,自然是要背水一战了,夏裳一脸坚决的表情,将手中的奏折举过头顶。

我示意凌戈接过来,打开迅速看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居然碰到了前无古人,想必也后无来者的“嫔妃起义”。皇帝大人引用的《内则》,倒是给了她们灵感——“故妾虽老,年未满五十,必与五日之御。”既然皇帝大人以“妻不在”为借口,拒绝嫔妃侍寝,那就也该严格遵照礼法,对这些尚未年满五十的妾完成每月“五日之御”,也就是十个半夕的最低目标。这本奏章,看似在向我控诉皇帝在床第之间严重失职,其实还是暗指我这个皇后“专擅椒房之宠”吧。

我将那措辞一般,但是内含机锋的奏折放到一边,说道:“诸位姐妹的意思,本宫已经明白了,此事本宫自会向皇上转达,都请起吧。”

我这么一说,有六个人站了起来,剩下的人七个人还是屹然不动。

“还不起来,是想抗旨吗?”嫔妃之中,品级最高的王珞开口道。看来经过那次的流言风波,王珞也是吃一堑长一智啊。这句话本身没什么,只是时机刚刚好。给我,给下面跪着的嫔妃们,留了多少发挥的余地。

“臣妾等出此下策,并无对皇后娘娘不敬之意。自臣妾等入宫以来,勤修妇德妇仪,片刻不敢怠慢。只盼着有朝一日能沐浴天恩,为皇室开枝散叶,为碧落江山万代,尽一点微薄之力,方不负皇后娘娘的教导。然而臣妾等至今不曾——娘娘慈恩浩荡,臣妾等无不景仰,还请娘娘为臣妾等做主!”

口齿清楚,倒是个人才,我看了看这位跪在夏裳之后的这个女子,可惜记不得名字,转头看了一眼疏影,她马上会意,在我耳边低声说道:“这位是凌波殿的陆御女。”

陆御女?想起来了,徐州知府之女陆锦绣。只是住在凌波殿——林雪如,你倒是也会顺水推舟。既然这件事也有你一份儿,我也就不客气了。主意已定,我索性放开怀抱,让想跳出来的人都跳出来。

“皇后娘娘一向仁厚,又岂会怪罪?”赵芳菲还没有开口,方绮歌已经忍不住了,看来太后这样聪明的人,也没办法完全治好她的“淳”:“臣妾回来之前,太后娘娘还特意叮嘱臣妾,说娘娘身怀龙裔,不宜操劳,服侍皇上的时候也难免力不从心。所以她老人家的意思,也是让众姐妹都多多体谅,为皇后娘娘分忧——”

我将茶碗不轻不重的放在桌子上,发出一声脆响。方绮歌的话也是戛然而止。我淡然一笑,道:“让太后她老人家操心,是儿臣不孝了。你们的意思,本宫都已经知道了。芳菲,你是九嫔,掌妇学之法,可否给本宫讲讲,何谓妇德?”

“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择辞而说,不道恶语,时然后言,不厌于人,是谓妇言。”赵芳菲应了一声“是”,便迅速回答道。

“何谓清闲贞静?何谓择辞而说,时然后言?”我淡然道:“这本折子本宫留下了,诸卿所请,本宫也知道了。本宫刚刚问的问题,诸卿先想清楚了,然后再来和本宫说话。”

“充仪娘娘说的,臣妾也知道。”夏裳急忙说道:“《女诫》有言,夫不御妇,则威仪废缺;妇不事夫,则义理堕阙。方斯二事,其用一也…”

居然用《女诫》来堵我的话!我倒是想给人留余地,别人却不肯给我留余地啊!我挑眉问道:“所以你们都和她存了一样的心思?”

其他人都伏在地上,不敢动弹,夏裳着急的抬头,刚开口说了“臣妾”二字,我便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放肆!学来学去,这《女诫》也都白学了,你们要给本宫上课,好!本宫倒要请教你们,《女诫》说夫妇第二,何谓夫、何谓妇?你如此以‘妇’自居,是何居心?还是你们真的存了心思,要坐坐本宫的位置?”

“臣妾不敢!”这次连王珞和赵芳菲也都站了起来,所有嫔妃一起跪在地上,应道。

这段话的分量有多重,我自然晓得。古人是正经的一夫一妻多妾制度,而夫妇仅指夫妻,至于所谓的妾,不过是家奴而已,就算是春秋战国时代的高级妾——媵,也不敢再正妻面前自称为“妇”,何况引用这样的话? “妇德”我说得;但是“夫义”却并非她说得。如果我不追究也就算了,如果真要追究的话,当然犯了礼法大忌。

“朕都听到了,你们还有什么不敢的?”皇帝从门外走了进来。他冷冷一哼,道:“朕还不知道,朕的后宫,个个都是饱读诗书的才女!朕也想随着皇后请教一下,妾事夫人,该当如何?淳美人,你一向最知礼,又在太后那里聆听了这许多日子的慈训,先说说听听。”

“妾事夫人,如事舅姑。”方绮歌浑身颤抖,说道。这个答案早在那次我装病的时候,她就曾经亲口说出,现在当然不能装傻。

“妇事舅姑,该当如何?如此饱读诗书,这‘妇顺’两个字,都学到哪里去了?”皇帝的声音不怒自威:“尚仪局教导了一个月,就教导你们如何悖礼犯上?”

皇上在每个人的脸上过了一遍,继续说道:“如此悖逆之人,如何能立于宫墙之内,为天下妇人之表率?又如何敢奢谈为朕诞下子嗣?”

“皇上,还请三思,此事——”既然他开始唱黑脸,这白脸自然由我来唱了。“御妻”阶层也有分类,如果是那些采选上来的,也就罢了。但是那些本次选秀精心挑选的女子,也有六人夹带其中,处置不好,也很麻烦。

“你也是素日里太过宽仁了些,才纵得她们如此。便是你容得下,朕也容不下她们。传朕的旨意,凡是参与奏折之事又不听劝阻的嫔妃,未曾有幸者,皆送至养老所,将今日之事,通传至其父族,择日领回。得幸者,一概送到陪都家庙之中,终身不得回宫。”

果然是皇帝,这一个“不听劝阻”,牢牢定住了分界,事情的性质也就完全变了。这样遣走的士族女子,也不过三个,总是要好得多。

我心里正盘算着怎么落幕,就听皇帝又开口了。

“淳美人?”皇帝的眼光转回到她身上:“你如此关心皇后的身体,朕非常感动。从今日起,你就再回东都,随皇太后修行,为皇后祈福吧!朕意已决,皇后不必再劝,众卿跪安吧!”

我为之一愣,这样对待方绮歌不是完全不给太后面子?我正要开口反对,就被他拉着急惊风一般走出熙和殿,看来连跪安都省了。马车早已经停在殿门口,皇帝直接将我抱上车,便催促那马车快些离去。

手被他握得好紧,有些疼,他却好像全然未觉。马车很快出了宫城,我轻轻扯了一下我们纠缠的手,皇帝猛地转过身,什么也没有说,将我拥进怀里。

他的拥抱太用力,我有些喘不过气来,肚子又被宝宝踢了一下,我没有防备,脱口惊呼。皇帝马上放开我,担心地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没事,是宝宝,他在向你这个鲁爹爹表示抗议呢!”

被我一说,皇帝爽然一笑:“还在肚子里就敢和他爹作对,看出来我怎么收拾他!”

“你多大个人了,还跟宝宝较真!”这个男人真是够折腾的。

“有你这个做娘的撑腰,我还敢怎么样?”皇帝装出一派无辜看着我:“我今日方才知道夫人的厉害,从今之后,便要效法令先祖大人,谨遵周婆之礼,片刻不敢逾矩。”

居然拿我取笑!好,咱们也就都别客气了。我挑眉道:“夫君大人言重了,皇上学富五车,可知道何谓‘周婆制礼’都是何礼?”

“为夫不知,还请夫人赐教!”皇帝故意做出虚心求教的样子,还装模作样的向我一揖。我也不客气了,直接说道:

“周婆制礼之时,听闻周公令女子有‘三从四德’,便也欲效法,令男子亦有‘三从四德’:夫人出门要跟从,夫人命令要服从,夫人说错要盲从;夫人化妆要等得;夫人生辰要记得,夫人打骂要忍得,夫人花钱要舍得。”

皇帝看着我,俊美的脸上浮现出近乎痴呆的表情,看得我“扑哧”一笑,接着道:“依妾身看来,夫君大人于‘三从四德’一道,也算勉强过得去了。”

“你胆子不小,胆敢取笑为夫。”皇帝伸出手来,就要往我的肋下去。我只好捉住他的手,说道:“别闹了,当心孩子!”

“弯弯,真好!”他抽出手,摸向我的脸,像是在叹息:“你这样笑,真好!那时我就站在昭阳殿外,听你在里面那样说,这里一直在念着你的名字,弯弯,弯弯,真的好暖…”

他将我带入怀中,让我的脸靠在他的胸口,我闭上眼睛,他的心跳,我的心跳,慢慢的汇成同一个频率。云旭,你可知道,盘旋在我们上空的乌云,其实并没有消散…

第三十九章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满受打击的,群里有人新加入,说偶滴弯弯性格比较像《玉环记》那位“金叉娘娘”。orz~~

难道偶被娘娘灵魂附体了?囧。

这几天有点忙,偶被导师点名了,更新完这一章,在3.10号之前更新可能要不固定了。不好意思,顶锅盖跑~~2.29

本章更完,特别感谢JESS的两篇长评,谢谢!

还有那个,从明天开始,更新不固定,希望能够达到2天一更,但是如果达不到,也请大家不要pia我,偶也不想滴,开学了就身不由己,如果不想受折磨,就等3月10号之后再来,泪奔~~暗香和青青都是拖后部队,第二天才回到行宫。暗香将礼单带了回来,还有一部分比较贵重和稀罕的礼物,整整拉了一车。

我净了手,将那尊送子观音恭敬的放在了寝殿偏殿的架子上,然后吩咐宫人小心照看了,皇帝全程陪同,面沉如水,一言未发。我叹了口气,有些事情我不想问,但是总这样含糊着,也不是办法。

我双手握拳,然后松开,说道:“这里不需要服侍,你们先下去吧!”

宫人们齐刷刷的应是而去,最后离开的李福海,慎重的将殿门关上。我这才开口道:“那三个人,就这么放在养老所里,也不妥当。我毕竟是皇后,总不能什么事也不管,我需要见她们一面。”

“不是已经处置了吗?不见也罢!”皇帝一派不甚在意。

“皇上,这是臣妾责任所在,何况臣妾还曾和您有约,后宫之事,自然一力承担!在被真正放逐之前,她们还是后宫一员。”我沉吟了一下,加重了语气:“后宫必须天下太平,皇上,您是明白的——”

“明白什么,朕从来不明白!”皇帝皱眉,踱了几步,又转回来走到我身边,放软了语气:“弯弯,那日你不是已经选好了吗?”

“于公于私,我自然都是站在你这边,无论身为云旭的妻子,还是碧落的皇后,我都没有别的选择。”我挺直身体:“但这并不代表我就一定要装作自己眼盲心也盲,我不听不问,并不代表我可以被蒙蔽,云旭,我只是在等,可是我没有等到你坦白。”

我一把拉下头发上的同心结,伸出手摊在他眼前。皇帝一脸惊骇的看着我,嘴唇发白,眼中星芒大炽,语气是不容抗辩的绝对命令,只是尾音因痛苦而绝望的颤抖:

“收回去,谢明月,你给我收回去。”

我无视他的命令,手依然倔强的停在空中,用足以同他抗衡的坚决说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云旭,我一直信你,可是你若欺我,我留它何益?”

他颓然退了一步,脸色更加灰败,原本明亮的眼神也黯淡下来,颤抖地伸手来,好像要握住我的手,我连忙收回,同心结的飘带轻柔从他指前划过,交错而过。

他抓了一下,徒劳无功。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我,好像还不能消化我的拒绝,空洞的眼里,狂乱开始疯长蔓延。

他踉跄的走向我,在他的指尖碰触到我之前,我用我能发出的最冷淡的声音说道:“陈潋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扶着肚子站起身,我绕开僵在原地的他,走向窗口,深深呼吸一口带着莲花香的空气,让自己的心慢慢平复。铺天盖地的沉默,几乎让人窒息。他终于开口,声音里没有任何起伏击

“滑胎!”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滑胎”这两个字,在我的脑中不断的回旋。我还是完全没有办法将陈潋滟与滑胎划上等号。我猛地转过身,他的脸上无悲亦无喜,好像刚刚说的,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在他的身后,那尊送子观音无动于衷的高高在上,柔和的面目慢慢狰狞。呵呵,我真是个傻瓜,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送子观音,我早就该想到的,我怎么可能没想到?

“弯弯,你别这样笑!”皇帝无悲无喜的表情瞬间皲裂,他将我狠狠揉进怀里,亲吻着我的头发,有些语无伦次:“就是亲蚕那时候,我没有想到,她竟然悖旨妄行没有喝下事后汤,不过是那么一次,她就——此事我也是前些日子才知。弯弯,你信我,我会瞒你,但绝不会欺你——既然你问,我自然全盘告诉你,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我——”

“不要说了!”我捂住自己的耳朵,拼命摇头,不想去听那个丑陋的事实。难怪陈潋滟的神色那么古怪,一个女人从狂喜到绝望,不过是转瞬,又有谁能平静以对?我无法想象,如果失去了肚子里的宝宝我会如何。而陈潋滟,她却要面对杀子凶手的丈夫,面对这个荒谬到了极致的世界。

“弯弯,这是你要求的,所以你必须听。它注定不能降临到人世——”皇帝镇静了下来,真相像一根巨大的冰锥,毫不犹豫的刺进我的耳膜,搅得脑中昏昏沉沉糊成一片。他的那些道理我都懂。于情于理,于公于私,这个孩子都只有死路一条。只第一条,若让她生了这个孩子,皇帝的尊严与宫廷的法度何在?若其他人也纷纷效法,不说别人,如果林雪如生下男孩的话,必然会打破碧落朝廷与四藩现在的平衡,也打乱皇帝对于今后的计划部署,这是皇帝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允许发生的事。我和肚子里的宝宝,也应该是在皇帝的考虑范围内吧,让她肚子里的孩子平安长大,若她到时采取助产的方法,将儿子生在了我前头,作为长子之母,她的地位自然不同。届时一个嫡子一个长子,前朝后宫的格局也会随之而变,这对于皇帝,也同样不能接受。

只是权衡了再三,没有把人性的因素算进去吧。所以最是无情帝王家!这个可怜的孩子,被母亲强行带到了肚子里,却还来不及看一眼人世,便死于自己父亲之手。而这个世界,甚至不曾留下他一丝一毫,曾经存在过的证明。宝宝,比起那个永远不可能知道是弟弟或是妹妹的孩子,你有多么幸福!放心吧,妈妈一定会守护你,不惜一切代价,绝对不让任何人从我身边将你带走。

“够了,你要说的我都知道了。”我索性停止了挣扎,他顺势将我抱得更紧,可是心已经冷了,再宽厚的怀抱也温暖不了。我闭上眼睛,声音里是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萧索:“我累了,云旭,陪你笑了这么久,我累了。你说的理由我都懂,但是我不能接受。”

“弯弯,你这是妇人之仁——”

“呵呵,你说对了,我不就是个妇人吗?所以没有你坚强,云旭,我不想宝宝还未出生,就负担了原罪。”我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掌心抚上了他心脏的位置:“你是个好皇帝,就是太好了我才更觉得难受。这里就算有再多的锦绣山河、宏图大业,可是午夜梦回之时,却仍旧是寂静而荒芜吧?”

“有了你就暖了。”他的目光渐渐变柔,却透着一点惊恐。

“那些不过是错觉,可笑我连自己都暖和不了,又怎能给你什么?”我手上微微使力推他,然后慢慢退出他的怀抱:“云旭,你要的太多了。从古至今,帝王路从来就是孤家寡人,踏上了就不能回头。你只是太孤单了,所以才想握住离你最近的一双手。”

我知道,这些日子你用尽心思,只为了让我安心,可是我只是个普通的女子,终究没有办法一往无前的痴勇,陪你万水千山,风雨同行。而我们之间,又夹着太多太多,我无法变得很低很低,无法欢喜地,让自己的爱情在尘埃里开出花朵。

“哈哈哈。”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发出比哭还破碎的笑声:“原来你竟然是这么想的,谢明月,你以为我是什么样的人,若这不是你的手,我又何必去握?帝王之路又如何?我偏不相信,为什么我只是想成就千秋功绩,就一定失去最珍贵的?我能给的,已经都给了,好不容易等到你向我走过来,到现在你又说放手,我如何能甘心?”

我闭上眼睛,眼皮灼烧着眼球,却分泌不出一点水分来润泽。他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好似有冰做的刀,在割着我心底最热的部分,那是种让人战栗的痛,让人不敢呼吸,连空气擦过那血淋淋的伤口,都忍不住一阵战栗。

睁开眼,我喘息着开口,声带震动,可那声音无论如何都不像我的,它说:“那我呢?凭什么我要甘心?为了你的千秋功绩,我就应该困在这方寸大的地方,每日捧着《起居注》,和一群与自己同样可悲的女子勾心斗角,互相陷害?你既想我做个贤后,又想我心里只装着你。可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心?你错了,云旭,一直以来,你都看错了我,我从来不是什么聪明的女人,到了现在,我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做一个帝王的女人,要如何去爱,才能爱着,又不让爱情成为自己的罪。我也是个贪心的女人…”

我要的是什么,他如何不清楚。只是不能说出“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也不愿去想“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这不是他的错,也不是我的错,错在我们生在这个宫,所以身不由己,曲终云散,惟余凄冷——

“你是个贪心的女人,我也是个贪心的男人,这样的我们才是绝配!弯弯,我怕的是你的不贪。”他握住我的肩膀,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坚决:“你要的我都给,只要你给我时间,终有一天——”

“终有一天吗?可是哪一天到来之前,心里还要再划出多少伤口?又要用多少时间去抚平?”我抬头看他坚毅的眼,轻声问道。他一愣,嘴唇噏动,却没有说出口。

“放弃吧,云旭,你心里清楚,昨日虽罚了她们,但是奏折终是要批复,她们所请你我都没有办法驳回。就算你我都不说,还有太后…这些事终究还是会发生,我已经厌倦了一次次重复这样的痛,也许在‘终有一天’之前,你也会厌倦这样的周而复始。我已经认了,你说过的,这是我们的命运。这深宫就是我们的命运,你是皇帝我是皇后,我们都不得不妥协,都不得不接受这‘退而求其次’的命运。”

我不再看他,最后说道:“云旭,我是真的累了,你走吧!”

他静默了一下,好像在平复自己的情绪,再开口,那激烈的感情依旧像是岩浆一样,霸道的喷薄而出,那样浓稠而灼热:“我不甘心,弯弯,我也绝不肯相信——这颗心除了家国天下唯有你。那么想要,竟会得不到!”

身后传来衣物的悉悉索索的摩擦声,寝殿的门被轻轻地阖上。我听到了他叫退了所有的人,也听到了他从门缝里传进来的喘息声,一声一声,都是撕心裂肺的痛楚。我无助的捂住耳朵,那声音却好似转进了心里,但是偏偏不见了眼泪…

第四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