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事重重,我勉强做出笑容,说道:

“怎么是我一个人,青青和暗香她们不都在吗?吴家之事,朝野之中颇多牵涉,你只管处置圆满了再回来,至于我这边,有这多么人侍候着,你还怕我不受用?”

皇帝伸手抚摸我的脸,颇有些温存的意思,那声音和哄小孩差不多:“怎么了?不开心就别这么笑,舍不得了?”

他会不会想太多了!忍住拿靠垫砸他的冲动,我瞪了他一眼,说道:“请皇上以国事为重,勿以臣妾为念——”

皇帝欺了过来,深吻之下,我彻底消音,眼看就一吻就要发展到滚床单,就听到门外传来一声轻咳,李福海那富有特色的嗓音说道:

“皇上,该启程了——”

皇帝没有理会,我只好推他,李福海停了一会儿,又开始叫第二遍,皇帝低咒了一声,在我的肩窝靠了好一会儿,才喘息着坐起身,脸色微红,说道:“是为夫不好,难得夫人相邀枕席,回来后自当加倍补偿,以赎今日之罪。”

然后朗然一笑,转身去了,我终究还是没忍住,抽出靠垫,向他离开的方向砸了过去,结果想当然是——没砸到任何人。

皇帝走了,我也自在了不少。进度已经有些拖延的为宝宝裁衣的计划,正式提上议事日程。换了一件从凤仪宫里带出来的清凉型软烟罗材质的吊带睡衣,外面罩上一件鲛绡纱袍,贴在身上,非常凉爽。还好碧落民风开放,虽然这件的尺度有些大,但是毕竟不出门也没有人看,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再将头发整个挽起来,我又摇身一变,回到长生殿里主持工作的那个邋遢皇后。

至于做衣服,我只能说,如果哪一日,我要是真的要以裁缝为生,肯定会活活饿死。在暗香的指导下,打版工作完成的还好,也按照要求裁成了布片,然而把这些布片组合在一起,就成了一项不可能的任务。努力了一天之后,看着一桌被我缝合过的半成品——弯弯曲曲的边线,疏密错落的针脚,我欲哭无泪,连看暗香脸的勇气都没有。我亲爱的妈妈,看你把我生成什么样了,对于古代女子必备的女红,居然完全没有半点天分。幸亏是穿到皇宫,要是穿到普通人家——后果不堪设想。

第二天,我再接再厉,直到把眼睛都瞪直了,终于将一条边缝弄成一条直线。

“暗香,你觉得怎样?”我将手上的半成品向暗香献宝,虽然有些血迹残留,但是至少“疏密有致”的问题,已经得到了很大的解决。

“娘娘,我还是觉得这个交给我就好了,您的手——”暗香欲言又止。

“这个没有关系了,我还是想亲手给宝宝缝制一件衣服。”我看着自己有些坑洞的指尖,与成为一个母亲的喜悦相比,这些疼痛,可以说是微不足道。

一双修长的手从身后伸出来,抓住了我的手。宫廷特有的龙涎香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他的声音带着惊怒和心疼:

“你的手——暗香,快去拿药来。”

暗香将早已经准备好的药膏向桌子上一放,向我们行了一礼,便飞快的退了下去了。他松开了我的手去拿药,我则转过身,将手背在身后,将我那个不太像样子的半成品塞到布料里面。然后笑着说道:

“不是说了要三天才回来?”

皇帝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将我的手拉回来,将那药膏小心的涂在上面,又吹了一下,然后伸手到我身后,非常精准地找出了目标——我的成果。他从里到外,仔细的审视那块东西,我伸手去抢,他却将那东西拿高,我没有办法,最后的一招也只能自我解嘲了:

“好久没动过针线——我都忘了,女红也要天分的。”

“我有些嫉妒宝宝了。”他将那个半成品交会给我,表情出奇的温柔,眼中的星光比钻石还璀璨:“弯弯,这一定会是我见过的,最好的衣服。”

“不用安慰我,事到如今,我只希望能做出一件正常的衣服——”我看着那个半成品,有些灰心,只希望在宝宝诞生之前,我能做出来一件合适的衣服就好。

皇帝的眼光也跟着垂下来,却落在我的胸口和没有任何遮蔽的小腿上,星辉瞬间被两簇欲望的火苗代替,声音也因为情动而平添了性感的味道:

“不过我更喜欢你身上这件,弯弯,还记得吧,我离开之前的约定——”

我向后退了一小步,却没能脱离他的掌控。发簪落地,长发如瀑般垂落,皇帝将我抱起来,长袖一挥,珍珠帘发出珠玉相碰的声音,如烟如梦的鲛绡纱飘落,挡不住春光旖旎,一室生香…

折腾了一个半个晚上,体力完全透支,睁眼时已经天光大亮,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皇帝那张美到“人神共愤”的脸便在我的上空放大,温软的唇印上我的额头,一脸明媚的笑意,说道:

“寿礼刚刚给了,拿什么来谢我?”

我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是在祝我生日快乐,生日?谢明月的生日。对了,算算日子,按照皇后手记记载,今天好像是谢明月的芳诞之日。难怪前日说“三天之内回不来时”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难怪他昨天就跑回来,不过按照玉牒的记载,她的生日还在三日后,皇帝怎么会知道今天的?

可能是我惊讶的表情取悦了他,皇帝起身,笑道:“今儿不是添寿的日子吗,你怎么越发的呆了?”

看他那一脸得意的表情,好像在说“嘿,你使劲猜也猜不到”,分明是想诱使我追问,不过我偏不问,你就憋着吧!

许是听到了里面的响动,寝殿门开,李福海和暗香带着一列宫女鱼贯而入。暗香和李福海带头跪下磕头,说道:

“恭贺娘娘芳辰,祝娘娘芳华永驻,千岁千岁千千岁。”

还不等我说话,皇帝便高兴的道:“好,每人寿面一碗,寿桃一只,再加一个月俸禄,李福海,此事就交给你了。龙泉、凤仪两宫,比照办理。”

“是!”李福海应了一声,我示意众人平身,大家这才都起来了。

我和皇帝各据一边,梳洗完毕,换上暗香准备好的新衣,转头一看,才发现居然又是情侣装。发现我转头看他,皇帝对我一笑,刚刚的“憋死他”战术,没有影响他的好心情。

我坐在梳妆台前,暗香帮我梳头,我则是打开瓶瓶罐罐保养肌肤。皇帝已经整理完毕,走过来,对着镜子中的我一笑,然后接过暗香已经帮我通好的长发,帮我结那个估计也是他唯一会的女子发式——流苏髻。

一切OK,我正打算起身,却被他按住了肩膀,转到我身前,从梳妆台上拿起了画眉用的黛石,轻扫我的眉间。

“我们结发四年,我却从未为你画眉。那时是——”他看着我,如星空的双眼泛起温柔的光芒,停了一下,接着说道:“弯弯,生生世世,我只为你画眉。”

第三十五章

只为我画眉吗?先是一辈子,然后又是生生世世——

我的心漏跳了半拍。生生世世,多动情的字眼,我羡慕你,可以将誓言那么坚定的说出口。我真的愿意相信你的真诚,可是——云旭,还不够。此生此世此时此刻,那双只为我画眉的手,转身却不得不去握别人的手,我们都逃不开这狰狞的命运。若与子偕老之后,却是老使我怨,我宁愿永远不画眉。

压下满腹的心事,我微微一笑:“夫君大人是在教导妾身夫妻之道吗?那皇上偏爱的是什么类型?梁家妇,还是冀芮妻?”

皇帝眉头一皱,脸色沉了下来,没有说话。我心里苦笑,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这些都不能让他满意吗?皇帝大人,你会不会要求太高?

暗香端着两碗寿面走过来,放在桌子上,见我们这里情形不对,便看了我一眼,迅速的离开。我站起身,也罢,今日是我生日,难得他兴高采烈帮我筹备,我又何苦提那些让彼此都不开心的事?

我反握住他的手,说道:“人生难得真生日,你不是让我自斟生日酒,寿面自己吃吧!”

他的眼光垂下来,落在我们交握的手上,脸色稍霁。抬起头已经换了欢颜,握紧我的手,说道:“前半句还像个样子,后半句什么寿面自己吃,不像话。”

我感觉到了指间传来的疼,却只能一笑而过。这次是我伤他在先,这是我应得的,不是吗?

到了饭桌边坐下,他已经恢复如常,兴高采烈地将象牙筷塞进我手中,说道:“这面是我让厨下做的,一根面条就是一碗,不能咬断的,凉了就不好了。”

我接过筷子,好歹这玉碗不大,否则这一口吃下去,还真有难度。拼了,将那号称“一根”的面条夹起来,往口中送去,低着头一阵大嚼。可算完成任务了,我用手帕擦擦嘴角,抬起头,就发现皇帝正楞楞的看着我,好像看着ET。

“夫君大人,请用。”我微微一笑,不为所动。皇帝看着我好一会儿,才拍着桌子大笑出声,说道:

“夫人豪爽,为夫佩服佩服——”

“夫君大人过奖了,妾身竟能如此取悦夫君大人,深感荣幸。”任谁一口气吃下一碗面条,样子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皇帝摇摇头,拿起筷子,也是一口气吃下。不过人家毕竟是受皇家教育长大的,姿态要比我优雅千倍,竟然没有可以取笑的部分,让人大感泄气。

寿面吃完了,我看着他。这些日子来,一点风声也没传出来,他肯定是像初到行宫之时,早有准备筹划,也省得我费心了。果然他用香片漱口之后,主题就来了。

他从袖中抽出一条丝帕,向我示意道:“既然吃了你的寿面,为夫也要有所表示才行。只是在这之前——”

“还这么神秘?”我闭上眼,说道:“悉听尊便。”

皇帝将那条白色的丝帕缚在我眼睛上,然后将我抱起,在我耳边轻声说道:“弯弯,都交给我,你永远也不会后悔。”

我一僵,他一定也感觉到了,所以将我抱得更紧,然后又是与那一日般腾云驾雾的感觉。我揽住他的颈项,告诉自己这一切都只是因为我害怕坠落。不是因为无奈,也不是因为心疼,不是因为无力面对这一切…

五月榴花照眼明,枝间时见子初成。 可怜此地无车马,颠倒苍台落绛英。

当丝巾从眼前滑落,暴露在我眼前的,就是这样一番胜景。他带着我,来到了日出那日在山上看到的石榴林。如今石榴花期正盛,枝上红霞烂漫,林间落红成阵,那样的生动与鲜活,仿佛燃烧着的,是生命的火焰,让人目眩神迷。

皇帝牵着我的手,走上林中的小径,微风吹过,花瓣风中翩舞,带着清香扑满怀,正是乱花渐欲迷人眼。转了两转,终于达到了目的地。白色的长毛地毯,小小的床桌上,摆放着点心和酒壶,正面的琴案上放着一架瑶琴,那温润的洁白上,停驻着几片绯色的花瓣,更显清雅。

他伸手掐了一朵石榴花,簪在我鬓边,偏头欣赏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这才说道:“这里的百姓们都说,石榴是百子同包,金房玉隔,果皮绽开有6个子室。弯弯,我们就生6个孩子,好不好?”

汗流浃背,6个孩子?那不是一支篮球队外加一个第六人?就算是多子多福,也不用这样吧!我唇角抽搐,不知该对这位沉浸在“美好前景”中的皇帝大人说什么好。算了,他慢慢做梦好了,他以为这世上的事情都会像他想象中的那样发展,当我是摆设吗?反正来日方长,咱们走着瞧好了。

顺着他的意思,脱了鞋倚坐在地毯上。他则跪坐在床桌的另一面。夹了一块点心放在我的玉碟之中,执壶倒了一杯酒出来,酒香扑鼻,是红浪。

皇帝举起酒杯,将酒淋在地上,然后说道:“这杯酒敬九泉之下的岳母大人,敬二十一年前,父忧母难之日。感激上苍,将你带来我身边。”

我心中五味陈杂,感激上苍吗?这上苍啊,我却只能无言以对。将酒淋在地上,我心里默默祝祷,既然上苍将我带来此地,就保佑我肚子里的孩子,一生遂心。

我执壶再斟一杯酒,与他一碰,两人相视而笑,同时一饮而尽。

酒杯一抛,长袖一挥,那床桌便自动自觉的往一边飞去,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地毯外,朝玉盆里净手之后,皇帝盘腿坐到琴案前,手指一拨,一串流畅的音符倾泻而出,连绵不绝,余韵袅袅,心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我手中握着酒杯,侧耳细听。那琴音时而轻灵清越,时而沉着浑厚,时而或舒缓或激越或凝重,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潇洒自若,然偏于最细微处,回旋婉转,缠缠绵绵,轻叩心扉。我渐渐的沉入琴音所勾勒出的那个如水墨丹青的世界中,一曲终了,此时无声胜有声,但愿长醉不愿醒。

我睁开眼,便看到皇帝正热切的看着我,眼中的星光像是被水洗过一样,光彩夺目,他的声音里有柔情,也有忐忑:

“这首《长生》,是为你今日芳辰所谱。从我登上那个位置起,此身已非我有,便动用一分一毫,也是官中的。只有这曲子,是云旭送给妻子弯弯的,你可喜欢?”

解语宫商,为谁奏、长生一曲?不是皇帝为皇后,而是云旭为弯弯,这曲子里有多少深□诉,有多少用心良苦,丝丝入扣,都进了心。可是“喜欢”两个字,就卡在喉咙里,任凭它如何翻滚,却怎么也说不出来。我垂下眼,不想让他看到我的情绪,端起微笑点点头,脸上却感觉到一片冰凉。我伸出手去擦,他却比我更快一步,修长的指尖蹭过我的脸,滚烫的吻接踵而至,口中含糊不清的念着:“别哭,弯弯…”

好像自从怀孕之后,我就与泪水结下了不解之缘,我只能将这一切归咎于荷尔蒙作怪。我慢慢的止住了泪,他的吻却越来越狂放,越来越激越,辗转滑下我的脸颊,唇角,在锁骨上逗留,我抓着他的肩膀,身体渐渐瘫软——

突然,我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我的肚子里往外顶了一下,我浑身一震,本能的收回手,抚向肚子。皇帝也察觉到我的不对劲,停下动作,改为正襟危坐,睁大眼睛一脸紧张地看向我,声音颤抖:“怎么了?”

“别吵!”我两个字叫他闭嘴。然后慢慢的抚摸肚子,估计过了有三分钟的时间,肚子又被顶了一下。胎动,我可以确定了,肚子里的宝宝在向我打招呼了。喜悦的气泡从心底升腾,我陷入了狂喜之中,完全忽视了眼前惶恐的男人。

“弯弯,怎么了,是不是宝宝——”他整个人扑过来,心急火燎的样子,完全失去了平常的冷静。

“宝宝刚刚踢我了。”我握住他的手,放在刚刚胎动的位置上。皇帝先是楞楞的看着我,那表情,好像我说的是什么外星语。

“踢你?宝宝踢你?”意识转过来,已经变成了狂喜,他小心的抚摸我的肚子,焦急的问:“踢哪里了,哪里?”

“这里。”肚子又被顶了一下,刚好是他抚摸着的位置,我按住他的手,开心的与他分享。皇帝表情凝重的把手放在那个位置上,好半晌才抬起头问我:

“还要多久才动啊?”

“已经动过了,没有感觉到吗?”就算是倒退一千年,普通人也罢,皇帝也罢,准爸爸们的傻傻兮兮的那股劲还是没有变。看着他的失望溢于言表,我只能转而安慰:“也许刚刚是宝宝的动作太轻了,不过你现在和它说话,弹琴给它听,它肯定能感觉到。”

皇帝的眼睛一亮,追问道:“真的吗?”

“太史公的书总是读过的吧?太任以胎教子,方得文王。”我提示道:“所谓外象内感,医书上有‘欲令子美好端正者,数观白璧美玉,看孔雀’,若咱们宝宝每日聆诗书、听雅乐,先天便是贤良盛德。”

“是极、是极!”皇帝点头附和,二话不说坐到琴案前,然后转头问我道:“宝宝想听什么曲子?”

我被他问得有些好笑,只好说道:“你想弹什么曲子给宝宝听,都好。”

皇帝郑重的点点头,琴音再度飘响,最先出来的,竟是那首我曾经弹过的《小星星》。我惊讶的看着他,他却一笑而过。这首曲子很快弹完,他又换了《酒狂》,那琴声里都是酣畅淋漓和肆无忌惮,这男人是铁了心想要培养个酒鬼儿子吗?

听着听着,我有些倦了,干脆拉过靠垫做枕头,斜躺在他身边,突然想起很久之前,母亲教给我的那首诗:“弹琴人似膝上琴,听琴人似匣中弦。二物各一处,音韵何由传。无风质气两相感,万般悲意方缠绵。初时天山之外飞白雪,渐渐万丈涧底生流泉。风梅花落轻扬扬,十指干净声涓涓…”

在这一片天山飞雪落红轻扬的琴音中,我闭上了眼睛,渐渐的沉入了梦乡。最后的记忆,定在他的叹息声中。他似乎说了一句:“弯弯,还不够…”

我来到碧落之后的第一个“生日”,压轴的惊喜,是一场“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的烟火表演。皇帝抱着我坐在看日出那日的莲花台上,行宫里发出一阵欢呼声,也在临潼城里,会有很多孩子穿梭在大街小巷,呼朋引伴,追逐着转瞬即逝的妖娆绚烂;会有很多爱侣,依偎在一起,就像现在的我们——

火树银花不夜天,那一刻,我们离彼此很近,离这个世界好远…

第三十六章

生日过后的第二天,暗香便呈上了两件礼物。一件是谢朝阳送的一尊白玉雕,细看那雕像的眉眼轮廓以及神态,竟与我“扮演”的谢明月有八分相似,显然是他自己动手雕刻,这份用心的礼物真是让我惊喜非常。另一份礼物是凤仪宫的人集资为我准备的礼物——不老斋的鱼脑冻“端石雕云砚”,还有二张百子千孙剪纸图,特别受到皇帝的亲睐,直说要给凤仪宫每人打赏一个月的俸禄。据说,其他人的礼物也都到了,现下还在凤仪宫,只有谢朝阳的礼物是皇帝那日亲自带回来的;而众人的礼物则是昨天由驿站随奏折一块送来的,才得以送到我面前。至于为何我现在才看到礼物,是因为此前皇帝大人有令,在他本人还未曾送礼之前,其他人的礼物一概押后送达。

我转头看向皇帝,他倒是没有办法不好意思,直接向我提出了他的建议。按照碧落朝仪,皇后的生日——法定的千秋节,皇后要在光明殿接受百官朝贺,并在凤仪宫接受内外命妇朝贺。但是我毕竟身怀有孕,不宜操劳,因为不妨就在行宫设宴,让所有的人都到临潼来朝贺,一切从简的原则我是赞成的,但是只是为了我一人的方便,就兴师动众让百官以及内外命妇集体转移,实在说不过去,所以只好拒绝他的提议——态度坚决,语言婉转。

皇帝有些郁闷,但是也没有特别反对,只是将李福海先派了回去,说是检查千秋节的筹备情况。我们则在第二日出发,赶在夕阳落山之前回去就好。

一路奔波回到皇宫,天阴沉沉的,正是晚膳时分。龙辇转过弯来,便看到花枝招展的人群,齐刷刷地跪倒在龙泉宫与凤仪宫之间的夹道上,恭候我们的到来。不用说,各殿嫔妃早已经接到消息,皆是按品大妆,倾巢出动,只为皇帝龙目一阅。心里泛上一阵腻歪,终究是逃不开,躲不过,行宫里的欢乐是虚幻,眼前的才是真实。

按下就此调头而去的冲动,起身搭上皇帝伸过来的手,却被他出力一带,抱下了车。耳边传来错落有致的莺声燕语:“臣妾恭迎陛下和皇后娘娘回宫。”

皇帝仍旧抱着我,表情淡淡,声音则更淡:“一路劳顿,朕与皇后也累了,诸卿跪安吧。”说完便抱着我往凤仪宫走去,我将头埋在他怀里,让他宽阔的肩膀,挡去所有嫉妒与恶意的刀光,这些人心心念念盼了许久,却换来这样的轻描淡写的打发,心中的什么滋味可想而知。这个男人啊——

“怎么了,弯弯?”他发现了我的不同寻常,轻声问道。我摇摇头没有回答,任由他将我抱入凤仪宫中,宫门在身后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我闻到了风中湿润的味道,一场大雨就在眼前…

黎明早起,雨后清凉的空气让人心情开阔。焚香沐浴之后,再将肚子填饱,鱼姑姑带着疏影暗香带着一群宫女开始围着我忙前忙后。一大早就来跑来向我恭祝生辰的颐馨,也是好奇的跟着暗香转来转去,凤冠捧了上来,让我想起了除夕戴它去祭祀的惨痛经历,脑门上立即升起了小丸子式的三条黑线。我求助的看向正坐在窗前的榻上批奏章的皇帝,皇帝似有觉察,抬起头看着我,又看看那凤冠,说道:

“凤冠就免了吧,皇后如今不同平常,一切以皇嗣为重。”

我长出了一口气,暗香将皇帝送的那根云纹同心结发带又找了出来,将头发挽起。皇帝走过来,疏影递上一只锦盒,皇帝从里面取出一件首饰,小心的戴到我头上:“这枝凤凰累珠华胜,就权作为朕送给皇后的生日之仪,戴着它也是一样的。”

皇帝送给皇后的礼物么?我看向镜中,额前的明珠颗颗饱满,大小一致,这样的一件礼物,只怕也是费了不少心。

按照规矩道过谢,然后任凭她们在我的脸上涂涂抹抹,还好每年就几次,忍一忍就过去了。皇帝最后端详了一下,点点头表示满意,吩咐留守的人将颐馨送到上书房,这才扶我起身,一起上了龙辇,往宗庙的方向去了,完成千秋节的第一项任务——拜宗庙。怀着身孕,只能行半礼,其他的礼数,本应由王珞和赵芳菲如今这两位后宫品位较高的嫔妃代行,但是皇帝以冠冕堂皇的“夫妻一体”为由,自告奋勇。

从宗庙出来,第二件事就是到主人不在的太后寝宫行礼。从长宁宫出来,这才进入今日的主题——大朝贺。皇后于光明殿接受百官朝贺。

浩浩荡荡的仪仗左右护卫,才进了龙泉宫,就听到教坊和声郞们的黄钟大吕的《龙凤引》。在这颂圣的音乐声中,皇帝牵着我的手,一同在龙椅上落座。左宗室,右百官,晏殊和云逍站在最前面,晏殊还是那张仙人脸,在四目相接之时,对我风轻云淡的一笑,一如从前;云逍却明显的消瘦了,眉宇之间透出郁郁之色。见我看他,便垂下眼,遮住了所有的情绪。

我来不及分辨心里的感觉,百官已经在他们的带领下向我下拜。然后《天香凤韶之曲》奏响,丞相晏殊代表百官上前致辞,他的声音配合着清越的曲调,更显动听:

“宝殿光辉晴天映,悬玉钩珍珠帘栊,瑶觞举时箫韶动。庆大筵,来仪凤,昭阳玉帛齐朝贡。赞孝慈贤助仁风,歌谣正在升平中,谨献上齐天颂。”

致辞完毕,乐声也停歇,我按照《碧落会典》上记载的话,向晏殊答谢,然后百官再向皇帝和我行礼,配合着《千秋岁》的曲调,是山呼千岁万岁之声。完成了这一切,我已经有些茫茫然了,最后终于在《龙凤欢》的乐曲之中,在百官的恭送之下,乘凤舆离开了龙泉宫的地盘,回到凤仪宫接受二次轰炸。

内外命妇的朝拜之礼与百官没有太大分别,不过多了一道飨宴之礼的程序,我要邀请今日所有来道贺的内外命妇,在未央殿举办大宴。这种宴会是纯粹的立规矩,没有人真的指望能把肚子填饱。象征性的过了七爵之后,颂圣的话也都说完了,每人分得寿桃一只,寿面一束拿回家自己用,众外命妇便都告辞而去。而再下面,才是真正的生日宴,一个时辰之后摆在清晏阁,参加人只有皇帝和后妃。

嫔妃们也很快离开,应该是回去加倍打扮了吧。我也回到昭阳殿,换掉一身繁琐。虽然皇帝已经帮我减过负,但是那皇后朝服怎么也不可能变成透气装,洗去一身黏腻,在鱼姑姑不太赞成的眼光中,换上了一套素白纱裙,那累珠凤也拿掉了,宗旨只有一个——轻便凉快。

看视过临幸一栏除了我的名字便是一片空白的《起居注》,我一言不发。倒是鱼姑姑说了一句:“皇上回来这几次,不曾有嫔妃侍寝。掖庭令也因为递牌子被皇上罚了半年的俸禄。说是按照内则:‘妻不在,妾御莫敢当夕’,身为掖庭,却不尊礼法,所以罚俸思过。”

“鱼姑姑,关于莫愁——”我点点头,压住心里的翻江倒海,从梳妆台前起身,走到榻边坐下,接过暗香递过来的茶盏,然后问出我这次想回来的第二个原因。

“此事教坊方面已有回报。此女是教坊从江南选来。带她来的是前年已故的内教坊云韶院的田掌教。田掌教是旧朝的老人儿,与她同时代的教坊中人,大都故去了,追查起来需要些时日。”

“以稳妥为主,切勿打草惊蛇。”我皱了皱眉,是旧朝时代的事情吗?看来还真是要费些周折了。想了一下,我问道:“先清查与田掌教以及莫愁有过密切接触的所有人的背景,逐一排查其中所有与西北四藩有关系的人,凡有疑点皆不要放过,一并呈报。”

“皇上驾到!”我的话音刚落,皇帝已经进了昭阳殿。阳光从他的背后斜照下来,整个人被明黄色的柔光笼罩,更显得丰神如玉。我站起身,众人皆整衣跪拜。看着我一身白衣,他皱了一下眉,我先发制人:

“除非有比这件还轻便凉快的,否则不要提让我换裳!”

皇帝拍拍手,从外面快步走进来了一个手捧着盖着明黄色织锦缎托盘的小太监直接走到我面前,双膝跪倒,将托盘举到我面前。

皇帝示意我揭开那锦缎,一股莲香扑鼻,里面是一件银白色的衣裳,衬着明黄色的缎布,仿若截了一段月光织成,如梦似幻,浑然天成。我伸出手,那质料竟如一泓清泉,清凉且柔润,从手中流泻,几乎抓不住。暗香和疏影走过来,将衣服展开,流光溢彩,撩起一片香,那简约清雅的线条,我感觉到凤仪宫所有的人,包括我自己,都屏住了呼吸。

“这个料子——”我看着皇帝,皇帝笑而不答,只好转头求助暗香,暗香声音有些发颤,说道:

“回禀娘娘,这匹应该就是天衣锦,天山的冰蚕吐丝两年,再将丝在雪莲池中浸染一年,方能成一匹。三年前的那匹,做了皇上身上那件龙袍,这是去年进贡的——”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无论如何,这也太过了。而且这件衣服是照着我现在的身量裁出来的,等我恢复了身材,难道还要跟着再毁一遍?何况若穿着这件衣服出门——有必要这样刺激那些嫔妃吗?

“这件可比你身上的那件凉快轻便?”皇帝开口道,他倒是一派兴兴头头,要亲自为我换衣。我按住了他的手,说道:“云旭,这样不妥。”

“有何不妥,你不喜欢?”皇帝问道。

“这么美的衣服,我如何不喜欢?”我摇摇头:“若你喜欢看,回到行宫我在穿给你看,只是今日——”

“今日又如何?你是我碧落的皇后,除了你,这世上还有人配得上这件莲月吗?”

莲月吗?是怜月,还是恋月?我心里一软,然而就是这一刹的犹豫,皇帝已经把我抱进了衣帽间,不顾我的反对,硬是将这套莲月给我穿上了。

我承认我意志不坚,我也想看看这件衣服穿起来的样子。换好后,皇帝也不说话,只是握着我的手,定定看着我。他眼中的惊艳与赞美,足以满足全天下女人的虚荣心。

我转过头,看向镜子。真是三分长相七分打扮,谢明月本是个美人,只是被我这个懒人生生浪费了,这样捣扯一下,果然光彩照人。皇帝拉开门,唤了暗香进来,从袖中拿出一个新的同心结发带,说道:“给你们娘娘换上。”

暗香的手脚极快,只用同心结和白玉莲花簪将上面的头发绾成一个蝴蝶髻,其余部分则披散在腰间,其他的发饰一概不用,完全按照我的轻便宗旨,倒是颇有些出尘的味道。皇帝满意的在我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然后牵着我的手,向寝殿外走去。

第三十七章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离虐还有距离,偶总要把故事和气氛推进完,初步定在下下章开虐。倒计时,还有三天。希望到时候大家还保持着虐的热情。那个现在看出来了,到底是谁出事了??要不大家来个有奖竞猜,嫔妃们要对皇后做点什么??2.25

汗,真是巨浪滔天了,这个,鉴于大家对虐的事情这么关系,偶特别说一下,下一章是嫔妃的反击,不过力度不强,这只是浮在面上的,暗潮还写不到;再下一章就是虐了。请各位保皇党做好准备。本章有话说,特别置顶,谢谢!!

再更,昨天看到了y的留言,然后在群里和清歌聊天,颇多感触啊。还是那句话:希望有更多的亲们可以帮忙献计献策,给偶提意见;有好的读者,文就成功了一半,偶不求完美,但求更好。

偶携《当时明月在》全体成员,鞠躬致谢!!2.26

皇帝拉着我的手,穿过跪成一片的嫔妃,走到上首。先扶我落座,方才转过身,示意所有的妃嫔们平身。一时间,香气漫涌,珠光摇动,想来也是,好不容易才见到皇帝一次,众人自然是加倍打点,极尽隆重,以展现自己最美的一面。在以云鬓高髻、盛装华服为时尚的宫廷,好像我一身素白,反而是异类了。无论如何,时隔一个月,我终于又要正式面对后宫了。

转过头,就看到颐馨大大的笑脸,我的心一松,对她笑笑,向她招招手。颐馨便飞快的跑过来,先摸摸肚子,说了声“弟弟好”,然后就黏在我身边。皇帝只好将她抱起来,放在我和他中间,这才算告一段落。

这次的宴席,皇帝与我共用一榻一几,其他人则是矮几和软垫,一人一席。由昭仪王珞开始,又要按照规矩敬酒安席,我皱眉,若要这些人一个一个敬酒入座,那就真是没完没了了。许皇帝也是觉得麻烦,直接免了,众人这才领旨谢恩,同时将安席酒饮尽,王珞在皇帝下首,赵芳菲在我的下首,依级别位份一一入座。宫人们鱼贯而入,每人捧着一个食盒,走到相应的位置,将酒菜一一布好后退下,皇帝这才宣布开席。而诸嫔妃的眼光也自然热切的探过来,在我的身上打了个转儿,便又看向皇帝。

我的视线在场上绕了一圈,说道:“今日为本宫的生辰,倒是惊动各位姐妹,实在惶恐。本宫不在后宫的日子,诸位姐妹和谐友爱,本宫很是欣慰。本宫先敬诸位一杯。”

暗香走过来要倒酒,皇帝却接过酒壶,亲自给我倒了杯酒,递到我手上,然后又为自己满上一杯,微笑道:“先别想着敬别人酒,今日是你芳诞之喜,应该是先喝敬酒才是,朕谨以此杯,敬朕的梓童,芳华永驻,芳龄永继。”我道了一句谢恩,然后将酒饮尽。皇帝也饮完此杯。

然后由王珞提议,众嫔妃联合敬酒,我才端起酒杯,就被皇帝接了过去,连着他自己的那杯,一块儿喝了。然后对着下面的嫔妃道:“诸卿也不要拘束了,皇后身怀龙裔,诸卿的敬酒,自然由朕来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