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卿这一年辛苦了,朕和皇后一起敬你。”
晏殊略侧过身,口称不敢,对我道:“微臣今夜先聆听了皇后的诗,又领教了皇后的博学和急智,不胜感佩。这杯酒该是微臣敬皇后才是。”
“能得晏大人的称赞,才是本宫的荣幸。这杯酒本宫随皇上一起敬你,为江山社稷,为天下苍生,为正在皇上与诸位大人手中缔造的碧落盛世。本宫先干为敬。”
“皇后倒是把朕要说的话都说完了。”皇帝也举杯:“只为皇后这段话,朕与众爱卿也应共饮一杯。”群臣轰然叫好,举杯共饮。身后的侍酒的太监走上前,为二人换了一杯。
“说起来晏卿是该向皇后敬酒,你的终身可都落在了皇后手中。晏卿先敬了这杯酒谢媒酒,绝对不会吃亏。”皇帝用只有我们三人能听到的声音打趣道,他还没有醉到忘记给这位左相大人留面子,当然也不想放过这么好的调侃机会。
晏殊瞥了他一眼,完美如玉雕的表情有些松动。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当年我清风明月享受一个人的生活,可周围的人却把我当成单身公害。尤其是爸妈和长辈,每次见到我第一句话都是“差不多该找一个了”,或者“男朋友的事情怎样了”,然后就是“那你要找个什么样的”,父母、亲戚、父母的同事、亲戚的朋友一起上阵,他们是长辈,又都是好意,我只能陪着笑脸虚心聆听。那种感觉实在是——尤其是这位晏大人,大臣不急急死皇太后,那位老人家可不是陪着笑脸就能混过去的主儿。我同情他。
“皇后娘娘日理万机,微臣这区区小事,不敢劳烦。”
口气有些不好啊,亏得我在皇太后面前可是很好心帮他拖时间,这样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有些过份吧!
“晏大人不必客气,大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情操,本宫无限感佩。只是大人一心为国,却误了自己的终身,太后和本宫,都深觉对不起晏老夫人和大人。母后既然将此事交给本宫,本宫一定会对大人负责到底。”我非常“真诚”地对他说。
晏殊看着我,一时说不出话来。皇上拍拍他的肩膀,然后转过头,传出憋笑声。
“谢媒酒不敢当,这大媒,可是太后她老人家指定要做的。晏大人的谢意,待事成之后,本宫再领不迟。自来好事成双,这杯酒还是由本宫敬大人,愿大人早日觅得良缘。”我举杯饮尽,他也只好跟着我举杯。
“皇上,臣妾要去向诸位姐妹敬酒,先请告退。”玩够了,头疼的事就交给当事人自己解决,我也该撤了。也要提醒提醒这位皇帝陛下,在那边还有一群他的莺莺燕燕要处理。
我端着酒,走到淑妃桌前,众嫔妃全都站起来。她们心里怎么想我,我管不着。这杯酒我敬得敷衍,她们喝着也未必开心,没办法,天家便是如此,丢了什么也不能丢了面子。我开口祝酒,说得自然也是套话:
“一年来各位姐妹尽心服侍皇上,孝敬太后,襄助本宫也都辛苦了。本宫敬诸位姐妹,祈望来年仍是姐妹和睦,六宫安泰,早日为皇上绵延子嗣,为皇室开枝散叶。”众嫔妃齐齐应是。我又到命妇那边绕了一圈,少不得喝了几杯,回到位置上,皇帝也转回来了。殿外烟火大会也开始了。我们两人扶着太后,走到殿外,火树银花不夜天。
新年的钟声敲响,我双手合十,默默祝祷,希望那一世的父母一切都好。
第七章
新年的钟声代表着一连串庆祝活动的开始,祭祖之后,命妇再次朝贺,带领后妃向太后行家礼,凤仪宫家宴,一晃就到了天色将暮。我闭目泡在温泉里,放空一切情绪,让缓缓的水流带走我的疲惫。“弯弯”这个名字如何被他得知,我却终于想起来了。我在那首《把酒问月》诗的落款,习惯性地加上了“弯弯手书”这四个字。他应该是从字上猜出来的。
明日是初二,照理是回门的日子。可是后宫的嫔妃们自然没有这样的机会,只能由家人进宫来朝拜。我的兄长人在外地,父亲不知道去了哪里,文家的人自然都是先去太后那里,我盘算着把明天上午都用来睡觉。
然而我的盘算在看到站在窗前背对着我的那颀长身影时,全部化作了乌有。今天是不仅是初一,还是大年初一,法定帝后同寝的日子。从昨夜的那个吻开始,我就隐隐预料到了这一刻终会到来。我做了这么多,还是逃不过。或者说,作为一个封建帝王,他容忍我的肆意妄为一个月,已经够仁慈了吗?
他似乎感觉到了我的到来,转过身看着我,表情平静,眼神却充满了灼热。空气有什么凝固了,又好像有什么一触即发。他开口,音线沙哑而沉暗:
“你对朕说过,你需要时间平复心境。回答朕,现在你的心平静了吗?”
我沉默了半晌,只能说道:“臣妾怎样回答又有何分别,皇上不是已经有决定了吗?”
他看着我的眼睛,一步步走过来,他走得很慢,脚步慎重,每一步都像踩在我心上,引起一阵紧缩。他张开双臂,打横抱起我,放在床上,态度强硬,手上的动作却不可思议的温柔。俯身下来,在我的唇上印了一个轻柔的吻,头埋入我的长发,在我耳边喃喃:“弯弯,这是我们的命运…”
垂幔层层落下,汗水,喘息,情热,在他的诱哄下,身体里埋藏的□像花一般的绽放沉沦。然而在他进入的那一刻,我强忍的泪水还是终于决堤…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的发生就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我迷迷糊糊睡几次醒几次,一直折腾到第二天下午,李福海在门外叫起,他仍不愿意停。
“皇上,该起了,诸位主子和亲眷都到了,等着向皇后娘娘谢恩呢。”
我推了他一把,欲开口叫他起身,他却将我抱得更紧,舌头顺势钻进我的口中,他是风月老手,我却是新人上路,也只有喘气的份儿了。
意识渐渐迷失,李福海咳嗽了一声,开始第二遍叫起。
我无奈,只有照样在他唇上咬一口。他万料不到我有这样的举动,先是凤眼瞪大不敢置信地看着我,然后平躺回床上一阵大笑。我哪还理会他,不太利索地下床拾起被他扔在地上的睡袍,披在身上。
“李公公,有劳你着人请各位嫔妃和家眷稍候,让暗香和疏影进来。”我先对外面的李福海说,然后转向皇帝:“臣妾先去梳洗,先请告退。皇上请自便。”
五分钟的战斗澡,勉强洗去一身的黏腻,暗香超水平发挥,便是如此也用了小半个时辰才帮我收拾好。我撑着虚弱的双腿,出现在一众女士面前的时候,她们看着我的眼神,竭力端庄仍掩饰不住露骨的暧昧,让人毛骨悚然。这次接见本来就是一次简短的例行公事,可是仍被皇帝缩短了一半时间。还未到半刻钟,他便遣人过来请我回去陪他用午膳,生怕别人不知道因为纵欲过度,我错过了接见时间,又错过了饭点。众人自然识相地告退。
众人走后,我坐在高高的凤椅上,大殿空荡荡的,我的心却更空。回想刚刚嫔妃们离去时的感觉,她们恭敬的表象下散发的妒意与阴冷,我有些不寒而栗。冥冥之中到底是谁在安排,让我来到这里,又落到这个地步?
“娘娘,皇上还在等您——”鱼姑姑轻声提醒。
“让他等!”我不动,心中的郁结让我透不过气来,我已经受够了这一切的一切。
“娘娘,奴婢知道您心里苦,可是这宫里的女人,有谁的心里不苦?”鱼姑姑温柔的声音响起。
“姑姑,我没事。”我平静了一下自己:“您去回皇上,就说我要更衣,请他先用膳,不用等我。帮我把殿门关上,谁也不要进来。我一会儿就回去。”
鱼姑姑叹了口气,只能依言离开。殿门密密实实的掩上,也遮去了光线。空荡荡的未央殿,只有我一人蜷缩在凤椅上,静静地发呆。
终于,我武装好自己,推开未央殿的门准备迎接下一场战斗。抬头,那个熟悉的身影又映入了眼帘。他就站在庭院里,无声的与我对视。我默默地走向他。
“走吧,午膳已经摆好了。”他自然地牵起我的手,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臣妾不是请皇上先用?鱼姑姑——”我有些惊讶,他还没有吃饭吗?
“你不在,朕吃不下。”
午饭吃过,他回龙泉宫。晚上还有一场重臣参加的宴会,他要回去更衣准备。我让人将所有用过的被褥全部撤下,又换上新的,自己钻进了温泉里,直泡到皮肤起皱才出来。可是总有什么东西,再也洗不掉了…
鱼姑姑帮我梳理长发,轻声说:“娘娘,其实今天下午奴婢还没有回昭阳殿,皇上就已经出来接您了。奴婢照娘娘的原话回了,李总管也劝皇上要么先回去用膳,要么就命人请娘娘出来。皇上却说不用,要等娘娘自己出来。娘娘在里面坐了多久,皇上就在外面站了多久。娘娘是个灵透人儿,皇上对娘娘的心,不用奴婢们说,娘娘自然感觉得出来。娘娘何不退一步,非要这样自苦?”
我没有回答,鱼姑姑为我着想,我又如何不明白。只是这一步要如何退?虽然我从前也不曾对爱情和婚姻抱太大的期望,然而与诸多女子共事一夫,我还是很难面对。我与皇帝的关系,更像现代社会里在一起工作的Partner,就算这个男人再优秀,就算两人再亲密再默契,在明知道他有老婆,且不止一个老婆的情况下,我又如何能够接受?
晚上我早早便躺下了,他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夜。带着一身湿意还有残留的酒气,从背后轻轻抱住了我,两人的身体密实的相贴,呼吸声渐渐转缓。我闭上眼睛,一滴眼泪滑入枕头中,连同我的心事,晕成一片。
从那日起,他一直在我这里留宿。时间晚了就抱着我一起睡,早了就少不了缠绵到天亮。初八早上,早朝恢复,他下了朝便到凤仪宫和我一起用膳。午休之后再抓我一起到御书房陪他办公,我取代了赵芳菲,成了他御书房里的常客。
他是个英明睿智的皇帝,眼光犀利独到,处事冷静果断,深谋远虑。虽然我对那些军国大事没有什么兴趣,但是他、云逍以及晏殊辩论,却很有意思。而我也时不时被他抓进讨论之中,威逼利诱,一定要我发表意见。他们三人说话本来就少有顾忌,再加上一个从小就受平等教育长大的我,到最后经常演变成四个人的混战。我对时事一知半解,为了弥补这方面的缺失,只好发挥我的全部所学,每次开口都先引经据典,经常被皇帝嘲笑纸上谈兵。
也许是上次的事情得罪了晏殊,他特别喜欢诘问我,大有不把我问倒誓不罢休的劲头,第一次见面那种冷冰冰的仙人脸早就不知道抛到哪里去了。难怪他找不到老婆,他这副架势,心脏功能差点的男人也怕了,何况那些娇滴滴养成的大家闺秀!
我和云逍的关系则客气了许多。初五那晚,我自然没有去赴约,望着天上的弯月,我想起他的笑脸。也许我不是我,而他不是他,抑或换一个时空,我们那次的相逢会演变成一场最浪漫的邂逅。而现在的我们,只能当作一切也没发生。我本来想问他关于那天早上的事他和皇帝说了多少,但是这些日子来,皇帝对我和他的态度始终如一,我也就放下了。
就这样一晃便到了上元节,早上被他挖起来,少不得一阵耳鬓厮磨。梳洗之后,他去接见群臣和外国使节,我则是接见命妇,晚宴重开。上元节是难得的皇帝与民同乐的日子,皇宫里特别在皇城里开辟了一块的地方,专门置灯,与城外灯会连成一片,百姓可以在指定的时间内进皇城赏玩。陪皇帝在百姓们面前作完秀,回到凤仪宫,却被暗香和疏影神秘兮兮地推到衣橱间。
“不是放了你们两人的假,要你们去赏灯,怎么还在这里?”
她们两人笑嘻嘻的不答话,围着我一阵折腾。长发被盘成了时下流行的盘桓髻,只插了二支芙蓉凤钗。眉心贴着芙蓉玉制的莲花钿,身上穿着月白色的襦裙和浅妃色长袍,我看着银镜中的自己,只能叹一句,这位谢明月谢皇后果真是个美人儿。我方有了点兴头想自恋一下,就被敲门声打断了。
“皇后娘娘,奴才李福海,陛下命奴才来问您收拾好了吗。”
暗香和疏影急忙忙引着我出门,李福海一身寻常服色,躬身向我请安。而皇帝陛下穿着一身月白色宽袍大袖的常服,头顶着白玉束发冠,正在来回踱步。如果我没有看错,他用来固定发冠的,正是我那支消失不见了的白玉莲花簪。
他见我出来,眼睛一亮,朝我走过来,有些埋怨地说:
“怎么这么慢?”
我眼中一热,心也有些暖,依稀我看到了父亲的影子。以前父母亲要一起出门,父亲也是这样在客厅里无聊地来回踱步,等待换衣梳妆的母亲。母亲收拾好了出来,他的第一句话也是“怎么这么慢?”嘴里说着埋怨的话,但是看向母亲的眼神却是惊艳而骄傲的。母亲只是不满的看他一眼,下次出门却不会变快一点。那时的我不懂得婚姻,只是觉得夫妻应该就是像他们的样子。现在的我仍不懂婚姻,难道夫妻也是像我和他现在的样子?
突然想到他的那些莺莺燕燕,心里有些难受。是啊,这个男人很优秀,可却不是我一个人的丈夫。我做出一个明媚的笑容,说道:
“但凡女人出门都需要时间的。”
“好了!”他清了清嗓,道:“夫人,今夜是上元佳节,随夫君我一起赏灯,如何?”
“欣然从命!”能够出宫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见到不同的人,我求之不得。随他一起乘上简朴的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往灯市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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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辰灯市里人潮涌动,盛况空前。中央临时搭起的戏台上教坊子弟歌舞正酣,听那歌声,竟是那首《把酒问月》,看来李白先生无论到哪个朝代,都会受到教坊的欢迎。几座高高的灯楼把这里照得亮如白昼。来来去去的人们都穿着新衣,脸上挂着兴奋的笑容。小孩子手中拿着造型不同的花灯,开心的跑来跑去。我的心情也有几分飞扬。
他牵着我的手顺着人流的方向走,便衣的侍卫们不着痕迹地挡开人群,一直走出了宫门。又上了马车,一路往瓦肆的方向去。碧落朝城市建制更像宋代,市坊区隔仍在,但并不那么严格,繁华的夜市瓦肆也出现了。据李福海说,那里是民间的灯市最繁华处。我掀开帘子走马观花,倒也有趣。民间的花灯不如宫廷的精致,却胜在姿态各异,新颖活泼。无论飞禽走兽还是桃李芳菲皆能制成花灯,一路熙熙攘攘,绵延不绝。
在瓦肆两条街外,车就行不动了。我们步行走进瓦肆,只见长街两旁都搭着戏棚子,吹拉弹唱,说书,演百戏,变戏法,打把势卖艺应有尽有,热闹非常。最有趣的是,皇城里的灯会多半是寻常百姓家全家赏灯,而这里倒是看到了许多年轻男女,间或还有些衣着华贵的世家子弟与仕女结伴而行,笑闹在一起,倒有些传说中的盛唐风气。他牵着我的手,东看看西看看惬意无比,却不想多少眼睛都围着我们转。祸水就是祸水,我叹了口气,今夜不知道成了多少少女的春闺梦里人啊!
“你叹什么气!”他的耳朵还真灵,这里如此吵闹,这么小的声音竟也听到了。
“只是想起了几句话,倒还应景。”我抬高了声音:“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你这几句算是什么,又不是诗,又不是词!”他瞪了我一眼。
“实话,不信你看。”我往上面一指,他也抬起头,原来站在窗边往下窥视的一群女子见他抬头,都发出兴奋的尖叫。花啊,手绢啊,荷包啊如雪片一样飞下来,这样的气氛也带动了那些胆小的,我们周围的女孩子也都掏出随身携带的小饰物丢过来。甚至有女孩子视我如无物,跑到面前来,将手绢直接塞到他手中。
他好风度的向周围挥了挥手,换来更高分贝的惊叫。惊叫声稍些,就听见楼上有人“啊”的一声,我抬头看去,就见一个不知名的物体向这边飞快地袭来。他衣袖一卷,往地上一甩,竟滚出一只个头不小的木瓜。
“竟然有木瓜,你有没有琼瑶回敬给她?”我实在忍不住了,抱着肚子笑弯了腰。他先是不满地看着我,后来自己也撑不住笑了。
笑了半晌,他停下来,说道:“行了,你笑够了没?”
我笑得有些肚子发酸,他揽着我的腰,我才勉强站直了,可是一看地上那个“不明飞行物”,便忍不住又笑了起来。他没好气地看着我,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不怀好意。我停了笑,警惕地看着他,他却根本不给我逃跑的机会,唇齿间有暖融融的气息传递,那是他的唇带来的温存。唇分,探入,尖叫的声音传入耳膜。他居然当街表演!他不是古人吗?怎么比我这现代人还豪放?在众人的笑声和掌声中,我拉着他落荒而逃。
感觉离开那里一段距离,我才停下了脚步,。
“夫人还真了解为夫,你怎么知道我想来这里?”他环顾四周,突然开口,拉着我就往角落里的一家搭着棚子的元宵摊走去。
“老板、老板娘过年好,我又来吃元宵了。”他一进门就大声喊。小小的一个元宵摊,竟是人满为患,还有人站在一边等位的。
“哟!黄四公子来了。”老板娘停下擦桌子的动作,迎了过来。那是一位很普通的中年妇人,脸上有着岁月与辛苦劳作留下的风霜,眼神柔和而慈祥。她用温暖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我,然后问道:“这位夫人长得可真俊!可是公子的媳妇?”
“老板娘好眼力,弯弯,这位是老板娘,她家的元宵天下第一!老板娘,我可是特地带了我媳妇来捧场,可要老板好好煮两碗过来,别让我在我媳妇面前丢了面子。”
“老板娘过年好!”我微笑着点头。媳妇儿?他说得还真顺口,一幅志得意满的样子,好像我们两个真是寻常人家的一双甜甜蜜蜜的小夫妻。我心底五味陈杂,不知该作何反应。
“我家老头子的手艺,就擎好吧!四公子,你这媳妇不仅长得俊,也有礼貌,难怪你抛了六公子和晏先生,带了她来。夫人快跟我来,里面生了火盆留了座位,仔细冷着了!”
“老板娘不用招呼我们,给他们几个每人一碗。先舀两碗桂花甜汤送来,给我媳妇暖暖身子。”交待完就拉着我自动往里面走,对正煮元宵的老板点点头,便撩开他身后的帘子,融融暖意扑面而来,里面竟别有洞天。
“从我十二岁开始,每年上元都到他们家来吃元宵,比宫里的还好。你也尝尝!”他拉我坐在小板凳上,老板娘送了甜汤进来,我喝了一口,温度入口有些微烫,在冬天的夜晚再适宜不过。那沁人心脾的桂花香甜丝丝入扣,五脏六腑无不熨贴。皇家的宴席就不是正经的吃饭,我肚子正空空如也,这汤来得很是时候。一口气将汤喝完,然后微笑的递给老板娘:“麻烦老板娘,再来一碗。我的元宵要红豆馅的,多谢!”
我知道没有什么比食客这样的捧场更好的赞美了,老板娘果然眉开眼笑,道了声“好嘞”便端着空碗出去,很快又送了一碗进来。用调羹舀了一口,细细的品味,嗯!果然是极品!
抬起头,发现他正惊讶地看着我,我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喝法太过豪迈。有些凶恶地瞪了回去,他却笑了,先是无声地闷笑,而后声音越笑越高。我索性不理他,专心喝汤。他笑了一会儿,也开始喝汤。皇家的小孩果然家教好,他动作比我不知优雅多少倍。
门帘一挑,进来的正是晏殊和云逍,都是一身织锦常服打扮,晏殊白衣手持一管寒玉箫,云逍则是玄衣腰间挂着长剑,好一对浊世翩翩——黑白无常。我欲起身,他却压住了我的手,示意他们两个直接坐下。他们看到我倒没有惊讶,想是老板娘告诉他们黄四公子带了媳妇来吧!他们两个也叫了桂花甜汤和元宵,老板娘端汤进来,看着两人道:
“六公子几年没来过了,还有晏先生,你们什么时候也学四公子一样,把媳妇带来给老婆子看看?”
两人都是一脸黑线。皇帝笑着说:“老板娘别急,我们家里大人也容不下他们这样了。长辈已经把给他们找媳妇的事交给我媳妇管了,说不准明年的今天你就能见到了!”
“好,好,那我就等着了。”老板娘一出去,我就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
“说起来这元宵灯会也是个找媳妇的好机会。像你们这样的人品,说不准还能吃上免费的木瓜,千万别错过!”
“弯弯!”皇帝的声音饱含着警告,这木瓜的插曲,他肯定不想让人知道。但是那个名字——我呼吸一窒,不敢去看云逍的表情。
老板娘正好送汤圆进来,我们一人端了一碗。他们对皇家宴会肯定也有和我一样的感觉,不再说话,一顿埋头苦吃。
第八章
肚子饱了,底气自然足了。告别了热情的老板娘,我们四人结伴而行。
“要不要猜谜?”灯市里自然少不了猜灯谜的地方。看着不远处人群最密集的地方,我问他们三人。
“好!”皇帝点点头,其他人当然也就没有意见。我们就朝着人最多的那个灯谜台走去。这三个男人都是难得一见的美男,走在一起更是加倍闪亮。女孩子们看着他们窃窃私语,眉目含情,甚至连无意识的遇上他们的目光,都会退缩脸红。人群闪出一条路,让我们走过,明星效应真是好用啊!
走到猜谜台下,周围的人热情地向我们介绍,原来这个灯谜台是京城第一富商陶苏所设,灯谜够多,彩头上自然也下了血本。如果能连过射、谜、联、乐、诗五关者,就可以得到终极大奖。既可一人,亦可结伴,但是至今还没有人能完成这个不可能的任务。
那终极大奖就放在高台之上,是一盏七彩琉璃莲花灯,花心放着一颗夜明珠,柔和的光华透过重重的莲瓣映出来,如七彩霓虹,我被那不可思议的美丽迷住了。
“这灯和那镯子倒是一对,怎能让它流落到别处?”皇帝袖中射出了一道流星,台上一盏贴着灯谜的花灯刷得一声落下来,我只感觉到一阵风吹过,定睛一瞧,云逍已经拿着那花灯站在台上。而我再一眨眼,发现自己也到了台上。
“好!”群情激动,大家都鼓掌为我们叫好。
“公子,夫人,在下陶府总管陶安,给各位拜年了。几位怎么称呼?”
“原来是陶总管,在下姓黄行六,这两位是在下四哥伉俪,这位则是在下好友姓晏。在下几位不才,愿意闯关一试。”
“几位这手‘射’的功夫在下见识了,这关算通过。这灯迷按规则,是由几位先猜这灯上之谜,如果几位答对了,再由几位出谜,我方来回答。直到一方打错或打不出为止。”
“如此,在下便占先了。”云逍扯下花灯上贴的灯谜纸,说道:“海棠开后落残梅,谜底可是一个‘淌’字?”
“公子高才!”那陶安惊讶地看着云逍,然后说道:“请诸位稍候。”
“这个字谜很难吗?为什么云逍猜出来他那么吃惊?”我轻声问皇帝
“你不懂猜谜?”皇帝和晏殊同时惊讶地看着我,皇帝小声问道。
“我不懂猜谜很奇怪吗?”我反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谓‘海棠开后’就是把‘海’和‘棠’二字拆开,得四部分‘氵’、‘每’、‘尚’、‘木’,‘落残梅’,自然是‘梅’字不要,剩下的不就刚好是个‘淌’字。”皇帝边说,边在我手心写字解释,我方才点点头。
“这个字谜只怕是这上头所有字谜中最奇巧的一个,不愧是四公子,随随便便射下来一个,竟也能得了极品。”晏殊接着说。
我们说话间,陶安总管带着一个年轻男子一起出来。那男子穿着一身淡青色的儒生袍,风姿俊秀,飘然走到我们面前,向我们深施一礼,声线里有江南水乡的润泽与柔软:“在下江南孔潇,见过诸位。听说这位公子破了在下的灯谜,特别前来拜会。”
“江南孔潇?”那三人对视了一眼,云逍开口道:“可是南潇北笛,一曲朝阳之孔潇?”
“正是不才。”孔潇拱手道。“南潇北笛,一曲朝阳”我倒是知道。说得是晏殊之后著名的四大才子,分别是孔潇、韩笛、管曲、谢朝阳。只是没想到在这里竟能见到这种人物。
两边谦虚完了之后,开始了精彩的灯谜对攻战。底下人都乱糟糟的跟着叫好。久攻不下,我有些着急,忽然想到了从前读过的一个故事。便在云逍要出谜之际打断他。
“妾身想问一句,既然这灯迷是贵方先出,那对联可否由我方先出?妾身刚刚想到了一句,既是灯谜,又可做上联,不知可算规则之内?”
那陶安只看着孔潇,孔大才子洒然一笑,道:“愿领教夫人高明!”
“夫人不是不懂灯谜?”他们三个同时围过来,皇帝问道。
“我是不懂啊,不过这种小场面不闹大点,怎么配得上几位的身份才能?”我小声说完,便向前一步,微微一笑道:“妾身不过是个无才女子,哪敢当先生的一句领教。献丑了,妾身的上联是:黑不是,白不是,红黄更不是;和狐狼猫狗仿佛,既非家禽,又非野兽。”
全场倒吸了一口冷气,连他们三个人都是一脸震惊地看着我,何况其他人。使劲想吧,当年出谜者纪晓岚也是将上下联一块写出,众臣们一阵好猜也猜不到。何况这次我只给上联,让人对下联,还要是字谜,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此番江南孔潇对上清朝纪晓岚,强中更有强中手啊!
“夫人高才,潇甘拜下风。”孔潇想了半晌,很爽快的低头认输。
“妾身也不过是侥幸而已。总管,这对联一关,可算我们过了?”我微笑着问。
“自然是过了,不过还要恳请夫人赐下下联开解。”那陶安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说道。
“诗也有,词也有,论语上也有,对东西南北模糊,虽是小品,也是妙文。”
“这联对仗工整,只是——”孔潇将那对联在口中复述了一遍,话还没说完,就听得晏殊“啊”的一声。我笑道:
“想必晏先生已经想清楚了。”
“夫人这联绝了,可不就是‘猜谜’?”晏殊眼睛眯起来又睁大,神情愉悦。皇帝、云逍以及孔潇也都是恍然大悟的表情。
“这谜底正是‘猜谜’二字。”我看大部分人还是一头雾水,就好心的解释。然后喘了口气,道:“这下面的一关就是‘乐’了,这次我是真的不行,你们谁上吧!”
三人又是不敢置信地看着我,也许是我那段“凤首箜篌”的言论太过唬人,以至于他们一直以为我在“乐”一道上颇有造诣。说句实话,才女们必备的琴棋书画诗酒花,琴我学过一年,勉强认谱指法平平,不过是应付考试用的;棋说来惭愧,我是硕士班里最大的臭棋篓子,更兼毫无棋品;书的话本来以为勉强过得去,可是也被那死皇帝嫌的一塌糊涂;至于画,漫画我懂他们不懂,国画他们会画我只会看;酒与花更别说了,我酒量尚可,品酒就一窍不通;花我只知道好看,它们认识我我也不认识它们;说来说去只有诗词歌赋是我的强项,不过那也是五千年文明的结晶,和我没什么关系。
“拜夫人所赐,在下听到这么绝妙的灯谜,这关就由在下来吧!总管,可否借古琴一用?”这一关难得晏殊自告奋勇。我却有些惊讶,他随身带着玉箫,为何还要借琴?难道那箫只是充场面的?
从他坐在琴旁开始,全场便再无声响。他低下头,手指在琴弦上一拨,一串乐音滑落,恰似清泉石上流。轻栊慢捻抹复挑,梅花三弄的曲调从他的指尖流泻。一个个清冷的音符轻盈地盘旋,幻化出一株寒梅,在月下默默绽放。
一曲奏罢,全场静默半晌,然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整个气氛推向□。如果这都不算过关,只怕会群情激奋。一直隐藏在幕后的大老板陶苏也走出来,亲自向晏殊致意。晏殊也不过冷冷的“嗯”了一句算是打过招呼,便退回到我们身边。
最后一关是诗了。我瞄了皇帝一眼,我们这些人除了他以外,好歹都露过脸了,而他却只有把灯打掉的那一下,这次也该让他贡献一下了。
“夫人有诗仙相助,自然无往不利。”还没等我陷害他,晏殊就直接拱我上台。
“夫人的诗才,连晏兄都赞不绝口,自然夫人上场。”他推托得更快:“你我夫妻一体,为夫的也有荣于焉。”
“妾身的字丑,如何登得了大雅之堂?”我一本正经地说。
“无妨,夫人只管作诗,这字为夫就代劳了。”他快步走到刚书案前,云逍研磨,晏殊铺纸,只催着我作诗。我心中暗叫一句侥幸,这所有的诗词中,我背得最溜的,除了李白那几首,就数辛弃疾他老人家的《青玉案》了。我故作沉吟,然后举头望月,轻声将整首词念完。他走笔如飞,那字确实比我的好多了。
“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孔潇喃喃念道,竟是有些痴了。突然朝向我一躬扫地:“这世上竟有这么美妙的诗句,潇从前空读了这么多的书竟不能开悟,遇到夫人,始知何谓境界。潇受教了。”
我忙侧身还礼:“公子太客气了,妾身愧不敢当。”
皇帝将笔撂下,笑道:“陶先生,这花灯就多承相赠了!”
“这花灯能入得了您的青眼,是它的福气。陶安!”那陶苏大老板不愧是做大生意的,非常痛快地将价值连城的七彩琉璃灯送给了皇帝。
“多谢陶先生的慷慨。”皇帝也不客气接过来,将花灯递给我,小声问:“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