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秦束怀里的柳清棠如何还能不知道自己中了萧淮旭的圈套。他确实不会这么莽撞,所以那个男人方才所说的柳家被围父亲被定罪等事应当都是假的。
柳清棠是关心则乱,再加上前世的影响下意识就觉得萧淮旭会这么做,现在电石火光之间,她想起父亲这辈子没有她在宫中被辖制,也早有防备,无论如何都不会被萧淮旭这样轻易的定罪才对。不由的暗恨起自己受前世影响太深,终究还是冲动了。
这群穿着柳家亲卫衣服有着柳家亲卫手牌的人是假冒的,或许连哥哥那封信都是假的,萧淮旭是特意做了这么个局针对她的,他想要她死。
这种时候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反省自己这么轻易被骗,柳清棠动作迅速的跟着秦束下了马车,在剩余的十几个护卫的保护下顺着山路渐渐往前移动。
拉马车的马已经被乱剑砍死,他们再待在马车里就是死,但是如今这样形式依旧极其不妙,这剩余的护卫坚持不了多久,那时候如果没有人来支援,或许她和秦束都会死在这里。
第七十六章
“皇上,若是太后没有被骗回来,那该怎么办?若是如此,那我们此时做的都是无用功,而且一旦她平安回来,势必会进行反扑,那时…”
“她一定会回来,也一定会死在途中。”萧淮旭坐在终岁阁最高的一层,脸色苍白的眺望着不知名的远方,这样笃定的道。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柳清棠那个人,她从来都是固执又自我的,总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是对的,就算错了也不会回头。
若是男子恐怕无甚大事,可她是女子,又偏偏是背后有着强大外戚的太后,注定过刚易折。这些年,虽然萧淮旭始终猜测不到她为什么会对他越来越厌恶,但是他始终知道,她没有变。
不管是对亲人朋友的极度在乎,还是对某些事超乎寻常的掌控欲,这些她始终都没变,并且在这几年表现的更加明显和紧张。而只要把握住这两点,她就一定会回来。
就算她聪慧过人,就算她机关算尽又如何,这世上没有人会永远聪明的能预料到所有的事,也没有人会冷静到从不犯错。以她对柳家父兄、杨素书和魏征那些人超乎寻常的关心在乎,在听到他捏造的禹京形势,看到柳清榕那封不要回来的信之后,定然会是心神动摇,继而想要回来。
那一队人确实是军队出身,和柳家军的气质十分相似,再加上在柳家军内应手中得到的柳家军手牌,和那封足够以假乱真的柳清榕亲笔书信,足够布一个粗陋的局。再如何粗陋禁不起推敲,这种时候都已经足够了,萧淮旭有十分的把握柳清棠会不管不顾的回来。
而且,这时候她不会听从任何人的阻拦,只要再让那个柳家亲卫出言阻止,柳清棠便会更加坚定的要回禹京。
她做下的决定,从没有人能反对,不管是当年的柳国公,还是…如今的秦束。萧淮旭十分清楚这一点。
或许柳清棠能感觉到不对劲,但是那又如何,她依旧会赶回来,只因为在她心里最重要的从来就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亲人朋友们。
就算可能是圈套,她也会先第一时间赶回来确认他们的安全,不亲眼看着,她绝对不会放心。这就是柳清棠,一个重情重义到不该出现在后宫和朝堂这种地方的女人。
当初他为什么会被这个人吸引目光呢?不正是因为她的特别,她拥有和他们这些人,特别是他自己所没有的东西。好像不管发生什么事心中都依然会存在着最珍贵的感情,不会为了所谓的权势和迫不得已,去伤害自己重要的人,而是固执的守着自己的底线,这个人好像永远不知道妥协为何物。所以她不会像他这样迷失自己。
小时候无数次,萧淮旭看着柳清棠,都会想到自己的那个父亲。他站在高位,同样有许多不得不做迫不得已,但是他妥协了,因为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和嫉妒,伤害了自己的爱人。萧淮旭常常会想,如果是柳清棠,她绝对不会这样。他想成为柳清棠这样的人,可最终却变成了自己最厌恶的父亲一样的人,当真可笑。
萧淮旭肯定柳清棠会回来的原因还有一个,此时的她定然觉得,他不会杀她,所以她一定会有恃无恐的回来,想着不管是什么阴谋,等她回来了一定能稳住局势。
可惜她这回算错了,他等不下去也不想等了,他要杀了她。不管什么江山社稷和后果,他现在,只是想杀了她而已。
柳清棠会回来,然后死在途中,在地狱里等着他。萧淮旭再一次对自己说,心中有些诡异的愉悦,这些日子越发郁郁的脸色竟然出现了一个堪称温和的笑容。
在一旁的王首辅始终因为他执意设计击杀柳清棠的事感到心神不宁,这会儿看到他的神色,眉头皱的更厉害,终于上前一步又问道:“微臣斗胆,敢问太后的死讯传至禹京后,皇上要如何做?微臣也好提早做准备。”
“朕早就说了,到时候便能分晓,王首辅,你这是在质疑朕?”萧淮旭语气淡然,异常苍白的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说完看到王首辅跪下,又无趣的挥手道:“你下去吧,等消息到了再来回禀。”
“…是。”王首辅嘴张了张,最后还是叹口气,从地上爬起来退了出去。等出了门,王首辅眉间的担忧之色再也没有遮掩,回头看了一眼那道门,他又是长长一叹。
他一直想着打压外戚,替先皇扶持年幼的当今皇上,让他稳坐朝堂,为的只是一个正统。作为一个熟读圣贤书的文人,他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太后一届女流之辈把持朝政。
虽然即使有时候王首辅也不得不承认,若太后是个男子,定然会是一代明君,奈何她生而为女,又不是皇室中人,这样名不正言不顺,怎么服天下千万文人!他一直觉得自己做的才是对的,可是如今,他却忽然怀疑起自己这样维护正统是不是正确的。
他从几年前起就觉得皇帝虽然年幼,但是是个可造之才,假以时日,在他的辅佐下定然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后来他无意间发现皇帝对于太后的不.伦感情,那时候他只是更加坚定地觉得太后此人必定是要扰朝纲的,日后一定要将她同柳家一并铲除。
但是直到最近,王首辅才发现,自己好像并没有真正的看清这个自己下定决心要辅佐的帝王。他这些天表露出的对于朝堂百姓的不在意,让王首辅觉得心惊,一个不在乎天下黎明和朝政的皇帝,能成为他心目中的好皇帝吗,萧淮旭真的是他要维护的人吗?
他到如今才看清皇帝此人骨子里的冷清和疯狂,但是却太晚了,到现在谁都没有退路,他现在只求,柳清棠死后,皇帝能变回原来那个聪慧懂得隐藏的皇帝。但是,王首辅又忽然想起大夫断言的皇帝活不过三年,脚步骤然一停,却是满面的茫然再也无法隐去。好像不管如何做,都不对,难道他真的错了吗?
身形有些佝偻的老人这样问自己,我错了吗?
没错,维护正统才是对的,让一个女人在朝堂上指手画脚,才会更快的让整个南朝走向灭亡。而皇帝此刻只是被柳清棠迷惑了,等她死了,皇帝就会将目光重新放回朝堂上,再好好调养身子,一切都会顺利的度过。他最终说服了自己,挺直了脊背从宫内一步步的走了出去。
在终岁阁上居高临下俯视着整个皇宫的萧淮旭,看到了这位忠心耿耿的王首辅走远,忽然嗤笑了一声。
等柳清棠的死讯传来如何交代?他根本没有想过这种事,最好因为这件事让整个南朝动荡,然后灭亡或是混乱起来,这样最好。
什么做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他从来都没有这种想法,他最讨厌的,就是这南朝江山,这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这些庸庸碌碌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反抗不能的蝼蚁,何其可恨。他们何德何能,要让他在意的人,一个个的为了他们,而看不见其他人其他事。
不喜欢的东西毁掉最好。他就在这里等着柳清棠的死讯,然后等着看这座城里燃起烽火,打破如今这碍眼的平静,到时候定然十分的畅快。何必要压抑自己呢,如今这样不也很好,他得不到的,终究别人也不能得到。
此时,柳清棠和秦束满身的狼狈,躲藏在岩石堆中。
他们那时候在剩余的几个护卫保护下,很快就被那队所谓的柳家亲卫给逼到了末路。最后眼看着他们杀了那几个护卫,将要对他们下手,秦束当机立断的在那几个护卫的掩护下,抱着柳清棠从山路一边的陡峭山岩上滚了下去。
这条山路一侧都是山崖,虽然有坡度,但是上面遍布尖锐的石头,并且十分高,那些人完全没想到秦束竟然想都没想,将柳清棠护在怀里就滚了下去。
他们毕竟还是惜命的,谁都不敢像秦束一样不要命,只能寻找可以下去的路再去追他们,这样一来,秦束和柳清棠一路滚到了山脚下,那些人还在找路,便给了秦束两人喘息逃跑的时间。
只是秦束他们两个的情况也十分不妙,柳清棠还好,被秦束护得牢牢的,基本上没受什么伤。秦束就不同了,这一路上滚下来有什么躲不过的他都咬牙用自己的身体去垫着,就为了让柳清棠少受些罪,等滚到山脚下,他两只手臂被尖锐的石头划的鲜血直流,更糟糕的在滚落的途中为了躲避一块凸出的大石,他用脚撑着缓了一下,在那种情况下,他的右脚似乎是断了,移动一下就觉得钻心的疼。
还有背部,被尖锐的石头戳着,就算秦束看不见,通过身体各处传来的疼痛,都能感知自己受了多重的伤。不仅头晕眼花,连胸膛里都剧烈的疼起来。
从那里滚落下来,没死都算是命大,更何况在下落过程中秦束把自己当做柳清棠的肉垫,好几次凶险的情况都替她挡了,伤怎么可能不重。
一般人受了这么重的伤哪里还能动,但是秦束凭着一股子执念坐了起来,第一时间就看向柳清棠检查她是否受了伤。好在她看起来比他情况好多了,至少能走,就是有什么,她也能多一份求生的机会,秦束几乎是立刻欣慰的松了一口气。
柳清棠的背和腿脚也被尖石划伤了,但是听到秦束的询问她只摇头说没事,翻起身就要去查看秦束伤势。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秦束为了保护她替她挡了多少,在他怀里听着那一声声撞击声,还有秦束忍不住的闷哼,她焦急的都快要疯掉。
秦束伸手拦住了她的动作,看了一眼那些已经开始顺着石头爬下来的人,很快的道:“清棠,你快跑到林子里去躲着,能拖延一时就是一时。”
柳清棠一怔,一言不发的俯身扶他,“你说错了,是我们一起躲进林子里。”
秦束此刻知晓自己大概当真是情况不妙,有心想为她拖延一二或者不拖累她,但是见她神情坚毅,知晓她不会放他一个人在这里,当下心中又是无奈又是柔情百结。
不再无谓的为了这种事争执浪费宝贵的时间,秦束咬着牙,忍着浑身的疼痛拼命的站起来,在柳清棠的搀扶下跌跌撞撞的走进林子里。
第七十七章
秦束和柳清棠从乱石堆中站起来,也顾不得会不会被发现,跌跌撞撞的往山崖下那片森林里走。他们不能留在原地,那一片虽然有不少岩石能遮住他们,但是等那些人一个个的搜寻,马上就会找到他们。为今之计,只能躲进树林里面,等待救援。
秦束一路上喘气喘的厉害,他感觉自己胸腔里闷闷的,快要不能呼吸,而且断掉的右脚几乎不能移动,强撑着往前走一步就感觉肉里被尖锐的东西钻着生疼,生生把他疼的额头上的冷汗都出来了。但是看到柳清棠脸上的担忧之色,他只能一言不发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好一些。
回头看一眼那些还在往下爬嘴里呼喝着什么的一伙人,又看了一眼他们摔下来的地方那一片巨石,柳清棠忍着背上腿上火辣辣的疼,抿唇用力的扶着秦束走进树林里面。
进了树林,躲过那些人的视线之后,柳清棠没有继续往树林深处跑,而是立刻搀着秦束往树林的边缘,他们右侧的方向走。
大概是天无绝人之路,柳清棠看见一棵树下有一个树叶堆积的浅坑,旁边还有一丛荆棘能遮住身子,便扶着秦束过去让他靠在那里。
鼻尖闻到淡淡的血腥味,柳清棠往周围看了一眼,开始翻动坑底的树叶。那些堆积了许久的树叶被翻开,散发出浓重的树叶腐烂味,在这种树林里面十分平常的味道,多少能遮盖掉一些血腥味。
她和秦束穿的都是深蓝色的衣服,在这森林里不怎么明显,再加上这荆棘丛和树干的遮掩,应当能躲过那些搜寻之人的目光。
柳清棠冷静的思考起现在的情况,那些人明显是想要杀他们,根本就没有一丝犹豫。这些人是萧淮旭派来的,这点毫无疑问,但是萧淮旭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杀她?柳清棠不明白为什么现在的情况会和自己设想中的不同,明明按照她的预想应当是万无一失的。看来,她终究还是有些什么没有算到,柳清棠想着,脸色不禁变得难看起来。
等会儿那些人一定会进树林来寻找他们,第一反应会是往树林深处搜寻过去。他们人多,会散开着寻找,但是主要的会是他们进树林的那个位置,只要他们没有搜寻到这么偏和边缘的地方,她和秦束就能趁他们的注意力都在树林里的时候,回到那一片巨石里躲着。那些人应该暂时不会想到他们根本没有往树林深处逃,而是回去了乱石堆。
只要他们拖延一些时间,就能得到救援。柳清棠本是为了以防万一,将缀衣和桃叶两人留在浴佛寺里的时候,她吩咐过缀衣,在他们出发一炷香之后,她带着剩余的一队护卫跟在他们身后出发,免得发生什么意外。
其实这次的事情她是相信了八、九分的,这种吩咐也是她平常谨慎惯了,没想到现在真的很有可能会变成他们的救命稻草。
“清棠,不用担心,只要我们再坚持一段时间,就一定会没事。我来时和桃叶说,让她们过段时间悄悄跟上来,以防万一。等桃叶她们来了看到上面那些尸体,一定会马上发现事情不对劲。”秦束靠在树上缓了好一会儿,见柳清棠神色难看,立时开口安慰她。
柳清棠听到他的话倒是一愣,原来秦束和她做了一样的事。
“嗯,我们都会没事的,秦束你答应我,一定要坚持下去。”柳清棠跪坐在秦束身边,看着他被尖石划的血淋淋的手,想要握住又不敢,最后强忍下焦急的神色道:“你是不是伤的很重,哪里疼让我看看。”
“无事,我能坚持的了。”秦束说得很慢,因为就连说话都让他觉得胸中扯着疼,见她一双手攥着自己的衣服攥的紧紧的,不由伸手主动握住柳清棠的手。这一动,似乎扯住了他的背,秦束胸膛快速的起伏了两下,觉得呼吸的时候都火辣辣的,喉咙里似乎呛进了血腥。
柳清棠被他握住手,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还紧绷的神经一下子就放松下来,有种安心的感觉。
然而还没等她说话,就见秦束微微张开嘴急促的喘气,一副难受的样子。秦束这人,在她面前就算是再难受也习惯忍着,不让她担心,这会儿竟然忍不住露出这种神情,那该是多难受,恐怕比她想的还要伤的严重。
柳清棠的心一下子吊了起来,这时候她忽然又看见秦束背靠着的树干上溢出血来。神情一凝,柳清棠倾身小心的扶着他,往他的背后看去。
秦束的眼睛半眯着,嘴角有细细的血线,他的头不受控制的垂在她的肩上。柳清棠被这极轻的重量压得浑身一颤,就这这姿势,眼睛下意识的看向秦束的后背。
等看清那里的情况,柳清棠眼里蓦地就起了雾。
他背上的衣服已经被磨破划破了,上面的皮肤被磨得血肉模糊,几乎连皮都没了,模糊的血肉里还沾着一些碎石子,以及破碎的衣服,看着十分的让人心惊。
但是,最严重的是背部靠近下腹的那处,那处好像是被尖石活生生的戳破了骨肉,戳出了一个血窟窿,狰狞的伤口正不断往外溢着鲜血,柳清棠甚至看到了伤口旁边隐约的肋骨。
那样大而严重的一处伤口,那么多的血,秦束他,真的能等到来救他们的人吗?
忍不住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将那到嘴边的哽咽哭声尽数吞咽回去,柳清棠身子不住的颤抖,扶着秦束的肩,将他的头更靠向自己。好像不这么做,她就会害怕的再也站不起来,她怕极了秦束会这样死在这里,死在她的前面。
“秦束,你记不记得你以前答应过我,不管怎么样都不会比我先死。”柳清棠咬住颤抖的唇,一边轻声的说,一边将脸侧着挨近秦束的脖子,豆大的眼泪顺着她白皙的脸颊滑落,滴在秦束的衣领上砸出几朵水渍。
秦束没有动静,但凡他还能说话,就不会不回答她,柳清棠很清楚这一点,因此心中骤然凉了几分。
“我求你,我从来没求过人,现在我求求你,求你不要有事,求你陪着我不要死,求你坚持住,我求你了秦束…”已经听到那些人越来越近的呼喝,柳清棠只能压低声音,然后泣不成声的说。
柳清棠这个女人骄傲至极,也自我至极,上辈子就算是死都不肯向任何人低下她的头颅,不肯向任何人妥协。就算是萧淮旭最后要杀她,她也没有向萧淮旭说哪怕一句求饶的话。就连道歉,她也很少说。她没有求过人,更没有像这样压抑而绝望的哭泣过。
此刻,她神情里满是惶恐和无助,再没有了哪怕一丝强势,完全就是一个眼睁睁看着爱人生命流逝却毫无办法的平凡女人。
秦束还是一动不动,柳清棠在这样让人窒息的静谧里僵着身子坐在那,连呼吸都放缓了。她一直在不自觉的颤抖,根本就感觉不出来秦束究竟…还有没有呼吸,她甚至连移动一下都做不到。
在听到那些人进入树林里往深处寻找的时候,她本该和秦束回到那片巨石以躲避身后追着的那些人,但是她没有。她只是坐在那里,任由秦束没有一丝反应的靠在她身上。如果秦束死在了这里,她或者逃出去了,那还有意义吗?
柳清棠一下子觉得心灰意冷起来,禹京,萧淮旭,父亲,哥哥,还有素书干儿子他们,柳清棠想着这些,却仍旧没有站起来的想法,反倒是将秦束抱得更加的紧了。她曾经一个人,受过再多的打击都能站起来,可这次,她却觉得自己已经再也站不起来了。
“秦束,我求你了再等等,再等一下就有人来救我们了,你和我说说话好不好?”
“秦束,你说话啊…”
秦束隐约听到了耳边的哭声,听到自己爱逾生命的女人在低声哭求什么,就算在半昏迷的情况下他也忍不住心中抽搐了一下。他从来舍不得她有哪怕一点点的难受,怎么舍得让她哭。
他唯一见过她哭的样子,只有在那一日,清棠穿着红衣嫁给他的那天晚上,后来他就说过不会再惹她不高兴让她伤心。那之后的几年到现在,他都一直记得这句话,最让他觉得欣慰的就是,她那时候开始最常出现的表情就是笑,她没有再哭过,可现在她哭了,还哭得这般伤心。
被这哭声激的神智清明了一些,秦束骤然想起他们现在的处境还很糟糕,那些人随时都有可能发现他们。清棠现在还很危险,他必须看着她脱离险境才行。这样一想,本来已经快要昏死过去的秦束又奇迹般的缓缓睁开了眼睛。
仿佛因为心中那个想看到柳清棠平安的执念,秦束一下子觉得多了些力气,用力握了一下柳清棠的手。
柳清棠霍的抬头,眼角红红的有些怔愣的看着秦束的眼睛,忽然伸手抚着他的脸展开失而复得的笑容,“秦束,秦束,你还活着。”
“清棠。”秦束缓了一下又说,“我们快点,回到乱石堆里,拖延时间,等着我们的人来。”
第七十八章 共死
“秦束,你还可以站起来吗?”柳清棠看见秦束醒了过来,先是一喜然后表情骤然僵住,良久才再次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问道。因为她忽然想,秦束这样忽然有了精神,是不是,是不是只是…回光返照?
等看到秦束撑着树站起来,再次说:“清棠,快,我们要回到乱石堆那边。”柳清棠笑的便和哭似得。刚才秦束动都不能动,现在却反而有力气能站起来,这样,不是好转就是回光返照。可是好转,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柳清棠沉默的扶着秦束往外走,眼睛掠过他背后的衣服,那里已经被鲜血染得一片痕迹,还在不停的流血,一点一点的滴在地上。
秦束也注意到了地上的显眼血渍,他往后看看树林又往前看看乱石堆,最后停了下来唤道:“清棠。”
柳清棠知道他想说什么,他现在这样再跟她一起的话,这显眼浓郁的血腥会暴露他们的位置,所以,他想让她丢下他。
“放开我吧清棠。”
柳清棠斩钉截铁的回答:“不可能。”说完就用力托着秦束的手臂想拖着他走,但是秦束却不肯走了。他认真的看着柳清棠,眼睛很亮很亮,像是燃烧着最后的生命一般。“你听我说,等会儿我一个人走到那边山脚下躲着,可以拖延时间扰乱那些人的追查,你和我走相反的地方,走远一点躲起来,等着救兵。”
“你不能死在这里,你还有很多事没有做不是吗?清棠一直很坚强,让许多男子都望尘莫及,现在也一定能走到最后,我会等着你百年之后来找我。”
眼看着柳清棠低着头不回答,秦束有些焦急,等会儿那些人肯定会意识到不对劲继而原路返回,等他们出来了,他们还站在这种没有遮蔽的地方,一定会第一时间被看到,那时候清棠就真的逃不了了。
秦束还想说什么,忽然看见柳清棠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问道:“凭什么?”凭什么她就要坚强,凭什么她是柳清棠,他们就觉得她会不害怕不难受?
她逞强了一辈子,死了又活过来,现在依旧在逞强,可是此刻她不想再做那个什么苦痛都要自己受着的柳清棠了,她想自私一点。死在这里也好,她不想一个人孤单的活着,然后像她的父亲那样,今后的每一日都在无尽的思念里度过,那样太难受了。
柳清棠自从有了秦束之后,就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柳清棠了。
“清棠,你听话,这次听我的好不好?”秦束踉跄了一下,扶着她的肩恳求的说。
柳清棠缓缓抱住他,干脆再也不移动一步,只把自己埋在他怀里,就像他那时候护着她滚下来的那样。“不,我从来不肯听别人的话,秦束你又不是不知道。”
本来就是上天的恩赐,让她多了这么几年美好的记忆,让她学会了如何去爱一个人。到了现在,还能和秦束一起去死,也算是得偿所愿,应了她们结发的那日说的“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幸好,她已经差不多剪掉了萧淮旭的羽翼,等她一死,萧淮旭在柳家面前的最后筹码和威胁消失,他就再也没办法牵制柳家。如今的柳家已经不同往日,还有她的哥哥,她助他在朝堂上立威高升,这次,哥哥一定会代替她好好保护父亲和素书他们,这样就已经够了。她在与不在也没有什么很大的干系。
来之前在马车上,她还说过早些解决这些事和秦束一起养老,现在也能算是提前实现了这个约定。
“清棠,清棠。”秦束喃喃念了两句,好像突然之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往下坐去。柳清棠扶着他就地坐着,神情平静甚至还带着些超脱的笑意,握着他的手亲吻他的嘴角,然后低声温柔的说:“我们一起死,我是你的妻子,总是要陪着你的。”
树林里隐隐传来说话声,那些人似乎准备往回走了。秦束听着这声音,看着近在咫尺的柳清棠脸上平静的神色,不禁露出哀戚又温柔的神情。他痛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救下爱人,也因为她的动作决定而克制不住的心下喜悦,终究秦束还是叹了一声不再试图说服柳清棠,转而眷恋的看着爱人。
柳清棠亲吻了秦束的眼睛,因为她在刚才,又看见秦束露出那种,前世他死时露出的眼神。那时候的她还不太理解,只觉得实在复杂难懂,现在看来,其实十分简单,这种眼神的意思,不过就是“我爱你”罢了。
忽然传来的骏马嘶鸣声让安静抱在一起的两个人同时一愣,然后抬头看向他们滚下来的高崖之上。那上面隐隐绰绰的身影让柳清棠觉得有些熟悉,然后诧异的脱口而出一个名字:“席蓝?”她未来嫂子这个时候怎么会忽然出现?
还没等柳清棠细想,高崖上另一边也传来马嘶声,还有桃叶的喊声。
然而这时,柳清棠和秦束身后的树林里,那些自称柳家亲卫的人也走了出来。
眼见高崖上的席蓝他们已经看见柳清棠和秦束,正准备下来,这边的那群人也已经快要眼前了。秦束焦急的握住柳清棠的手,“快跑,清棠!”
“嘘。”柳清棠一手点在他的唇上,不让他再浪费体力有所动作。现在的情况,他们的援兵已经到了,他们有五分的可能性被或者救起来。既然如此,她现在要做的除了稍稍拖延时间,就是保护好秦束不让他的伤势再次加重,说不定,这样他还有救。
柳清棠一瞬间冷静下来,不动声色的挡在了秦束身前,面对着那群跑过来的人扬声道:“你们知道你们的主子是让你们来送死的吗?不管我死不死,你的主子都一定会被柳家迁怒,他们会死,就算你们真的能杀了我,也一样会死。不是因为他们要杀人灭口,就是因为柳家的怒火。”
“如果我是你们,会趁现在赶紧逃跑,禹京马上就会乱起来,到时候你们再想跑就来不及了。”
那个临头的男子闻言有些迟疑,脚步也慢下来,显然他也曾想过这个问题。他身后跟着的那些人则是更加的犹豫不决,他们也不傻,大概也猜到了他们的下场,谁想死呢,到了这种生死关头人都会变得更加为自己着想。
所以有两个人看着越来越近的席蓝一群人,又看到他们的头领都在犹豫,便沉不住气的转头就往树林里跑。
这一下子好像变成了一个信号,又有一部分人转身跑了。领头的那个男子这时候才恍悟自己刚才那一迟疑造成了什么样的后果,可是这时候也晚了,跟着他的那些人已经跑了好几个。
领头的男子脸色几变,还是往柳清棠这个方向走了一步。柳清棠心里咚咚的快速跳了两下,但是面上依旧是胜券在握的淡定从容,她在男子落下第一步的时候就再次说道:“你现在还要坚持杀我的话,等杀完了,你也就没时间逃跑了,你确定要用自己的命替你主子办事?要知道你的主子可是已经自身难保了。”
“命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男子脸色难看,听见席蓝一群人的呼喊声,不再迟疑的也转身往树林里逃。
柳清棠屏着的那口气刚一松,就听见身后秦束倒在地上的声音。才一会儿工夫,他身下的土地就已经被染红了一片,那刚才还带着不舍看着她的眼睛,悄然闭上了。
柳清棠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宫中,她只知道自己在途中一直抱着秦束怎么都不肯松手,唤了无数次他的名字也无人回应,最后喊得她自己泪流满面。
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了宫中,一整个太医院都被柳清棠叫了过去,那些太医看着浑身是血面如金纸的秦束,都有些无从下手的感觉,有两个看见太后娘娘同样一身是血狼狈至极,不由问道:“太后娘娘也需要医治…”
还没说完就被柳清棠嘶哑的声音打断了,“够了,我让你们尽全力去救秦束。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去救他!”
一众太医被太后娘娘这样给吓到了,恐怕谁都没看过一向端庄高傲的太后娘娘这种狼狈凶狠焦急的样子。想到太后娘娘是因为谁这样失态,一众太医都被自己的猜测给吓得低下了头,不再多言的给秦束查看起伤势。
然而一个接一个的都是面色为难的走出来,二话不说的就跪下。柳清棠如何还能不知道他们的意思,跌坐在凳子上,眼睛看着被几个太医包扎伤口的秦束,眼神迷茫。
“去让魏征进宫,带兵围住皇宫,不许任何人出宫。”
“皇帝身体虚弱需要留在长安宫静养,日后再也不用上朝了。”
“传哀家懿旨,王首辅意图谋反,刺杀当朝太后,抄斩满门。”
柳清棠静了一会儿后,忽然面无表情的说。殿内骤然安静起来,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低下头大气不敢出。
秦束被包扎好伤口躺在那里,闭着眼睛没有醒来,太医说,他随时都有可能咽气。可能在下一刻,他这虚弱的接近无的呼吸,就会彻底消失,然后这个人也就彻底离开了。柳清棠坐在床边,被血染了的衣服还没有换,身上的伤口也没有包扎,形容十分狼狈。
桃叶在一旁不忍心的扭过头去,眼里有些水光,缀衣擦去眼角的泪,哽咽的上前轻声道:“主子,你先包扎伤口换身衣服吧。”
“缀衣,你听到了吗?他们说秦束要死了,可能就在下一瞬间。我现在要是走开了,等回来发现他在我没看到的时候悄悄死了,该怎么办呢。”柳清棠没有哭,可她看上去比哭泣还要悲伤。
一阵匆匆的脚步身响起,柳清榕大步走了进来,这种时候也顾不得什么后宫规矩了。因为柳清棠刚才的那两个旨意,外面都乱了起来,王首辅在接到那份懿旨之后,大喊着外戚柳太后将要灭亡南朝,然后一头撞在案台上死了,许多人都亲眼看见了,然后便有流言传出去,说古有宠妃燕亡国,今有柳太后灭朝。
他还没有完全接手的一部分文官听到这个消息,又打听到皇帝被变相软禁,都纷纷跪在了宫门外。
更有不少迂腐人将柳清棠几年之前杀了萧南和王爷的事拿出来,说她挟天子干政,是为了改国姓萧为柳,谴责她区区女子却妄想称帝,扰乱朝纲不死不足以平民愤。
柳清榕焦头烂额的吩咐了许多事,先暂时稳定朝中的官员,还要防着各州县会因为这事乱起来。出动了许多柳家军捉拿那些乱传谣言的文人,这才进了宫。在进宫之前,他本是想好要劝妹妹以大局为重不要冲动,但是这时候,看到她心如死灰的样子,柳清榕忽然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清棠,秦束他…”
柳清棠转过头看见自家的哥哥满脸的担忧关心,依旧眼神茫然,只喃喃的问道:“哥,秦束他要死了。他要是死了,我怎么办呢?”
“都是我的错,是我太自以为是,以为自己什么都能算得到,以为不会出事,是我害了他。”
“我知道错了,哥,可是他要死了。”
“我…该怎么办,他答应我不会比我先死,怎么就能说话不算数。”
“他为什么还不醒,他难道不想再看看我吗。”
柳清棠语无伦次,握着秦束的手,将脸埋在他的手掌中,终于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乃至恸哭失声。
第七十九章 同生
柳清棠还趴在床边,只是从失声的痛哭变成了无声的落泪,室内除了她和床上毫无知觉的秦束,只有桃叶缀衣和柳清榕。其余三个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柳清棠,于是室内便安静下来。
在这种让人窒息的安静里,忽然出现的一声婴儿的喊叫声显得格外诡异。
“是谁?”柳清榕最先反应过来,十分警惕的快步上前护在妹妹身前。身为柳家男人,柳清榕自然是文武双全,平日里特意收敛的时候就像个文弱的书生,这会儿目带精光沉声问话的样子,让他平添了几分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