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对于萧淮旭的病是没有用的。几年下来,萧淮旭的身体已经越发衰弱,虽然外表看不出来,但是一动气就显出来。若是一个健康的年轻男子,断不会这么容易吐血。一些老成精的太医或许看出些不对劲的苗头,但是谁又敢说。
这种事从来都是牵扯到皇家隐秘龃龉,他们小小太医,装作不知晓才是最稳妥的方法。真要捅了出去,惹怒了上面的人,不仅是自己,就连一家老小或许都保不住,古往今来有多少太医都是被皇家这些子肮脏的事牵连的。况且只是觉得不对劲,说不出什么具体的病因,还没有诊治的办法,就是任谁都不敢说的。
其余人不知晓,他们这些太医但凡有两把刷子的谁看不出来皇帝的底子不知为何伤了,今后就算好了也是个体弱多病的,不然也是寿数短的。在朝中这种形势下,这种皇帝就算是大势已去了,没有人想要赶着上去找麻烦。
有经验的太医看出一些不对劲但是人老成精只求稳妥,便闭口不言装作看不见。年轻一些的太医又没有经验,看不出什么,因此对于皇帝这来势汹汹的病都众口一词的是因为心思过重和频繁出现伤心愤怒等情绪才会导致身体亏损。
萧淮旭不疑有他,只能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养病,把自己的身体养好,不管是报复还是其他,五年,十年终有一日他要让那些人都后悔今日犯下的错。
只是不知道为何,一向自制力不错的萧淮旭越发的不能控制自己的脾气,总是无来由的心烦气躁,对着伺候的奴才们一个不顺就是劈头盖脸的打砸。自从他病了之后,为了不让好不容易握在手里的一部分朝政被柳清棠拿回去,他是强撑着处理那些事,偏偏这段时间,呈上的折子都是些对柳家有利的消息,看得萧淮旭脸色一日比一日不好。
另一件让萧淮旭静不下心来的事就是慈安宫的大总管秦束,说是奉太后娘娘之命隔三差五就会来给他送药。那些药以萧淮旭的警惕自然是不会喝的,但是看到秦束,他就会想起那日看到的场景,自己爱而不得的女人对他笑意晏晏。因此每每看到秦束,萧淮旭都要努力克制自己的杀意,比起萱歌和那个不知名的奸.夫,萧淮旭更想秦束去死。
在他眼里,秦束这样的身份,这样残缺的身子,便就是给他提鞋都不配,更遑论是和柳清棠在一起,简直就是玷污了她。对于柳清棠,萧淮旭如今的心情也越发复杂,他不敢相信那个骄傲如斯的女子会喜欢这样一个宦官,失望惊怒的同时还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他哪一点比不上这种肮脏低贱的奴才!
种种复杂的心情糅杂在一起,萧淮旭那原本就夹杂着许多复杂感情的爱意,渐渐变成了一个阴暗而决绝的心思。既然他求而不得人被人玷污了破坏了,那还不如彻底毁掉。美玉有瑕,即使是他心爱之物,也只能有一个被砸碎成灰的下场。
而对于玷污了那块美玉的秦束,萧淮旭除了恨意就是杀意。然而他现在还不能动他,这个慈安宫的大总管,同时掌管着宫狱和内务府的人。萧淮旭算是看清楚了柳清棠对秦束的在意,以往萧淮旭不理解柳清棠为何对秦束如此信任,如今都有了解释。
如果在这种还没准备好和柳清棠对抗到的时候他动了秦束,那他一定会受到柳清棠的疯狂反扑,他只能暂时忍着。然而就是明白了这一点,萧淮旭心里更像是被火烧灼了一般,灼的他日夜不得安宁。
一个恨不得喝血吃肉的人日日在面前,萧淮旭又是那么个善妒自我的人,如何能好好养病,反倒是因为常常压抑着过重的心思,病得越发严重。
这日,秦束照常过来给萧淮旭送些药材,在他压抑着恨意的冷冷目光下说了一番场面话,然后就离开了。
离开时,听到里面失手打翻了药碗的动静,秦束嘴角扯了扯,露出三分讥讽。
出了长安宫,秦束没有立即回慈安宫,反倒是去了宫狱。这个被他一手壮大操持的宫狱如今俨然成了宫中人人绕道的地方,因为里面死的人多了而显得有些阴森森,就算是在外面都能闻到股淡淡的血腥味。寻常宫人那是半点不想靠近这处,就是在这处供职的奴才们,也对这里不喜。对于秦束这个宫狱司监,更是九分的惧怕敬畏里面夹杂着一分的厌恶。
不在柳清棠面前时,秦束总是显得心狠漠然不近人情,在他这里没有同情可讲,人人都知道这是个心比铁还硬的阎王。就是再心狠的人看到宫狱里那些行刑场面都会觉得不适,只有他不论看到什么,不论做什么,从来都是眉都不抬一下。看到他走进来,在宫狱里面的宫人们先是一惊,然后很快的低头行礼,在他走过去之后才悄悄松口气。
秦束一路往最深处走去,对越来越重的血腥味和阴森气息丝毫不在意。跟着他的两个小太监都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进了宫狱见到那些沾了血渍的各色刑具,和那些收押在里面形容凄惨的罪奴,也和秦束一般并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一副漠然的样子。
宫狱里面也有着秦束的房间,这会儿他一个人坐在里面,在满满一面墙的卷宗里抽出一卷坐在桌前翻看。一会儿后就有一个低眉顺眼的小太监走了进来,俨然是长安宫里面伺候的一个小太监。
那个小太监那会儿还因为萧淮旭发怒扔了一个茶杯,而颤颤巍巍的缩在一边,显得很是没用胆小,现在在秦束面前时却是满眼的机灵,哪里还有那个怯懦的样子。他先是行了个礼,然后恭敬的道:“司监,东西用完了。”
“嗯。”秦束应道,在一卷卷宗里面拿出了一个纸包。“和以往一样。”
“奴才省得,司监放心。”说完,小太监又收好东西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那并不是毒,而是会让人产生幻觉的药物,秦束自从察觉萧淮旭的感情开始,就开始谋划,如今已经几年。连续几年,日复一日接触这种药物,萧淮旭如今的易怒和时常的神智不清,甚至是身体内的毒比预期的更严重,都有秦束的原因。
这种宫内惯常检查不出来的药物,在萧淮旭的衣物香料配饰,甚至冬天用的炭火夏天用的冰里面都有。秦束手中的权利越大,在长安宫内安插的人越来越多的时候,也没有着急,只是用这种最稳妥的方式给萧淮旭的身体造成伤害,默默的加快着他身体的衰弱速度。
萧淮旭自以为能忍能等,却不知道秦束比他更能忍更能等。心爱之人,怎容他人觊觎。
秦束一人坐在那里继续翻看卷宗,直到旁边明亮的烛火爆出一个灯花,他才合上卷宗,重新放好走出去。等在门口的两个小太监见他出来,又安安静静的跟在他身后离开宫狱。秦束所到的地方都鸦雀无声,显得十分压抑,他自己倒是恍若未觉,自顾自走着。
到了慈安宫小花园里,就听到太后娘娘呼喝着道:“把那只肥鸟给哀家抓下来,哀家今日非要炖了它!”
“哎呀太后娘娘今日美貌如花不宜动气啊!”鹦鹉嘎嘎的讨饶。
柳清棠就笑骂:“你接着贫,等秦束回来看我让他收拾你!”
听到她的声音,秦束周身压抑的感觉立刻便散了,整个人看上去暖融许多。
“秦束,你回来了。”柳清棠一转眼见到秦束走进来,立即告状般的道:“这肥鸟今日又惹我!”
秦束闻言,淡淡的看一眼肥的像只鸡一样在地上走来走去的鹦鹉,“娘娘想要蓝色羽毛做的簪子吗?”他一边语气平常的说,一边挽了挽袖子,那是他要给肥鸟拔羽毛之前的动作。看他这动作,肥的已经飞不起来的鹦鹉马上就哀叫一声,慌不择路的乱窜进了花丛,簌簌的抖落了一地的花瓣。
花丛摇晃的时候还传出那只肥鸟慌张的声音,“找不到我找不到我!”
柳清棠看它吓得那样就得意的笑了,用鼻子哼了一声。秦束眼神一柔,拉着她坐在花树下的美人榻上,掏出手帕给她擦掉额头上的薄汗,又给她倒了一杯茶。见缀衣笑眯眯的端过来一碟糕点,便用湿布给柳清棠擦干净手指。
柳清棠看着他熟练又仔细的做完这些,捻了一块糕点先送到秦束嘴边,等他咬了一小口,便凑上去亲他一下,这才自己吃起糕点,一串的动作行云流水。吃完一小块,柳清棠又忽然叹口气,捂了一下自己的腰,“秦束,我最近好像胖了,你看我整天闲着没什么事做,腰都粗了一圈。”
“不如,我们过段日子出宫?”柳清棠摸摸下巴,“等我想想,也差不多快到金佛节了,不如趁着这个时候去浴佛寺上香,刚好在那里住几日。”
第七十三章
南朝有个金佛节,在每年的十一月十日。
元宁十年十一月,太后娘娘为了给卧病在床的皇帝祈福,带着一群人去了禹京左近的方宇州浴佛寺,准备在那里斋戒半月。浴佛寺是整个南朝历史最悠久的大寺,从南朝建朝之初就存在,几代之前还有一个皇帝退位后在浴佛寺出家,因此浴佛寺地位很是超然,年年香火鼎盛。
浴佛寺虽然不在禹京,但是浴佛寺所在的方宇州临近禹京,皇室每年也会遣人前去浴佛寺斋戒祈福。柳清棠身为太后,亲自前去也并不怎么引人注意。这些年太后和皇帝之间的暗潮汹涌朝中的人都看得出来,如今看她打着为皇帝和皇室祈福的旗子去浴佛寺,众人也只是以为她想要博个好名声。
大概只有和柳清棠亲近的几个人才猜测的到,她只是为了能和她慈安宫的秦大总管单独相处而已。
当然,在柳清棠面对外人时的端庄肃然,除了是十分相熟的人,否则根本不会有人怀疑她只是为了这种儿女私情的原因,就抛下因为皇帝一直缠绵病榻而越发晦暗不明的朝堂局势,兴师动众的去到浴佛寺。几乎所有的人都觉得,太后娘娘这离京,必然有其用意和深层原因,说不定正是因为禹京将要发生什么,而她不能在场,所在才会在这种时候用祈福为由离开禹京。
但是事实上,柳清棠真的只是因为想要找机会好好放松,然后和秦束一起休息一阵罢了。自从她哥哥开始在朝堂上崭露头角之后,就成了柳家派系在朝堂上最大的决策人,以前柳清棠暗地里算计人的事现在都被哥哥揽了过去,并且比她做得更好,短短两年就将王首辅的人打压的厉害,这段时间更是因为王首辅背后的萧淮旭卧病在床,乘机又拉下了王首辅派系里的一干老人。
在柳清棠以退为进渐渐沉寂的那段时间里,王首辅以下那群人多少有几个得意忘形的,那时候做下的糊涂事,柳清棠可是让人盯着的,拿着他们的把柄就等着合适的时机将他们一一拉下,彻底斩掉王首辅可用的人。这时候时机成熟,刚好就被国舅柳清榕利用了,狠狠的打击了王首辅。
王首辅依旧是首辅,但是下面的参知还有许多重要职位,或明或暗的都换成了柳家亲信或者是中立派系的人,某种程度上已经慢慢架空了王首辅。萧淮旭明面上掌握的势力和人都不多,王首辅手中的人可以说大多都是萧淮旭的中坚力量,如今柳清榕当真是走了一步狠棋。还故意让那些人上奏折只为了气萧淮旭,这样的事最大的用处也就是给她出气了。
不仅是自家哥哥柳清榕这种故意去气萧淮旭的行为让柳清棠觉得好笑,就连秦束这样越来越行事老辣的都要常常过去给萧淮旭添堵,所以说这些男人不管年纪多大有些时候就是比孩子还幼稚。
柳清棠还想再留萧淮旭几年,最好让他在元宁十五年,上辈子她死的时候死去,圆了这一场孽缘的因果。那些日夜灼得她不能入睡的恨意,如今她大部分都已经放下,但是曾经发生过的事再如何也没有办法忘记,柳清棠从来想的都是以命偿命。若说萧淮旭这辈子还没来得及对他们造成伤害,那也只是他没有这个能力而不是没有这个想法,只这一点他就半点称不上无辜。更何况,上辈子的她和柳家和秦束,难不成就不无辜?
还有五年,柳清棠坐在马车上,看着旁边的秦束给她剥坚果,眼里露出缱绻的笑意和向往。还有五年就能结束了,到时候可以让干儿子继位,拔除朝政上的旧派,为那孩子多选一些能干的臣子,为他培养中立派系,然后一年年的,他们柳家要渐渐淡出朝堂。就算暗地里拥有自保的能力,明面上也要干干净净。
她相信那个被素书教导的很好的孩子会是一个好皇帝,而柳家的悲剧不会再一次发生。真到了那时候,她也可以不再管这些事,好好的享清福。
以干儿子的早慧,或许,等他继位一两年,她就可以带着秦束常驻御水山庄,避开皇宫朝堂那些是非之地。这么多年她劳心劳力也已经够了,为南朝为柳家,等一切尘埃落定,她也想什么都不为,和秦束这个傻子一起好好过日子。
柳清棠想着就觉得高兴起来,托着腮盯着秦束的侧脸。
秦束察觉她的目光,手里依旧将拿着的坚果剥完,这才看向她,看见她脸上的笑容,秦束忍不住也觉得高兴。只要看到她高兴了,他便也是高兴的,这种欣然当真是无来由。
“怎么了?”
柳清棠笑着回答道:“在想着我们养老去御水山庄好不好。”她说着,伸手把他剥好堆了一盘子的坚果拉过来数了六个塞进嘴里。
听到养老这个词,秦束一愣,眼里也掩饰不住的有些向往之色。养老,这个词听起来幸福极了,平生最大的奢求不就是和面前这人白头偕老吗。两个看上去才将将二十岁出头的人说起养老,竟是不约而同的期待起来。
秦束脸上的神情一柔,柳清棠就知晓他同样期待,忍不住隔着张桌子拉着他亲了一下鼻尖,清亮的眼睛看进他平日总是显得漠然的眼里,“最多还有五年,你就要跟着我这个老太后退下去享清福了,以后每天从早到晚都得哄着我这个脾气差的老家伙。”
“清棠一点都不老,以后也不会老。”秦束总算是说了一句足够好听的话,惹得柳清棠浅酒窝都笑出来了。柳家人都有这酒窝,但是笑的不深看不出来,柳清棠自己小时候倒是常常笑出酒窝,长大了少有开心到笑出酒窝的。她哥哥虽然总是笑呵呵的,但是柳清棠还真没见他笑出过两次酒窝,至于父亲,她都是听老管家说娘亲还在时出现过了。
“唔,秦束我还要吃这种,你给我剥。”
“这个吃多了不好。”秦束对自家娘娘年纪越大越喜欢吃些小孩子的零嘴也颇觉无奈,这些东西容易饱腹又没有营养,吃了这个她就不爱吃饭,而且这种零嘴吃多了,她又要上火嘴里疼。
秦束每次都觉得愁人,比审问那些罪奴还有勾心斗角还要来得愁人。那些事他都驾轻就熟,但是他家娘娘爱吃零嘴这事他真的没有办法阻止,因为即使知道吃多了不好,等她对着他一撇嘴一转头,秦束不自觉的就什么都依了她。
每每缀衣桃叶两人耳提面命的让他好好看着她,他开始就算是暗暗想着要看着她不让多吃,最后都会是帮着清棠隐瞒让她吃个够。这会儿虽然他嘴里说着不让吃,看到柳清棠不舍的捧着那一小碗的坚果,好像有些沮丧的慢慢嚼着,秦束立刻就觉得心疼了,犹豫了一下又道:“只能再吃一小碗。”
就算他知道她是装的,就算她也知道他知道,还是屡试不爽。
坐马车坐了一天,中午柳清棠仗着秦束在旁边什么事都依着她,连午膳都没有好好吃,光吃零嘴了。缀衣来看了一回,只能谴责的看了一眼秦大总管,最后无奈的摇摇头走了。
傍晚时到了浴佛寺,柳清棠在殿上拜了大佛。
若说世上有佛,那为何上辈子她一心为亲人为百姓,而她的亲人何其无辜,都落得那个下场。可是若说世上无佛,她又怎么能重来一次,将失去的一切重新握在手里。柳清棠上辈子从不信佛,这辈子倒是不知道该不该信了,看着殿上那尊金佛,良久才轻轻叹息了一声,转身离开大殿。
浴佛寺和他的悠久历史一样著名的还有一座巨大的山茶园,据说是许多代之前的一位住持极爱山茶,便建了一座山茶园在这里侍弄花草。后来慢慢的扩建移栽,到了如今已经成了南朝最著名的一座山茶园,其中珍惜品种无数,到了花期前来游览的人更是数不胜数,当然能进来的都是些有权有势的人家。
十一月正是山茶盛放的季节,柳清棠这个南朝最尊贵的太后娘娘要来,还早早的说了要赏山茶,于是这山茶花期最好的半个月,整座茶园不见一个外人,独独为太后娘娘一人开放。而一人占了这么大一片山茶园的柳清棠,为的却是秦束。
其实柳清棠对山茶花倒是没什么感觉,但是她知道秦束喜欢这花,在慈安宫的时候院子里那几棵山茶每次开花,他都会嘱咐花匠好好看顾,所以那几株山茶一年比一年开得好。上次鹦鹉肥鸟折腾的时候压坏了几枝花枝,秦束毫不手软的就拔掉了肥鸟的三根蓝色羽毛给她做了个簪子,弄得那肥鸟在他们动身来的时候还恹嗒嗒的缩在窝里。
所以特地选了十一月来浴佛寺,柳清棠其实是想带着秦束来看花儿的。等在浴佛寺安顿好,柳清棠立即就拉着秦束去了山茶园,也不管这会儿已经入了夜。
两人都穿着披风,秦束手里还提着个灯笼,就那样握着手走在青石铺就中。十一月的天气已经开始冷了,柳清棠手里还握着秦束给她带上的手炉。只是她拿了一会儿就不乐意拿,非要让秦束捂着,还抢了他手里的灯笼,拉着他就往花丛里钻,像个顽童那样不肯好好的走铺好的路,非要走没人走过的,一路上蹭落了无数花瓣。
山茶园里静悄悄的,只有远远的路旁有昏黄的光,还有柳清棠手里那个灯笼发出的光芒。远远看去,穿梭在花丛里时隐时现的光就像是夏日的萤火虫。
柳清棠远离了那四通八达的小径,带着秦束胡乱的钻进花丛里,蹭的满头满身的花瓣后终于找到了一棵巨大的、看上去有百年树龄,树枝上开满了花的山茶,这才满意的将灯笼卡在树枝间,拉着秦束坐在树下。
那累累的花枝上,开的惊心动魄的花,在昏黄的光芒之中显得格外动人,不过在秦束眼里,再美的花都远远比不上柳清棠闭着眼睛深深呼吸,然后转头对他微笑的样子。
“我们院子里的山茶今年被肥鹦鹉弄坏了不少,所以我便想带你来这里看,秦束,你觉得喜欢吗?”
他喜欢山茶,是因为觉得这花像她。秦束被迷惑了似得直直盯着柳清棠,没有回答她的话,直接俯身过去贴上了她扬起的唇。
第七十四章
“天色不早了,我们是不是该起身了?”
“不。”
秦束稍微动一下,又被柳清棠缠的紧紧的。看着钻在胸前把头发都蹭的乱糟糟的柳清棠,秦束无奈的叹了一声,还是顺着她的意思继续好好的待在温暖的被子里。
一出宫清棠就要换个样子,这种时候更是行事无赖,怎么都不肯好好听话,真个比孩子还要娇气,便是和干儿子比起来,都要数干儿子更乖巧懂事了。不过,她就是再任性妄为,再爱使小性子,在秦束看来也是无比可爱的。
这些年,柳清棠在人后越发像个孩童,十之八九就是秦束给宠出来的。桃叶缀衣两人从头看着,开始还期望着秦束能好好对她们主子,后来就巴不得秦束能拿出点在他人面前的气势来,不要那么事事都迁就主子,弄得她现在活脱脱就是小时候那个混小子样,简直比小时候还要难照顾。
从小时候就开始照顾柳清棠的两个人这样感叹的多了,后来就再也不管了。一是虽然柳清棠对她们亲如姐妹,但是她们一向本分,自然明白不该过多管教主子的事;二来,秦大总管自己宠出来的,也是他自己受着,他都没说什么,一副甘之如饴的傻样,她们就更不用多说什么了。
便是偶尔回去柳家,柳家爹爹都不得不皱着眉好好当一个严父好好训诫一番女儿,免得她被宠坏。这种时候,秦束只能和柳清棠一起站在那里听训。柳家爹爹对秦束一开始自然是没多少好脸色的,话都不怎么想和他多说。
作为一个父亲,女儿和一个…的人在一起,无论如何即使嘴上接受了心里还是有个疙瘩,但是他也不是那等不明事理铁石心肠的,眼看着秦束对自己的女儿那么好,就是心气再不顺,也渐渐从心底真正将他看待成自己的女婿。
柳家爹爹这心态一改,对待秦束就从原来的疏离变作了严厉,他从来就是这样,除了两个女儿稍稍好些,对待越是亲近的人要求就越是高,时常冷着个脸。若是不明白的,真要因为他这态度厌烦了他,萧淮旭就是不明白的。柳家爹爹自己也知道自己这毛病,但是怎么都改不掉,因为他这人就是心里喜爱也不好意思说,只能冷着脸,其实心里比谁都想和这些孩子好好相处。
柳清棠原来还担心秦束不了解父亲,会因为他的态度感到难过,谁知道秦束倒还挺高兴,之后对待父亲更加敬重。
“大抵世人口中的严父就是这般的,拳拳爱子之心轻易便感受得到,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些,但是感觉十分羡慕,现在也算是圆了我一个心愿。”秦束是这样说的,他一边说,还一边有些恍惚的仿佛在回忆些什么,神情有些奇怪的释然。
这种种原因,导致了柳清棠这个重视亲人的太后,和秦束这个珍惜这份情谊的秦大总管,在算是半隐退的柳国公柳家爹爹面前,只能垂头听训。其中秦束被教训了最多次数,因为柳家爹爹觉得自己十几年费心教导的女儿被这家伙没两年就给宠坏了,真是罪不可恕,不多训斥几句都对不起他当年费尽心思将爱捣乱的女儿教好。
柳家爹爹越喜欢教训人就表示越喜欢一个人,柳清棠知道自家爹爹这种别扭的心思,有时候还会与秦束吃醋,说是爹爹为什么总训他而不理她这个女儿了,惹得秦束哭笑不得。
有时候去杨家,柳清棠同样不安生,每到这时候杨素书就要喊秦束去管管他家的太后娘娘,简直就像是看到别人家的顽童捣乱束手无策,只好喊那顽童的娘亲来处理一般。杨素书每每总是忍不住想到这个形容,然后就绷不住的笑了。
柳清棠的脾气是见长,杨素书的脾气却是越来越小,大概是做了母亲,整个人都越发柔和,又有着一股子为母则刚的强势,穿着男装时是真正的温润如玉,从前的疏离都无端消融痛了不少。
不少人都上门来给这位‘温润如玉’的杨素书太医说亲,甚至还有断袖之好的公子见她这个假公子老大年纪不说亲,误以为她爱好相同,前来试探,惹得杨素书苦恼不已。
她的情况还算好,柳家哥哥的情况就真的是让柳清棠操心了一把,他和席蓝的事他们自己完全不急。席蓝照旧用男子的身份领着一支柳家军,她的架势完全就是要接柳家爹爹的班。至于柳清榕,这个禹京炙手可热的金龟婿从来都滑不留手洁身自好,一点机会都不给人留,追着席蓝身后卖蠢,就差弄得禹京人人都知晓他是个断袖。
柳清棠说不管他就不管他,任他自己解决媳妇的事。只要和自家哥哥比起来,柳清棠就觉得自己现在的日子当真是幸福至极。就算暂时不能离宫的,但是也不妨碍他们偶尔出宫放松一番,比如现在她就可以抱着秦束在被子里面犯懒。
柳清棠伸个懒腰,稍稍松开勾着秦束的手脚,伸到锦被外面去。房间里暖炉熏得暖烘烘的,帘子垂着里面也满是热气,再盖着被子和秦束黏在一起久了,柳清棠就觉得热,干脆把手脚都伸出去透气。
乖乖让她抱着的秦束见状,动作熟练的将她的手脚拉回被子里。“伸出去会着凉。”这种事,他起码是一夜要做四五次。因为柳清棠越来越随意的睡姿,秦束也曾被缀衣用谴责的眼神看过,毕竟之前柳清棠没和秦束在一起睡的时候,虽说睡觉不安生,但是也远没有现在这样睡姿糟糕。
“不,好热,我就伸出去透一下气。”柳清棠往旁边一滚,又把脚伸出去,还故意抬起来晃了晃。
秦束没什么表情,锲而不舍的将她作乱的脚重新盖好。柳清棠掀开,他就盖好,最后柳清棠败落,脚是乖乖放进被子里了,手又不安生的伸出来在秦束脸上头上闹腾。一会儿突发奇想硬是让秦束闭上眼睛,趴在他身上要数他有多少根睫毛,一会儿又是把两个人的头发编在一起编成辫子,编了十几条扭扭曲曲的小麻花辫。
编好了麻花辫,柳清棠立马就露出恶劣的笑容,把冷冷的手伸进秦束衣服里面,给他激出一身的鸡皮疙瘩,然后还要在他腰上戳来戳去的挠痒。秦束又从来不会反击,只能让她玩个够,一般这种时候实在忍不住了,秦束也只会离远一点,可是现在头发被她编在一起,担心往旁边移扯疼了柳清棠,秦束只好抓住她的手。见她还不甘心的要继续闹他,就干脆去吻她,让她无暇再捣乱。
柳清棠被亲的直笑,一直往后缩就是不肯停手,整个人在床上张牙舞爪的闹腾,一大早的就闹出一身汗,最后干脆一咕噜翻出被子,穿着一身亵衣跑到床脚掀开被子去挠秦束的脚底心。看到秦束痒的猛地往后缩就哈哈的笑倒在床上,再被秦束用被子包了困在怀里,扭动一番挣脱不了,这才胡乱在秦束脸上讨好的亲亲蹭蹭,等秦束心软松开她,一脱身转头又去闹他。
秦束真是拿她没办法,陪她在床上胡闹了好一阵,等听到她肚子里饿的咕咕叫,才好不容易让她肯穿上衣服起床用膳。
一旦有其他人在,柳清棠就半点看不到在秦束面前疯闹的样子,高傲又淡然,行为举止无一不符合一个太后的身份。只是她常常要趁人不注意一本正经的小小调戏一下秦束,比如吃什么点心,就要状似无意的说一句“昨晚的比较符合胃口”,然后用意味深长的笑容看一眼昨晚给她喂点心的秦束。
毕竟是来浴佛寺礼佛的,柳清棠白天还得去听一阵浴佛寺的住持讲经,然后剩下的时间就带着秦束去山茶园里到处晃。白日里的山茶园看上去更是好看,饶是柳清棠并不怎么喜欢这花,也忍不住露出喜爱之色。这山茶园并不是单一的茶花,还特地组合着竹子假山等物做出一处又一处以山茶花为主的小景。既有被修剪的极好的,也有让它恣意生长别有一番野趣的,就是像他们第一日晚上来看的那种大株山茶也有不少,两人高的,枝条都被上面重叠开着的花给压断了,不得不让人专门摘下一些。
柳清棠兴致来了,还特意坐在木梯上亲自动手给秦束剪了几枝插瓶,在后面几日花开的越来越好的时候,还带着纸笔窝在山茶园里画了几十张姿态各异品种不一的山茶小景图,装订成册送给了秦束。
柳清棠和秦束在浴佛寺过得快活,在宫里的萧淮旭却非常不好,本来他的身体就是最近亏损了一些也并不会那么快有事,可他自己心思重,硬是拖了半月身体才好了些。到底是狠狠伤了底子,可是偏偏他那个本就不安生的后宫又闹出了事。
从萱歌消失后,萧淮旭就病了大半月,一直没有进后宫,也没让后妃侍疾。眼看着太后不在宫中对那些蠢蠢欲动的后妃约束力小了许多,再加上明面上萱歌这个宠妃去世,萧淮旭的后宫又没有几个是甘心被无视的,早就想着取萱歌而代之,这种皇帝大病初愈的时候,谁都想着抢占先机获得宠爱。
等不及的人多的是,而那些女人又都多多少少有些手段,糟糕的是还不一定都聪明,竟然想着给皇帝下那种药,就为了自己能第一个得到宠幸。
萧淮旭难得进一趟后宫,谁知道竟然会有这种胆敢给他下药的妃子,那种虎狼之药,恰好就使得萧淮旭才稍有起色的病一下子变得更加严重,神色比之之前萎靡了不少,那身上的病气看的王首辅心惊不已。萧淮旭神色狰狞的让人处置了那个给他私自下药的宫妃,然后在王首辅想要唤御医的时候一挥手阻止了他。“去宫外找个有经验的大夫,御医多是把病情往轻里说,他们粉饰太平定是太后的主意,而今,朕要听真话。”
然后萧淮旭就得到了那个老大夫说他活不过三年的断言。事实上,在老大夫看来,皇帝戾气太重,这样的人最容易伤人伤己,如果不改,这样下去一年说不定都没有办法扛过去。
那老大夫被拘了起来,免得他走露消息。萧淮旭靠在床上,脸上是满满的不甘,眼里的晦暗让一旁的王首辅都觉得暗暗心惊。皇帝还十分年轻,他们都以为自己还有许多时间来改变朝中的局势,可是如今,恐怕他们已经是大势尽去。饶是王首辅,在朝堂上被处处掣肘,又听见这种消息,这会儿也不由得显露出颓败的神色。
萧淮旭看见了,拿起床头的药碗摔过去,砸的王首辅额头上出现了一道血口。王首辅一惊,颤颤巍巍的跪下去,口中道:“皇上息怒,老臣这就去寻访名医,皇上乃是被上天庇佑的天子,定能龙体康泰。”
萧淮旭没有说话,捂着隐隐作疼的胸口,眼神沉沉的盯着不知名的地方,良久才扯出一个决绝的笑,“朕既然活不了多久了,那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只是,就算死,朕也要他们陪葬。”
第七十五章
以萧淮旭的早熟多疑,他隐约猜到了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糟糕的情况,定然有人在背后做了手脚,而这个人,除了柳清棠不作他想。
他虽然不知晓柳清棠究竟做了什么,但是如今到了这种地步,追究原因已经不再重要,萧淮旭只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并且这病弱的身子将会让他在今后的日子里一直被柳清棠辖制,他如何会愿意看到这种情况的发生。
既然没有办法赢了这一局,萧淮旭也不愿意输,只能争个平局两败俱伤。就像他说的,他死了,也要人陪葬,让他又爱又恨的柳清棠还有那个秦束,他们都要死。
萧淮旭本身的性格就被他那个父亲影响,虽然装的天真纯良,实际上自负又偏执,从小就在心底埋下了一些癫狂的念头,如今被柳清棠和秦束的事情,还有萱歌与人私通的事情刺激,再加上药物的作用,已然有些疯魔。
在听到自己剩余寿命不多的情况下,萧淮旭再也不顾王首辅的阻拦,动用手里仅剩的力量封锁了自己再度卧床不起的消息,然后强撑着将决定的一系列事情吩咐下去。
远在浴佛寺的柳清棠完全没有想到,萧淮旭会因为后宫某个后妃的愚蠢行为,导致病情越发严重,还越过太医院在外面找了一个寻常的大夫,知晓了自己病重的消息。
在她原来的预想里,萧淮旭之后虽然会身体虚弱,但是五年之内都不会有生命危险,他也不会发现自己身体的古怪。只是世事无常,谁都不能预料下一刻将会发生的事。
浴佛寺山茶园里,柳清棠凝神画着面前开的正好的重瓣山茶。画下最后一笔后她脸上带笑的赏了一会儿,把画放在旁边晾干,转而对坐在一旁认真看书的秦束说道:“再画上两幅,我又能给你做本画册子了,下午换个地方画,等明日刚好让人装订成册,给你闲暇翻着玩。说来,上一本叫做‘束茗’,这一本就叫做‘秦香’怎么样?”
秦束埋头看着书,被她这一打扰断了思绪也没有一点不快,反而放下书给她揉了揉右手腕道:“不用整日给我画这些,有一本就足够了。”
“你还没说这一本叫‘秦香’好不好呢。”柳清棠特意想着做两本,分别以秦束名字的其中一个字命名,这会儿见秦束没什么反应不由暗恼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情趣,这种时候难道不该好好夸奖她有心吗。
“我觉得,叫清华比较好。”秦束看出来柳清棠在求夸奖,但还是按照自己的心意这么说。
柳清棠听着,发现是用了她名字里的一个字,想想这样也不错,而且是送给秦束,最重要的还是他自己喜欢,于是就欣然点头应允道:“那好,依你的意思。”
然而,这本‘清华’山茶画册终究是没能画完。
在这一日午后,柳清棠在浴佛寺迎来了一队柳家亲卫,为首的带来了柳清榕的亲笔书信。柳清棠看到他们脸上凝重的神色还有身上隐约的血渍,立刻就脸色一变,接过领头那人跪着递过来的信拆开,里面只有一行字:禹京乱,勿归。
“怎么回事?”柳清棠攥紧了手里的书信,表情肃然。
“回太后娘娘。”领头的男子长得虎背熊腰,跪在那里也是身形如山,见到柳清棠稳稳的坐在那里,除了表情稍稍严肃并没有任何失态,眼里不由有些微意外。只是很快他又敛下眼神沉声道:“今日凌晨,皇帝忽然发难,下旨说国公爷私通敌国,欲图谋逆,并且在我等都未曾反应过来的时候派了重兵围住了柳家以及杨家,另外魏征大人也因为此事被收押进了牢中。”
“清榕大人差我等前来送信,另外担忧皇帝会对太后娘娘不利,因此让我等保护娘娘在此等候,待他在朝中周转,解决了眼前的混乱之后,再迎太后娘娘回宫。”
柳清棠并不像男子以为的那么镇定,只是她习惯了掩饰自己,更何况此时有外人在,她是定然不会让他们看到自己这个太后及柳家女儿惊惶失措的样子的。所以外表看来她是十分镇定,但是站在一旁的秦束看到她不自觉抓着袖子的手,怎么会不明白她现在心里已经十分焦急。
柳清棠怎么会不焦急,萧淮旭这突然的动作完全不在她的预期之内,更让她心乱如麻的是萧淮旭竟然再次将那种莫须有的罪名‘与别国私通意图谋反’安在父亲的头上!上辈子他就是这样,可是上辈子他已经得到了她手中和柳家的大部分权利才敢这么做,这辈子他被他打压至此,怎么敢依旧这样做!
若是换做其他的,柳清棠定然不会像如今这样不安,但是上辈子的阴影依旧笼罩在她的心间,看到这样好似历史重演的事,她根本冷静不下来,满腔的惊怒和担忧。
或许萧淮旭这样孤注一掷的行为,是因为这些日子被他们逼得太厉害,所以才会趁着她离京,想要抢先握得主动权。柳清棠原以为萧淮旭不应该如此莽撞,她自以为两世为人已经十分理解萧淮旭,料定他这时候不会轻易动手,因此才敢在这种时候离开禹京。
谁能想到他竟然真的做下了她以为不会做的事,如此不谨慎不像是他的手笔。但是,柳清棠又忽然想起之前看到的萧淮旭,已经有些陷入疯癫的样子,如果他已然神智不清,那么在王首辅的拾掇下,说不定会这样做,她皱着眉又不确定了。
再看了看手里那封信,看到那行‘禹京乱,勿归’,柳清棠心中一暖。这辈子,她不是一个人,还有哥哥,还有秦束,还有那么多她在乎的人。这种时候,就算知晓哥哥让她待在这里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不想她再经历这样的事,但是她又怎么能真的置身事外。
先不说她已经对萧淮旭没有亲人的情分,就算真的看到他死,她自问也不会有什么心情起伏。再者,她布局这么多年,现在即使被萧淮旭突然的动作打乱,她也必须回去主持大局,安定柳家派系的心。
就算是一时半刻也好,她这次绝不容忍父亲再次背上这种污名,就算这个罪名这辈子变成现实,那也是她该背的而不是父亲。
她的名声从来算不得好,就算再难听一些也无所谓,最后,她依旧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后娘娘。
“立刻回禹京。”柳清棠没有想多久,站起来说道。
秦束并不意外她会这样做,只是他始终觉得哪里有些怪异。他不是柳清棠,更能以一个局外人的眼光去看待这有些突然的事,所以几乎是立刻就感觉出一些不对劲。
但是具体如何他又说不上来,再看到柳清棠一脸的不容置疑,想到她应当是十分担忧父兄,他阻止不能,只能按捺下心中的疑惑,把柳清棠的话吩咐下去。
先前那名说话的男子听了柳清棠的话,忽然不赞同的道:“太后娘娘,清榕大人一片苦心,希望娘娘不要辜负。况且这一路并不太平,恐怕我们现在已经进不去禹京了。”他身上那淡淡的血渍表明他这话确实不假,恐怕能到这里也经过了一番苦斗。
柳清棠闻言多看了他两眼,发现并没有在柳家亲卫中见过他,但是随即她又想到柳家亲卫那么多,近几年更是招了好些人,她也不是个个都认识。如果禹京中真的如他所说的那么混乱,那么她所熟悉的那些亲卫,定然是在哥哥手下听从调遣无暇应对才对。
听了他这番阻止的话,柳清棠心里的怀疑倒是去了三分。“我姓柳,自然知晓自己在做什么,你只需要听从便可。”
那男子一时语塞,脸上有些挣扎之色,然后又渐渐变作坚定:“既然太后娘娘执意要去,我们兄弟就是拼了这条命,都会将娘娘平安送至禹京!”
柳清棠来时行装等物足足有几大车,可如今要赶回去,自然是要轻车从简的。还有那些伺候的宫人这时候也不好一齐带上路,于是柳清棠干脆让缀衣桃叶两人待在浴佛寺,领着这些宫人们等她的消息。毕竟在浴佛寺里,她们好歹会安全许多,这一路不太平,说不定一个闪失就要让她们丧命。
柳清棠最后决定只带上秦束一人回禹京,两人坐在一辆马车上,周围护着当初他们来时带来的护卫。至于这次赶来的柳家亲卫,则是一前一后的将护卫和马车都包围起来,俨然一副严密保卫的姿态。
路途匆匆,没有了之前来时的闲适,却添了几分肃杀紧绷。马车里,秦束握住柳清棠的手什么都没说,但是柳清棠的神情却骤然一松,首先开口道:“没事的。”
“一定会没事。”秦束的声音不大,但是听在柳清棠耳中,忽然就觉得一阵安心。
柳清棠看着秦束安静了一会儿,刚准备开口说话,忽然马车一停,同时外面响起了马的嘶鸣和人的惨叫呼喝声,以及兵器相接的金戈之声。
柳清棠愕然,秦束则是第一时间就将她护在怀里掀开帘子往外看去。却见那柳家亲卫和他们的护卫战做一团,那号称是柳家亲卫的人占尽了优势。原来的包围之态现在让一群护卫分外艰难,之前因为完全没有防备,在柳家亲卫倒戈之时,那些护卫们顷刻间就死了一半,如今只剩下十几个人还苦苦围在马车周围。
那柳家亲卫领头的男子哈哈大笑,一脸的匪气,和方才那种正气凛然的样子完全不同,他挥舞着铁剑又斩下一名护卫的头颅,鲜血溅在他身上也半点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