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稀客,第一次来兰宸殿,快请坐。我不方便起身,恕不迎接,失礼了。”

凤宜玶淡淡一笑,没有坐在桌边,而是踱步上前,走到我床前。

我意料之外,仰头看他,笑意犹疑:“宁王,您…”

43.前事

他薄凉一笑,从来清淡的眼神似乎光影交接错落,如风过静谭,久不见波浪,只有涟漪随波逐流,层层掠过。

他俯身,俊俏的脸离我极近,我似乎又闻到那阳光般干净清澈的味道。我定定看着他,睁大了眼,想从他脸上找到答案。可惜,他能给我的,除了浅笑,还是浅笑。

眼波清澈,有温暖的幸福感,亦如漫天晴空之上,聚散浮云,幽静而高远,那般清透明了,宛若神明普光,净化每一个走入他瞳眸的人心。我从未知道,这个男人眼里,有太多透明与暗伤,目光清淡的人,总是如雅菊般不若光鲜,却遗世独立,姿彩傲然。

不知道这种凝视持续了多久,直到他的手,扶上我脸颊,温热感让我从沉溺中猛然醒悟,我身子一顿,往后靠了过去。

凤宜玶并不似他外表那般容易被左右,在我看来,那眼中的坚定与深意,似乎从来就有,他很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一朝一夕,一举一动,不是情到深时,也不是忘乎所以,而是明知而为。他似乎不怕,又似乎有所顾忌,我曾努力猜测他到底如何心思。可我竟是无法自圆其说,一面暗自确定,一面不断推翻。

见我躲避,他却不曾收回手,而是探身过来。修长净白的手指,俊颜安然,小心翼翼的划过我眉目脸颊,眼中一抹淡染了喜色,情绪起落,显而易见,只是淡声对我道:“蓅姜与我的东西,举世独一而无二。”

我欲抬起隔开他轻抚我的手,顿在当处,不知前进后退,突兀而尴尬。他不收手,似鹅毛拂面,轻柔缓慢。

“这世间能有如若一说该多好,我便穷尽我的所有,只为如若,只为你。”他又笑,笑的山高水远,隔世般的恍惚。

“只可惜,没有从头来过的机会了,只可惜有人珠玉在前,只可惜生在帝王之家,只可惜今生缘浅。蓅姜,你我今生缘浅,可你知道,便是这微薄情分,之于我仍旧刻骨铭心。”余音未了,笑容已淡,满眼光润华然,幡然没落,茫然无期。

他似乎还在贪恋皮肤血肉的温度,犹豫迂回,终是下定决心,撤手而去。眼前人缓慢的直起身子,远离我身边。只是一个回眸的光景瞬间,有人便能从有血有肉,温暖而美好,变成高高在上,与周遭世人划出看不见痕迹,却不得而近的宽远,冷淡如斯,不可近焉。

如此的笑容,淡如光烟薄雾,看不清楚,亦猜不透。那之后便只是疏离,抑或是无奈与绝望。

凤宜玶转过身,往门口走去:“我此生不会幸福,我的幸福早在皇三子府邸中,突兀出现的那个人踏进门的一刻,破败成灰,死不再生。五年前,两次将军府的一见情深却没有付之于行动,是我终身最悔,遗恨至死。”

人走了,房间空无一人,就似幻觉破灭。我错愕的坐在原处,展目望去门口,那些凤宜玶刚刚说过的话,犹在我心头,如油煎翻滚,久不能平。

我竟曾经见过凤宜玶吗?那究竟是在何时?记忆的空白,如一匹无尽的细绢缎布,茫茫然的占据我所有心房所有角落。他说的到底是谁?皇三子府邸上突兀出现的人。心里一紧,是凤御煊?遥记当初就在我身边有话要说的凤宜玶却在凤御煊出现的那一刻,选择了沉默。

“娘娘,我哥哥呢?”我猛然回神,脸上还有茫然之色,随即敛了忙张口接道:“宁王说还有事情要办,先走了一步。怎样?临平觉得衣服还合身吗?”

“很合身,临平非常喜欢呢。”看着她笑靥如花,那般幸福洋溢,只觉得心在不断下沉,仿佛没有底,也不知道能落向何处。

“那就好,拿了去吧,待归省之时,本宫再送你更好的。”

“谢谢娘娘。”

整个下午,我没有再说话,从我懂事之日起,一直到进宫为止,我从不相信情有独钟一事,那是荒唐,是迷乱,迟早痛失所望的,醒悟之后的便是无尽的悔恨。我更不相信情深似海,还有什么能敌得过时间?如果能的话,母亲这么多年忍辱逢生也不会让父亲的心,一再冷如寒石,置若罔闻。

人的确是有情有意的,只不过情意有价,败于时光罢了。

而我与凤御煊之间微妙的情感,源于我们那般相似的经历,心态,和目标方式。我一直以为,因为这样的相似,才让我们懂得人以类聚是准确而安全的相处。似乎不需要亏欠别人,亦没有亏待自己。我们是同一种人,过同样一种生活,带着同样方式的情感付出,于是,自觉顺理成章,天经地义。

直到凤宜玶的出现,就似笔下突兀错出的一笔,无从查源,无从体会,超出我认知的错愕。

两日后,宁王大婚,我因为身子不爽,得旨留在兰宸殿养身体,没有正装到大殿上观看赐礼。最近天气不好,总是云深天低,我无端心悸气短,许绍说,这是天仃久服的遗症,只能慢慢调理,没有捷径快效可图。

兰宸殿离大殿有不近的距离,我站在汉白玉栏前,迎风而望,看不见长身如龙的送迎列队,看不见长身玉立,喜服加身的俊俏儿郎,也不过知道,淡如秋菊的那样如水如风般的男儿染了艳红喜色,是否也会容光迥然,别于常时?

眼前依旧还是浅池映显暗阁影,秋风剪水共天色,原处传来的声声锣鼓贺乐,随风而至,如影随形,便是这么远的地方都能听得见。

风吹的人有些冷,我却不想进屋,站在原处不知道望向那一片层叠绵延的金碧朱红之中,还会谁的影子。

我由凤宜玶娶进皇三子府邸,最终却是嫁给了凤御煊,若说无缘,便不该生出这些牵扯,若是有缘,又何必错失后再说出那份心思。我反复想起那些话,不知什么感觉,似乎觉得可信,却可以随意推翻。微不可闻的叹息溢出我口,散在风里,霎时不见了踪影。

“娘娘…”刘东拿着件薄披肩,上前送与我手,轻声道:“都准备好了,您看…”

我敛了心思,嘴角微微上扬,将披肩绕在肩膀上:“那就走吧。”

要去的迟早会去,人总是要任这世间万事来去无由,转过眼,日子还是依旧,过与不过,不由人。

那面的赐婚典礼才到一半,便从兰宸殿放出小太监一路奔向大殿之上。福公公会接到他带来的危机通知,然后便是,一扯枝叶,缠藤动。

凤御煊一行人赶到的时候,我正睡在床上,太医比他们更先一步赶到,几个人如热锅上蚂蚁,交头接耳,十分不自在。

头昏昏沉沉,只觉得腹部疼痛如钝器搅和其中,我尽力再忍,额头上的汗溢出一层。

“蓅姜,蓅姜…”凤御煊掀了凤帏鸾绡帐,坐到我跟前。

因为疼得很,手不断颤抖,只觉得连心都跟着颤抖不止。他握住我的手,抚了抚我的脸。我眼前只有一片金黄龙袍的刺眼,犹如一道最娇艳夺目的霞光。

“宸嫔她怎么了?谁说病危?谁说的?”凤御煊怒吼,几个太医跪成一片。

“宸嫔娘娘多日少食而拖病,脉虚难探,肺咳,燥热,高热,严重影响了胎儿与母体康安,昏睡不知,如今看来,情况实在是不好。”

“不好?这病你们都看了多久了?到今日跟朕说,情况不好?当初你们再干什么。她若不好,你们任谁也都好不了,都给朕记住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我耳边时而清楚,时而模糊,是凤御煊与太医们的对答,而我只能感觉到无边的疼痛,贯穿我的身体,越疼越深。

“快去把脉,快去抓药,她一时不醒,你们就将脑袋都别再腰带上过活吧。”

凤御煊最后一句狠话放出,屋子里又开始忙乱起来。

手上那道温暖始终没有离开,就像是握在我心里最冷的角落,带着炙热的温度。

“皇上,您回去休息吧,让臣妾来顾,您要保重龙体。”姚氏在旁边轻语,我未睁眼,只是紧了紧自己的右手,便闻旁边人道:“皇后早些回去休息吧,朕再坐一会儿就走,你先回宫。”

姚氏最懂察言观色,眼见凤御煊并不好劝,也不再多说,嘱咐了一番,便离开了。

“蓅姜,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我不声响,也不睁眼,看似全然无知。觉得握着我手的人一顿,用了力道,握得我生疼。

“蓅姜,你应过我,所以,你不能食言。”他很认真,从未见过的认真,一字一句的对我道:“你说过助我安天下,也说过会站在我身后,只要我回头就能看见你对我微笑,你说过,这世间唯有我能安慰你。你还说过,让融入我骨髓,深入我血肉,刻骨铭心的记住你。你说的我都记得,所以,朕不允许你先走,不允许你食言,不允许你欺骗了朕的感情一走了之。”说到最后竟有些哽噎。

人将死,是这种感觉吗?我头脑昏沉如坠石,身体却轻飘如浮云,断断续续的听见一些话,感到自己内心的疼痛或者感动,却丝毫无法表示。我孤注一掷,只为扯出最后那个黑手。之前让许绍针灸改变脉道,甚至是冒险小试宫缩阵痛,再加之天仃久时的遗症,我这般状况,必定得出病危的诊断。

“蓅姜,你可曾听到?”面前的人似乎俯下身,离我脸极近,那沁人熏香闻的愈发清楚。

“从不悔算计宜玶,出尔反尔,从中夺爱,为了留你在我身边,我什么都做得出来。希望能给的更多,你可否给我这个机会?蓅姜?蓅姜?”

他口气渐软,呢喃般溢出口中,只有如此相近的我和他才听得到。

“我还想看见你笑,你醒过来,睁眼看看我,不要睡着,别睡。若是,若是,你醒不过来,那…”

声线如悬丝单薄,仿佛一个不经意就会扯断,再不能复原。他小心的说,续续而念,犹豫或者茫然,断不成句。

许久,燃烛噼啪,耳听一清二楚。我心已悬高处,只等他下文。

“那,我,我一个人,该怎么办…”

我心沉动,晃晃难安,若说帝王与嫔妃之间的爱情只是水上浮萍,为风所动,冥冥中却觉得我与凤御煊之间的情爱更似一根微弱根植的水草,极尽各种姿态,飘荡自如,甚至是万千变化,却始终生有一只细弱的根,扎于泥中。

“皇上,微臣要给娘娘试针了…”

凤御煊似乎默许,许绍上前,找准穴位,细细下针。只觉得腹痛稍有好转,却还是昏昏欲睡。

“皇上,这一副药喝完,娘娘可安睡一晚,明日或许可醒。”许绍躬身而答,顿了顿又道:“有些话不知道微臣该不该说。”

“你说。”

“微臣受容妃娘娘的旨一定要好生照顾宸嫔娘娘的身子,微臣自认竭尽全力,只为难这一次娘娘的病症实在是太过蹊跷了。不过,微臣发现,似乎这病症来的并非偶然,有迹可寻。”

“许太医这是什么话?”凤御煊声音并没有太大的波动,淡然而问。

“据臣私下里查了查,应该是天仃所致,于是娘娘久病不愈,才会有喘症和哮症的症状,而无论怎么对症下药似乎都没有任何痊愈迹象,唯有稍许缓解。这也严重影响了娘娘腹中的皇嗣,可导致死胎,或者先天不足。天仃乃孕妇大忌。”

这话一出口,顿时房间里寂静无声,我看不见两人的表情,却敢断定,凤御煊脸上的寒冷,与许绍脸上的紧张定是如我猜想。

过了片刻,凤御煊才接了话:“许太医究竟发现那里出了问题?”

“娘娘的膳食。”

“此事还有谁知晓?”

“无人,微臣不敢妄下定夺,所以先请示皇上您。”

“那以太医所查,又知道是谁下的手?”

“微臣愚钝,并不知晓。”

“朕心里有数,你下去吧。这事情不要让他人知晓,包括宸嫔娘娘,谨记。”凤御煊叹息,浅而而微闻。待房间里再次回复安静,才有他轻轻浅浅的细语:“就算现在不能为你做主,终有一日,定要那人血债血偿。”

我心有暖热,甚至是感动,却无法忽视那句“终有一日”,似一道冰晶,直入暖汤,便是瞬间融化,却仍旧带着一道凉,深彻心肺。的确为我所猜,凤御煊目前,确实无法动那个人。这个底,也算是摸透了,便是如此大的事故都无法动她,便可想而知,这个人到底有多坚不可摧。

整整一夜,我断断续续的昏睡,时而醒来,那恍惚人影依旧倚在我床边,晃晃而动。临近天亮,我终于醒来,身体痛楚减轻许多,那针灸效用已过。我微微动了动身,凤御煊便睁了眼醒来,声色带喜:“蓅姜可是醒了?”

我微微点头,凤御煊提身起来,急急往外走,颇为失态的大声道:“刘东,快招许绍,快,娘娘醒了。”

这一番事故前后,许绍与我皆是知情人,凤御煊丝毫不知晓,那份简单而直接的担忧与焦急并不是假,若论信否,我心里清楚。

早晨的光线并不强烈,窗稍有敞开,阳光透进房间,侧过男人微微泛青的下巴,血丝布满的长眼,我心里有温暖,也有感动。便是心如寒铁的我,也会在温暖与情意前,暗然心动。这世上又怎么会有人,是真的无所依求,冷血无情的呢?

“皇上,娘娘脉象稍稳,需要继续服药,多加休息。臣会多加看护,皇上不必担心。”

凤御煊脸色疲倦,笑的微弱,点点头:“你去煎药,朕再坐会就该去上朝了。”

许绍走了,他坐在我身边,细细看我的眉眼,就似分散了很久,仿若陌生了一般。

我扯出笑容,张口说话,却是声音沙哑异常:“皇上缘何这般看我?”

“因为你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张开过眼睛了。”

我微微眯眼,伸出手,抚上他的脸颊,微刺感传递掌心指尖,酥酥麻麻,略有疼感,淡声问他:“皇上怕蓅姜先走吗?”

他亦伸手握着我的手:“留在原地等的人,每时每刻都会觉得是煎熬,如果先让蓅姜在那边等我许久,蓅姜会怕。”

酸涩泛滥于心,渐慢爬上我的脸,我的眼,我竟如此脆弱吗?他也知道我的孤寂胆怯吗?蓅姜会怕,怕是此生,只有哥哥与他才会对我说出这一句话,如此难能可贵,总会在我心里掀起一波又一波的骇浪,翻搅得我心好生疼痛。

“若是蓅姜先去,皇上亦不必看我咽气,允我留下最美最艳的一面于你心中,梦回午夜,醒时梦里,只要能想起蓅姜,还是美好的。能做到如此,我也心满意足了。”

他深深看我,脸色几近透明,俊颜如浅冰:“那若是我先去呢?”

我凝视他,认真而语:“我亦不会守在榻前,不会白衣戴孝,不会哭哭啼啼。我会穿上你最爱的艳色细软红绡,站在御清殿的楼门之上,送你最后一程,你若是灵魂有知,就转头看我一眼,我想我总会等得到你的。”

他苦笑:“这又是何苦?”

“佛语都讲终究腐朽破败,唯有心念,不灭不消,往生往世,周而复始。也许,不看到最后一刻,就当那人从不曾离去过,站在前面的某一个地方,静静等着另一个人走过来,然后同归永乐,人世不满,后事完全,也算是美事了。”

凤御煊笑笑,轻若浮尘,淡而飘渺,点点头:“约定吗?”

我亦点头:“不悔之约。”

人走了,留了一室静然,我细细在想,刚刚那一番话,竟然是自己真心以对。似乎越想远离,却越发沉溺,人心难测,就连自己也是如此。

眼睛酸胀已久,湿润,然后干涩,灼热而痛。刚阖上眼平复心态,刘东进了房间。“娘娘,人逮到了。”

44.谋计

听闻刘东急言,我猛然睁眼,持力支起上身,撩眼看他。

刘东赶紧扶我坐起,亦恭敬在我耳边交代:“人是抓到了,就在供佛的侧间押着呢,只是,只是,非娘娘之前想要的那一个。”

我侧眼看刘东,眼神微凉,刘东颇为惧怕,垂了头,怯怯道:“禀娘娘,这次抓到的是那个张允。”

“是他?”我脑中快转,面色平静,接口道:“不就是那个在后院树林里抓到你烧木人的张允吗?你这可是怕机不可失?”

刘东俯身,唯恐我误会,急急道:“娘娘,张允潜入兰宸殿是为了偷东西,当场被捉到的。”

“哦,那他是趁火打劫?他到底准备偷些什么?”

“他要偷的就是许太医出诊时候,留在房间之中,娘娘的病志录。”

再次见面,他人阶下,我居堂上,安坐于榻,接过一盏茶,看下面跪着的人,筛糠般瑟瑟颤抖。

我裹紧披风,这旧室简陋,阴风冷刺,寒入骨髓,实在不易久留。我正身子不好,不愿多拖些时间,只想着快些回去休息。两室相邻,且刚好就在佛龛侧间的旁室,近到连香火味道都闻得清楚,格外让我不想留。

轻轻搁下手中暖热茶杯,邀月连忙把暖炉递了过来,我微微笑看张允,不轻不重问道:“如何?说说看,你偷本宫病志录欲作何用?”

“奴才只是,只是,看看而已。”张允不敢抬头,结巴答话。

“张允,娘娘面前你还敢诳语,活腻歪了你。”刘东满脸恨色,像是要生吞活剥了张允。

“说吧,谁指使的,你若肯说,本宫也不愿与你这个下人计较,都是做奴才的,也有奴才的不得已之处,本宫也知晓的。”

“娘娘,奴才真是,只是想看看,没有谁指使。”

我挑眉,身体还有些不适应,腹痛一直隐约,体虚乏力,原本该卧床的,现下跑到这陋室中审张允,的确有些难以支撑。

“张允在宫里不短时日了,你该知道规矩的。本宫再问你一次,到底是谁?”

“娘娘饶命,张允真的没有人指使。”张允磕头如捣蒜,颤颤怯怯。

“也好,你选择不说,那便就如此吧。”我起身,交代刘东:“拖出去,打到只留下一口气,交给大理寺卿发落。想要找到露出马脚的,又岂止非他一人不可?笑话。”

我起身,迈下垫脚木榻,欲出门口,那张允慌张扑过来扯住我裙摆:“娘娘饶命,娘娘饶了奴才,送入那大理寺奴才必死无疑啊,娘娘饶命。”哭喊声嘶力竭,胆寒心惊,人间丑态,不外如是。拖衣跪地求饶,哪还有半点当初耀武扬威的姿态,沦为阶下囚,没了人格,焉有尊严。

我低头,冷笑刺骨:“饶了你?谁饶了我?”不禁高高昂起头,慢声细语接口道:“你予本宫方便,本宫便予你活路,这是两厢双赢的事。可后宫的奴才若是没长有一双雪亮的眼,那这鎏金瓦,珠碧栏,是你来处,亦是你死地,你就好自为之吧。”

“娘娘,我说,我说,求娘娘饶命。”张允面色如土,双眼惊恐,似见了魍魉鬼魅般,死命挣扎道。

“饶命?好啊,那本宫就大发慈悲,允你留个全尸。”我冷冷扯过他手中的裙摆,继续往前。

那张允如是被吓坏了,挣脱旁人阻拦,死命往前拖爬,跪于我眼前求饶道:“娘娘,奴才知道错了,奴才什么都说,您饶了奴才吧。奴才也是不得已,这一条狗命,还望娘娘留下。求娘娘了,奴才什么都说,什么都说。”

我见时机成熟,顿住脚,并未回头,轻声问:“是谁?”

“奴才是吉嫔娘娘那边人,偷病志录也是吉嫔娘娘指使奴才去的,娘娘明察,娘娘明察。”见我扭头看他媚笑,张允毛骨悚然,惊恐万分,唯恐我不信,拖他去打。急急解释道:“娘娘,有人为奴才作证,他也是知情的,您去问问他就知道了,求娘娘饶了奴才,求娘娘…”

我撩眼色看刘东,相视一笑,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无需真真找个当口将那人揪出来,自有人牵扯他浮出水面。生死攸关,还有什么威胁比舍命还难取舍?刘东狠狠踹了摊如烂泥的张允,目色尖锐,恶声喝道:“若是敢有半句假话,你就等着死无葬身之地吧。”

回到床上之后,我正准备休憩,刘东侧身跟了进来,见旁边无人,低低问我:“娘娘,您看之后呢,要不要跟看紧那小子?”

我好笑,转过眼光看他:“跟他干嘛?我们现在不愁没有把柄抓住他,你倒是该去关心关心那坛子腌梅才是。”

刘东疑惑:“奴才愚蠢,请娘娘明示。”

“张允和那陈容,总有一个是去通风报信的,不怕摘了鱼钩鱼会跑,让他们亲手写下字据,也好相互牵制,引出另一个人,不是更好?若是那大鱼出了水,你该去关注的就是那坛子腌梅,做事要做干净,留下蛛丝马迹,便是再难发觉总归会是根心头刺,不拔,难了。与他们来说,是冒险,与我们来说,就是机会。”

刘东聪明,一点既透,俯身恭顺道:“娘娘好生休息,奴才这就去办,娘娘放心。”

我是当真觉得身体不舒服,腹疼持续,时轻时重。我很是担心,便唤来许绍看诊。

“娘娘,这是针灸宫缩留下的余波,可能要持续几日。”

我点头,心有疑虑:“当真对胎儿影响不大?”

“稍有影响,还好腹中皇嗣已经近够月,影响并不十分大,只是母体会比较遭罪。而娘娘不肯服药,只能慢愈了。”

“没事,只要孩子没事就好。这点疼,本宫还能忍。”

陈荣被张允供出,没出一个时辰便被拘押起来,我因着凤御煊过来用晚膳,拖了一个下午时光,等到他走,才敢带陈荣带进供佛的侧间问话。

那陈荣远比张允看起来有心机,方脸鼠眼,并非善者面相,诡道而沉着。

因为供佛的侧间有火炉,房间修饰一新,刘东还特意布了张软榻过来,厚褥裘被,暗红锦缎面软枕,我懒散倚在上面,玩弄手中的鎏金铜暖炉,他讲,我听。

“禀娘娘,奴才的确是吉嫔的云芳殿过来的,当时被皇后娘娘从中调取,说是兰宸殿这边缺人手,赶过来服侍娘娘的。”陈荣镇定自若,不见半分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