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蓅姜有这个机会,也是我的福分了。”我很乖巧,张嘴接过。

“这是什么话,喘症也非不能治愈的,你无需害怕?”

我呵呵笑起来,抬眼看他:“皇上以为蓅姜怕死吗?”

他仔细看我眉眼,挑眉问道:“蓅姜何以不怕死?”

“因为每个人都会死,所以,蓅姜不怕。”

凤御煊闻言,笑的开怀。玉雕俊颜,光彩熠熠,犹是那双眼,流光溢彩,亮如寒星:“蓅姜的答案总让人那么意外,不过也对,蓅姜之所以叫蓅姜,就是与他人有异,与众不同。”

我表情未变:“皇上缘何不告诉我明日宣了哥哥与母亲进宫之事?”

他不看我,径自舀了粥,送到我嘴边:“我不喜多说,多说无益,不如躬行。若是想做的事情,值得做的事情,也无需多说,不是吗?”

我眉梢眼角笑意颇浓:“蓅姜亦不蠢笨,梧桐苑里召见哥哥,也是为了我那次生辰吧。”

凤御煊但笑不语,并不解释。

“其实,皇上不说,蓅姜也懂,不过只是想亲耳听听,心里多些欣喜。现在我好想听你亲耳说给我,可好?”

我对上他的眼,亦从他的眼里看到自己苍白的脸上,最妩媚灿烂的笑容,仿若最盛大光华的那一瞬之后,便会没落不堪。我似乎从中看到一种无所依托的期望,一丝寄与,或者是半分承认?笑容减慢淡了,我终究还是常人,常人的俗,我未能幸免。

“我想博你开心,多吃些东西,病早日好起来,再同我一起赏莲。”他略有尴尬的道,显然并不习惯坦言,所以说的并不自然。

我微微点头,也淡淡答他:“若世间还有一个人能说服蓅姜,那只有凤御煊一人而已。”

我们之间的承诺总是可以轻而易举的说出口,就似冥冥之中早已清楚,对方的心思才智,绝不肯信以为真,于是觉得无妨,掺了真假其中,半是为了利弊,半是无忌坦言。

说来也是悲惨,人世间最疼的心,便是如何将真话佯装成假,颜色不变,娴熟自然的诉之于口。我不懂他能知几分,也不曾在乎他能懂几分。当感情变成如此私有的东西,再与他人无关,那么,这份爱,似乎就深刻太多了。因为隐忍,因为无奈,我们做成对手,亦成为牵绊,成为桎梏。

我病了月余,榻间少有人来,后宫嫔妃已是多日不见皇帝何去,也不曾有几人得知是忙里偷闲,来了我这里。都是见我已久病不愈,再无攀好价值,也再不见来。

华瑞莹来过,不过是居高临下的洋溢着似乎喜悦的神情安抚我,那粉红色软纱绣金,衬得我的脸,如此黯然无色。她举手投足,满是神色骄傲,不屑至极,多年前我被她拎了一身脏水之时,她显而易见的嘲讽之意,历史重现。

元妃依旧安静淑然,不见显山露水,亦声色难查。话语间无不是滴水不漏的分寸正好。我看她的眼,除了笑,还是笑,她的目光不似华瑞莹那般如尖物刺眼,却是如同一张网,漫天而弥,势在必得。

皇后姚氏也有来过,她的淡然与关心,与他日无异,眉目清秀,仿若邻家善良女子,毫无心机,真心怜惜我一般。

我的心脏如同一张百戳不破的口袋,纳尽前尘后世所有人的美好与丑陋,真心抑或虚伪,尖锐或者钝灼,嘲笑或者辱骂,都可毫无赘言,默入其中。

我如此喜欢这种人高我卑的姿态,那是一种鞭笞,抽在心头软肉之上,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是一种刺激,扯下昔日那高高自尊任其踩在他人脚下,毫无留情,不值一看。

是一种吞忍,将嫉恨的煎熬膨肿涨大,充斥胸腔的每个角落,却不能发,生生忍气吞声。我竟还能笑,笑的如此潋滟流光,黄铜镜中的女子,已然成妖,散发着病态妖娆的美感,就似淬毒的一枚血玉鎏金珠簪,不再是锦上添花的饰品,而是刺穿血肉发肤的锐器。

如是可悲可笑,人到底有多少面目可分?看见他人眼前喜色得意之情,就似看见那个妩媚柔弱的自己,如此无害而艳丽的笑容,而背后却是带着血的尖锐。我们都无差,可怜背后必有可憎,何苦五十步笑一百步。

母亲与哥哥一同进宫之时,正逢晌午,我正在喝粥。时隔一年不足,那妇人的一脸依顺恭然之态,仍有痕迹,她看了看我,目光沉了许多,或是我眼花,竟看到她眼里有盈盈亮光。

哥哥依旧倜傥风流,眉间稍有的愁色,只留蛛丝马迹,让我有了猜疑。

“宸嫔娘娘。”母亲跪下拜我,已尽礼节。

我坐在床上直直看她,没有说话的。母女相见,不是本该昵称相唤,抱作一团吗?为何我的宫殿并无外人,就连哥哥也不曾拜我,只是如小时候那般软软喊我一声:“蓅姜。”而母亲却要如此以待?

那一道道严密高实的宫墙隔开的何止是人生分水之界,便是母女亲情,也淡如清风,一道墙,两边落。或许,也未必是哪一道墙,里外分别,或许,是因为心里那道界。

“母亲,不必如此。”哥哥扶她起来,她与我相视,眼圈微红。

我并未动,只是淡淡唤一声:“母亲,近来可好。”

身无旁人,连哥哥也出了去,留下空余给我们母女说些体己之话。可我与母亲多半只有沉默以对,没有过多的交流,只有简单询问彼此身体是否康健的话语。越是生怕谁断了话题,气氛尴尬,却越是句句梗咽,让人愈发心冷下坠,只觉得自己心里的情分暖意,已不剩几分。

“走吧,女儿带母亲到处走走,兰宸殿很小,不消一会工夫。”我下床时间并不多,偶尔起来走走。一个月过去,肚子又大了不少。

入了八个月的光景,我行走并不容易。而最近又病的时久,人瘦弱许多,愈发撑不住那硕大的肚子,只得用手卡在腰间借力。

“你也参佛?”母亲一路随我来到侧间,半是疑惑问我。

“母亲觉得参佛如何?”我反问。

“清净身心,远离尘嚣,世事都能想得透彻,人也会更坦然的活下去,似乎不是坏事。”母亲走到佛龛前面,仔细看着那尊白玉雕观世音菩萨像。

“心诚则灵,你能有心,相信以后定会幸福美满的。”

我巧笑,笑出了声音。眼前那尊慈祥的菩萨像前,正燃着两束香,香火正旺,青烟徐徐渺渺。

母亲上前,从旁边拿过一束,燃了,插上香炉,拜了再拜,虔诚如斯,遂垂头凝神,温声细语对身后的我道:“你入宫也不短了,后宫是非想必都十分清楚,无需争夺,只管过着自己的日子。害人终害己,罪孽终是要偿的,不如为自己也为别人多积德。犹是容妃娘娘,毕竟是你亲姐,往事如尘,不要执念了,放下吧,只有放下了,你才能过的快乐。”

普天之下,只有这个女人才是最了解我的,他人亦要从我所作所为洞悉一二。而她,安坐将军府,不曾看见,亦不曾听见,却把我一语道尽。

我冷笑,抬头看向我们面前的菩萨像,轻语问道:“母亲觉得吃斋念佛这么许久,您的日子过的快乐吗?罪孽偿尽了吗?或是,这么多年,您只学会了宽容,亦忘记了人的尊严并非宽容能给?”

母亲肩膀顿了一顿,没有回头,轻轻道:“正因为我的日子并不快乐,罪孽也未偿尽,我才这般告知你。我终究是你的母亲,希望你能过得好。”

我心下里,疼痛翻江倒海般倒过,曾经的岁月里,从未有人跟我说起过,希望我过得好,除了我的哥哥。在我印象之中,我能依靠,亦真实活在我生命中的人只有他。母亲,一个如此温暖幸福的字眼,在我一生之中,却暗淡无光,单薄的只剩一个轮廓。

“母亲,你能否告诉我,究竟是何缘故,父亲与你形如陌路。不要再拿那些冠冕弹簧,不疼不痒的话敷衍我,这其中有玄机,你骗不了我。”

母亲终于转过身,满脸沧桑苦色,终是看了半晌,边走边道:“时过境迁,夫妻缘分已尽,还有何好说?既然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提及了,于己于人,皆无意。”

袖子里的手,用力握成拳,指甲刻进细嫩皮肉之中,尖锐的疼。似乎被掏心挖肝一般,空了整个躯体,只剩冰冷蔓延,无垠边际。我脸上不再有笑,竟觉得,这么多年的倍受冷落,在母亲眼里视乎不值一提,渺小的不如香灰轻重,只能一语带过。

我踱步上前,目光冷冷,用力扯下香炉里那两束燃香,折断于鼓掌之中,颓落于地。“既然母亲觉得不值一提,那女儿就不再问。同样的,我鉴于您多年参佛所得,甚觉只是自欺一场,毫无半点作用,于是,女儿这菩萨不愿再供了。”

母亲大惊失色,上前阻止我,扯得我一个趔趄,我愣住,定定看她急忙上前,却不是翻看我手掌的烫伤,而是慌忙拾起地上断香,蹲在我艳红裙角边,无不是悲伤责怪语气:“蓅姜,你修得这般做过,折香是要折寿报应的,你怎么能如此,太过恣意了。”

“报应?母亲可知,这菩萨供起之日,女儿就未曾上过一次香,今日是女儿第二次亲临这里。”

“母亲抬头,你…唉…”空留一声叹息,在这狭小侧间回荡,那么幽长,从耳边,一直延续到脑际,心头,就不肯停。

“我若是敢折,就不怕报应,若是到了今日我还不能恣意而活,只怕是老天也该汗颜当初如此待我,太过残忍。”

母亲不理,情绪黯然,似乎游离直觉,径自默然拾香,像是要拾起一地碎裂成千块万块的往世时光,竟让她如此在意。而我站在一边,心在抽紧,胸口闷疼,还有话要说,却如何再也说不出口。

42.天仃

我冷眼看着地上的母亲,顿觉可笑而寒冷,母亲这么多年,欺骗的到底是谁?是她自己,是我与哥哥?还是父亲?抑或还有其他人?

若是只是色衰而爱弛,也不至于走到如此地步,明明有他人不及母亲,却为何人人所处皆好于她?这心思,百转千回,不知道已经多少次萦绕我心头,让我冥思苦想,不得其解。

猜测的所有可能,既不能自圆其说,也不是无懈可击,困扰我那么多年,终于今日想问出口。结果就是如此,她依旧选择隐藏,沉默,没落,就算是连带我与哥哥随之一同逐流也在所不惜,究竟是什么事情,竟能让母亲,如此舍得,赔上自己,也赔上我们。她不愿说,只能让我心更冷,情愈淡,情谊就是如此,伤了心,便再不能破镜重圆。

“母亲,这世间,只有你最了解蓅姜,不过您却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十七年,这么多年来,您竟也知道蓅姜到底是个什么样心气儿的人,可您知道吗?蓅姜最大的一个特点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我欲所得,必事俱躬亲,我不管对手是谁?华瑞莹?或者姚昀?还是江葶娟,我既是愿赌,亦能服输。”

我面无表情的看着母亲,冷冷道:“自幼不得母亲宠溺,也不曾被父亲喜爱,蓅姜过了十七年终于懂得一个道理,幸福是不会从天凭空而降,父母也不是能依靠的所有,自己想要的,只有自己去想办法夺,夺到手的,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我要感谢母亲当日亲手将我送入这深宫之内,于是,我有了翻身的机会,您就等着看如何我权势富贵,帝情厚爱,只手遮天吧。”

我拾步而过,不曾再看母亲一眼。一次见面,得一声她亲口喊出,唯一的一句“蓅姜”只是因为恣意折香。我果然父母缘分极浅,求不来,却可以一再失去。

许是走的急了,我站在廊子边,扶柱急喘,觉得面部似乎极快的充血,燥热异常,头晕眼花。有人扶我胳膊,待我缓过一口气,抬起头,看见哥哥,那般怜惜的神情看着我,温暖而善良。顿时眼中有水雾氤氲,蒙了满满一层,再看不清楚。

“这么多年,你终于还是问出口了,可是,蓅姜知道吗?这样问出口,你与母亲只有伤害和痛苦,既然都已经过去,又何必如此呢。”

我死死扯住哥哥的手,像是溺水之后能抓住的唯一救命稻草,仿如一松手,我即将随波逐流,再无归期。

“这十七年,我们兄妹如何所处,蓅姜真是在梦里都会哭出声来。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总要有人给我们个答案,就算再痛苦又如何,我有资格知道。”

哥哥叹息,眉间皱褶更深,如融不开的冰,终年无化。反将我扯他的手,握得更紧。

“蓅姜,你身子不好,不要太多想了,先养好了身子再说。才一个月不见,瘦了这么多,脸色也不好,怎么让我放心你。”

我笑笑,望向哥哥:“如果是天命让我早亡,我便认了,若是有人暗中害我,我不会这么容易就范。我正在暗查,一日拖过一日,总会有个眉目出来,到时候,就算我死也要扯着那人一起死。”

“是有人暗中加害?是谁?究竟是谁?”哥哥愠怒,脸色青白。

“目前还没有查清,不过应该查得出的,哥哥不用担心。倒是年初的大婚,哥哥好好准备吧,毕竟是当朝最受宠爱的临平公主,这门婚事势在必行,不是我们能选择的。好在这个公主为人处事都是不错,哥哥不必担心太多。”

“蓅姜,当日你跟我说那些话,我不是没有思量,我宁愿相信是世逼无奈,不愿相信是胞妹算计。只是,为何,为何皇上还要将晓月许与翌晨?蓅姜,你告诉我是不是你的意思?你告诉我”哥哥看着我,似乎并不打算放过这个疑问,要一追到底。

我摇摇头:“皇上自有皇上的思量,现在正是拉拢华家之机,乔征是人才,皇上自然也想挽留他,而哥哥如若不能娶乔晓月为妻,又不能让你纳她为妾,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乔晓月嫁入华家两外一个人,除了你,也只有华翌晨可以。”

“蓅姜这话当真?”哥哥似有不信。

“哥哥认为我有必要拆散你与乔晓月吗?这本与我无关,只要哥哥能娶到临平公主就可以了,我何苦拦着他人?蓅姜又何尝不希望哥哥能得到自己的幸福呢?若是我能选择,一定如了哥哥的愿。毕竟你才是这个世上,我最亲近的人。”

哥哥觉得似乎有理,目光缓缓从我脸上挪开,茫然的展向远方,涣散飘渺。像是还含着许多话要说,抑或是那些话已经不再会说出口,他已然认了。

我看着心有一梗,不是不疼,抬手轻扶上哥哥肩膀:“我们的命,早已被上天安排就绪的,就算上天遗忘了,还有一个人永远可以主宰我们的命运。哥哥想开吧,人生轮回,不过如此。”

他叹息,如推开辗转而开的沉重石门,低低闷响,缠绕心头软肉,不是滋味,亦不得解脱。我们安静站在彼此身边,各怀心思。

身子大不如前,只是从后院走到前院便已经气喘吁吁。我刚坐在榻上,就见刘东从外面进来,急走到我跟前,轻声道:“娘娘,还是查不到半点可疑之处,汤药查了几遍了,并无问题,况且那都是许太医亲自配药煎药,不会有任何差池。现下里也找了其他人看查,怕问题不是出在汤药之上。而膳食一直是奴才与邀月一起监看的,未曾有蹊跷。”

“那怪了,难道是谁做的厌胜又显灵了不成,我就不信,没有渠道,她怎么能得逞的。”我还在因为刚刚与母亲的见面而心乱如麻,并没有深想,吩咐刘东:“先拿些清粥过来,我饿了。”

刘东见我主动要吃东西,十分高兴,一溜烟不见影子了。过了片刻邀月回来了,她奉我命送母亲与哥哥出宫。“娘娘,奴婢安全将夫人和将军送出去了,您交代的一盒珠宝也已经送与夫人了,您就放心吧。”

我点点头,不想再多听,懒懒问她:“宁王的大婚是在几日后?”

“在五日后。”

“明后日你就去送吧,把东西亲手交给他。”

“奴婢知道了。”

小半碗清粥下肚,十分饱足,我抬头问刘东:“口中无味,拿些腌梅来给我。”

许绍请脉的时候,我刚好吃完东西。

“罢了,许太医也不必再把脉了,本宫还是老样子。”

许绍上前,恭顺拜礼,遂坐在我面前:“还是让微臣看看吧,也能心里有个清楚。”

我浅笑,探过身去,侧头看他:“许太医对本宫真是尽职尽责,你说,本宫该赏赐你些什么?”

我们之间距离颇近,许绍尴尬,脸上微有潮红,掩饰不及。

“本宫可从来都是奖罚分明之人。”

许绍突然抬头直视我,我一怔,听他犹疑发问:“娘娘刚刚吃的是什么东西?”

“腌梅,怎么了?”我纳罕。

“腌梅?在哪里?还有剩余吗?”他似乎激动,左右张望。

我觉得好笑至极,打趣道:“许太医也喜欢腌梅?本宫有很多,赏你就是,无需激动。”

刘东拿了一罐过来,笑的十分莫名:“许太医,喏,娘娘赏你的,这么多呢。”

许绍倒是心急,连谢也不谢,开了盖子,就抓起一个,拿到鼻下细细闻起来。他这一系列动作看的在场三人都是一愣,实在不清楚,他到底要干什么。

“许绍,你…”

见他蹙眉渐渐散开,不理我说话,张口将手中的腌梅吃了下去,顺手又抓了两三颗,随之吃掉。

“你急什么,这都是你的。”我不解,岂止不解,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许绍抬起头,清秀白净的脸上有一丝自信的笑容,在他身上总能看到一种属于阳光的光彩,似乎这个人从不属于皇宫深院,他应该是从学堂里走出,儒雅而温润,带着干净的笑容的青年学子。

“娘娘,微臣在试,您稍后就能看到结果了。”

我点点头,静等他试出的结果。

也就是半柱香的功夫过去,许绍轻轻撩起自己的袖子,露出光洁的手臂,我探过眼去看,顿时愣住。

那只莹白手臂上,发出无数笔尖大小的红色疹子,看着心慌。

我抬眼看他的脸,想知道他试的到底是什么,只见他笑的十分愉悦,指着胳膊对我道:“娘娘,微臣自幼身体有一种特殊的反应,就是对天仃过敏,刚刚微臣吃下了腌梅,于是发了一身的疹子,说明腌梅里面含有一定量的天仃,这一项说来应该无错。”

“天仃是什么?药材?”

“天仃是一种中药,药性十分特殊,专治肺部病疾,有抑制呼吸,心率,渐慢肺部的活动等功效,是治疗喘症哮症的药物。因为药效并不好控制,所以一直被医家慎用。因为微臣从小有这种药材过敏,所以敏锐于常人,刚刚微臣就似乎闻到天仃的香甜如花的味道所以才去试梅的,这一试果然不假。”

我听起来似乎懂了,心一梗,面色却不变,淡淡问道:“你的意思,这腌梅里面有天仃,而本宫既没有哮症,也没有喘症,却是长期服用这种抑制心率,呼吸和肺部活动的药物,而病状异常?”

许绍点点头:“本就是抑制麻痹作用的药物,若是健康人用了,作用一定是相反的,所以,娘娘有心悸急快,口干舌燥,甚至是心肺疼痛,盗汗,呼吸不畅等状况,也就完全能说得通了。”

“你如何知道不是其他腌制材料让你过敏的,竟如此肯定?”

“这家就是京城里最有名的老字号,武陈记的桂皮腌梅。微臣的姐姐小时候十分喜爱这个口味,微臣跟着吃了十几年,从未见过敏,当然,除了今日之外。”

我闻言,沉默许久,最后竟笑了出来,似乎这是一个天大荒唐的笑话一般:“后宫果然是风生水起之地,先是玉蜒香,后是天仃,都是精明老道,杀人不见血的高手。”

“娘娘,微臣待会还要再去做个实验,确保这腌梅中的确含有天仃,如果两厢结果一致,那许久以来,娘娘患病的根因就找出来了。”

我点头:“有劳许太医了。”

许绍走后,刘东贴过我身边:“娘娘,要不要再去查查那几个人?”

“这些东西都是谁送进来的?”我问。

“是那人从大太监总管马德胜那里领的。”

我嘴角冷笑如冰:“马德胜?原来是他,看来他也活得不耐了,该去歇着了。这事不要打草惊蛇,去多领一些腌梅来,顺便盯紧那人行踪,到时候就要一网打尽,一个不留。”

“娘娘,您看要不要向皇上禀报?”刘东踌躇了一会,问我。

我撩眼看他:“不必说,现下当口,说了也是白说,何况,有人嘴很硬,未必肯承认,莫要到时候被他们反咬一口,我们现在还没有资格与她硬碰硬。不过我们有的是时间,不怕跟她慢慢兜,终有一日要把她兜进那个圈子中,看她到时候还能如何狡诈?”

刘东点头:“那另外那个人呢?”

我嗤笑:“就拿他第一个开刀。”

日子如常,清粥,小菜,而我身子却渐慢好转起来。腌梅至那日后不再服用,不过日日有人来送,我照单全收。

时常在想这个人到底是谁?心思极其细密,就知道久病不愈我定会查药汤是否蹊跷,于是在膳食与汤药上不做手脚。看来她不是想我惹事上身,反诬疑人,而是真真想彻底除掉我或是我腹中的孩子。

每每想到腹中胎儿被许久以来,天仃所影响,便让我通体寒彻,锥心痛恨。这宫廷是非我看的清楚,算计与被算计亦是不怪他人更胜自己一筹,可我无法忍受,我的孩子被他人一并牵连。

纵然是从小便无父母疼爱,而我对自己的子女,总是有格外深刻的感情,我相信不是天下所有的父母子女都如我与他们一般,大多数还是幸福温暖的,而我,想让我的孩子拥有常人的宠溺关爱,别人有的,他们也会拥有。

长期服用天仃的结果便是,病情真的不再恶化,却也没有痊愈的迹象,只是停留在现今的状况,搁置不前。我原是没有喘症,可现在,俨然留下喘症的遗症,心急或是天冷劳累,总会发病。于是,许绍又下了方子专生养肺,我因为药汤影响胎儿为由,断然拒绝。只希望腹中的生命,能平安降世,康健一生。

三日过去,我卧床休息,过了晌午,竟来了客人。

之前病时,凤云深来过多次,所谓患难见真情,也的确如此。她与哥哥之间的婚事虽然只是一场利益交易,但不可否认,与她来说,的确是人生最好的选择,况且她对哥哥实属一见钟情,心中有爱,也算一大喜事。

今日再见,新嫁娘的喜悦之情显而易见,少见了生分,眉目都是笑意。只是意外的是,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人,我见凤云深背后走出蓝衣简素的凤宜玶,神色一滞。

“宸嫔娘娘,您的礼物云深收到了,甚是喜欢呢,也有几日没来看你了,今日得了功夫跟着哥哥一起过来,谢谢娘娘的礼。”

我坐直身体,朝她们笑笑:“无妨,一番心意,希望你们日后都能幸福美满,既然喜欢,那便更好,本宫精心挑的算是尽了用处。”

话说着,抬眼望向凤云深身后的男子,那双温润的眼,起了丝丝涟漪,仿佛月色下恬静的荷塘,投入一块石,碎影粼粼,有所动容。

“这不,准备了一件细软浅色,本是打算等着公主归省之日再送上的。既然公主现在就来了,本宫也藏不住了,让邀月带你进去试试看,看合不合身?”

凤云深喜色于面,纯真可人,道了几句谢,跟着邀月进去里间了。

“刘东,去给宁王泡些好茶来。”刘东何等心思,察言观色,安然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