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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两人异口同声。
娘亲温婉一笑,“是娘亲初到异乡,最照顾娘亲的舅舅。”
邵小虾瞪大眼睛,“那舅舅为何不认得娘亲?”
“娘亲不知道呢,兴许是忘了,兴许是旁的。”
邵小鱼皱起眉头,“那舅舅不认得娘亲了,娘亲伤心吗?”
“不。”阮婉收起护身符,“娘亲开心。”
两人不懂,又叽叽喳喳问个不停,阮婉笑而不答。夕阳西下,远方好似镀上一层淡淡金辉,过往幕幕浮上心头。
“江离,白日里我是真说谢谢你,从到南顺起,凡事都有你照顾…难不成本侯平日就这般可恶,说句谢谢旁人都不信?!”
“末将时任京中禁军左前卫,奉皇命护送侯爷入西秦,自当护侯爷安然返回西秦,还请侯爷不要为难!”
…
只要他还活着,便是世上最好的事。
番外合集(4-5)
番外四
五岁刚过,沈晋华关照,让邵小虾进了成州最好的私塾。
起初,邵小虾终日嘻嘻哈哈,回到家中便同爹爹娘亲说起私塾中的趣事,老先生教了什么,哪家的小孩被教书先生打了戒尺之流。
不指望他能学多少,多些玩伴总归是好的,邵文槿对子女向来上心。
约莫过了两月,邵小虾自私塾回来就闷闷不语。
邵文槿问起他也不说,要不摇头,要不低头吃饭,也不愿同爹爹多讲话,俨然换了幅性子。夜里也缠着要和娘亲一道睡,不要爹爹抱。
邵文槿心中莫名吃味。
哄完孩子入睡,见他还怔在原处思量,阮婉取了外衣于他,打趣道,“你近来可是欺负儿子了?”
欺负?他一肚子委屈苦水,自己的儿子疼还来不及,哪会有欺负一说。
阮婉啧啧叹道,“有人过往也说没欺负过我。”
邵文槿徒然语塞,阮婉俯身吻上他双唇,“早些睡,明日我问他。”
翌日,邵小虾从私塾回来,额头摔破,脸颊也肿了,却硬是一声不吭。阮婉心疼不已,搂在怀中,沾了药水替他擦拭。
邵文槿面色微沉,“和谁打架了?”
邵小虾不肯说。
“告诉娘亲。”阮婉摸摸他头顶,小家伙“哇”得一声哭出来,阮婉轻拍他后背作哄。
“他们都说自己的爹爹…爹爹是大英雄…老六的爹爹是县衙的捕快头,虫子的爹爹是州府的师爷,书旗的爹爹是行走江湖的大侠,豆子的爹爹是京中的大官…”
阮婉手中微滞,抬眸看向邵文槿,他敛眸不语。
“他们说我爹爹…他们说爹爹什么都不是,我才同他们打架。我一个打他们四个…呜呜…娘亲我没哭…”
阮婉心中一沉,再抬头,邵文槿已推屋出门。
阮婉揽他在怀中,侧脸贴上他额头,“所以就同爹爹赌气,不和爹爹说话?”
邵小虾泣不成声。
阮婉幽幽一叹,轻声细语道:“谁说你爹爹不是大英雄,你爹爹是比他们都厉害的大英雄。”
“真的?”眼泪还挂在眼眶,却是不哭了。
“你爹爹是公认的大英雄,因为要照顾你们和娘亲,才隐姓埋名到了此处。”
“娘亲没骗人?”
阮婉轻笑,“娘亲哪里会骗你,爹爹是世上最疼你和姐姐的人,为了你们姐弟,连大英雄都不做了,你们才是爹爹最重要的宝贝。做你们爹爹,比做大英雄更重要!”
邵小虾破涕为笑。
她伸手替他擦掉眼泪,“日后不许再同爹爹赌气。”
邵小虾拼命点头。
入夜,阮婉在七里亭寻得邵文槿。
大凡他心中有事,就在此处饮酒。今日邵小虾的一番话怕是触及他心底深处,两人都心知肚明,却从未点破。
自幼与邵将军混迹军中,南顺军中谁人不知将军府的大公子?
而后长风送亲,袁州平乱,济郡赈灾,出使西秦,巴尔十万铁骑南下,邵文槿统领邵家军北御外敌,麾下三军马首是瞻,何等意气风发?
落日飞霜,金戈铁马,便是醉卧沙场亦可拥剑思故乡。若无失落,断然是假的,他却从未同旁人道起过,包括她。
“邵将军独自在此处饮酒,岂非憾事,可要本侯作陪?”双手被在身后言笑晏晏,款款而来。
邵文槿低眉作笑,她就自己上前,抢过酒壶饮了一口,呛得不轻,“这酒好烈…像是军中的酒。”
“嗯。”他清浅应声,一把揽她在怀中,一把拿过酒壶豪饮一口。
“文槿,我同小虾说…”
“我听到了。”
他在屋外听完才走的,阮婉稍楞。既是如此,他自有思量,她便安静倚在他怀中,也不扰他。他胸膛结实有力,熟悉的心跳声让人踏实安稳。南郊马场意外也好,西秦变故也好,或是很久前的风雪除夕,他突然出现在成州。
他亦心有灵犀,揽紧怀中,笑意融在深邃眼眸里。
待到三月,草长莺飞,成州天气渐渐暖了起来。
邵小鱼个子又窜了不少,邵小虾还是比她矮上半分,姐姐牵着弟弟走在前面,邵文槿同阮婉在后并肩踱步。
“男孩子都长得晚,记得那时候我原本要比邵文松高出一头,才几月不见,他从军中回来就比我还高了。”
邵小虾尤其贪吃,邵文槿总是担心他太胖。
邵家,似是没有他这般贪吃爱胖得,遂才有了阮婉的宽慰。
想到文松,邵文槿唇畔微微挑起,正欲开口,路口处却突然人群涌动,嘈杂声起。小鱼和小虾在前方,邵文槿快步上前抱起。
不知发生何事,人群都往大路跑。邵文槿寻一人问起,那人兴匆匆道,“听闻是南顺使臣出使长风,临时改道行径成州,来人是南顺将军府的邵将军,大伙儿都是去看热闹的。”
南顺将军府,邵将军?
文松?
两人微滞,继而对视,笑意自眼底泅开。
大道上人群拥挤,阮婉从他怀中接过小鱼,一人护一个总归好些。
围观百姓议论纷纷,听闻南顺邵家一门忠勇,这邵将军更是年少有为,年纪轻轻便统领三军,北退巴尔,平定景王之乱,是睿帝的心腹大将。
四围皆是赞叹。
片刻,又有知情人士打断,你方才说的那是邵将军的兄长。当年南顺的嘉和公主出嫁咱们长风,便是他和昭远侯前来送亲。
经人一说,周遭都依稀记起了几分。
阮婉转眸看向邵文槿,邵小鱼被人群挤到,喊了声疼,阮婉赶紧挪步护她,却被人群分开。
“文槿…”她唤了一声。
邵文槿回头,抱着邵小虾也不敢大动,艰难往阮婉处去。恰逢此时,人声鼎沸,南顺禁军入城了。
邵文槿不由驻足,便见城门口锦旗整齐,头盔顶羽,熟悉戎装映入眼帘。有人身骑白马行在队伍前端,身姿笔直挺拔,目光如炬,成熟刚毅,同他离开时相比仿若换了一人。
邵文槿心中欣慰,又百感交集。邵小虾先前喊着娘亲,眼下竟也看得有些直,伸手指向队伍前端,“爹爹,看大将军!”
大凡男孩子心中,都有这样的梦想。
“是有了将军气度。”邵文槿应声,邵小虾欢喜挥臂。
邵文槿也不相拦,周遭嘈杂,他却静在远处看他,目送队伍远去,眼中复杂意味画作唇畔清浅笑意。
临到街头,邵文松微顿,方才似是见到,骤然回头。
大哥…
环顾四周,猛然在人群中看到他,怀中抱着一个四五岁的男童。氤氲浮上眼底,似是再难移目,却见邵文槿会心一笑。
等他再转身,人已不在原处。
…
邵小虾自是不满,“爹爹爹爹,没看够,大将军。”还没看够,爹爹却抱了他离开。
邵文槿便笑,“要去寻你姐姐和娘亲了。”
邵小虾有些沮丧,但也知晓寻娘亲和姐姐才是大事,伸手抱紧爹爹后颈,恋恋不舍,“爹爹,大将军都是这么威风吗?”
“是。”他也应得简单。
“爹爹爹爹,我日后也想做大将军!”
一语触及心底软处,略有出神,兀得想起许久之前,父亲亲自抱他上战马,他也说过这番话,彼时父亲朗声大笑,一口一个是我邵家好男儿。父亲惯来严苛,也对他寄予厚望,一身戎马未曾见滴泪,离开南顺前夕却老泪纵横:“文槿,你爹一直以你为傲。”他一直都知晓。
浮光掠影,也不过一瞬,他低眉一笑。正欲开口回应儿子,却闻得身后脚步声。脚下踟蹰,便听邵小虾欢喜出声,“爹爹,大将军!”
他嘴角勾勒,缓缓转身,只见身后之人鼻尖微红,低声轻颤:“大哥…”
他浅笑相迎。
邵文松僵在原处,眼底猩红。
“将军…”最先哭出声来的却是秦书。
“大将军好!”邵小虾却是想从他怀中挣脱往邵文松处去,邵文槿会意放下,邵文松楞了许久,直到小不点跑到他跟前,仰头冲他咯咯作笑,他才缓缓俯身抱起。
分明和邵文槿一个模子刻出,却足足小了大半。
是他的侄子!
邵文松喉间梗塞,邵小虾却甜甜笑道,“大将军,那是我爹爹!娘亲说,我爹爹也是大英雄!他为了照顾我和姐姐才到这里的。”
邵文槿怔住,片刻笑开,心中暖意好似繁花似锦。
邵文松哽咽,“是,你爹爹是大英雄,我最佩服的大英雄。”
邵文槿敛了笑意,邵小虾却瞪圆了眼睛,咯咯笑开,“爹爹是大将军最佩服的大英雄,我爹爹是世上最好的爹爹…”
阮婉是想寻邵文槿,但人群拥挤,她顾着邵小鱼,再转头就失了邵文槿踪迹。心中略有不安,抱起小鱼退开。
“文槿!”边走边寻,哪里有人影。
邵小鱼就跟着唤,“爹爹!”
她个头本就娇小,还护着女儿,难免被挤到一处,险些跌倒。好在身后有人相扶,她长舒一口气,转身道谢,笑容就凝在脸上。
对方一身禁军装素,笑得有些勉强。
他原本就少有开口笑,鲜有的几次都让她记忆犹新,万年冰山脸,让人怀念得…
“侯爷!”赵荣承拱手环臂,铿锵有力。
“阮婉眼中突如其来的喜悦不知从何说起,她只晓邵文松出使长风,却忘了赵荣承如今已是禁军副统领。
腹中明明万般话语,张口却只唤了一声,“不知道…”
邵小鱼细细打量他,又是娘亲认识的叔叔,但旁的叔叔见到爹爹和娘亲都是笑的,眼前的叔叔,似是木了些。
“小鱼。”
娘亲唤她,就是要她叫人,这是基本礼仪。她咧嘴一笑,“不知道叔叔”便脱口而出。
阮婉哭笑不得,方才是忘了告诉她。
赵荣承却爽朗笑开,小鱼尴尬挠了挠头,小心翼翼覆上娘亲耳畔,“不知道叔叔笑得好生奇怪。”
童言无忌,赵荣承哪里在意,“小姐长得像邵将军。”
阮婉浅笑默认,又道,“小鱼,叫赵叔叔。”
邵小鱼不情愿开口,“赵叔叔好。”
赵荣承从袖袋中掏出一副手镯递与她,手镯很小,该是给孩子准备的,玲珑精致。邵小鱼眼中一亮,又摇头道,“爹爹说,不能随意要旁人的东西。”
阮婉莞尔,“收下吧,不知道叔叔不是旁人。”
“谢谢赵叔叔。”语气就亲热了许多分,拿着镯子来回打量,爱不释手。
阮婉放下她,牵在身旁。
娘亲同赵叔叔说话,她便仰头听着,赵叔叔问娘亲过得可好,也问起爹爹,她便欢喜接话。
两人都忍俊不禁。
队伍还在行径,赵荣承不便久留,走出一段便作辞别。阮婉有些不舍,邵小鱼就在身后挥手道别。直至很远,还能听到孩童声音清脆若银铃一般。
马车前,赵荣承驻足,抱拳拱手,“末将方才见过侯爷了。”
须臾,帘栊自车内撩起,清雅的白玉兰花香淡淡溢出袖间,顷刻消融在流转的风中。
目送他走远,阮婉才牵着邵小鱼踱步回家,邵小鱼抬头问她,“娘亲,赵叔叔为什么叫不知道叔叔?是因为他有许多事情都不知道吗?”
阮婉不禁笑开,“其实,你不知道叔叔什么都知道。”
“那他为何叫不知道?”
“因为他总把不知道挂在嘴边。”
“那他为何知道还要说不知道?”
“娘亲也不知道。”
“那娘亲知道什么?”
阮婉微怔,悠悠打量一脸迷惑的女儿,突然间,好似明白了赵荣承当年的心情,遂而轻笑出声,“该知道的知道,不该知道的不知道。”
邵小鱼锲而不舍,“那什么是该知道的,什么是不该知道的?”
“不知道。”
“爹爹知道吗?”
“兴许,知道吧。”
“那爹爹认识不知道叔叔吗?”
“认识。”
…
邵小鱼还在不依不挠问着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有些她应得出,有些她答不上。恍然间,想起小时候,她和少卿也是这般缠着爹爹和娘亲打闹不停。
思忖之时,转角处,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她兀自停步,细细打量。就如同无数个清晨,她从他怀中醒来,道不清的踏实和满足。
她眸含笑意,他便也莞尔看她。
心有灵犀,都不言语,片刻,又各自笑开。最后,还是邵小鱼扯了扯娘亲衣袖,爹爹和弟弟在那里。
阮婉松手,她便扑到爹爹怀中,邵文槿哪里忍心拒绝。
“爹爹,你认识不知道叔叔吗?”睁大了眼睛看他,饶是认真。
赵荣承?邵文槿微鄂,阮婉悠悠点头。不待他应声,一旁的邵小虾已得意开口,“不知道叔叔算什么,我刚才见到了真正的大将军!”
“不知道叔叔也是大将军!”
“唬人,哪里有那么多大将军!”
“没唬人!”
“吹牛皮!”
“你才吹牛皮!”
耳畔淘气粉嫩团子斗嘴,全然没有逻辑,却无忧无虑。
阮婉哭笑不得,一旁,他伸手牵她,掌心的暖意也无需言语。三月末梢,清风淡雅,临街的桃花,余了一地的碎蕊软香。
番外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