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双鞋绘得很漂亮,可见设计者的灵慧之心。

李观面不改色,但心下早已经掀起了巨浪:“江姑娘想与我谈什么?”

“我有一整套此类靴的设计图及制作详解,我今儿来,就是与李公子谈生意的,我想知道李公子能出多少银子?”

江若宁又从怀里掏出一本蓝色簿子,簿子上贴了一张白纸条“木屐靴式样大全”,她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女靴”二字,再翻一页,便是坡跟防滑木屐靴,接下来是高跟、平跟,虽是女靴,可式样各异,或小巧玲珑,或大气端庄,或设计独到,里面不仅有适合贵妇的、侍女的、村妇的,还有专门为老妇人设计的;之后又是男靴,有增加的、普通的,式样也是他从未见过的多。

她,就这样不紧不慢地一页一页地翻过。每页只能一息时间,最后,二十多余页图便翻完了,最后又一页“制作详解”,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每一款设计图的详细说明。

江若宁合上簿子,正色道:“李记是我走的第一家,只要李公子给的价钱公道,我相信往后还有合作的机会。”

“这是你设计的?”

“正是。”

036 售设计

李观曾听闻,这江若宁是仁和镇河塘村人氏,就是个乡野村姑,竟能想到这样的式样,还能想到用木屐、铁钉、动物骨头来做鞋,他不得不感叹一声她的心思别致。

“你以为这套设计图值多少银子?”

“八百两!”

八百两?她竟要得这么少,这样的一套图纸和制作详解,若在京城,怕是开价一千两也有人要。

然,李观就是个生意人,“能少点么?”

“你给多少?”

“四百两银子!”

她在年节前做出防滑木屐靴时,就想到了这个法子,这也是赚钱的法子。

她需要钱,需要很多的钱。

温如山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出现,而她想靠自己的努力过上好日子。

“太少了。”

四百两这个价格让她觉得满意,这东西除了李记绣坊,她还真不知道卖给谁,她对京城一无所知,她不可能卖给京城某商家,总不能拿着这东西像个没头的苍蝇跑去京城兜售,这不现实,再说人家不认识她,也会质疑她是不是有好几本。

“五百两,不能再多了。”

“成交!”江若宁笑着,“钱契两清,可好?”

李观勾唇一笑,对外头唤了声“来人”,吩咐道:“从账房支五百两银票来,我有急用。”

跑腿小厮很快归来。

江若宁接过银票,将蓝色簿子递给了李观,笑道:“合作愉快!一起发财。”

李观翻看了几页,爱不释手,“这上面的式样真是姑娘设计的?”

“怎么?不像是我设计的?”

李观摇头。

不是不像,而是他太过意外。

这上面的式样风格各异,一个人怎么能设计出如此风格不同的靴子式样来。

“这木屐也能用到寻常鞋上?”

“是,这只是靴子式样,鞋上面也可用。”

李观沉吟道:“姑娘能帮我设计春鞋式样么,男鞋、女鞋的都要,若是能如这本一样好,我再付你五百两银子如何?”

“春鞋?”

这不就是单鞋么。

有人出钱让她设计,她何乐而不为,这是给她赚钱的机会。

“我会挑几款布靴试卖,但现在已经是正月下浣,很快就要到春天了,我最想做的还是春鞋,若是姑娘能尽快设计出来自然更好。”

“若是太急,怕是不能如这套靴子一样式样齐全。靴子之所以齐全,主要是大燕天下穿靴子的人不多,我设计起来也要容易得多。可是春鞋不同,怕是京城各地都有好些式样,我担心会无意间与那些式样酷似,还劳李公子把已有的式样图簿给我一观,一来我可做参考,二来,我可避免式样相近。”

“好说。”李观抱拳道:“改日我着小厮把书籍送到江姑娘府上。”

“有劳李公子!”

“客气。”

“若宁就此告辞,再会!”

她没有过多的虚礼,翩然转身,离开了二楼。

站在楼下时,江若宁看了一眼店子里摆放的各式布料,马上就要春天了,她该替自己添几身春裳,二妞的也要有,想到此处时,她立马忆起给二妞做的“假二件”,这也是一个个发财路子,今晚回去就设计。

管事见江若宁立在布店柜前发了会呆,突地转身离去,吩咐了小二看店,提着袍子上了二楼,“少东家,那江姑娘真的是来与你谈生意的?”

之前,他可是看到李观身边的小厮去李记绣坊的账房领银票了,是多少他不知道,很显然是做了一笔生意,可他没瞧见江若宁带任何东西,这做的是什么生意?

李观道:“下次江姑娘再来,你让她直接来找我。”

“少东家,你与江姑娘谈成的是一笔什么生意?”

李观瞪了一眼,“下去吧,往后你自会知道。”

隔了一晚,李观正拿着江若宁的鞋图簿研究描绘时,小厮禀道:“公子,江姑娘又来了,这次还拎一个包袱。”

“有请。”

李观将鞋图簿收好,端坐案前。

江若宁笑微微地,将包袱往桌上一放,“李公子是厚道人,我信得过,今天我依旧卖设计,不过不是鞋,而衣服,假三件、假二件,包袱里装的是一件假二件,公子打开瞧瞧。”

李观凝了一下,打开包袱,这是一件衣服,粉绸似乎是用旧衣料改做的,袖子用的是葛布,可乍一看,会以为褂子套在葛巾衣裳上,用手一摸才发现原来是一件。

假二件…

原是这个意思。

她是如何想出来的,若真有这等式样,京城大户人家的下人夏天就不用穿两件,只需穿这一件就成,而且还省了布料。

京城大户人家,都有专门的下人服饰,为了让主仆分明,这式样都是定了的,丫头的的衣裳,无论哪季,都是褂子式样,加个褂子仿佛更能证明他们的下人身份。

江若宁拿出一个簿子来,与昨天一样,一页一页地翻给李观看,里面有女裳、男裳,全是假二件、假三件的,这件她用了彩色的颜料,将图绘得更精细漂亮。

她合上图簿,“李公子,你这次出多少价钱?”

“六百两如何?”

“不行,太低了,再加点!”

她一定不知道京城的行情。

就这假二件、假三年,既省了布料,又不逾矩,甚至还有适合贵妇、小姐、老爷、公子的,更有丫头、小厮的,式样也算是齐全,却在身份高低上分得明细,若在京城,光这设计图便能值二千两银子。

他一下加了二百两,难不成这套设计图确值这个价,能不能再要高点。

“一口价,一千两如何?”

“好!”李观应得果决。

光是他先后拿到的两本图册,足让他在家族里立下大功了。

这一回,他一定能压住大房的李大爷。

“不过…”他突地一凝,话题一转。

“李公子,不过什么?”

“不过,你得保证,这些设计图不得有第二个人拥有。”

“好,我应了,只你一人拥有。但这套衣裳是我家侍女的,我得拿回去给她。”

穿在二妞身上,除非二妞给人看,很难让人看出来,这原是一件,所有见过的都会以为这是两件衣服套在一起。

“这套衣服且先留下,我赔你一身同色茧绸,一身同色葛布如何?”

“行。”

037 假二件

难不成他要留下研究一番,又或是怕式样在李记绣坊大力推广前流了出去。

但凡是些稍大的绣坊,都会有缝衣机,这是江若宁万万没想到的,是用木头和铁轮制成的,而这缝衣机听说有好几种式样,有一代、二代,还有三代的,而最常的便是二代、三代,听说一代的早就淘汰了,她不得不叹服这里科技的发达。

绣女的存在不是缝衣服,而是绣,将衣服最精致的花式绣上去,衣襟的花纹,袖口的花纹等。

照着规矩,又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李公子,一张五百两银子的,二百两的两张,另一百两兑换成十两银子的银票即可,有劳了。”

江若宁稍坐了片刻,到一楼布店时,又挑了好几块布料,丝麻布、茧绸各挑了好几块,几乎一家人各买了一身,给她自己的买了一块水红、又一块水蓝色的,当即让管事结了账,装进包袱里,去了对方的首饰铺子,挑了些银首饰,庄户人家,戴金玉首饰太过显眼,就买银质的最得体。

正兴二十四年正月第一个沐休日,江若宁一早让二妞去街上买了茶叶、点心,挎着包袱回平安村。

一阵狗吠,栓子大叫:“奶奶,奶奶…姑姑,姑姑!”

栓子两岁多了,话还说不全。

江氏坐在堂屋门口,眯着眼做针线活,缝的是一个粉色的小衣。

河舅母道:“你姑姑回来了?”

栓子“嗯”了一声,一转身,胖乎乎的栓子往院门方向奔去。

不远处,传来佃户张团家的声音:“江姑娘,衙门又沐休了?”

“是,可惜每七天就休息一天。”

张团家的道:“做官差也不易呀,可不比我们庄户人,累了多歇一会儿也没人吵,但你们旱涝保收,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瞧你带着丫头大包小包的,你可真够孝顺。”

河舅母听到后头这句,立时见眉不见笑,一把抱住栓子,笑呵呵地道:“宁儿回来了?”

“舅母!”她笑了一下,“姥姥在么?”

“在!在,在给你做衣裳呢。”

“姥姥眼睛不好,我不是与她说过,叫她享清福就是。”

“不让她做,她就急。”

“舅母,舅舅他们呢。”

“都下地干活去了。”

江若宁进了院门,掏了两根棒棒糖递给栓子,栓子一把夺过,吃过一回,就知道这东西是要撕纸的,偏小胖手没力气,撕了半天也没把纸撕掉。

河舅母瞧得着急,骂道:“蠢货,跟你娘一样蠢。”

近来,河舅母动不动就敲打刘翠钿。

刘翠钿听说水柱说的这门亲事,人家不要彩礼,到时候把女儿嫁过来还有嫁妆,生怕河舅母再寻她的不是越发用心了,一大早用了饭,就跟铁柱一道下地干活了。

江若宁进了堂屋,打开包袱,里面竟是几色的布料,“姥姥、舅母,要换春裳了,回头给家里人一人做一身春裳穿。”

江氏凝着眉,“你挣几个钱不容易。”

二妞得意地道:“老太太,小姐可厉害了,上回她给我做的那个粉褂子,被人给瞧上了,光是那褂子就卖好几十两银子。”

河舅母道:“一个旧褂子还有人要?”

莫不是那人脑子有问题。

江若宁没解释,二妞倒解释开了,“不是,卖给一个生意人,人家看中褂子的式样,瞧着像两件,实则只得一件,生意拿回去要照着做,然后做很多很多这样的衣服,拿到京城去卖,专门赚京城大户人家的银子。”

河舅母一脸茫茫然。

江氏却明白是怎么回事,“不错,那褂子瞧着像两件,实则省了一半的布料,这对京城大户人家来说是省了一倍的钱,若真是如此,这商人还真有眼光,看着给了你们高价,实则要大赚一笔。”

江若宁打开了另一个包袱,里头是一个红漆盒子,从里面拿了一对银嵌祖母绿玉石的镯子来,“姥姥,这是我给你买的,快戴上。”

“不是告诉你,挣了钱就要攒起来,将来要备嫁妆。”

“还早着呢,我只知道挣钱就是为了姥姥过好日子的,别人有的我姥姥也得有。快戴上!”

河舅母心下更乐,这丫头一回来给全家备了衣料不说,还买了礼物,她活了一辈子,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娘,宁儿给的,你就戴,这是宁儿的一片孝心。”

江若宁将一对镯子戴在了江氏手腕上,自顾自地沉醉了一番:“好看,姥姥皮肤白,我就知道这镯子戴上最合姥姥了。”

她一转身,又取了一对银镯子出来,“舅母,这是给你的,原想买一对像姥姥手上的,可那对店子只有一对,就买了这对纯银嵌富贵图案的。”

河舅母可不会客气,一把放下栓子套在手腕上,自顾自的欣赏起来。

江若宁拿了一个长命锁,给栓子套在脖子上,“这是姑姑送你的。”

“栓子,你瞧姑姑多疼你。”

河舅母见那盒子里还有,瞟了一下,里面不仅有铜银,还有五两零碎银子,家里不愁没银买粮食了。

“姥姥,这里面还有几对,是给大嫂、二嫂、三嫂买的,你瞧着分给她们,她们三人的每人一只珍珠戒指,每人一对珍珠耳坠,一支珍珠钗子,式样各不一样。姥姥,以前我们家穷,现在有钱了,可以给三嫂嫂见面礼,别说是我给的,就说是你和舅母给她们的。”

珍珠又分好劣,江若宁买的这个珍珠并不是上等好珍珠,而是不规则的残珠打磨成珍珠后做成的首饰,比天然生成的圆珍珠要便宜许多。

“你这孩子,这得多少钱。下次不许乱花钱。”

“姥姥,我只要我们一家人都好好儿的。”

“姥姥一定好好儿,姥姥呀,还想活着享我外孙女的福呢。”她轻柔地抚摸着江若宁的头发,满心都是幸福。

河舅母今儿心情大好,“二妞,你盯着栓子些,我去厨房准备午饭。”

江若宁搬了根矮杌坐下,“姥姥,你针线活真好。”

“老了,没年轻时候好了,你那么忙,没时候做针线,姥姥给你缝。”

正说话,只听到一阵孩子的哭声。

038 增衣

栓子叫道:“弟弟!弟弟…”摇着小屁股直往西厢房奔去。

江氏道:“你二哥不肯回古井镇,你二嫂久见不归,带着孩子跟到河塘村。听说我们搬到这里来,三天前找了过来,唉…原想让我们劝你二哥回去,你二哥说要么和离,要么让你二嫂带着孩子来平安村安家,他是说什么也不肯回去。”

古大妹过来时背着孩子,今儿与刘翠钿一道下地干活了,把孩子留在家里给江氏、河舅母照看。

河舅母以前也是下地干活的,现在自以为娶了两个儿媳摆着婆婆的谱,不肯再下地了,留在家里做些家务活。

江氏则在家里做些零碎小活。

家里穷时,自家的孩子留不住,都想着往外跑;而今家里日子好过了,原本离家的孩子就想回来了。

这,也是人之常情。

土柱回来,就住了西厢房第一间屋,西厢房第二间是水柱的,第三间则暂时留着,当作客房用。

东厢房亦有三间,东一间是铁柱夫妇的房间,东二间是库房,里面放了杂七杂八的东西,再就是厨房,上房东边拐角处有一个小角门,直通后院,后院养有鸡,又养了猪等,后院又留了一个专门的大门,专供牛儿、牛车进入,后院亦像是一个堆置柴禾、杂物的地方,而茅厕也设在后头。

二妞抱了土柱不到周岁的儿子过来。

厨房里,河舅母将另一根棒棒糖塞到了正在哭闹的孩子嘴里。

栓子嚷道:“我的!我的…”

“你一个人吃两根,小心眼的,这得给毛豆吃。”

江若宁指着那小娃,“他叫毛豆,怎的像是小姑娘的名字。”

“你二嫂说,男娃取女名,这样好养活,大名是你姥姥给取的,唤作河存粮。”

“家里存有粮食的意思?”

“不愧是你姥姥养大的,一猜就中。”

这还用猜。

庄户人家,不就是求个丰衣足食。

栓子的大名叫河存财,就是存有钱财之意,江氏再给毛豆取这么个大名,再是好理解不过了。

江若宁八卦地问道:“姥姥,你给毛豆取了河家名儿,是不是二嫂、毛豆都不回古家了。”

河舅母接过话道:“古大妹又不是傻的,现在我们两家哪家的日子好,哪家坏,她自儿个还分辩不出。她娘就是个不讲理的泼辣货,她爹又与古井镇上的小\寡\妇纠缠不清,她现在自己都不愿回去。我们家虽无余粮,可有三十亩良田在,好好侍弄着,不缺衣少食,她还想咋的。说句不好听的,我家土柱要真和离了,用不了多久,就能寻个水灵的黄花闺女,可古大妹再找就难啰。”

古往今来,原来男人结过一次婚还是抢手货,可对女子来说却是身份大跌,这也太不公平了。

河舅母倒是洋洋自得,她以前就担心水柱娶不上媳妇,这不就订了门极好的,她说话的嗓门大了,腰杆硬了,说话也有底气了。

江氏从红漆盒子里取了另一个长命锁,也给毛豆挂在脖子上,毛豆一面吃糖,一面抓了长命锁往嘴里塞。

二妞把长命锁塞到他的衣服里,他再够不着,方才作罢。

江若宁问道:“姥姥,三哥的吉日挑了没?”

“挑了,二月初六,是罗家选的期。”

“怎不挑在沐休日?这天我要当差,怕是回来不成。”

“不碍事,你有这份心就成。”

江若宁凝了一下,“到时我请县衙的大叔大哥来吃喜酒。”

“好,人多热闹。你三哥回了趟河塘村,挨家挨户地请了一遍。”

说说话话间,就到了晌午时分。

河德平带着儿子、媳妇陆续进了院门,将锄头等物往墙角处一放,又用个木栅栏拦上,家里有两个小孩子,这也是为防万一。

河舅母从厨房出来,“快洗脸洗手吃饭,宁儿回来了,给全家人扯了布料做春夏裳。”她抬起手,露出手腕上的镯子:“他爹,好看吧,宁儿送我的。”

刘翠钿眸光一闪,立马发现栓子脖子也挂着一个半个巴掌大小的长命锁,“我的个娘,那长命锁得多少钱,这么大一块儿呢。”低下头就用嘴去咬。

急得栓子直叫,“娘,你不能吃,这是我的!是我的!”

铁柱直觉得丢人,就她用嘴咬要一辩真伪,以他们对妹妹的了解,难不成买个假的来哄人。

江氏有些不高兴,轻咳了一声,“大妹,你过来。”

“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