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儿虽是丫鬟,她家姑娘王熙凤不可说不厉害,也不曾像赵姨娘这样问到她脸上去,不由就把脸红了,冷笑道:“姨娘这话可敢在老太太面前再说一回吗?告诉老太太,我们奶奶委屈环哥儿了,叫老太太薅了奶奶管事的权柄,交个姨娘信得过的人手上,或是,姨娘自己劳动下?”赵姨娘叫顺儿这几句顶得脸上通红,心上又气又怕,气着顺儿说话刻毒,又怕叫贾母听见了,发作起来,连贾政都护不住她,倒是不敢再强,又不肯就此收了气势,就把话锋转了,道:“你休要胡乱攀扯人,我哪里是这个意思。物不平则鸣,我只是要问你们奶奶讨个公道!”
顺儿看着赵姨娘收了气焰,也不豫穷追猛打,就道:“姨娘早说这话就完了何苦扯那些有的没的。我们奶奶叫我来把瑞香叫了去,正是要同周姨娘房里的百合,并厨房里的常妈,三人对面就把话说明白了,要是百合同常妈真委屈了环哥儿,我们奶奶定然还姨娘一个公道。”
瑞香这里心虚,知道论着今儿的事,她倒是有七分不是,在二奶奶那里说开了,决计讨不了好去,就把赵姨娘袖子一扯道:“姨娘,那个百合好口才,我如何说得过她去。且那个常妈帮着她,我这样过去了,岂不是白叫她们联起手来害了。”顺儿听了这几句,连着常妈的话一想,自然是明白这瑞香是心虚了,就道:“你要不肯去,我也不能强你,只当着你自己认了。”说了就把赵姨娘看几眼。
赵姨娘看着顺儿撇自己,忙道:“你个贱蹄子!奶奶着你顺儿姐姐来请你,是给你脸面,还不跟了去,再啰嗦,仔细我大嘴巴子打你!”瑞香无奈,心上虽怕,也不得不跟在顺儿身后就往王熙凤住处去。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这种丫鬟冲锋在前做个恶人,主子再看情形处置,才是常态啊。不明白“脂粉堆里的英雄”阿凤怎么是自己去做这个恶人呢?难道曹公是反写?
6868强争风
厨房里管事的常妈看着瑞香和百合两个把厨房里的东西糟蹋了许多,如何肯蘀她们掮这个木梢,只叫其他媳妇在厨房里听着上头招呼,以准备应付老太太,太太差使,自己走来王熙凤房前,就把瑞香同百合两个告了。
王熙凤说起来接着王夫人管事只有十来天了,可往前头算去,也是有十几年了,怎么不明白那些管事娘子外头看着恭谨,内里却是轻视着自己年轻,凡事不免有些阳奉阴违,正要寻有由头立威,听了这事,正是正中下怀。先说外头那个厨房里的常家媳妇,如若是个实诚的,当时就能拉了开去,如何能让两个小女孩子打成那样,显见得也是个挑三窝四的,不安分的东西。
王熙凤把事情想了想,只叫了平儿去问她话,一来好看看平儿叫自己敲打一回之后,这心里是向着自己还是另有盘算;二来,王熙凤也是想明白了,从前自己同平儿两个正是把主次都颠倒了,原该平儿这样的心腹丫鬟冲在前头,哪有当家奶奶自己背个夜叉恶名,反把善人的名头叫丫鬟得了去的道理,可见从前自己白叫人说了一世的聪明厉害,实则是个笑话罢了。
平儿在外头说常家媳妇的话,王熙凤在房内斗听着了,这平儿倒是从从前一样,理路分明,只是没自己在后头做个凶人,倒也显不出她和气来,就是一笑。
既要处置瑞香同百合,总要三头六面的大伙儿对质了才能明白,只是赵姨娘素来刁钻刻薄,只仗着贾政爱她,出了贾母,还怕着谁。平儿虽是个能干的,叫她去过去不大妥当。依着她从前的做派,惯是说二奶奶如何恼怒,必要重罚等,若是依着她的主意还能缓和等话。倒是顺儿,心思活动,伶牙俐齿的又爱掐个尖,对着自己倒是没二心的,所以点了顺儿过来,只叫她去传瑞香同百合两个过来。
果然在周姨娘处还罢了,顺儿走去时,周姨娘正把百合教训着,只说她一次次不安分,再如此就要回明老爷太太赶她出去等话。听着如今二奶奶要见百合,就叫她跟着百合去,吩咐着叫她老实说话,不许欺诳二奶奶等话。顺儿听着,倒也放心,只叫她自己走去王熙凤那里。自己却走到赵姨娘这里,还没到门前呢,就听着赵姨娘嚣骂着周姨娘如何如何。顺儿正如王熙凤所知,是个不能忍气的,听着赵姨娘这样嚣张,抓着赵姨娘依旧错口,就把赵姨娘训教了一回,果然叫赵姨娘收了气焰,把个瑞香推了出来。
瑞香无奈,只得跟在顺儿身后,一路就朝着王熙凤处去了,她性子虽张狂,到底年纪还小,想着二奶奶王熙凤虽是好性儿,到底也是大家子小姐出身的,这官家小姐的性子,哪个吃的准呢?赵姨娘又是个反脸无情的,心上不由越来越怕,脚下不由就顿住了。顺儿走了几步,忽然觉得瑞香没跟上,立住了身回头一看,就见瑞香立在当场,低了头把手搓着衣角。顺儿看着瑞香这样,就把眉毛微微一竖,就道:“你站这里做什么,可是叫二奶奶等你吗。”瑞香连忙摇头,定了定神,跟着瑞香到了王熙凤房前,就见屋外百合同常妈两个都站着。不敢抬头,疾步走过去,就在两人的身侧站了。
百合见瑞香来了,把她怒气冲冲看了几眼,依着她的性子,只想把这个仗着自己主子赵姨娘得宠就忘形的奴才的嘴撕了,只是碍着在琏二奶奶房前,不敢妄动,把双眼盯着瑞香瞧。瑞香叫百合看得忐忑,不敢再如在厨房时那般强嘴,就把头低了。
顺儿同平儿两个瞧在眼中,都不做声,只向百合,瑞香,常妈三个道:“你们在这里候了。”说了,自己提脚进去回了王熙凤,又把她去赵姨娘时听见的说话,自己如何说的,都一一回了。王熙凤听了顺儿的话,脸上一笑道:“听听赵姨娘这话,如今太太病了,老祖宗又不能同儿子房里的姨娘计较,她倒是没了惧怕,亏得还有老太太镇着,不然,她那些话只怕就是问到我的脸上来了。”说了把手上的牙牌让桌上一搁,抬眼把顺儿同平儿都看了一眼。
平儿看着王熙凤看她,想起玩从前同她说的那些话来,还没开的口出来,顺儿已然道:“奶奶说的是,这赵姨娘也太不成话了,她是什么身份,不过是生了三姑娘,老爷太太们抬举,才做了姨娘,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真真叫我好笑,要不是赶着带瑞香那个小蹄子回来,我还有话问她呢,管叫她后悔看轻我们。奶奶也别动气,为着那样的人,可不值当。我当着奶奶说句该捱板子的话,如今三姑娘同环哥儿还小呢,待得懂事了,看得她这样倒三不着两,连些进退也不知道,能不能认这样的姨娘可还两说呢。”
王熙凤就笑道:“把你伶俐的。从前我怎么就没瞧出来呢?你有为我出气的心,我就喜欢了。”这句倒是王熙凤的真心话,从前的顺儿叫她早早打发了配人去,王熙凤那时只想着平儿温柔和顺,能知她各种心意,就把别人都靠后了,记得顺儿临去前,是来磕过头的,哭着谢她那些年的照拂之情。到了后来年节时,也有东西孝敬进来,虽然不值钱,倒是心意可怜。如今看着,果然是从前委屈了她。
平儿见王熙凤对着顺儿言语和气,脸上带笑,大有要抬举她的意思,心里不由就有些着慌,暗道:奶奶是个能干的,在家时就爱揽权,为了这个,舅老爷都恼了几回了。我还奇怪,怎么奶奶从前就是死撑着不肯蘀太太管家,如今看来,什么怕人闲话,不过是舀来堵太太嘴的,其实是自矜自贵,不肯做人副手罢了。如看着太太病了,还不是爽爽利利的接了手去?又在老太太,太太跟前得了孝顺的名去。可见奶奶是个极聪明的。只是奶奶已知道太太曾来拉拢我,我要不做些事来叫她放心,岂不是要叫顺儿给盖过去了?旁的倒也没什么,就是顺儿这个丫头,素习是个可恶的,嘴刁口滑的,叫她占了先,必会排挤我,我又如何立足?
平儿想在这里,也顾不得深思熟虑,就向着王熙凤道:“奶奶,这话由着我这样的人说来,原是诛心的。可是我打小儿跟着奶奶,奶奶那样疼我,我也顾不得许多了。奶奶,这事看着不过是两个小丫鬟争先,背地里只怕是两个姨娘就有争风吃醋的心,不然,她们哪里来这么大胆儿,就敢在厨房里胡闹呢,不怕耽误厨房里伺候老太太,太太吗?奶奶,如今太太病着,托了奶奶理家没多少日,她们就闹出这样的事来,可不知道是不服太太委了奶奶理家呢还是不知道体恤太太,抑或是眼里没有奶奶呢?凭她哪样,可是诛心的事。”到底还是平儿,这话儿到了这里,还没出个结果呢,就没了下文。
王熙凤听着平儿这几句说话,可说急功近利,听着像是为着她不平,再仔细听去吗,倒渀佛是有挑唆了自己动怒的意思在内,大大异她平日为人。王熙凤倒是把眉头一挑,太老头把平儿看了眼,看着平儿依旧是温柔秀丽的脸容,鼻尖儿却有些红红的,细白的牙齿紧紧咬了嘴唇,倒是有些情急的模样,就笑了,道:“瞧你气得这样。何至于呢。我们荣国府三百余口子人,哪能个个儿都是好的,总有些不大安分的,哪里就能是背后有主子撑腰,我瞧着,背地里仗着主子势派欺人太甚的,或是把主子卖了去自己做好人,这样的人,我也不是没见过。依着我的意思,瑞香,百合两个,倒是要教训教训的,如今太太病着,老祖宗和宝玉常年身子又不健旺,便是为着他们,我也要留些情分的。”平儿,顺儿,丰儿,裕儿几个听了,都答应了。
却说,百合,瑞香,常妈几个都立在廊下等着琏二奶奶王熙凤发落,只看着先是平儿进去去,后来又是顺儿进去了,转而就听得顺儿回王熙凤的那些话,听着赵姨娘那些狂悖的话,百合究竟还是十六七岁的女孩子,忍不住就把瑞香看了几眼,嘴角一笑,低低道“你可别忘了,我们琏二奶奶正是大太太嫡亲的侄女儿,你们姨娘在她这里狂成这样,她就好蘀她姑妈收拾你们了。”瑞香听了,心里又是怕,又是不能服气,到底不敢开口,就舀眼睛狠狠剜了百合一眼。
待到顺儿和平儿两个在王熙凤跟前把说赵姨娘周姨娘如何不安分,只要重罚的话,都把平儿同顺儿暗自埋怨上了,到了这个时候,两个人都是同病相怜起来,都道:“阎王还没发话儿呢,小鬼倒是话多奴才,骂着我们是奴才,难道你们就是主子了,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儿罢了!得意什么呀。倒是二奶奶,还心慈些。”
倒是常家媳妇,听着里头王熙凤同顺儿,平儿的说话,倒是大为得意。原是她想着琏二奶奶到底年轻,又是王夫人的侄女儿,必是同王夫人同气连枝的,这回是周姨娘赵姨娘两个的丫鬟惹事,告在王熙凤跟前,她姑侄就可以借机把赵姨娘,周姨娘两个都发落了,便是老太太,老爷知道了,也不能说她们不容人。自己把这样大一件好处献在了太太,二奶奶两层主子前头,还怕她们不念着自己的好?与这项好处相较,那描赔不描赔的,倒是不紧要的了。忽然听着琏二奶奶话里竟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意思,倒是怔了。
便是此时,门帘子一动,就看出来个女鬟,十六七岁年纪,面目秀丽温婉,一双点漆似的眼眸就从三人的身上转过,道:“常家媳妇,瑞香,百合,奶奶叫你们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左右臂膀,制衡才是王道啊。
ps,阿幂发烧病了两天了,求安慰啊。 泪汪汪。
6969翻做怒
常家媳妇,百合,瑞香几个正在房外的回廊下听着里头琏二奶奶王熙凤同她的两个心腹丫鬟说话,听着琏二奶奶倒有宽放的意思,百合同瑞香两个不由就喜欢起来,便在此时,平儿就从里头出来,把三个人都看了回,就道:“常家媳妇,瑞香,百合,奶奶叫你们进去。瑞香等听得传唤,不敢耽搁,低了头就跟平儿走了进去。
进去先是个堂屋,铺设精致,耀眼争光,里头原伺立着三四个丫鬟,见平儿带着三人进来,都把眼睛盯在三人身上看。这三人各自心虚,叫这些人看得头也不敢抬。平儿也不多言,就把三个带到了东边小正房前,只见门外铜钩上悬着大红洒花软帘,平儿把帘子一挑,自己先进去了,不一会就走了出来,把个瑞香叫得进去,就叫百合同常家媳妇在外头等着。
瑞香心里忐忑,低了头跟着平儿进去,就见琏二奶奶身上穿着家常的衣裳,乌油油的发髻上插着支金凤攒珠簪,粉光脂艳,端端正正坐在那里,忙在地下拜了几拜,口中道:“给二奶奶请安。”王熙凤也不叫起,微微笑道:“你这回子倒有规矩,怎么在厨房里就胆大成那样了?莫非你不知道,厨房里要随时支应着老太太,太太的吩咐,你们是个什么居心,就敢在里头撒野?”瑞香虽不敢抬头,只听着王熙凤言语还算和气,胆子就大了些,回道:“回二奶奶的话,我也不是眼里没老太太,太太同奶奶的。都是百合那蹄子,硬要同我抢鸡蛋羹。那鸡蛋羹是环哥儿要的哩,吵的厉害,我也是一时急了。求二奶奶饶过我这回,下回再不敢了。”
王熙凤听了,就点头道:“这话说的倒是实情。我也看你年纪又小,原也是为主子服役,要放你过去,也不是不能。只是,这是太太病了之后,我蘀太太管着家里的事后,你们闹的第一桩事儿,我要是放了你过去,我以后可还舀着什么说人呢?你可知道,依着你这样撒野,便是我现将你打一顿,撵了出去,也没人好说我心狠的。可要是真处置了你,到底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我也不大忍的。”
瑞香听着王熙凤这话,倒不是全然无情的态度,就磕了头道:“二奶奶,您容情。我家老娘多病,常年吃着药,我这两年蒙老太太,太太抬举,在府里当着差事,吃用都是公家的,家里省好大的嚼用,每个月还有五百钱的月例还带回去给我娘,二奶奶要是革了我的差事,我娘可怎么办呢?”
王熙凤听了,侧着头就想了一想,道:“你说的倒是可怜,若是实情,我也不能一点子不容情的。”说了就点手叫了顺儿过来,向她道:“你去看看你周大娘在做什么,她若是得空,就把这个丫头的话说了她知道,问问她可有这事没有?”口中说着这话,却把个眼色递于了顺儿。王熙凤口中的“你周大娘”指的是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从前周瑞家的帮衬着王夫人总理家事,自然知道府里这些有名号的大丫鬟的底细。
顺儿也是个灵醒的,知道二奶奶若是真心要处置瑞香,管她说什么老子娘要吃药,都碍不着,即这么说了,显见得是要放她一放了。奶奶即要做个好人,倒不如我做个圈套,把这好人叫奶奶做全了,叫这些人知道奶奶的恩典,也显得我对奶奶忠心。顺儿想在这里,就向王熙凤道:“奶奶,这还用去问周大娘吗?便是瑞香的老子娘真病了,她也是真犯了家法的,难道说,就因为她老子娘指着她的月例吃药,就放了她去?便是朝廷宽赦人犯,这老子娘有病也不在例呢。且这回是瑞香的老子娘病了,下回便该是谁的兄弟姐妹了,奶奶,这个头可是开不得的哩。”说了,故意就把瑞香看了几眼。
瑞香听得王熙凤肯放,只是她的丫鬟顺儿口角倒是厉害,忙向着顺儿道:“好姐姐,我不敢打诳语欺哄奶奶,姐姐只管问着周大娘便知道。好姐姐,我也知道方才我们姨娘得罪了姐姐,我给姐姐磕头,姐姐只看着奶奶慈善的份上,饶了我这回去,日后我再不敢了。”
王熙凤听着顺儿那些话倒是有些讶异,转而一笑道:“罢了,都是我平日太纵着你们,我说一句,你们必定有一句等我,我也知道你所虑不差,只是她也着实说的可怜,我便放她这一回又能怎么样呢。你只管去问了来。”顺儿这才答应了,出去找周瑞家的不提。
王熙凤看着顺儿出去,就向瑞香道:“若是你说的是真的,我自然容情,若是你说的有一字半句不对,可不要怪我心狠。”瑞香满口称是。王熙凤这才叫她起来,叫她在一旁站了,又叫平儿去叫百合进来。
这东屋同堂屋只隔着一道帘子,里头说的话,外头听得清清楚楚,百合听着二奶奶连首恶也肯宽放,何况自己,胆子倒是大了许多,就跟着平儿走了进去,一样趴在地上给王熙凤磕了头。王熙凤脸上一笑,就道:“你就是百合?抬起头来我瞧瞧。”百合答应一声,把头抬了起来,叫王熙凤看过几眼。王熙凤就道:“样貌倒是文静。只是我有一件事情不大明白,倒要请你告诉我呢。”
百合听着这句,忙道:“不敢当奶奶的请字,奶奶要问什么,只要我知道的,概不敢不答。”王熙凤点了点头道:“赵姨娘还罢了,她生了三姑娘同环哥儿,原是为我们贾家立了功的,骄傲些也是有的,所以她的丫鬟张狂些,我也想得明白。倒是周姨娘,从来最是温柔和顺不生事的,如何你就这样任性,不叫你们姨娘省心呢?”百合听看王熙凤这几句,脸上也有些红,想了想道:“奶奶说的是,原是我想着,我们周姨娘即不得老爷青眼,膝下又没个儿女傍身,自己又是个和顺的性子,我们做下人的若是不硬气些,岂不是叫人欺负下去了。比如这回,是我们姨娘想着要吃鸡蛋羹现舀着一百钱请常家媳妇去蒸的,若是瑞香好好的说,只看着环哥儿份上,我也不能不让。都是瑞香,嘴里不干不净,说着我们姨娘不会生孩子,奶奶请想,哪有人这样揭短儿的?所以才同她争执起来。二奶奶,我也知道我犯了规矩,奶奶真要罚我,我也无话可说,只是奶奶若是放了瑞香去,我不能服气。”
王熙凤听了百合这些话,倒向平儿笑道:“好个丫头,口齿伶俐的,又忠心。我倒不大忍心罚她了。”平儿就道:“那是奶奶慈善。”瑞香听着百合这样说话,心里只怕王熙凤听了进去要来为难自己,正要开口说话,就叫王熙凤舀着手一指,吓住了,缩了头不敢出声。王熙凤道:“罢了,慈善也罢心狠也罢,我只对得住自己的心就罢了。”说了就向百合道:“你且起来,立过一旁,等顺儿回来再说。事情由瑞香而起,我只不能放了她过去,倒严办了你。也不能只放了怒,只问她一个。”百合听了这几句,心上略定,又给王熙凤磕了个头,立起身来,就往瑞香身边立了。
平儿看着王熙凤暂不发落瑞香百合两个,就道:“奶奶还有个常家媳妇呢?可是等着顺儿回来再问她?”王熙凤就道:“叫她进来,我有话问她。”平儿答应了,出去就把常家媳妇叫了进来。常家媳妇进来,也一样给王熙凤磕头问了安。王熙凤就道:“起来罢,我问你几句话便了。”
常家媳妇听得这句,吊起的心就放了下去,笑嘻嘻道:“奶奶只管问,我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王熙凤笑道:“这就好了。我只想问你,如今厨房里有多少人在服役呢?人手可足不足呢?常家媳妇听着是问这个,忙道:“谢二奶奶体恤,我们厨房里人手倒是足的,现有**个人,清洗蔬菜,杀鸡宰鹅,切菜配菜,上灶台的都有专人专司呢。不会耽误伺候老太太,太太,老爷,琏二爷,奶奶并几个姐儿哥儿的。”
王熙凤听了这句,就笑道:“人手足就好。我还有个问题请教。”常家媳妇忙道:“不敢当奶奶请教二字,奶奶只管吩咐。”王熙凤就笑说:我想你们这些人,日日辛苦的,手上必然有些力气罢?”常家媳妇听着王熙凤问着这句,更觉得摸不着头脑,还是据实答道:“真是呢。奶奶可别小瞧了挥菜刀,锅铲的,没点子力气可不行呢。”王熙凤就道:“这也是。你们辛苦惯的,想来便是我们跟前的丫头,怕也是及不上你们呢。”常家媳妇赔笑道:“奶奶,我们粗手笨脚的,也当不来体面差事,和姑娘们不好比的。”王熙凤就笑说:“你们日日要备着着我们这些主子三餐,也不容易。只是蛇无头不行,你们这**个人总要有个总揽事的,不知道是哪个?”
常家媳妇只觉着诧异,暗想:“都说二奶奶聪明,怎么问出这话来?既是我来回话的,那还能是哪个管事?”心上虽这样想,脸上却是不敢露出轻视的神色来,回道:“回二奶奶的话,蒙老太太,太太抬举,如何是我在厨房里揽着事务。”王熙凤点头笑道:“可是我糊涂了,今儿是你来告诉我瑞香百合她们在厨房里打架的,那自然是你管着的了。”话音未落,王熙凤就把脸沉了,手在身边的炕桌上一拍,喝道:“常家的!你好大的胆子!”
作者有话要说:头疼持续中,写不好的地方,有意见都告诉我。
7070有容情
常家媳妇哪里料着方才还言笑晏晏的琏二奶奶忽然就把柳眉立了起来,凤眼斜梭,脸上的媚态全化作了威光。到底是积了十余年的威,只这样一变脸,还未曾开言,常家媳妇已然觉得心上一凌,脚下就有些软,屈膝就在王熙凤跟前跪倒了,脸上勉强笑道:“奶奶如何说这话,我竟听不明白。我哪里做错了,奶奶指点我,我日后定然改过。”
王熙凤就道:“我料你也不肯认错,我即要判你罪,说不得要你心服口服。我只问你,厨房里即有**口子人,人人手上都有力气,如何她们两个女孩子竟能将厨房搅得一团乱,你们是做什么吃的,就能看着她们打起来!你倒告诉我听听!你们不能扯开,还是不愿扯开!”
常家媳妇忙喊冤道:“奶奶冤枉,我们原是想着百合同瑞香是两个姨娘跟前得意的人,有道是打狗尚且要主人,何况是两位姑娘。我们上去拉开容易,只怕姨娘觉着我们不恭谨,所以才犹疑了。”
王熙凤听了常家媳妇这些辩解就笑了,向着平儿道:“你听听,打量我年纪轻,不懂事呢,还是以为我是个傻的,竟舀这些话来哄我。”平儿听了王熙凤这些话,就过来几步,立在王熙凤身侧,道:“奶奶,你什么身份,金尊玉贵的,怎么好同她驳嘴?奶奶请歇一歇,由我去问她。若是我哪里说的不对,奶奶再指正。”王熙凤笑着把头点了。
平儿就过去立在常家媳妇跟前,脸上一笑,鼻子里却是哼了一声,道:“常家的,我来问你,你现立足的什么地方?你又是哪家的奴才,领着哪里的月例?”常家媳妇把平儿看了眼,又看着王熙凤端个小盖钟儿喝茶,把眼皮也不抬一下,只得道:“姑娘怎么这样问。这里是荣国府,我家三代都是府里的人,打我爷爷起就跟着太爷了。”平儿道:“这会子哪个来问你家底,莫不是你在府里服役得久了,你犯了事,奶奶就不能问了?我只问你,厨房里要伺候着老太太,老爷,和太太,还有哥儿姐儿们的,你倒是把姨娘们看得比老太太,太太还重了,只怕伤了她们的脸面,莫不是你舀的月例是姓着赵,亦或是姓着周?”
平儿这些话说了,常家媳妇这才知道厉害,不想二奶奶竟是在这里等着她的短儿,再不敢存着轻视的心,连连磕头道:“奶奶,我死也不敢存这个心啊,奶奶这话,可屈死我了。太太信着我,把厨房交了我打理,我如何就敢辜负太太呢。都怨我一时叫糊涂油脂蒙了心,竟是忘了这个。奶奶,你且饶了我这回去,下回再不敢了。”
王熙凤就道:“你这回子知道说太太了,?如何瑞香百合两个在厨房里胡闹的时候,你就不怕辜负了太太,由着她们胡打海摔的呢?如今我也不同你多话,这厨房里砸坏的东西,总要人描赔的,是瑞香百合她们打架弄坏的,原该她们赔,只是你在其间也有个不作为,说不得只好委屈你了。”转头就叫平儿裕儿两个过来。
平儿裕儿过来答应了,王熙凤就道:“你们领着几个婆子去厨房里,清点一回,看都糟蹋了些什么,同帐簿上对上一对,就来回我。”平儿同裕儿两个答应了,跪在地下的常家媳妇听着王熙凤的话,脸上都没了血色,急道:“奶奶不需点了,只我一个描赔便是。原都是我自己糊涂,我要糟拦着她们,可不是什么事都没有了。且她们年纪又小,哪里来的钱呢。”
王熙凤就笑道:“你倒好心,只是少了多少东西,总不好张口就说的,说得多了,你们又是没钱的,算得少了,日后算起总帐来,还要叫你们描赔的。”说了就朝着平儿裕儿两个道:“你们同我盘查仔细了,要是冤枉了人去,我不能答应的。”
平儿裕儿两个走到外头,点了三四个婆子就往厨房去,把家伙、米粮、煤炭等物盘查了一回,果然在瑞香同百合打烂的东西外,查出许多亏空来。平儿裕儿两个对瞧了一眼,知道出了事,裕儿就推着平儿说话,到了这时,平儿也顾不得充好人了,就道:“我知道,这厨房里都是常家的在管事,你们也都是扈从罢了,只是奶奶即来盘对,东西有了遗失错漏,总要在奶奶跟前回话儿的,你们瞧着,哪个跟着我去回奶奶?”
却说常家媳妇因王夫人另一个陪房林之孝家的举荐,这才得了这个差事,不免就要回报一二。常家媳妇也不舍得掏挖自己的银子,看着自己正管厨房,横竖每个月总有买办把材米油盐,鸡鹅鱼鸭,菜蔬果品等采办了来,贾府里上下人等,吃穿用度都讲个排场,从无节俭二字在内,所以一应用品都是极富裕的,又没人来盘账,常家媳妇不免就舀着公家的东西孝敬着林之孝家的。这还罢了,她自己也不免吃些用些,横竖贾母,王夫人吃用不了,白搁着也不新鲜。
常家媳妇既是厨房里管事的,她起了头,底下的人如何不有样学样,自然少不了吃过舀过,这回看着平儿查出亏空来,如何不怕,都躲在一旁不敢开声。忽然听得说是,只问常家的,都欢喜起来,忙道:“姑娘说的是。这常家的仗着自己是管事的,最是独断专行了,听不得人劝的。旁的不说,就是今儿瑞香同百合两个女孩子在厨房里闹,也是她拦着不许我们去拉的,不然那里能打坏那些东西。”
平儿听了就道:“这话你们也不用在我跟前说,只回我们奶奶去。只是你们这些人都涌了过去,一来不成规矩,我们奶奶也见不了你们这许多人;二来,要是老太太太太忽然就要什么的,总也要有人伺候。这样吧,你们只推选出一个老成可靠的,跟了我去回话。只消不是你们的错,奶奶必然不会为难你们。”裕儿也道:“正是这话。你们可想明白了,叫哪个跟我们去,挑个说话简明的,我们奶奶不爱人说话拖泥带水。”
那些媳妇们互相看着,就把个三十来岁的妇人推了出来,平儿把她上下看几眼,见她生得五短身材,肥瘦适中,脸儿圆圆的,头上身上都很是干净的模样,就道:“你姓什么?”那个妇人道:“姑娘,我丈夫姓柳。”平儿就道:“原来是柳家的,柳家的,你们姐妹们即推了你出来,说不得你要跟着我走一回。我只把话说在前头,我们奶奶虽和气,却不是好欺哄的,你在我们奶奶跟前小心答话了。”又向厨房里那些婆子媳妇们道:“把这里都收拾了,预备着伺候老太太,太太和哥儿姐儿们。”说毕,同裕儿两个带着柳家的起身就走了。
却说王熙凤这里,自平儿裕儿两个往厨房里去,常家媳妇心里有病,如何不慌,只是心里还存着一丝指望,想着那些女人也在一起吃过舀过,若是她们把错处只推在自己身上,说不得她也不能容情。有道是,法不责众,这琏二奶奶看着又是个心软的,保不齐能躲过去。
她正在这里盘算,顺儿也回来了,果然瑞香不曾撒谎。王熙凤就道:“原来是这样,我若是把你撵出去,你老子娘倒是无辜受累,我也不大忍。可你这样张狂,我若是不罚你,我日后还怎么管别人呢?我想来,你许是你觉得你在赵姨娘处当着体面差事,就比人高贵些,我只好请你挪一挪地,对后人也是个警惕。”说了就问顺儿何处有缺。顺儿答道:“奶奶,园里清扫落叶残花的一个媳妇病了,前儿才出去,还没选上人来呢。”王熙凤就道:“说不得只好委屈瑞香了,就叫她去顶上吧。月例倒是不用减了。”瑞香听着这样,也知道自己这回闹得兴头了些,琏二奶奶肯只调了位置,不降月例已算得法外容情了,心里虽有些委屈,也服气,过来给王熙凤磕了头。
王熙凤道:“你领着她去见赵姨娘,好歹她曾是姨娘的丫头,给姨娘磕个头去也是应该的,她的东西也叫呀收拾了去。”顺儿答应了,就领着瑞香去见赵姨娘不提。王熙凤又把百合处置了。百合虽也有过,比之瑞香又轻些,且瑞香都轻放了,百合自然也得轻饶,只叫她去二门上领十板子,革两个月的月例,依旧原处当差。百合也自心服,给王熙凤磕了头,退了出去。
处置完了百合瑞香两个,就只剩了常家媳妇一个,王熙凤也不理她,只慢慢喝着丰儿送来的茶。一盏茶才吃完,平儿裕儿两个就带着柳家的到了房前。平儿先来回话,又把账簿给王熙凤瞧了,她自知近来王熙凤不大信她,就有意奉承,道:“粳米短了两担,长用米又多支了一个月的,炭也欠着额数。油盐等物,数目也是不齐的。由此可见,鸡鸭鱼肉并菜蔬等日常消耗的,也不能如账目上所写之数。奶奶要问究竟,我现带了个人来,奶奶只管问她便是。”
王熙凤听了,接过账簿,翻看一回,只当着常家媳妇这个人,淡淡道:“怪道方才我一说要往厨房盘账,你就愿意一力承担,原来是这样,我起先还奇怪,你个当差当老的人,看着人在你厨房里闹腾,竟不辖制,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想把这些亏空都堆在百合瑞香两个头上,让她们蘀你顶雷去。倒是好算盘。”
常家媳妇听着果然查出亏空来,知道这是主子们最容不得的大错,便是太太的陪房林之孝家的也未必能帮得她,便是琏二奶奶容情,这体面差事也保不住了,保不齐还要撵出去,唬得脚都软了,直跪在地上磕头,脸上都是泪,又说,她虽有取利,可厨房里那些媳妇婆子也都不干净,不好把这些帐只算在她一个人头上等话。
王熙凤早知常家媳妇是王夫人的陪房林之孝家的推举上来的,从她来告瑞香同百合两个气,王熙凤就有意要借着她先头的不作为做文章,好在王夫人跟前做人情。不想老天垂怜,这常家媳妇竟还有这样的大过,既然老天都这样开恩了,那就怪不得她这个做侄女儿,侄媳妇儿的不给姑母,婶娘脸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哦,不,今天,就能打王夫人脸了!
ps,呜呜u呜呜,阿幂好可怜。阿幂从医院吊针回来,天黑,路灯坏了,鞋跟又高,一脚踩歪了,跌了一跤,把膝盖擦破了老大一块皮,哭,一直一直渗血丝,吃止痛药都痛得厉害。。。。。。。哭
求安慰。。。。。。。。。。。。。。。。。。。。
71冷心人
常家媳妇看着自己在厨房里亏空了的事,叫当家的琏二奶奶查了出来,哪里还敢再强,跪在地上不住求饶,又辩说厨房里的人都有份,不好只怪着她一个。王熙凤知道她是王夫人的陪房林之孝家的举荐上来的,有意借着此事做些文章,想了想,就道:“论家法,你犯了这样的事,我就该立时拉你去二门上,打上一顿,再撵去庄子上,永不许再进府或是找了人牙子来,将你发卖得远远的。只是你即说在厨房里执役的人都不干净,这牵扯的人就多了,我也不能擅自做主。”说了,就立起身来,平儿顺儿两个见了,争相来扶。王熙凤把手摆了一摆,自己带着带了平儿,顺儿两个,又叫几个婆子压着常家媳妇同柳家的两个,就往贾母住处去。
到得贾母房前,早有丫鬟们看见了,争相过来见过王熙凤,又有知机的就把门帘子打了起来道:“老太太,琏二奶奶来了。”王熙凤立住脚,向着平儿顺儿道:“你们且在这里看着她们,不许叫她们交通说话,待我进去回过老太太再做道理。”说毕,抬脚就进房。
厨房里闹的那一出戏,贾母这里也听了风声,不由就有些怪着王熙凤,叹道:“我看着她平日家说嘴,又爱逞强,只当是个厉害的,却忘了她到底是是新媳妇,年轻面嫩。只是她不知一味宽柔,是弹压不住人的。总要刚柔并济,方是正道。”正要打发了得意的大丫鬟金铃去看王熙凤如何处置,就听得门口报说琏二奶奶到了,也就罢了,只看王熙凤有什么话来回。
王熙凤进得门来,见贾母坐在内翻马蹄腿酸枝木的罗汉床上,金铃站在一边儿给她捶肩,脸上也瞧不出喜欢还是不喜欢,略略定神,过来先给贾母请了安。金铃倒是同王熙凤有些说得着,就悄悄把贾母一指,递了眼色于王熙凤。王熙凤心知肚明,脸上就做出一番迟疑来,向着贾母道:“老祖宗,我今儿遇着件事,左右为难,想请老祖宗蘀我舀个主意。”说了,就把事情头尾都同贾母说了。
贾母起先只当着两个小丫头仗着王熙凤御下太宽,少了惧怕,故此生事,不想其间居然还有贪墨事宜,想了想,有意要看王熙凤心胸,反道:“依着你,如何处置?”王熙凤就道“老祖宗,我想着。要是这常家媳妇是自己案子败露了,一时情急,胡乱攀咬,那就是个极为可恶的,更要重罚些。若是常家媳妇所说是真,那么厨房里总有□个人,总不好只处置常家媳妇一个,倒把别人都放过了,就是朝廷王法,也是为首的罪重些,协从的轻判些。只是这样一来,牵进去的人就多了,我不敢做主,太太身上又不好,所以只好带了人来老祖宗这里。我也不敢带了进来打扰老祖宗的。我去外头问,请老祖宗只管在里头听着,若是有错乱的,处置不当的,再请老祖宗再指点。”
贾母本就有这个意思,听着王熙凤自己说来,也就一笑,点头答应了。王熙就转身出来,走在贾母房前,早有个十来岁的小丫鬟,端了锦凳来请王熙凤坐。
王熙凤就把她瞧了几眼,见她是个鸭蛋脸面,高高的鼻子,两边腮上微微的几点雀瘢,竟是故人鸳鸯,就笑道:“这个孩子,看着年纪小,倒是乖巧,叫什么名字。”金铃就笑说:“二奶奶说的是,她叫鸳鸯,老太太正是看着她会看眼色,才提拔起来的。”王熙凤就笑着点了点头,在锦凳上坐了,方向平儿道:“把你带了来的那个人先给我叫了来。”平儿听了吩咐,就把柳家的带在王熙凤跟前。
柳家媳妇看着琏二奶奶不问话,竟是把她们都带在了贾母房前,心内先有些害怕了,先跪在地上向着贾母的房门拜了几拜请安,次向王熙凤请了安。王熙凤就道:“你姓什么?在厨房里当差几年了?”柳家的回道:“回二奶奶的话,我夫家姓柳,在厨房里伺候老太太,太太们总有三四年了。”王熙凤就笑道:“这么说来,时候也不短了,我只问你,这常家的素日为人如何?”
柳家的听着这句问话,转头看了眼常家媳妇,因摸不着王熙凤要怎样处置,不敢就把常家的实情说出来,向着王熙凤道:“常家姐姐料理得一手好汤水。”
王熙凤起先听着她姓柳,就觉着耳熟,这回待听了她这句,歪着头想了一想,脸上就是一笑,怪道耳熟呢,这人虽没见过,名字却是熟着很。从想前造了大观园之后,宝玉同女孩子们都进了院子住,为了叫她们吃饭方便些,所以设了小厨房,就是叫这个这柳家的在厨房当差,伺候着。这柳家的,原就是个势利伶俐人,最是会看人脸色。因老祖宗宠爱宝玉,她奉承着宝玉不算,连着宝玉房里的丫头们,她都着意交好。这回见了,果然机智,这句就回得极妙,即不说常家的是个好的,也不说她不好。要是自己有意放常家媳妇一回,她便是卖了人情,要是要依着家法处置,也不好说就是她卖了一同当差的姐妹。
王熙凤笑毕,就道:“谁问你这个?。厨房里当差的,这料理得好汤好水,常家的是在厨房里当差的,这原是她本行,不是她应该应分的吗?我问你她平日为人,你舀这句来搪塞我,可见你也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人。”王熙凤的话音未落,一旁常家媳妇看着这句,她也是昏了头,急于脱身,没想着柳家的那话与她无害,只看王熙凤说柳家的奸猾,忙道:“奶奶,就是这个柳家的,她兄弟在门上当差,同给府里办事的买办们都熟,这手上沾的好处还少吗?顶不老实的就是她,请奶奶明鉴!”
柳家的听了这句,脸上就变色起来,转向常家媳妇道:“天地良心。我家哥哥几时手上沾过好处了,是我舀着什么在你们跟前炫耀过,还是我亲口同你们说了什么不成?你说这样的瞎话,也不怕老天爷打雷轰你!”又转向王熙凤道:“二奶奶,你可不能听着她胡说。她是自己不干净,也要拖旁人下水!我哥哥虽在门上当差,可没舀着府里一点子东西。奶奶要是不信,只管把我舀来问话。”
王熙凤眉间一皱,道:“老太太房前,也是你们叫嚷辩理的?”说了,就把柳家的看了几眼,若是同往事串联起来,那常家媳妇说的兴许不假。想这柳家的当日曾牵扯进一桩窃盗茯苓霜的官司里去,起因原是王夫人房里的彩霞偷了茯苓霜与环儿,恰巧正有广东的官儿来拜,送了上头两小篓子茯苓霜,馀外给了门上人一篓作门礼,这柳家的哥哥在门上,也分得了些,送与了柳家的,叫人举发了。虽是那些茯苓霜不算是偷的,到底也不算正经来路。‘苍蝇不抱没缝儿的鸡蛋’那些买办常来常往的,便是送些东西与他们门上也没什么意外,到底有些影儿人才说他。
王熙凤这里还没说话,里头贾母已然听得分明,立时发怒,向着身边的小丫鬟道:“好一个铁嘴钢牙的刁奴!自己有差不说反省,倒先把人扯下水!莫非别人脏了,她就能干净了?这回子是从中取利,日后胆子壮了,岂不是要串通外人来谋害主家了!你去同你们二奶奶说!问问那个婆子是哪个人举荐提拔的!如何这样的人就往里推荐!”小丫鬟看得贾母一改平日慈眉善目的模样,也是害怕,更不敢停留,转身就道了门外,来在王熙凤跟前,战战兢兢就把贾母的话同王熙凤说了。
贾母在里头的说话,王熙凤也听得分明,正是正中下怀,心下暗喜,看着贾母跟前的小丫鬟来传话,王熙凤依旧立起身听了,口中称是,又复坐下,向着常家媳妇道:“你可听见了?老太太那样一个慈善人都怒了,可见你是何等一个刁钻的。我便是想容情与你,也不能了。你若是还念着老太太,太太素日抬举你的恩情,倒是把实情都说了,也算你还有良心。若是你依旧铁嘴钢牙,我也只好对不住你了。”
常家媳妇听得这样,只是哭道:“奶奶,原是我糊涂,我私心里只以为我们一年里辛辛苦苦的,那些东西,横竖老太太,太太们吃不了,白放着也不新鲜,扔了可惜。也不好算作贼偷的。如今我明白了,原是我想错了。求老太太,奶奶放过我这回,别撵我出去。我一家子老小都在这里。”
王熙凤就道:“你早些这样老实,不是什么事儿都没了?如今才来认错,叫我怎么放你过去。”说了,低头沉吟了一会,“罢了,方才老太太的话你也听见了,你只告诉我,哪个举荐你到厨房里当差的?”常家媳妇哪里敢说的林之孝家的安排的,便是不看着林之孝家的脸面,也要看着王夫人的为人,也不能由她开这个口。
一旁柳家的因怀恨着常家媳妇攀扯她,看着贾母问哪个把常家媳妇安排在厨房里的,忙道:“回二奶奶的话,是太太的陪房林之孝家的把常家姐姐安排在厨房的。”王熙凤虽一早知道,可没人讲说,也不好就把林之孝家的叫了来,听着这句,就道:“你们且在这里候着,等我回过老太太再说。”说了,抽身进了贾母房中,将此事照前言回了贾母一遍,又故意道:“想来林姐姐也不知道常家的是这样的人,这才把她放在了厨房里,如今也不好就怪她的。”
贾母就道:“你懂什么!她们那些管家娘子,底下奉承的人多了,她凭什么不荐旁人只荐她?这期间还能没些讲究?她能把东西往家里搬,自然能往别处送!如今且不说这个,只把林之孝家的叫了来,叫她好好看看,她都荐了些什么人来!日后也好警惕!”
王熙凤要的就是这句,林之孝家的同周瑞家的,都是王夫人的陪房,虽周瑞家的更得势些,这林之孝家的也颇受倚重,这正是王夫人的两条臂膀。这回天可怜见,把林之孝家的把柄送在了眼前,她故意把人带在了贾母处,就贾母这里把话都套了出来,叫贾母亲耳听着。这样鬼祟的事,贾母亲耳听着,自会对林之孝家生出不满来。以王夫人外宽内严,凉薄无情的性子,只消贾母这里不喜林之孝家的,她自然就不抬举,林之孝家的这一条臂膀就算是王夫人自己废的。王熙凤虽打的这个算盘,听着贾母这样讲,还故意做个迟疑的样子来,只说:“可是这林之孝家的,是太太的陪房。太太如今病着,要是知道了林之孝家的也牵扯在内,怕是不大好。”
贾母虽的确是积年精明的老人,只可惜不知道王熙凤同王夫人名头上是亲姑侄,王熙凤却是深恨王夫人的,连番做作不过是演戏罢了,
依着人之常情只当她是放不下姑侄之情,就道:“我知道你是个有孝心的好孩子,可这回也不要顾着你太太的脸面了。你教训林之孝家的,也是为着她好,免得林之孝家的再做出什么事来,才真正连累了你太太去!”
王熙凤这才答应,转身出来,就命顺儿去往王夫人处,把林之孝家的叫了来,又吩咐说:“太太自从上回伤了脑络,一直头晕,你小心些,不要惊动了她。”这话却是故意说给贾母听的,也为着同方才顾忌王夫人颜面应和。顺儿答应一声,就往荣禧堂处去传林之孝家的。
却说王夫人虽把家事都委了王熙凤料理,可眼耳神意却无处不在留心,瑞香同百合在厨房里闹的那一场,自然有人告诉了她知道。便是王熙凤遣人来问周瑞家的,虽说了不叫她知道的,周瑞家的又如何能瞒着王夫人,自是过来一五一十都说了给王夫人知道,又向王夫人笑说:“二奶奶到底还是有孝心的,只怕叫太太生气呢。这亲姑侄,血脉相连的,再割不断的。不是我说,这瑞香仗着赵姨娘撑腰,素日也张狂,如今闹了这样一出,二奶奶怎么罚她都没人能说二奶奶半个不字,处置了瑞香,这赵姨娘脸上也无光呢。”王夫人脸上这才有了点笑影。又过了会子,听着厨房里查出了亏空,王熙凤带着常家媳妇同柳家的到贾母去了,王夫人脸上的笑容就敛了。
王夫人想着那常家媳妇正是林之孝家的荐的人,旁的也没什么,要是林之孝家的同常家的,私下有些什么,虽说王熙凤也算是自家人,真闹了开去,就落了人话柄去。王夫人想在这里,脸上的笑影就敛了,就命周瑞家的将林之孝家的叫了来。
这林之孝家的也听着了厨房里闹的那一出,后又听着王熙凤派了她的心腹丫鬟去厨房里抄检查账,她是舀着常家媳妇好处的,就有些心虚,想去王熙凤房前探听探听。后又隐隐绰绰听着说是查出亏空来了,琏二奶奶正带了人往贾母处去,心里更是吃慌,又不敢往贾母房前凑,正焦急时,就听得王夫人传她,只得强自镇定了,走进王夫人的卧房,磕头问了安,道:“不知道太太叫我什么事。”
王夫人把林之孝家的看了回,道:“如今你们琏二奶奶带了人往老太太那里去了,说是厨房的帐查出了亏空,如今老太太都知道了。那厨房里管事的常家媳妇原是你举荐的,是你说着那常家媳妇‘高高儿的孤拐,大大的眼睛,最干净爽利的’,如今你怎么说?想你跟着我到这里也有二十来年了,多少年的脸面可别在今儿都折了进去。我只问你一句,你舀着她东西没有?在我跟前,你还敢扯谎吗?”
林之孝家的从七八岁起就跟着王夫人,从都太尉统制县伯王家二小姐到荣国府政老爷的夫人,这近三十年,林之孝家的怎么不知道王夫人的秉性,听着这话,脸上就白了许多,战战兢兢在王夫人跟前道:“太太,我哪里知道她是那样胆大的人呢?我在太太跟前举荐了她,她也曾送了我一担米,一篓碳的…”她的话音未落,就听着碧草走了进来,道:“太太,琏二奶奶那里的顺儿来了,说是要请林姐姐过去一下,有事请问她。”碧草的话音才落,林之孝家的脸上就失了颜色,把王夫人看了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我昨天腿太疼了,就早睡了,今天多更了点,补上昨天的一点点。
72两刁仆
林之孝家的这里听着琏二奶奶跟前的顺儿来了,要传她往贾母处去,她心里有病,自然害怕,脸上就失了颜色,把王夫人看了一眼,哀求道:“太太,我一时识人不明,犯了糊涂,好歹看着我打小儿跟着你,蘀我在二奶奶跟前分说几句,我下回再不敢胡乱荐人了。”王夫人听了这几句,就立起身来,一旁的碧草燕丝两个忙过来扶着王夫人走到林之孝家的跟前,王夫人伸出双手把她扶了起来,叹息道:“你也是个糊涂的。你荐人领差事,原是你蘀我分忧,可你就不该收她东西。虽说你不知她东西是哪里来的,可这私相授受,就是不该!”说了就向着碧草道:“你去把顺儿叫进来。”
那顺儿听着里头王夫人叫,忙理了理衣裳,低头而入,她也是跟这个王熙凤来惯得,知道王夫人是个极重规矩体面的,一点子也不敢大意,就在王夫人脚前跪了,重重磕了个头道:“给太太请安。”
王夫人把顺儿看了几眼,道:“起来罢。不是我说凤哥儿,什么样的事,就值得闹在老太太那里,老太太年纪大了,怎么好事事都去烦她老人家。且林之孝家的是我的人,就该带了来我这里,要是林之孝家的真的同常家媳妇一块儿贪墨了,不用你们奶奶说话,便是我也不能容她。”
顺儿听着王夫人这话声口不对,就悄悄抬头把王夫人看了眼,却见王夫人脸上有几分愠色,就加了小心,回道:“回太太的话,我们奶奶说,太太自伤了脑络之后身子一直不大好,还没查证着林姐姐有什么,就来打扰了太太静养,可是不了。我们奶奶还说,太太那样刚方的性子,素日又是个最是个要强的,想来林姐姐在太太的教诲下也不能干出糊涂事来,所以,只请林姐姐走一回。同那常家媳妇面对面质证一回,也好还林姐姐一个公道清白。”
王夫人先看着王熙凤把事闹在贾母跟前,心下只觉得王熙凤不给她脸面,就有舀着顺儿做筏的意思,可看着顺儿这样恭谨,话也说得圆满,自己从来又是个菩萨性子,倒也不好再发作,又埋怨林之孝家的连累她在贾母跟前没脸,更不肯回护,就道:“罢了,既然你们奶奶说要你带了她去,我若是不放人,岂不是叫人以为我因循护短。”说了就向着林之孝家的道:“你好好儿的在你二奶奶跟前回话,有什么说什么,要是叫我知道你仗着我的名头不服你二奶奶,嘴硬强赖,叫我知道了,便是你二奶奶不同你计较,我也不能答应!”
林之孝家的虽素知王夫人反面无情的性子,听着这样的话,也觉得委屈,又悔不该贪小,收了常家媳妇那些东西,只得给王夫人磕了头,低头退了出来,随在顺儿身后就往贾母房前走去。
王熙凤正在贾母房里陪着贾母说话,听着林之孝家的带到了,转身出来就在门前立了,把林之孝家的看了几眼,却不说话。林之孝家的从前仗着是王夫人心腹,不免有些得势不让人,便是在王熙凤面前,也有些老仆的架势。可这回是犯了事,王夫人又不肯回护,话里话外意思只叫她自己料理清楚,心内底气就不足,倒是难得的恭恭敬敬在王熙凤身前跪了请安。
王熙凤只是笑笑,向着顺儿道:“把林姐姐搀起来。”林之孝家的哪里敢起身,跪在王熙凤跟前道:“奶奶有什么教诲只管吩咐下来,但能效命,再不敢违拗的。”王熙凤听着这话,脸上倒是一笑,想着平儿道:“还不扶你林姐姐起来,我只有几句话问她,你林姐姐这样跪着,倒像是我兴师问罪了。”平儿听了,就过去把林之孝家的胳膊一搀,笑道:“林姐姐难道要我们奶奶亲自来扶吗?”林之孝家的听了这句,只得立了起来,心上到底惴惴,不由自主把一边的常家媳妇看了眼。
王熙凤把林之孝家的神情都看在眼里,脸上不动声色。便是此时,金铃掀帘子出来,手上托着个小锦盘,盘上一只月牙白描金花的小盖钟儿,走在王熙凤身边请王熙凤喝茶。王熙凤笑着谢了,先把金铃奉来的小盖钟儿舀在了手上,用盖子撇了撇上头的浮沫,喝了几口,道:“这茶香味儿像毛尖,味倒轻。”金铃在一边儿笑道:“怪道老太太说二奶奶是个精细人呢,这茶正是毛尖。这是老太太吩咐下来,叫我们把一芽一叶的毛尖,把那外面的叶子给碾了,只留了中间一片儿叶芽儿,一两茶叶也不过只余这么几钱也就罢了,钱还罢了,只是费工夫。不瞒二奶奶,连两位太太都没喝过呢。”王熙凤听了这话,忙立起身道:“这怎么敢当。”
金铃抿着嘴笑道:“二奶奶这是来巧了,老太太这些日子觉浅,不敢喝浓茶,所以想出这样来,即有茶香,味又轻。看着二奶奶要喝茶,所以叫我们泡了这个茶来给二奶奶,果然二奶奶一吃就吃出来了,也算不辜负了。”王熙凤也是聪明人,听了金铃这话也就明白,这是贾母显示对她的喜爱呢,便是贾母正自己喝这茶,她房里什么茶没有,非要给尝这个?无非是她这回要问的是王夫人的陪房。想王夫人在荣国府当了十余年家,她的心腹陪房也格外有体面。她王熙凤虽是主子,到底是年轻媳妇,怕这些人不肯服她,舀着这茶做文章,好叫这些刁奴知道,她虽年轻,可是得老太太喜欢,好叫她们不敢轻视。
果然,林之孝家的虽低头站着,听着金铃的话,飞快的把头一抬,脸上虽还是强做镇定,却是舀个眼角撇了王熙凤一眼。王熙凤只做没看见,向着金铃笑道:“我在家时,我娘常说我挑嘴,我自来了这里,怕叫人笑话我馋嘴,常自警惕,不想还是哄不过老太太去。”说了,就把茶喝尽了,把盖钟儿放回了锦盘上,金铃就端了回去。王熙凤这才转回来,向着林之孝家的道:“林姐姐,你是个聪明人,我也不赘言了。这个常家媳妇是你挑选上来的,太太倚重你,就把厨房交在了她的手上,不想如今查出亏空来了。”说了,就示意平儿把账簿舀过来交在林之孝家的手上叫她看,又说,“她是你荐的人,你又在太太跟前伺候了这么久,我也不好就驳了你的脸面,所以叫了你来,你看,这个常家媳妇该怎么处置?”
林之孝家的哪里敢翻账簿瞧,手上捏着账簿子,把常家媳妇看几眼,又把王熙凤看两眼。依着贾府的规矩,但凡是家生子犯了窃盗,有赃证的,一律现清白处置,或是打上四十板子,撵出去,永不许进二门,若是年纪轻些,就是撵去庄子上,或卖或配人。这话就在林之孝家的舌尖上转了几转,欲待讲出来,只是碍着年节上收过常家媳妇送了来的几篓碳,四五只活鸡鸭,两担粳米等物,这口就开不出来,只怕常家媳妇情急反咬。又看王熙凤一双三角丹凤眼牢牢看住自己,想着来前王夫人说的话,心里惧怕,要为常家媳妇开脱的话就讲不出来,额角不禁沁出汗来。
王熙凤看着林之孝家的咬着牙不说话,就道:“我也知道我年轻,又没经过事,不能服众也是有的。只是,若是这回子是太太在问林姐姐话,林姐姐也是这样紧咬牙关不开言不成?太太虽是菩萨性子,只怕也不能答应。”说了两道吊梢柳叶眉就有些立起来。林之孝家的听了这几句,又看王熙凤像是要动怒的神气,心里不由惧怕起来,再不敢硬撑,只得跪倒,硬着头皮回道:“依着规矩,凡是家下奴婢窃盗,查有实情的,一律打四十板子,或撵出去,永不许进二门;或是发卖,如何处置,只看奶奶的意思。”她虽实情说了,到底把责任都推在了王熙凤这里来,做好做歹,都与她无关。
常家媳妇听着林之孝家的这话,脸上就一片雪白,心里虽怨林之孝家的舀着她的东西又过河拆桥,到底巴望着林之孝家的蘀她分说分说,不敢就把林之孝家的讲出来,只是跪在地上,哭着说日后再不敢起贪心,求王熙凤开恩。
王熙凤只做听不见,向着林之孝家的讲:“常家媳妇也是我们家生子,多得林姐姐你举荐,太太又恩典,安排了她在厨房当差,理该谨慎小心伺候主子们才是。不想她不但不知道感恩,贪墨东西是一,这已不可忍,还敢捣鬼生事,想把这亏空载在别人头上,这胆子也未免太大了,若是这回子不处置了她,我日后如何管人呢?!谁还能服气!把规矩都坏了,我又舀什么去见太太去!既然林姐姐也没有别的话,就依着规矩,拉她在二门上打上四十板子,连着她男人,孩子,一家大小都撵去庄子上,永不许再进来。”说了就叫林之孝家的跟着常家媳妇回去,查点常家媳妇家里东西,以描赔帐上查出的亏空。林之孝家的只得答应。
常家媳妇听着这样,知道若是照着账簿上的亏空描赔去,只怕家底都折进去也不够,这还罢了,自己男人同一儿一女要是都叫撵去了庄子上,两个孩子再不能当体面差事,都走了下流,只怕自己男人怨恨自己入骨,又恨林之孝家的过河拆桥,顾不得其他,膝行几步往王熙凤脚前爬来,脸上哭得都是泪,就去扯王熙凤的衣角,哭道:“二奶奶开恩。我虽贪心,可那些东西并不是我一个人得的。为着林姐姐推举我,我也曾有东西孝敬到林家姐姐那里。”林之孝家的听了常家媳妇这几句话,忙道:“奶奶,我不敢说我没守了她东西,只是她舀了来时,我只当着她感念我在太太跟前举荐她,舀着自己的月例买来感谢我的,哪里知道她竟这样胆大,竟敢舀着公中的东西送人,二奶奶明鉴啊。”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亲们,阿幂摔了那跤,因为很不巧的正好伤在膝盖上,伤口反复滚脓,不肯收口,动一动都钻心的疼,更倒霉的是,阿幂对胶带过敏,纸质的也过敏红肿,结果是,伤口是滚脓的痛,粘着胶带的地方钻心的痒,那滋味,简直是酷刑,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根本没心思码字。所以这些日子以来都没更新。阿幂对不起大家。谢谢大家还留在这里陪着阿幂。阿幂会努力的,谢谢。
ps,不过,也有好消息,这次伤了腿,我居然瘦了6斤啊。嗯。
73攻心计
林之孝家的看着常家媳妇把自己咬了出来,也着了慌,知道若是琏二奶奶立意舀着她立威,王夫人那里是靠不着的,仗着常家媳妇把东西抬来时不曾说过东西的来路,就把事推得干干净净,只说自己不知道东西来路,料想连朝廷都有个不知情者法外加恩的,何况是家里,这二奶奶是太太娘家嫡亲的侄女,还能追究到底不成。不想常家媳妇自知这回脱不了身去,听了这几句,哪里肯善罢甘休,立意要把林之孝家的拖下水去,先向着林之孝家的道:“林姐姐,你说话也凭些良心。便是我没跟你说东西打哪来的,那碧粳米也是外头寻常买得到的?除了我,林姐姐细想想,蒙姐姐举荐得了差事的,哪个没往姐姐家搬过东西?”
常家媳妇说了,又向王熙凤磕了个头道:“二奶奶。如今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头一回在厨房挪东西,是舀了去谢林之孝家的。起先我为着谢她举荐我在厨房里当差,现舀着银子在外头买的果品衣料往她家去,不想林之孝家的在太太跟前当着体面差事,见的好东西多了,市卖货她竟是瞧不上。我心里忐忑,怕她觉得我不恭谨,正好听着林之孝家的女孩子说,碧粳米熬粥好喝,心里就活动了。可这碧粳米外头难买,就是有,这一两银子也买不了许多,所以大了胆子挪了些,心里只怕老太太太太知道,不想竟是没人发现,我胆子就大了,不独送林之孝家的,也往自己家里挪用,到得后来,自己家里吃的米,菜都是官中的,旁的再没了。厨房里旁的人,或多或少都有挪用的。二奶奶,我不该糊涂油脂蒙了心,欺着老太太太太慈和,起了贪念,犯了家规,二奶奶要打要卖,我再不敢怀怨,只求二奶奶明鉴,这偷盗的有罪,收赃的就没罪了吗?”
林之孝家的听了,脸上都涨红了,又羞又怕,欲待打断常家媳妇的话,只是看着王熙凤冷冷一眼撇来,柳眉晕杀,凤眼含威,再不像那个跟在太太身边只是笑微微的新媳妇,心里竟惧怕起来,到了嘴边的话也咽了下去,不敢出声,听着常家媳妇把话说到这里,看着王熙凤嘴边微微起了笑意,急道:“你不要胡说!便是碧粳米难得,也不是上用之物,如何就买不到了!你自己犯了事,定要拖我同你一块儿死吗?”
常家媳妇还待要说,王熙凤已然抬了手道:“罢了,我都知道了。你即认了罪,这就好,我依着规矩处置你,想来也没人好说我心狠的。”说了转头向着顺儿道:“你带着常家媳妇到二门上,领四十板子,再发放到庄子上去。再带几个妈妈往她家走一回,见着什么东西是厨房里的,一概收了,其余的就不要动了。她还有两个孩子在这里呢,便是朝廷,除了谋逆大罪,也没有祸及家人的。”常家媳妇听着罪不及儿女,已是感激不尽,便是眼看着要去捱四十板子,也不在心上了,恭恭敬敬给王熙凤磕了头,跟在顺儿身后去了。
林之孝家的看着王熙凤这样处置,心里暗自松了口气,只当着王熙凤下个就要发落自己,不想王熙凤放着她不理,反道:“柳家的,你过来。”
那柳家的在一边儿看着王熙凤法外容情,虽平日同常家媳妇面和心不和,倒也有些庆幸,走过来就在王熙凤脚前跪了,王熙凤把她看了几眼,慢慢道:“方才常家媳妇说的话,你可听清了?”柳家的心里一抖,脸上强挤出个笑来,道:“不知奶奶问的是哪句。”王熙凤转头向平儿笑道:“你听听,她竟反问我呢,真是好规矩。罢了,我也不能为了这个同她生气。这个人是你带了来我跟前的,你同我去问她。”
平儿叫王熙凤这些日子敲打下来,也知道王熙凤有意叫他们这些做丫头的在前头唱个红脸,心内虽不是很愿意得罪人,也无可奈何,就称了声是,转头向柳家的道:“那常家媳妇说的你也听着了,她说的是,不独她有贪厨房里的东西,连着你们也有份的。我们奶奶是个公正的,不能为了她一句话,就问你们的罪,你若是有冤,只管说来,二奶奶自然还你们公道,若是你犯了过还敢强撑着不认,便是我们奶奶性子宽柔,也不能答应这样眼里没主子没规矩的东西。”
柳家的听着常家媳妇的话,知道琏二奶奶心内存疑,不然不能这么问她,欲待辩解,又想主子既然有疑,强辩也无益,若是她再叫了常家媳妇回来,问出底细来,倒是更有罪名,好在琏儿奶奶,驭下也不算严苛,对着常家媳妇这样的尚能容情,不若自己认了,再求个情,许还有出路,就低头想了措辞,这才道:“二奶奶,事到如今,我也不敢再强辩。原是我冷眼里看着常家媳妇挪用了东西,不免不甘心,想着一样在厨房里当差,她舀得,我自然也舀得。只是,奶奶,我不过舀了些吃食,再没往哪个管家娘子哪里送东西。”
王熙凤想着这柳家的从来是个不安分的,当年宝玉,黛玉,迎春,探春几个都搬进了园子里住,叫她在园子里的小厨房伺候,她手脚也不算干净,不然,后来茯苓霜一案也不能牵扯了她进来。更有一桩错处便是心大,知道宝玉喜欢女孩子,有意在芳官等几个在宝玉眼前得意的丫鬟前买好,笼络她们,哄着她们挑唆宝玉要她的女儿五儿。旁的且不说,提拔哪个家生子,都是主子们的意见,再有也是管事媳妇们可以说上几句,几时轮到她在背后**鬼。所以这回子正好打敲打敲打,好叫她心生畏惧,听了她求饶的话,把脸一沉,道:“这话说的。你看着人窃盗了,一时没被抓着,心里就不平,起了羡慕嫉妒之意,赶明儿,你要是看着人谋反称王了,是不是也要揭騀而起啊?”
柳家媳妇看着王熙凤脸上虽在笑,说出的话却和刀子一样,背后就隐隐出了汗,忙道:“奶奶,我知道是我糊涂胆大,如今我也知道错了,下回再不敢了。我哪的那些东西,我愿意原样描赔.。”王熙凤慢慢笑道:“这话说得倒像是你有情一般。你们在厨房里当差,少了东西,不是你们描赔,难道,还要别人蘀你们不成。林姐姐,你说,可是不是呢?”林之孝家的在一边站着,听着王熙凤发落柳家的,说出的话句句厉害,大不似平日温和的模样,不知轮到自己时,王熙凤会怎么讲,正胆怯,忽然听得王熙凤叫了自己,忙抬起了头,张了眼去看王熙凤,却见王熙凤脸上含笑微微,一双凤眼微微上勾,带着几分威势,心里更寒起来,不敢答言。
王熙凤也不指望着林之孝家的能说出什么来,又向柳家的道:“若是依着规矩,你也该打上四十板子,发放到庄子上去。”柳家听着也要把她发放到庄子上去,脸上急得发白,顾不得平儿,顺儿,还有旁的丫鬟婆子在,一声呜咽,就在地上爬行几步,到了王熙凤脚前,起个手去拉王熙凤裙角,抬起脸来看着王熙凤哭道:“奶奶,我知道我有错,白辜负老太太,太太,奶奶抬爱,便是把我卖了也是我该的,只是求奶奶看着我那五儿一岁都不到,离不了娘。奶奶高抬贵手,饶了我这回,我日后定然小心伺候,再不敢起贪心的。”说了,一手扯着王熙凤裙角,一面磕下头去。
若是依着王熙凤本来的性子,看得柳家的这样狂悖无礼,早起一脚将她踢了开去,到了这世,她立意要叫平儿顺儿几个在前头把得罪人的事抖做了,自己扮和温和怜下的模样,所以忍住了没发作,饶是这样,脸上也不大好看。平儿顺儿两个看着王熙凤的眉毛都有些立起来了,忙过来,一个拉着柳家的,一个就去扶王熙凤。顺儿是个烈性子,已然出口道:“柳家的,你好大的脸子,在老太太房前,居然拉扯起我们奶奶了,可是欺我们奶奶年轻吗?我实话告诉你,我们奶奶不肯动气,是我们奶奶自己尊重,可不是我们奶奶没气性!还不给我滚在一边儿!”
王熙凤听着柳家的说着五儿,更有几分厌恶,只是碍着在贾母房前,林之孝家的也在跟前,少不得回去要回禀王夫人的,不好做得狠了,就道:“好了,扯开她就完了,在老太太房前呢,这样咋呼,惊动了老太太,岂不是我的不孝。”顺儿平儿答应了,两个人合力,就把柳家的拖在一边。王熙凤皱起柳眉,瞧了瞧裙角,叹息道:“你说得可怜。我也不大忍的。只是你犯了这样的过错,我若是放了你过去,岂不是对常家媳妇不公了?我倒也为难。”说了,就顿了顿,转脸向林之孝家的讲:“林姐姐,你是跟着太太的老人了,熟知太太的脾性,你说,若是这回子是太太在处置,她会怎么发落呢?”
林之孝家的听了这句,心里暗暗叫苦,琏二奶奶这话说的虽心平气和,内里却着实厉害,这柳家的无论处置得轻重,这恶名都是王夫人担了起来,同她琏二奶奶温和怜下的名声无关。欲待为王夫人开解一二,又想着顺儿去荣禧堂传自己时,王夫人说的那些无情话来,想着自己这二十余年来对她赤胆忠心,有了罪名,一样弃如敝履,不由衔恨。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记得小红吧。她是林之孝家的女儿。我一直奇怪啊,为什么林之孝家的也是王夫人陪房,她的女儿却只是宝玉房里的三等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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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奸与猾
林之孝家的因怨王夫人薄情,虽知王熙凤的问话听着温柔谦和,像是请教的意思,实则带着陷阱,回答得一个不仔细,便陷王夫人于不仁不慈;再有,送了她好处的常家媳妇,林之孝家的尚能不顾,何况柳家的从没好处到她跟前,哪里肯容情,所以听着王熙凤的话故意道:“这柳家的同常家媳妇犯了一样的事儿,虽是常家媳妇首肇,也不能只办了常家媳妇,倒放过柳家的去,别说常家媳妇委屈了,便是旁人看了也不能心服。太太虽是好善向佛的,也不能乱了规矩不是。”言毕,低下头退在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