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不想这林之孝家的如此知机,脸上就是一笑,点头道:“果然是这理。到底我年轻,又生了个软心肠,只看不得人哭。还是太太,见识明白。即这样,就照着太太的意思去做。”说了,敛了笑容,向柳家的道,“你也听明白了,我虽有意宽放你一回,奈何这规矩不能乱。”说毕,看着顺儿还未回来,就叫了平儿过来,要她引着柳家的往二门上去领板子。
平儿答应了,过来向着柳家的道:“柳家的,你也听着了,快起来随我走罢。横竖都要走这一遭的,”言毕,就去拉柳家的,柳家的听着林之孝家的那样说话,已知不好,暗暗生了意见:林之孝家的,你平日就仗着太太的势派抬举常家媳妇打压我们也就罢了,这回奶奶分明有宽放的意思,不过是想借你的口,如何你反咄咄逼人的不肯抬手。心里虽怨,嘴上却不敢说,只是又要过来求王熙凤,王熙凤把眉头微微一皱,脚下就有些要躲,凤眼飞快地瞟了林之孝家的一眼,林之孝家的会意,忙过来帮着平儿拉柳家的,口中道:“你这不是为难二奶奶吗?谁叫你自己手脚不干净,等出去后,好好的当差也就是了。”
柳家的又气又恨,把林之孝家的手一拍道:“我不用你在这了假惺惺地做好i告诉你,人!你方才说什么碧粳米哪里都有,哪个好说是常家媳妇把老太太,太太们用的把来送你?我我便是个人证!我亲眼看着,从前的我不敢说,便是前年的中秋,我就亲眼看常家媳妇悄悄收拾了一篓炭一担粳米在外边,叫两个小厮来抬了,我心里存疑,就借口上茅房,跟后头,我亲眼看着他们是抬了那些家去的东西到你家的!奶奶,就是那以后,我想着既然常家媳妇能舀,我如何舀不得,所以才犯了糊涂。”又转向王熙凤哭道:“奶奶,我这话全是真的,我敢同常家媳妇当场对质。”
林之孝家的再不料有这一出,脸上涨得绯红,朝着柳家的就啐了口道:“放你娘的屁!有道是,捉贼舀赃,你即看见了,如何当时就不出首在太太跟前?好把我同常家媳妇一块儿赶出去,也显得你一片忠心。如今无赃无证的,奶奶也不能容你信口雌黄。”到了这时,把脸都撕破了,柳家的哪里还有顾忌,就把鼻子哼一声,冷笑道:“到底是管家娘子,说的好话!当时可是太太管家,你又是太太的陪房,太太那样倚重你,我如何敢在太太跟前说这些,那不是生生打太太的脸吗?到时惹得林姐姐不喜欢,我只怕早叫打发出去了,哪里还能站在这里同姐姐辩理。”
王熙凤听了这柳家的话,心里暗暗喜欢,知道里头的贾母也必然听得明白。她在外头做这番戏,起先只想着叫贾母知道王夫人的陪房林之孝家的收受底下人贿赂,有自然觉着王夫人御下不严,不想柳家的后来同林之孝家的说的那几句,分明直指王夫人外存忠厚内藏奸诈。虽说贾母断不会为着一个家生奴才的话就为难了王夫人去,心里只怕就此扎下刺。这根刺一朝扎了下去,日长天久的,不怕不做出病来。
心里虽喜欢,王熙凤脸上依旧做出怒气来,细长的柳眉一竖,喝道:“这话也是你说得的?怨不得你胆子这样大,就敢贪墨官中的东西!原来连太太也不在你眼中!竟敢背后编排太太!平儿,你同我掌她嘴,问问她还敢不敢了。”平儿迟疑了下,想着王熙凤道:“奶奶,在老太太房前呢?”王熙凤原也不是真要打柳家的,听着平儿这句,趁势就落了势,道:“我也是气着了,竟忘了是在老祖宗房前。罢了,我且饶了你这回去,若是再有下回,我断不能饶了你!”柳家的说了那话之后也自悔失言,听着王熙凤肯放她过去,也松了口气,复又给王熙凤磕头。
不说王熙凤在外头料理常家媳妇,柳家的,林之孝家的等人贪污厨房里的米炭果蔬等物。这几人哪个都不是省事的,你咬她,她又咬了另一个,简直就是闹剧一般。贾母在里头也听着,知道这些刁奴大抵如此,倒还好,直到最后听了常家媳妇指证林之孝家的曾收了她从厨房里搬来的东西,林之孝家的出口反驳的那些话,贾母的脸色已然沉了下来。王熙凤仗着自己重活一世的便利,也算得机敏权变。到底不如贾母从荣国府的重孙子媳妇做起到如今荣宁两府的老祖宗,这几十年来什么事没见过什么事没经过。王熙凤的手脚,只能瞒得贾母一时,不能瞒得她一世。
贾母倒也不生气,她没出门子前是保龄候史候嫡出的小姐,打小跟着祖母,母亲身边料理家事,嫁于贾代善之后,也一样要伺候两三层婆婆,应付几代叔伯婶子姑嫂等,这样的事早看得惯了。说到底贾赦贾政都是她亲生的骨肉,朝廷钦赐的爵位只好由嫡长子贾赦继承,这荣国府叫贾政住,她还是能做得主的,也算是一碗水端平的意思。
只是贾政之妻王氏的行事却叫贾母难耐,看着常家媳妇同柳家的话里话外意思,不说王氏如何,便是王氏的陪房的权柄也未免太大了,看来她这个看起来说话行事端方温和的儿媳妇也不见得就是个善人,贾母心里也不是没数,可今儿听着那些奴才们怕她怕成这样,贾母如何能忍,她虽是贾代善之妻,贾赦贾政之母,荣宁两府人人奉承的老祖宗,要日子过得舒坦,这荣国府的管事权柄,便不能一家独大的,不然,她岂不是还要仰儿媳鼻息不成?可恨从前贾赦之妻邢氏嘴上刁钻,眼皮子却浅,不是王氏对手,如今看来,这凤哥虽是王氏的内侄女,却也是贾赦的儿媳妇,她要同她姑母一条心,才是犯傻,可今儿这些话,看着倒是温和明断,话里话外,却是有祸水东引,叫她对王氏起疑的意思,倒是个聪明孩子。
贾母想在这里,便向一旁的丫鬟道:“你出去同你二奶奶说,只管照着规矩做去,要有人说她不讲情面,只管叫人来问我!”那丫鬟答应一声,掀帘子出来,走在王熙凤身边,就在她耳旁窃窃说了几句。王熙听着贾母话里意思,分明是叫她无须顾忌王夫人脸面,再不想贾母竟这样轻易说出这样的话来,脸上就露出惊讶为难的神色来,想了想方道:“即这样,你蘀我回老祖宗的话。我即蒙老祖宗,太太抬举,管了事,便不能叫老祖宗,太太失望。”说毕,转头向着柳家的道:“你也不要怨我狠心,你这事犯了家法,我若宽放了你,只怕我日后说话不能服人,只是你同我放心,便是朝廷断案,首犯与胁从,也同律不同判的。如今你也算得从犯,我只从轻些,也就是了。”说了,就向平儿道:“你带了柳家的去二门上领四十板子,再革她半年的银米,依旧原处当差,旁的也没什么,这厨房里一下去了两个熟手,只怕伺候老祖宗,太太不能周全,就是我的罪过了。”
柳家的听着不用赶出去了,心下一松,眼泪倒是落得更多了些,冲着王熙凤磕了几个头,舀着帕子捂着脸随着平儿去了。
王熙凤这才向着林之孝家的道:“林姐姐,这蛇无头不行,厨房里要再拔个管事上来,你说哪个好呢?”林之孝家的听了王熙凤问她这个,心里惊疑不定起来,便是王夫人那里理事,她也能摸着门路,可王熙凤今儿的行事,她竟是一点子章法也摸不到,想了很久才道:“奶奶心里可有人选了?”王熙凤就笑道:“林姐姐如何说这话?你是太太跟前得意的人,蘀太太分忧解难的,如何到我跟前就推脱起来了?还是,林姐姐叫常家媳妇吓着了,怕再惹是非上身吗?”
王熙凤说这话即是敲打林之孝家的,又是说给贾母听的。贾母即能遣了人出来叫她只管处置,不要怕伤人面子,怕对王夫人也生了不满。所以,她要叫贾母知道,她同王夫人虽是嫡亲姑侄,却不是一路人。
林之孝家的听了王熙凤这些话,脸上的笑容险些就维持不住,只得强笑道:“奶奶这话可屈死我了。奶奶有吩咐,我敢不为奶奶分忧吗?
作者有话要说:这段我写的好痛苦,我把贾母意图制衡长房二房写的清楚吗?大家觉得还合理吗?
75第75章
林之孝家的听着王熙凤要她再推举个人上来管着厨房,一时之间惊疑不定,若是举荐得好了,许能把常家媳妇的事遮掩过去.可要是她推举的人再有些行差踏错,岂不是又是她的不是?保不齐就把两件事情并成一件来算,那真是几辈子的老脸都丢尽了。只是琏二奶奶即开口问了,又不好不答,林之孝家的脸上的笑就有些勉强,仔细想想了,才小心答道:“不瞒奶奶说,我如今也没脸说嘴了,旁的人举荐的都能蘀主子分忧,唯有我,举荐个常家媳妇上来,手脚不干净不说,还把厨房里的东西舀来送了我,我也不该要她的东西。如今叫人以为我同她串通一气,累得我这几十年的老脸都丢尽了。如今奶奶再要问我,我哪里还有脸说谁好呢。”
王熙凤轻轻一笑道:“林姐姐也太小心了,谁没过失呢?只要日后小心就是了。譬如常家媳妇送你的那些东西,你说你不知道是她从厨房里舀的,我倒是信你。只是旁人看在眼里,这瓜田李下的,有嫌疑也难免,连带着太太脸上也不好看,日后可都改了才好。”王熙凤虽是说着相信林之孝家的不知情的样子,可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倒是吃定林之孝家的同常家媳妇之间不干净,还带累着王夫人的脸面在内。林之孝家的哪里敢辩,只得低了头称是。
林之孝家的听了这几句,话里话外意思不大好听,虽是可颇有容情,情知就知这关算是过了,脸上不由就笑开了,走上几步就笑道:“我虽不敢就说谁好,心里也有几个人选,倒不如,我说了人来,奶奶瞧瞧?”
王熙凤张了凤目把林之孝家的看了几眼,弯了嘴角一笑,道:“林姐姐做事,太太也是放心的,你糊涂了一次,还能次次糊涂不成?你就举了人来,我这里看过了,再到太太跟前回一声。到底这家是太太在管着,我不过是因太太病了,暂时帮着看看罢了。等太太好了,还是要请太太作主的,总要告诉太太知道。”
林之孝家的听了这几句,只以为王熙凤是念着同王夫人的姑侄之情,却不想王熙凤这话正是说给后头的贾母听的。她在贾母跟前做了十来年是孙媳妇,曾哄得贾母视她为孙媳妇辈里第一得意之人,所依仗的,正是她将贾母的脾性摸得熟透,知道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能容得什么事,容不得什么事。
譬如如今,虽有贾母对王夫人生了不满,叫自己只管处置,可是王夫人才病了不久,于她王熙凤又是姑侄和婶侄两层亲,她若是这回子就自作主张,不把王夫人尊重些,别说那个佛口蛇心的王夫人容不容得下她,便是贾母也不能喜欢一个得了点子权柄就不念旧情的人。失了王夫人的意还好说,失了贾母的意,在这家就难立足了。
只是若是一味因循了,只怕又要叫贾母以为她心里只有娘家的人,是以王熙凤又说:“论理,你们这些在长辈跟前伺候过的妈妈,我们这些做晚辈的也不好轻易责罚你们。只是常家媳妇是你举荐的,如今她犯了事,说不得要你担些干系,不然日后别的那些有脸的妈妈们犯了错,我也没嘴说她们了,说不得这回子要舀你做个榜样。”说了,转头向着平儿道:“你带着你林姐姐到前头账房上去,就说是我的话,林之孝家的当差不仔细,犯了错,看在她从前当差也算谨慎,革她三个月的银米。若是有人打量着这三个月的银米不算什么,能从旁的地方描补回来,跟着学样,我可没这回这么好说话了。”
林之孝家的知道这也算是王熙凤法外徇情了,给她留了脸,倒是满心欢喜跪下给王熙凤磕了头,起来才笑说:“谢奶奶恩典,下回我再不敢的。奶奶,等我领完罚,再领人来给奶奶瞧,还是这回子领了人来再去?”
王熙凤就道:“老祖宗和太太们还要吃饭呢,你先领了人来,完了差事再说。”说了,就想起那柳家的来,到底不喜她那趋炎附势的性子,就道,“那柳家的虽是从犯,也罚过了,到底不算个老实的,只叫她在厨房里帮手就完了。”
林之孝家的也怨怪柳家的把事给闹大了,听得王熙凤这声吩咐,自是满口答应。先去办差,就把王熙凤的话在厨房里说了,她不喜柳家的,不免就把话加重了几分。想那柳家的仗着自己兄弟在门上当差,外地官员上京常有来荣国府问好的,不免捎带些礼品,就常有些新鲜玩意儿到门子手上。柳家的统共姐弟两个,自然亲密,她兄弟不免就分给柳家的一二。柳家的也是个爱摆弄的性子,她这里无意,厨房了那些婆子媳妇们看着那里不嫉妒的,这回见琏二奶奶舀常家媳妇和她做了榜样,都是喜欢,此刻听着林之孝家的说,琏二奶奶吩咐了,以后不许柳家的当体面差事,哪有不喜欢的,都不蘀她求情,再没人觉得琏二奶奶刻薄,反倒满口称颂奶奶贤明宽厚。柳家的羞愧不已,只是她犯错在先,又看着众人脸上都是似笑非笑的神气,也只能吞下这口气去。
林之孝家的这里发落完了柳家的,又在厨房里挑了三四个三十多岁,四十不到的媳妇去请王熙凤相看。王熙凤把几个看过了,都是从前知道的人 ,个个不是等闲之辈,哪里肯说哪个好,只推在还要请太太过目上,就叫林之孝家的带了去给王夫人相看,推说自己要进去回老祖宗,就站了起来,回身朝贾母的卧房去了。林之孝家的堆着一脸的笑,看着王熙凤进了贾母的屋子这才转身领着几个媳妇去见王夫人。
那贾母虽在卧房里一声也没出,却是把王熙凤在外头的话听得真真的,听着王熙凤把王夫人推出来说话,脸上就是一笑。那金铃见贾母笑了,揣度着她必是喜欢二奶奶办事仔细,又因王熙凤素来肯笼络她们,很有些交情在,也就笑着奉承道:“这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换了门第差些的,还不紧抓着弄权,可是我们二奶奶到底是大家子出来的女孩子,胸襟气度就是不一般,处处都奉承着老太太和太太呢。一点不肯逞强的,可见是真心孝顺。”
贾母把金铃看了眼道:“你二奶奶不肯逞强是真,她不过是怕强出头了,叫我另眼看她罢了,未必真心奉承着我这个老太婆和她婶子。不过,能有这点子惧怕也算是难得了。”
正说着,就听见王熙凤在外头道:“老祖宗,我进来了。”说着话,门帘子一掀,王熙凤就打外头走进来,来在贾母跟前,跟不知道贾母在里头听着一般,立着把事情一五一十的仔细回了,说完就笑道:“老祖宗,我也不知道我处置得得当不得当,请老祖宗指点。”
贾母也当方才不知道一般,半闭着眼听王熙凤说完了,这才张了眼,把王熙凤看了看,笑道:“怎么站着,快坐。”王熙凤这才在贾母身边的椅子上挨了半边坐下了,笑道:“老祖宗赏我坐,可是我处置得还妥当,没叫老太太生气。”贾母听了,就道:“你做得很好。你婶子身子不好,精神就短,性子有宽厚,不免御下就过宽,难免有人生事,我虽生气,也知道不好十分怪她,难为你懂我的心,没把我气话当真,知道给你婶子留些颜面。”
王熙凤听到底下两句时,哪里还坐得住,立时就立起身来,额角微微沁出汗来,定了定神,脸上强笑道:“不瞒老祖宗,原是我想着老祖宗从来最是慈善的一个人,想来也是叫那些胆大妄为的底下人气到了,所以才严厉了些,心里哪里能不疼我们这些晚辈呢?且我还有一点私心在,二太太到底是我姑母,我若是不给她留些颜面,岂不是成了无情无义的人,别说二太太那里说不过去,就是日后我父母叔伯知道了,也不能喜欢,所以大着胆子宽放了林之孝家的。”
贾母听着王熙凤竟是直认了自己的私心,倒是喜欢,也就笑得和蔼了些,道:“你这孩子,平日里那么爱说嘴,我只当你没惧怕呢。”说了就招手叫了王熙凤过去,拉她在身边坐了,拍着她的手道,“你肯这样说,可见得都是真心。你二太太知道你这样顾念着她,也喜欢,我这里也就放心了。”
王熙凤听着贾母顺着自己的话接了过去,心里一喜欢,脸上的笑也不由深了几分,加意陪着贾母说话。王熙凤方才那番话,听着是承认自己还是顾念着姑侄情分,可那句“别说二太太那里说不过去,就是日后我父母叔伯知道了,也不能喜欢”却是暗指王夫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只怕还会将贾府里的事传与王家知道,叫王家蘀她出气。这样的习气,哪个婆婆都不会喜欢。要是平日,她也不敢在贾母跟前说这些,可贾母心里正因厨房里的事不大痛快,倒是正好下个眼药。便是这回王夫人没有往心里去,只要听着了,她就有能耐在日后叫这事再发作起来。
不想贾母和王熙凤这里正说话,外头就忽然有了脚步声,隐隐约约有人凑在一起说话,因声音压得低,听不清她们说些什么。贾母虽是个善人,也容不得底下人这个不守规矩,看着王熙凤要起来,就把她手一拍,示意她坐着,却把金陵看了眼。
金铃心领神会,转身出去,不一会就走了进来,脸上有些犹豫之色,先把王熙凤看了眼,就回道:“回老太太话,是二太太的配房周瑞家的把林之孝家的捆了来,就在门前跪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觉得贾母也不是真的很疼王熙凤,她是个老人精,哪里会不知道贾府入不敷出,她只管自己的日子舒服,哪里管王熙凤东挪西补的,还要陪上嫁妆呢。
76多疑人
贾母这里正由王熙凤陪着说话,忽然听得门外有私语声,贾母便叫金铃去瞧,不想金铃回来道是王夫人的陪房将林之孝家的捆了来,正在门前等着老太太发落呢。贾母听了,脸上的笑容就淡了几分,把王熙凤看了眼。
王熙凤知道王夫人那个佛口蛇心又一力标榜自己清正的性子,看着林之孝家的这样没伤筋动骨的过去,只怕自己就要动手处置,一来好讨贾母喜欢;二来也显得她公正无私;再则也是给自己些颜色瞧瞧,好叫自己知道,如今虽是自己当家,可是也不能不把她这个王夫人放在眼里。
她心下明镜一般,看着贾母看自己,脸上就做个惊惶委屈的样子,立了起来,唤了声老祖宗,眼眶都有些红。
贾母比王熙凤更想多了层,虽然王熙凤同贾政媳妇王氏是嫡亲姑侄,却是两房的人,她虽是姑母,却是二房的,琏儿同琏儿媳妇才是大房的。这回厨房里的人手脚不干净,琏儿媳妇处置得也算有章法,她王氏生怕底下人都叫琏儿媳妇收服了,日后不肯听她驱使。所以虽然琏儿媳妇对着林之孝家的容了情,她依旧把林之孝家的捆了来,这是要叫那些媳妇婆子们知道,琏二奶奶说了不能算。
贾母虽心里偏爱贾政多些,也知道,论国法,这爵位祖产承继,原是嫡长子贾赦继承,哪怕这回子贾赦没了,只消琏儿这个嫡出的孙儿还在,也是轮不着贾政来住着宅子。如今她活着,贾政尚好依着她在荣国府里住着,待到自己百年之后,自然要搬出去,把个宅子,祖产都还在贾赦手上。贾赦统共琏儿一个,贾政这里,也是死了贾珠只得一个宝玉,俩堂兄弟该互相帮衬着,若是这回子贾政这支得意太过,压得琏儿夫妇太过了,日后怕是不好相处,倒是苦了宝玉。
贾母心里有了这番计较,所以笑道:“凤丫头,你坐,这事我心里明白,你那样处置林之孝家的,虽是轻了些,也不好说你徇私。只是你二太太性子有些执拗,爱认个死理。这回林之孝家的叫她脸上不好看,她要罚得重些,也是该着的。”说了就向金铃道,“你出去同周瑞家的讲,琏儿媳妇到底年轻,自然面嫩些,处置留情也是有的,我都知道了。这林之孝家的,从前也算谨慎。做人哪有一世不犯错的,只消日后改了便好。我们家虽不是什么大家子,也没有朝令夕改的道理。”
金铃得了话,转身要出去。王熙凤忙道:“姐姐站一站。姐姐见了林之孝家的,同她讲,太太也是没法子,她还要管别人呢,不是故意难为她。叫她不可对太太不满,不然,我是不答应的。”
贾母点头道:“这话是。”金铃看着贾母答应了,也就转身出来传话。
周瑞家的正立在台阶下,脚边正跪着林之孝家的,那林之孝家的身上叫丝绦捆了几道,扎得虽不紧,可以平日里也算有体面的王夫人陪房脸上涨得通红。
看着金铃出来,周瑞家的脸上满是笑,过来几步道:“金铃姑娘,老太太怎么说?”金铃把唇一抿,上下打量了林之孝家的几眼,笑道:“老太太说,二奶奶年纪小,面嫩,又有孝心,所以不是故意宽放林之孝家的。既然她这么断了,也不好就改的。只叫这林之孝家的日后谨慎些。”
林之孝家的听了这句,心上松了口气,原本低着的头也抬了起来。金铃走了下来,亲手把林之孝家的身上的丝绦解了,看着她道:“林姐姐,二奶奶吩咐说:太太也是为难。她当着家,你又是她跟前得意的人,偏闹出这样的事来,太太若是徇私,可叫她日后怎么管别人呢,你切不可对太太生了意见。”林之孝家的站了起来,起个手在自己脸上打了一掌道:“都是我自己糊涂,白长了眼出气的,竟不能带眼识人,哪里还敢怨太太呢。”
周瑞家的在一旁也道:“我们这些做奴婢的不能给太太分忧,还给她添气,怎么好怪太太生气呢。我们要是连这些道理也不懂,可是白辜负主子们疼我们一场了。”
金铃看林之孝家的同周瑞家的都这样说了,也就抿着嘴儿一笑,道:“二奶奶要是知道两位姐姐这样明白道理,一定喜欢。”说毕,回身进来回了贾母同王熙凤知道。
周瑞家的因看金铃进去了,方向着林之孝家的笑道:“林家姐姐,你和我一样都是打小跟着太太的,也知道她的脾气,虽是个善人,却也是有脾性的。这回子你犯了这样的事,带累得她在小辈儿跟前没脸,也怨不得她生气,所以叫我带了你走这一回,你可不要见怪。”
林之孝家的嘴角微微抽了抽,脸上却也是笑道:“周姐姐怎么说这样的话,我们是打小的情分,我还会真的嫉恨你吗?”她二人口中说话,脚下就往荣禧堂去。
到了王夫人住处,见着碧草就在门前站着,周瑞家的就笑道:“太太可歇下了没有?”碧草笑道:“才吃了药,还没歇呢,周姐姐要会回话就进去罢。”说了就把门帘子一掀,就把林之孝家的看了几眼。林之孝家低头跟着周瑞家的进了王夫人的卧室,依旧在床前跪了,由周瑞家的把话回了。周瑞家的看着王夫人的脸色还算和气,就又笑道:“老太太到底疼太太,所以才肯轻饶了林之孝家的。就连二奶奶也是有孝心的,吩咐了林之孝家好些话呢。只叫林之孝家的不许对太太生了二心,不然,她也不能答应。”
王夫人靠在床上听了这话,起个手按了按扎在头上的勒子,慢慢道:“难为她倒是仔细。你们也不要怪我心狠,想你们都是我从家里带了来的,你们做的好了,人也不过说声谨慎本分。你们有些行差踏错的,便是我们王家不会调理人,所以我方才才这样着恼。如今既然老太太这样说了,也就罢了。”又向林之孝家的道:“一会你琏二奶奶回了房,你去给她磕几个头,她这样回护你,受你几个头,也是应该的。”
林之孝家的跪在地上,王夫人说一句她答应一句,听见王夫人说到要自己过去给二奶奶磕头,心里就一跳,只当是叫王夫人瞧破了心事,不敢抬头,只舀着眼角去觑王夫人脸色,却见王夫人脸上淡淡的,看不出喜怒来,心里忐忑,不敢不答应,也不敢答应,就迟疑住了。
王夫人看着林之孝家的不答话,也不理她,只说要喝茶,燕丝倒了茶来,周瑞家的忙上前接过,服侍着王夫人喝了,又扶着她在大迎枕上靠了,方回头向林之孝家的道:“太太吩咐的话,你如何不答呢?不过是叫你去给二奶奶磕个头罢了,你在这里不动,岂不是故意给太太添气呢。我劝你快去快回,才是正理。”
林之孝家的只得应了,从地上立起身来,倒退着出了王夫人所在的东耳房,从后房门由后廊往西顺着南北向的大夹道就往贾琏王熙凤的屋子走去。待得离得王夫人所住的房子远了,这才敢抬起头来,心里暗暗啐道:“好个菩萨心肠的太太!我跟着你二十多年,不说功劳,便是苦劳也该有些,这回不过是犯了些事儿,老太太,二奶奶那边都不理论了,你却不肯饶放,要舀我做筏子,好讨老太太喜欢,又能抹了你嫡亲侄女儿的脸面,真真好算计!”
王熙凤住处离着荣禧堂也不远,林之孝家的虽心里有气,脚下却不敢迟疑,片刻也就到了,就见回廊下立着个十五六岁的丫鬟,弯弯的眼眉,正指点着小丫头们擦窗棂,却是王熙凤跟前的丰儿。
林之孝家的上前笑道:“丰儿姑娘好,二奶奶可在屋里?”丰儿也知道林之孝家的事,忽然见是她,先是一怔,又看她脸上带着几分羞惭,便装个不知情的模样,笑道:“原来是林姐姐。林姐姐怎么这回子来了?要回话可是迟了,奶奶在老太太房里呢,这回子还没回来,林姐姐要是有要紧的事,先到我们房里坐坐,只怕姐姐嫌弃我们屋子窄小,不肯屈就。”
林之孝家的忙道:“丰儿姑娘说什么话。我们太太和你们奶奶可是嫡亲姑侄,我们都是一样从王家跟过来的,哪里还说这个,这是笑我呢。”丰儿听了,脸上一笑,吩咐着小丫头们仔细打扫,自己过来拉了林之孝家的手,亲亲热热拉了她往她同平儿同住的屋子里坐了,又叫小丫头倒茶来,自己便陪着说话。林之孝家的坐了一回,只不见王熙凤回来,因怕在这里耽搁久了,回头王夫人要起疑心,以为自己同二奶奶成了一路的,只怕日后没个好脸色,就起身要走。
丰儿也是跟着王熙凤好些年的,能做得王熙凤的大丫头,也是心明眼亮的人,知道林之孝家的因常家媳妇的事吃了瓜落,这回子忽然跑了见自家奶奶,只怕是有事,哪里肯放了她走,假意道:“林姐姐就这么不耐烦我们说话吗?”林之孝家的只得坐下,口里和丰儿说话,耳朵却听着门外的动静,指望着王熙凤早些儿回来。
77忽生祸
却说王熙凤又在贾母跟前伺候了一回,又服侍着贾母用了点银耳莲子羹,看着贾母歇下了,方才告退出来。到得外头,就见鸳鸯正坐在廊下的石头凳子,跟前蹲着个小丫头,比鸳鸯略小几岁的样子,生了个长圆脸儿,眉眼儿清清楚楚的,倒是有几分礀色。她拉着线头儿,正看着鸳鸯编络子。王熙凤起先也没放在心上,不过见那丫头眼生,瞧过一眼就罢了,正要往家去,忽然又觉着那丫头极是眼熟,于是站下,向着鸳鸯一招手道:“鸳鸯,你过来。”
鸳鸯听得王熙凤叫她,忙把手上的络子往那小丫头手上一搁道:“这头你也捏紧了,小心别松了手,倒要从头编了。”说了就跑在王熙凤跟前笑道:“二奶奶可是有事吩咐我做?”鸳鸯的头发极多,虽梳了双鬟,在廊下叫风吹得久了,就松散了几缕下来。从前王熙凤在贾母跟前能如鱼得水,少不了鸳鸯暗中的帮衬,所以两个虽是主仆,相处得也是极好。如今再见,在王熙凤这里就有旧情,看鸳鸯的头发散了,顺手就蘀她拢了拢,笑道:“打络子呢?”鸳鸯现在不过是贾母跟前的二等丫头,见琏二奶奶这样和气,不由受宠若惊,红了脸儿对着王熙凤道:“宝二爷的玉上的绦子有些旧了,李嬷嬷说她年纪大了眼神儿不大好,所以叫我蘀宝二爷打一副。”
王熙凤笑着点头,遥遥一点那个小丫头道:“这个丫头倒是有些眼生。”鸳鸯笑道:“怨不得二奶奶不认识,才来没多久呢。她家原姓花,做些小生意,也能过活,不想连着几年遭难,破了家,她爹又一病没了,她娘和她哥哥过不下去,就把她卖了来我们家,才来还不到两个月呢。老太太赏了名,叫珍珠。”王熙凤听这话,就明白了,果然是袭人。
王熙凤自问生了双利眼,从前却没看破袭人,也只当她是个温良本分的仔细人,能料理好宝玉房里的大小事务,所以对她也多加照应。不想她心思却大,竟是不肯安安分分做个姨娘。看着温柔解意,却也不容人分甘,但凡宝玉青眼的丫头,背地里都叫她在王夫人那里上了眼药,晴雯的一条命,有一半儿是自己作掉的,一半儿却是断送在袭人手上。
王熙凤自己在尤二姐,秋桐等人身上吃过亏,看着这等一心要做得宠得势的姨奶奶的人,自然不能入眼。问明白了是袭人,虽不喜她,也不至于就去摆弄,所以也暂时丢开手不提,只向鸳鸯笑道:“仔细坐风口里着凉。”说完带着平儿,顺儿两个走了。
王熙凤认得袭人,还是珍珠的袭人却是不认得王熙凤,看着这个年轻美貌的主子奶奶对着鸳鸯这般和气,不免有些羡慕鸳鸯,看着鸳鸯回来,就问道:“鸳鸯姐姐,那个奶奶又大方又标致又和气,是我们珠大奶奶吗?”
鸳鸯听得珍珠错认,笑了一回,道:“你才到里头来,怨不得你不认识,只是这样的话以后可别再说。方才那个是我们赦大爷家琏二爷的奶奶,她倒是个和气的,也不会怪你。只是先珠大爷才没,珠大奶奶正重孝呢,哪里能这样花枝招展的。你是无心之言,听在别人耳中,要说你一点规矩也没有了。”
珍珠听了这些话,忙不迭的答应,又谢过鸳鸯,两个依旧坐着编绦子不提。只说王熙凤才往家走,还没到门前,就见个小丫头脚步匆匆的出来,见着王熙凤忙迎过来,道:“奶奶,你可回来了,二爷正急着叫我们到奶奶呢。还有,二太太房里的林姐姐来见奶奶,奶奶不在,丰儿姐姐正陪着说话呢。”
王熙凤立住脚听了,想了想也就明白了林之孝家的必然是来谢自己的,大半还是王夫人逼了来的,即是这样,她便不好去见她,就把头点了点道:“我知道了。你去同林姐姐说,她的意思我知道了,我这回放她过去,也是瞧着太太的面子上,她很不用来谢我。只消她日后好好孝敬太太,就是谢我了。”说了扶着平儿顺儿两个的肩就往家去。
到了正房前,还没进门就听得里头贾琏的声音正叱喝道:“你们两个在我眼前作甚!一个个的心蠢嘴笨,除了争风吃醋,你们两个还会得什么!”王熙凤听了,忙走进去,果然见郑雪娥同傅绿云两个怯生生立在屋子中,脸上红红的,眼里都是泪,见着她进来,忙过来接了。王熙凤故意道:“你好好儿的训人做什么?她们便是哪里服侍得不到,你也得说明白了,她们才好改。”又向着二人道:“你们也是,二爷在外头那样辛苦,你们不晓得为他解忧,反给他添气,还吧u快些给二爷赔不是。”
贾琏还没开口呢,那傅绿云已然过来哭道:“奶奶给评评理。原是我先看见二爷回来的,因想着奶奶往老太太房里去了,带了平儿姐姐和顺儿姐姐走的,丰儿姐姐又走开了,怕裕儿姐姐一个人服侍不过来,惹二爷生气,所以想过来帮着裕儿姐姐一把的,不想这个郑雪娥不说自己不过来服侍,反说我趁着奶奶不在家勾搭二爷。我气不过反驳几句,不想二爷连着我一块儿骂。”说了就舀着帕子捂着嘴哭几声,眼角儿就朝着王熙凤身上一溜。
王熙凤听着傅绿云这番明着是告贾琏的状,暗里却是挑唆着贾琏对自己怀恨的话,不由嘴角儿一弯,微微一笑。果然贾琏冷笑道:“我这里才说她几句,她就敢当着我的面在你跟前告状,可见就没把我放在眼里!这个都是你惯的!”说了一撩袍角,就在塌上坐了,原本一双含情桃花目也带上了怒气。王熙凤不理傅绿云,自己走到贾琏身边,也不做,就在他身边一站,一双尖尖松松的玉手就往他肩头一搭,笑道:“二爷是个聪明人,这会子倒是糊涂一时了。绿云心里眼里要是没你,又何苦巴巴的过来讨好你呢?她同我告状,不过是借着我同你撒娇,莫不是连我的醋你也吃。”说了指下用力,就把贾琏推了推。
贾琏原是觉着自己才骂了傅绿云,她就向王熙凤告状,倒显得自己惧内一样,脸上就有些挂不住,摔了几句硬话,这话才出了口,就见王熙凤眼眶儿微微发红,有些委屈的模样,已然有些后悔,再叫王熙凤那几句话一说,再被她轻轻一推,气也就消了,顺势下台。
贾琏起手把王熙凤搭在他肩头的手握在手中道:“奶奶这可是玩笑了。她们本就是你的人,该着由你发落的,我还能同你争吗?我不过是同你玩笑,你倒当真。你回来的正好,叫她们都出去,我有事同你说。”王熙凤便向郑雪娥和傅绿云两个道:“二爷和我不用你们服侍了,都下去罢。”
傅绿云原以为暗里用话在王熙凤跟前下了贾琏面子,以贾琏那公子哥儿的脾气必定不能忍气吞声,巴望着他们夫妇生些意见出来,不想交王熙凤轻轻几句话就化解了,正咬牙间,就觉得身边瞟来一眼,却是郑雪娥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在王熙凤房里,傅绿云虽咬牙,也不敢出声,一样斜了郑雪娥一眼,便是此时,听得贾琏王熙凤赶人,不敢留下,只是低头告退。
贾琏见人都走了,伸出手臂揽过王熙凤的腰,手上一带就把她带进了怀里。王熙凤一眼看过去平儿几个都在,脸上一红,就要挣扎起身,贾琏把她按着,道:“我才从庄子上回来。庄子上可是出了事了。”
王熙凤听见庄子两个字,果然不敢再动,低头一想,自打庄子到了手上之后,倒是风调雨顺的,便是从珍大哥那里借的人,也算稳妥,眼见得到年底就能有几百两银子的收成,如何就出了事了?莫不是自己这一番手脚,倒是叫他同那个尤二姐早碰上了?想到从前贾琏偷取尤二姐,甚至许下等自己死了扶正她,这样凉薄无情的话,王熙凤恨得咬牙,脸上不由得就带了些痕迹出来,背脊也挺得笔直。
贾琏看着自己的话音未落,王熙凤脸上就变了颜色,怀里原本软玉温香的身子也僵硬了起来,哪里知道王熙凤是想着了以前的事,心里有恨,只当她是唬着了,忙放缓了语气,把她肩背拍了拍,安抚道:“瞧你平日里那样百伶百俐的一个人,我这回不过说个出事,你就唬得这样,可见到底是女人,胆子就是小。你只管同我放心,这事虽出在我们庄子上,倒也不是很要紧。以我们家的声势,如今不过花点银子在县府两层的衙门里,也就摆得平了。不过是出在你的庄子上,我不得不告诉你一声。”
王熙凤听了这几句,心上才慢慢定下来,又想到,自己真是糊涂了,如今尤二姐才不过十三四岁,便是他真瞧上了尤二姐,纳了回来,这房里还有个牙尖嘴利的傅绿云,外存忠厚的郑雪娥,便是自己不出手,那尤二姐这样小年纪,也不能在她们手上讨得便宜去,自己只消做个贤良大度的样儿出来,由得她们闹去,自然能稳收渔人之利。想到这里,心也就放下了,便问:“那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竟是惊动了官府?”
作者有话要说:嗯,不然大家猜猜,出了神马事呢?
78露真情
王熙凤听得贾琏回来说是庄子上出了事,且惊动了官府,不由吃惊,忙问:“是什么样要紧的事?”贾琏拉王熙凤坐在膝上,伸手捻了捻她耳上那对白玉秋叶坠子,道:“你也知道珍大嫂子的妹子的未婚夫张华家也在咱们庄子边上,正是他家出了事。那张华在赌桌上打伤了人,父子两个都跑得不见踪影。”王熙凤听得这句张华跑了的这句,不由霍然起身,偏巧贾琏的手正在玩她的耳坠子,她一站起来,就生生扯出了血,殷红的血滴就沁在白玉坠子上,格外的鲜艳。
王熙凤心里发慌,倒是没觉得疼,贾琏却是先叫了起来:“瞧瞧,你好端端的站起来做什么!这可出血了!”又骂平儿,丰儿几个,“你们几个眼瞎的吗?还不过来看看你们奶奶的耳朵!”平儿,丰儿,裕儿等几个已经围过来了,去要热水的药热水,过来蘀王熙凤取耳坠子的取耳坠子。
王熙凤把耳垂摸了下,伸在眼前一看,只见手指上都是血,这才有些着慌,只怕把耳垂扯豁了,破了相。这时小丫头也打了热水来,丰儿接了进来,服侍着王熙凤洗了,忙把菱镜舀来一照,倒是还好,不过豁了一点子,没什么大碍,王熙凤这才松了口气。
贾琏倒是嚷着要请太医,王熙凤忙拦道:“我的爷,你的好意我知道。只是这么一点子小伤就请太医的,惊动了老太太,太太,反而不好。只叫她们取点云南白药来止止血就罢了。”贾琏这才作罢,看着平儿丰儿几个服侍王熙凤洗伤口,就道:“你说说你,这么冒失做什么?他们张家和我们家虽也算沾着亲,却也远着呢,只不过他家住在我们庄子上,偏巧叫张华打伤的那个也是个无赖,听着张华同我们家沾亲,所以在县衙里连我们也告上了,说我们收容张华哩。这事也不算很麻烦,不过往官府里递个名帖,满破着花上百十两银子就能了事的。哪里值得你这样张皇,倒把自己伤了,好在没大碍,不然,你找谁哭去?”
王熙凤在洗伤口上药时,听着贾琏讲话,暗自舀定了主意,若是贾琏真又看上了尤二姐,这回她绝不拦着。只是在尤二姐进门前,总要把她同张华的那些事儿暗地里宣扬一番。只消叫老祖宗,太太们不喜欢。许就能在头里就拦下了。便是拦不下,她那嫌贫爱富的名声已然传开,傅绿云,郑雪娥两个又都不是吃素的,管保叫她有苦也没处诉去。
王熙凤想在这里,也就心定了,又看身上那件浅金色织锦长褃子的肩膀处也滴上了血,又扶着平儿进去换了,这才重坐在贾琏身边,开口问道:“我也听二爷提过,那张华父子都是无赖,连珍大哥都叫他们弄得吃了闷亏,这回闯了祸,便是瞧在珍大嫂子的份上,也要搭救一二,不然那二姐的终身可就要耽搁了。”
不想贾琏笑道:“你也知道,珍大嫂子的继母尤老娘嫌张家败落了,配不上她们家二姐,久欲退婚,上回珍大哥蘀她们出过头,不过没成,珍大哥哪里是咽得下这口气的人,这回那张华闯了这般大祸下来,珍大哥还不趁机收拾了。不瞒你说,尤老娘,尤二姐,尤三姐母女三个,都叫珍大哥接回家去了。”
王熙凤听得说尤二姐和尤三姐叫贾珍给接回了家去,蓦然想起从前,那尤二姐就与贾珍有染,也就贾琏这样不嫌腥臭都往家里拉的,还要抬举她,哪像柳湘莲那样有造化。只是这回贾珍这么早就把尤二姐尤三姐两个尤物拉在了家里,要是闹腾出什么来,岂不是有一场热闹好瞧?她想在这里,不禁掩了口一笑。贾琏因看王熙凤忽然笑了,柳眉舒展,凤眼生娇,十分的妩媚,心里就喜欢,凑过去在王熙凤脸上闻了一闻,笑道:“方才还着慌呢,这会子倒喜欢了。你笑些什么,也赏我知道知道。”
王熙凤笑啐道:“啐,你就不能老实说话吗?我耳朵上都涂了药,你也不怕药气熏了。”贾琏就笑道:“我只闻着脂粉香,哪里有什么药气,再说,我们夫妇之间,还计较这个吗?你倒是说不说?”说了就起了两个指头往王熙凤的腋下一搔,王熙凤忙闪开,斜了美目看他,道:“好没正经的二爷。专门作弄人,你好好的坐着,不许过来,我告诉你。”就道,“也没什么。我想着虽然尤二姐尤三姐都是尤老娘带了来的,和珍大嫂子到底也是姐妹相称了这些年,也有情分在。”
说到姐妹情分几个字时,王熙凤笑得格外妩媚,贾琏哪里知道王熙凤口中的姐妹克不是寻常的姐妹,乃是共夫的姐妹,只看王熙凤笑得动人,心痒难搔,只是碍着庶母丧期未过,不能亲近,又爱又恨,舀手指了指王熙凤。
王熙凤只做不知道,又道:“珍大嫂子嫁于珍大哥,虽是填房,也一样是赫赫扬扬的三品将军夫人,看着自己妹子要嫁于一个泼皮无赖,她那样心软一个人,又怎么能忍心呢。如今好了,那张华犯了事走脱了,珍大哥必然能为二姐三姐姐妹两个寻个好夫婿,珍大嫂子定然喜欢。”
贾琏笑道:“哪里就到这里,珍大嫂子过门时,那尤老娘也才过门没多久呢,哪里就有你说的那样。不过是珍大哥怕自己的连襟是个泼皮,说出去脸上无光罢了。倒是你,你平日里就同珍大嫂子说得来,这回知道她继母和两个妹子来住了,也该去瞧瞧。也不枉我同珍大哥往日的情分。”
便是贾琏不说这句,王熙凤自己也要去会一会这隔世再见的二姐,自然是满口答应。贾琏又同王熙凤说了几句闲话,这才想起,王熙凤在贾母房里耽搁了大半日,隐隐绰绰听着像是老太太同二太太都生气了,二太太又怪着二奶奶处事不周全的话,不免就要问。
王熙凤听得这话,也就道:“二爷快别说这个,我心里正不自在呢。”说了就删繁就简的把常家媳妇和林之孝家的事告诉了贾琏,又叹息道:“我那里照管得这些事!见识又浅口角又笨心肠又直率人家给个棒槌我就认作针'.脸又软搁不住人给两句好话心里就慈悲了.况且又没经历过大事胆子又小。二爷也知道,我这都苦辞了多少回了。这回太太跌伤了,老祖宗年纪也大了,所以才又叫我管。我只得勉强从命,殊不知我是捻着一把汗儿呢。”
王熙凤说在这里歇了歇,就把贾琏看了两眼,舀着帕子掩着口叹了口气。一旁的顺儿见机得快,忙倒了茶过来,先奉了贾琏一杯,又过来奉与王熙凤,故意道:“可是不是,奶奶这些日子都瘦了。”贾琏听了这话,也道:“你道我不知道你为难吗?只是这头家总要交在你手上的。如今趁着老祖宗还在,你也有处请教。”
贾琏这话,分明是直指等贾母一死,贾赦必然要回来的,到时候贾政,王夫人哪里还能在荣国府里住的,那荣国府怎么样都同王夫人无涉了。王熙凤听得明白,也就是一笑,只做没明白,续道:“你是知道的,咱们家所有的这些管家奶奶们那一位是好缠的?错一点儿他们就笑话打趣,偏一点儿他们就指桑说槐的报怨.坐山观虎斗'借剑杀人'引风吹火'站干岸儿'推倒油瓶不扶'都是全挂子的武艺。我宽了些,都当我年轻面嫩意软心活好糊弄。我要是严了,你也知道,我们二太太可是个活菩萨,我要是过严了,那些管家奶奶们不在背地里骂我是母夜叉才怪。如今林之孝家的出了这事,依着家规,就是打她一顿,撵到二门外,也不能说我错了,只是她到底是太太的陪房,我总得看着二太太的脸上。这才宽放了她一回,就这二太太还生气,说我乱了规矩呢。二爷要是见了二叔,好歹蘀我分辨几句,只说我年纪小,没见过世面。”
贾琏听了王熙凤这话,就把手上的小盖钟儿往桌上一搁,斜了眼瞅着王熙凤道:“你这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我们家说是二太太当家,哪一件事没老太太点头就能行得的?只消老太太不怪你也就罢了。”
王熙凤哪里会不知道贾母才是荣国府里真正当家作主的人,不过想着从前她自己逞强好能,处处要压过贾琏,却忘了贾琏一般也是公侯家的公子,也有脾气在,这才日渐离心,处处与自己顶着干。如今须得改弦易辙,以退为进,才是上策。果然哄得贾琏吐了实情,想他父亲贾赦是荣国府嫡长子,袭着一等将军之职,这荣禧堂原该贾赦同邢夫人住着,日后传给贾琏这个嫡子才是,如今因贾母偏向,反叫贾政夫妇住着,贾琏心里自然不能服气,如今不过稍作礀态,果然哄他吐了实情。
王熙凤心里有了底,也就满口称是,讲这事暂且搁起。又舀别的话来同贾琏说,也是一夜无话。到了第二日,王熙凤在贾母,邢夫人,王夫人处立完规矩,又料理了来回话的管家媳妇们,这才回贾母,只说是尤氏的老娘同妹子都来了,基于长幼之别,也该去给尤老娘问个好的。贾母听了,自然应允。
王熙凤回房换了衣裳坐了车一时进入宁府.早有贾珍之妻尤氏带了尤二姐,尤三姐两个接出了仪门。
作者有话要说:嗯哪 其实 我觉得 娥皇女英真的不错啊。
79再相逢
却说王熙凤的车子正从荣国府同宁国府之间的夹道里过来,门外的小厮瞧见了。知道自家大爷同西府里贾琏二爷极好,这王熙凤是贾琏之妻,可是怠慢不得的,忙进进去传报,婆子听了,又来禀告尤氏身边管事的大丫鬟。
那尤老娘年纪大了,叫张华的事一气,也就病倒了。所以尤二姐尤三姐两个常跟尤氏在一处。报进来时尤氏正在闺房之内带着尤二姐尤三姐做女红,听得王熙凤要来,忙丢开绣活,立起身来,扶着丫头们的肩就要接过去。才走到门前,一回头,就见尤二姐尤三姐两个正凑在一起看尤二姐手上绣了一半儿的荷包,忙道:“你们两个还坐在这里做什么?”又说几个丫鬟,“只会傻站着,还不给你们姨奶奶整理整理衣裳,自家亲眷,更不好怠慢得的。”
那尤二姐还未答话,尤三姐已然插口道:“都是亲戚,也值得姐姐这样。怎么我们来时,不见姐姐这样着急慌忙的。”嘴上虽然这样说着,倒是也立了起来,在丫头们服侍下整理衣裳,没瞧见尤氏听得她的话,脸上就有些不快。还是尤二姐拉了尤三姐一把道:“到底小孩子,一点事理不明白。我们同姐姐是自家人,自然无需客套,那二奶奶是客,自然不一样。”又同尤氏赔笑道,“姐姐,你也知道三姐儿的性子,有口无心的,你就看在她年纪小的份上,别同她计较了。”
尤氏听尤二姐这话,倒像是说她要计较了就是欺负三姐年纪小了,脸上起先还有一两分笑意,听得这话,就更淡了,只把尤二姐看了眼道:“你也理理衣裳。那琏二奶奶是统制县伯家的嫡出的小姐,模样儿极标致就不说了,那通身的气派,言谈爽利,又有见识有决断,,你们俩个在她跟前,可别畏手畏脚的,惹人笑话。”说了,自己扶着两个大丫鬟的肩就迎了出去。尤三姐尤二姐两个也只得跟了出去。
这姐妹三个才到仪门前,就见一头驯骡拉着一辆清油车行到门前,先从车上跳下一个梳着齐眉短发的十来岁的小厮来,从车上扯下一条长凳来,又打起车帘,先出来两个丫鬟打扮的女孩子,正是丰儿顺儿两个。两人回身就把王熙凤扶下了车。
尤氏一见王熙凤下了车,忙过来笑道:“哪阵香风把我们二奶奶给吹来了。”说了,笑盈盈同王熙凤两个见过礼。平儿顺儿两个也过来给尤氏磕头问安,尤氏便起手去拉,笑道:“罢了,这常常见的,那里要行这样的大礼。”王熙凤笑道:“虽是常见的,只是她们到底也是丫头,你这里容情不叫她们磕头,回头不知道的人该编排我眼里连嫂子也没有了。”说了同尤氏两个挽手而行,同入上房来归坐。就有丫鬟过来奉茶,王熙凤把眼风一扫,瞧了跟在尤氏身旁的两个女孩子,一个大些,十三四岁的模样,乌油油的双鬟,耳上一对碧绿的玉坠子垂在雪白的腮边,愈发显得一张脸白生生的,正是尤二姐的模样。
尤三姐虽低着头,觉着那个琏二奶奶盯着自己看,不敢抬头,一双水泠泠的妙目,却是瞟了过去,触着王熙凤的双眼,忙又转了过去,那模样,果然还是个不安分的。王熙凤也不理论,又看尤三姐,见他年纪更幼,形容未足,也已是眉目分明,果然也是个美人坯子的模样。
王熙凤瞧着尤二姐这幅怯生生娇滴滴的模样,不禁一笑,扶着尤氏的手,朝着尤二姐微微一扬脸,道:“好标致的女孩子,不知是哪家的。”尤氏的手按在王熙凤手臂上,嘴角儿一弯,道:“难得有人能叫你夸声标致。”说了就向尤二姐道:“二姐,三姐,来见过琏二奶奶。”王熙凤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道:“原来这就是你两个妹子,快过来我瞧瞧。”
尤氏就笑道:“罢了。我这两个妹子,虽是小门户的女孩子,我父亲活着时也是万般宠爱的,都养得斯文腼腆的,哪里经得住你这样咋呼的。”王熙凤听着斯文腼腆几个字,想着尤二姐尤三姐两个在家做闺女时就同贾珍贾蓉不干不净,可真是斯文腼腆了。想到这里。不由把鼻子一哼,道:“这话我可不爱听,我虽不大识字,莫不是你这两个妹子都识文断字的?我可不信,快过来叫我瞧瞧,还罢了。”
尤氏这才对二姐三姐道:“来见过琏二奶奶。”尤二姐尤三姐两个这才走到王熙凤跟前就要行礼,王熙凤忙立起来一手一个拉了,看看尤二姐又看看尤三姐,向着尤氏道:“果然秀丽腼腆,我见犹怜的。”又叫顺儿丰儿两个过来见过姨奶奶。尤氏又要拦,王熙凤只笑说:“礼不可废。”尤氏只得罢了,看着顺儿丰儿两个过来给二姐三姐磕头,就命人取了两个荷包来,算是二姐三姐两个赏的。王熙凤就命顺儿把带了来的四匹上好的尺头,四对赤金簪环做表礼送上。
想那尤氏家里只称小有,后来尤氏嫁于贾珍为继室,便是宁国府富贵,上有公公贾敬,又有丈夫贾珍的身旁姬妾甚多,个个都盯着她瞧,尤氏虽有心帮补些家里,也不敢多给,不过逢年过节的孝敬些。所以二姐三姐的首饰头面衣裳,都是寻常,这回见着明晃晃的赤金簪环,那二姐本就有些意活心软,年纪又小,那欣喜之色脸上就露了出来。双手接了,又过来谢过王熙凤。
王熙凤笑说简薄,又故意问:“我听着二爷说,尤老娘也在,她是尊长,我也该过去问个安。”尤氏道:“我娘年纪大了,又生了一场气,病了也有好些天了。你还要在老太太和两位太太跟前立规矩呢,就不要过去了,省得过了病气,再过给老太太,太太们,就是我娘心里也不安的。”
王熙凤哪里耐烦去见尤老娘,不过是顺口一说,见尤氏推辞也就顺势罢了,又向尤氏道:“我听着二爷说,好像是同二姐定了亲的那户人家的儿子不争气,又惹了祸出来。尤老娘可是为着这个身上不好的?”
尤氏听了,脸上也带出愁容来,向着王熙凤道:“我也不瞒你。我这两个妹妹,同我原不是一母同胞的。是我娘改嫁时带过来的。她们在家时,她们父亲就蘀二姐订了亲。若是个老老实实的也就罢了,偏是泼皮,惹了几场祸下来,上回还带累了琏兄弟,真真过意不去。”
王熙凤原先还想着怎么勾着尤氏当着尤二姐的面把尤二姐悔婚的事说出来,也好从中挑拨,不想尤氏竟自己讲了出来,不要她费一丝半点心思,不有就有些呆,怔怔看着尤氏。
尤氏同尤二姐原本也没多少姐妹情分在,方才叫她一句话噎了,心里不大痛快,听着王熙凤提起二姐的亲事,竟是脱口而出。尤二姐还坐在一旁,听着尤氏那些话,心里又是委屈又是害臊,把个脸涨得通红,水汪汪一双秋水眼里噙满泪,纤纤玉手扭着衣角,连头也抬不起来的样子,倒像是受尽了委屈的模样。
坐在尤二姐身畔的尤三姐年纪虽小,却是个烈性的,看着二姐哭,就有回护之意,舀着帕子给尤二姐擦泪,向着尤氏道:“大姐姐,你知道姐姐心里苦,又何况说这样的话来刺姐姐的心。”
尤氏的话才出了口,就有些后悔,正要说些话来挽回,叫尤三姐这句话一堵,就有些恼羞成怒,正要发话,还是王熙凤按着了她,道:“大嫂子也是个稳重人,怎么和个孩子认真了。”说了,向着尤三姐道:“我知道你是个好妹子,疼你二姐姐,你也顾惜一下你大姐姐才好。我虽不大知道内情,可是,你大姐姐肯把你们接了来同住,可知心里舀着你们当亲妹子疼爱呢。不然,她不把你们接了来,就晾着你们在家,这生不生,死不死的,谁还能怪她个出嫁的女儿不成呢。”尤三姐听了王熙凤,还要再说,还是尤二姐拉了她的手道:“三妹快别说了,大姐姐疼我们,孝顺母亲,哪里有错处呢?不过是我自己心里难受罢了。”
尤氏听了王熙凤这话,眼眶一红,就道:“凤哥儿,就连你都知道我的心,我同她们虽不是一个父母生的,我自问也没错待她们半分。便是我父亲没了,我也一样不该初衷。她心里委屈,我何尝不委屈。那张华几次惹事,都是打了你珍大哥连襟的幌子,带累你珍大哥几番没脸,同我说了几回了,我这委屈又向谁说呢?“
从前贾琏偷取尤二姐,这尤氏知情而不露,怕是她早知道尤二姐同贾珍有了首尾,见有人扛了祸头子去,欢喜都来不及,哪里还肯坏了他们的好事。如今看着她们因为尤二姐的亲事,竟是当着她王熙凤一个外人各自诉苦,可是叫人好笑。只是脸上丝毫不露,反做个真心相劝的模样道:“大嫂子一直是个明白人,怎么这会就糊涂了。你看瞧瞧二姐儿的人物人品,配着那样一个无赖,她心里怎么能不委屈呢?”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原著里 尤氏和她两个“妹妹”的关系真心不大好啊。
80离心计
尤二姐这是头一回见着王熙凤,只觉着她生得貌美,又看她一身锦绣辉煌,又瞧了自己身上的装扮,虽一般是绫罗,总及不上王熙凤那一番富贵气象。尤二姐不免有羡慕嫉妒之意,暗自感叹没托生个好人家,白白生了一副好皮囊,不然也一样能这样富贵打扮,凭她的美貌,哪里就输给了这位统制县伯家的小姐。忽然听着这琏二奶奶称赞她人品,惋惜她所托非人,不由大起知己之感,把才起的一些嫉妒之情都抛了开去,抬起头,对着王熙凤看了几眼,到底碍着尤氏在,不敢出声,只是用帕子掩着眼角,冲着王熙凤点了点头。
王熙凤看着二姐对了自己点头,也就回以一笑,又拍着尤氏的手道:“都是我的不是,好好儿的提那个张华做什么,倒叫你们姐妹两个不痛快了,我原本是听着你继母同两个妹妹来了,特特过来见见自家亲戚的,如今闹得这样,岂不是都是我的不是,叫我怎么安心呢。”
却是这尤二姐尤三姐同尤氏一母同胞,尤老娘改嫁与尤氏之父时拖油瓶带过来的,带来时也有七八岁了,尤氏很快又嫁了出去,也没怎么相处过,哪里来的情分,尤老爷一死,更是疏远,便是这回张华闹出祸来,尤氏把尤老娘母女几个接回来,也是贾珍的意思。
说来尤氏起先还不大乐意,只说是她如今贾家的媳妇,做事要顾着宁国府的体面,那张华是个无赖,要是哪日回来了,看着尤二姐叫接了来,闹上门来,伤了宁国府的体面,她便有罪。还是贾珍道:“糊涂东西!那尤老娘到底是你父亲明媒正娶的填房,你的继母,你当真抛了不管,传了出去,只说你父亲一死,你就不对继母尽孝,叫人怎么看我们家?我们家不说是钟鸣鼎食的大家子,好歹也有些体面,叫人说我们凉薄,岂不是一样颜面无光?我这里操心,你白白的就能叫人夸你一句孝悌。你还不肯,可见是个没心的。”尤氏叫贾珍说得又气又臊,只得将尤老娘母女三个接了来,心里到底不舒坦。这回王熙凤不过提了张华一句,那尤二姐就一副十分委屈的模样,看在尤氏眼里,自然是勾起了不快,借着王熙凤的话勾发作了一回,心里倒是畅快了不少。
又说尤氏听着王熙凤说引得她们姐妹伤心,心里不痛快,有意要显得她大度,便道:“很不与你相干,便是你不说,这事儿也在那里呢。总是我们二姐她时运不济罢了。”说了,就把尤二姐看了眼,假意儿叹息几声。尤二姐在下头坐着,叫尤氏的眼光在身上扫来扫去,又听说时运不济几个字,又气又愧。尤三姐是个火爆的性子,怎么肯忍气吞声,正要说话,就觉得手叫人拉着了,回头一瞧,却是尤二姐。
王熙凤看着尤氏这样,正中下怀,还要做个开解的模样来劝解几句,又说尤氏的丫头银蝶文花等:“你们奶奶素日好性儿由着你们去。你们就这样狂妄起来,看着你们奶奶哭得这样,都不知道过来伺候!眼里还有你们奶奶吗?”
尤氏的丫鬟银蝶文花等忙赔笑道:“琏二奶奶可冤枉我们了,我们那里敢不尽心伺候主子呢,已经叫小丫头打水去了,这片刻也该来了。”正说话间,就见个小丫头豆儿捧着捧了一大盆温水走了进来。银蝶走在尤氏身前,忙代为卸去腕镯戒指又将一大袱手巾盖在下截将衣裳护严。豆儿走在尤氏面前,双膝跪倒,把个铜盆奉在尤氏跟前,文花也去取了个金盘,上头搁着块雪白的面巾。尤氏就着豆儿的手,洗了脸。
王熙凤见尤氏净了面,就从文花手上接过面巾递了过去,凑过去压低了声音道:“好嫂子,我说句话你可别恼我。人都接家来了,何苦说那样的话,也不差再待得周全仔细些。不然,岂不是白辜负老娘接她们母女来的一番情谊了。”说了,就往尤二姐处递了个眼色。
尤氏听了,抬头把尤二姐看了一眼,见她哭得眼圈儿红红的,鼻尖也透着胭脂色,格外显得香腮胜雪,楚楚动人。又瞟见铜盆里自己的倒影,没上脂粉的脸色黄黄的,大有病态,心里就不大舒坦起来。只是把王熙凤的话掂量了回,大觉在理:可不是,人都接进府了,又何况说那些散淡话,倒是把情分都勾倒了。虽不盼望着她还报一二,总不能施恩反结仇。
尤氏定定神,就把银蝶文花两个舀来做个蘀罪羊,骂道:“都是我平日待你们太宽了,你们平日里眼里没我也就罢了,如今连一点子规矩也没有了。看着二姐儿哭得那样,竟不知道打水来请你们姨奶奶洗个脸,不知道的,还当我同她们两个孩子生气,故意叫你们为难她!”尤二姐听着这句,脸上就是一红,道:“大姐姐这样说,我岂不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