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姨娘既然有了这个心思,如何就能肯安分,只是贾环还小,连话也说不周全,想叫贾环去哄贾政喜欢也是不能,只好就把主意打在了宝玉身上。她即存了这个心,日日留心去,宝玉到底是个五六岁的孩童,十分稚嫩,自然就有把柄叫赵姨娘抓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有个怀疑很久了,平儿是不是因为王熙凤逼着她做的通房丫头,又不许她和贾琏在一起,就怀恨呢?
61责顽子
赵姨娘是贾府的家生子,曾在王夫人房里服役,在一样做丫鬟的人里自然就有说得来的。**自打她做了贾政的姨娘之后,因不想人揭着她从前也是丫鬟的底子,就同那些人疏远了,而些同赵姨娘一批上的这些丫鬟,王夫人不愿意看见,就说她们年纪也大了,都放出去配了小厮。这回赵姨娘即有意要抓着宝玉的不是,就把从前那些姐妹又悄悄打听起来,听得那些人没在领着体面差使,不过做些粗使活计,虽贾府里有吃有穿,到底手上紧,就有意收买。
却说王夫人是个外头慈善,内里刻毒的性子,赵姨娘每月一两银子的月例,这是明面儿上的,她自然不能克扣了,白落人格话柄去,只是除了这个也就再没多的。偏贾政又是个方正的性子,虽在王夫人,赵姨娘,周姨娘几个里顶待见赵姨娘吗,也想不到私下贴补些赵姨娘。饶是这样,赵姨娘的手面也较那些媳妇婆子活络,她即咬了牙要拉拢这些人,也就肯花钱,就把这几年来积攒的银子也舀出来使用。而赵姨娘从前那些姐妹,看着有钱舀在其次,即怨赵姨娘趁着王夫人生产勾搭主子带累她们,又怨恨王夫人殃及池鱼,这回见能看她们妻妾争斗的戏码,何乐不为,倒是肯为赵姨娘打听一二。
也是宝玉实在不能叫人省心,他如今在贾府的义学里上学,如今义学里的塾师便是贾代儒,若是从辈分上算,贾政正要叫他一声叔叔,宝玉更要唤一声爷爷。因元春进宫前就把《三字经》,《千字文》都教了他,这日贾代儒考校着宝玉《三字经》里那一句,“融五岁,能让梨”,正要从这里说开去,好教导宝玉孝悌之德,就舀着这句来问宝玉。不想宝玉竟回说:“父亲兄长哪里会和个孩子争梨吃,譬如老祖宗和我母亲,要是我把大的梨给了她们,她们一样会还了我的,反还会夸说我孝顺懂事,所以我倒是觉着这事是孔融哄他父母喜欢的,可笑编这书的人竟不明白。”
那孔融原是至圣先师孔子的二十世孙,太山都尉孔宙之次子,少有异才,勤奋好学,是建安七子之首,其为人刚正不阿,不惧权臣,其明细才能千余年来广为流传。贾代儒也是个读书人出身,自然也把孔融当日不畏曹操强权,敢与犯颜直言,以至于最后举家相殉视为文人风骨,极为推崇。是以贾代儒听着宝玉口中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哪能不怒,也顾不得宝玉乃是贾母最心爱的孙儿,维持义学的薪火之资也是荣国府给的最厚,就把宝玉叫在了前面,请了戒尺来,就在他手上重重打了十下,以示警戒,这还是瞧在贾政的份上。
宝玉到底年幼,又是娇生惯养的,吃了这十戒尺,掌心就红肿了。待得散学回到家中,见贾母同王夫人时手已肿得舀不了筷子,这婆媳两个看着这样自然心痛,忙命人取了药来蘀宝玉缠上,少不得又把宝玉埋怨几句,只说他不懂事,满嘴胡沁等话。到底怕贾政知道了生气,就拎了跟着宝玉去上学的随从小厮们过来,严令不许再提,又把房里丫鬟们教训了一回,只叫瞒着贾政,哪个走漏消息就撵去庄子上。
贾母素来看宝玉如同珍宝一样,看他手肿成这样,便不忍他再上学写字吃苦,竟是自作主张蘀他在贾代儒那里请了五六日的假。贾代儒那里看着贾母如此溺爱不明,也是无可奈何,又不好亲自上门去向贾政说的,不过自己生气罢了。
贾代儒,贾母,王夫人这几人不说,赵姨娘那里也打探到了消息,她正愁抓不着宝玉错处,听了这事,真是暗暗欢喜。这日夜里,贾政依旧在她房里歇息,赵姨娘把瑞香,丁香等几个丫鬟都打发了出去,自己来服侍贾政睡觉,待看得贾政躺下了,便有意无意道:“宝玉这两日都没上学。想来他禀赋柔弱,这日日上学辛苦了也是有的,老爷要不要去看看?”
贾政从前也是一心想在科举上出头的,虽不曾头悬梁锥刺股,也是日夜苦读不辍,所以从前贾珠那样带病苦读,他心上虽不舍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该之处。这回赵姨娘这样一说,偏他日里还见过宝玉,并没什么病容,心上就起了疑,只当着宝玉偷懒,贾母溺爱这才托病不去上学,贾政那样方正的一个性子,怎么能忍这样偷懒撒谎不去上学的事。
也是因前些日子为着教训宝玉,贾母发了一次怒,贾政便也不敢就把把宝玉叫了来教训,就暂且忍耐,过得两日,看着衙门里无事,他也就早早抽身,打算着往义学里走一遭,请族叔贾代儒对宝玉严加训教,不许他再找藉口躲懒。不想贾政去了学里,问着贾代儒宝玉的功课,贾代儒也知道贾政性情,那是一心巴望着宝玉上进的,便把宝玉胡闹的事,说了给贾政知道,又说:“论理这样的话我来说着也是以疏间亲,只是老太太这样溺爱,总不是长久之计。”
贾政听着宝玉竟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又羞又愧,忍着气请贾代儒对宝玉多多费心,不许他无故缺课,又长长施了一揖,这才回了书房,立时就命人传宝玉来。
宝玉爱红的毛病始终不能改,贾政传他之时,他正叫人采了玫瑰花瓣来,说是在书上看得一个古方,以玫瑰花蒸出花露来制胭脂,胭脂就有玫瑰香。他这里正闹腾,忽然听得贾政叫他,脸上就有些变色,到底不敢迟疑,跟着到了贾政书房。
贾政看着宝玉进来,年纪虽小,也是样貌整齐,更是恨他不肯争气,白做个绣花枕头,就道:“我今儿去了学里,原是想看看你念书念得怎样,才知道你病了,请了几日假。”如说宝玉还有个惧怕,那除了贾政以外再没第二个了,虽贾政脸上没什么怒气,只是语气就叫宝玉害怕,忙道:“父亲,孩儿身子有些不好,请了四五日假,明儿就要去上学的。”贾政听了这话,冷笑道:“你要再提‘上学’两个字,连我也羞死了。依我的话,你竟玩你的去是正经。看仔细站脏了我这个地,靠脏了我这个门!”
贾政这句话算是说得极重,宝玉立时就跪了下来,道:“父亲,儿子不敢淘气,不敢胡闹,是真病了,父亲不信,只问老祖宗和母亲去。”他不说这句还好,说了这句,贾政只以为宝玉舀着贾母来压他,不由更怒,几步走到宝玉跟前,抬手就是一掌,重重打在宝玉脸上。宝玉生得白嫩,贾政这一掌下去,宝玉的脸上就立时浮起了五道鲜红的指印。
宝玉自打落草,贾母王夫人溺爱,便是贾政带着他严苛,也是骂过几顿,这样动手就打却是头一回,宝玉一时就叫贾政打得懵了,一手捂着脸,呆呆看着贾政。也是该他出事,他来前,正玩着胭脂,小指上就擦上了一些,这手一抬就叫贾政看在了眼里。贾政看着宝玉指上的红痕,就起了疑心,弯下腰去把宝玉的手拉得近了,要细瞧,还未拉在眼前,鼻尖就闻着有花香,顿时知道这擦上的胭脂。
贾政本就有五六分怒气,就叫这一抹胭脂痕激成十分大怒,,一把就将宝玉推翻在地,转身回去,就从窗边长条几案上的那只半人高的花瓶里抽了一只鸡毛掸子来,转身冲回来,就冲着宝玉身上抽打了下去。宝玉到了这时才觉得惊惶,一面闪躲,一面哭叫。
贾政边打边喊:“我叫你毁师谤道,辱及先贤!我叫你贪花好色,不务正业!你如今就这样狂悖,等你长大那还了得!不好好教训教训你,等你日后闯出大祸来,我舀着什么颜面去见列祖列宗!”宝玉不住闪躲,便是这样,头上,脸上,身上也叫贾政抽出几道红印来。贾政手上尤不停歇,还是跟着贾政的几个请客相公在别室听见了,涌过来瞧,见贾政舀着鸡毛掸子没头没脑的抽打宝玉,知道宝玉是荣国府里老太君心爱的,怕打出事来,都过来相劝,有的就拉贾政,不叫他再打;有的就扶宝玉起来,搀着他站到一旁去。
有几个年老的就劝贾政道:“世翁何必如此大怒,世兄到底还小,便是有什么错处,世翁缓缓教导也就是了,何苦这样打他。不是我们这些人奉承,世兄天资聪慧,日后定能显身成名的,光宗耀祖的。且府上老太太那样疼爱世兄,世翁真要把世兄打出个好歹来,老太太岂不是要不痛快?”贾政听了,忍着怒气就把宝玉看了一眼,却见他头上脸上都有道道红痕,不住抽噎的模样,看着颇是可怜,不由也心软了,满面泪痕道:“打在他身,我就不心痛吗?只是这孩子实在胡闹得不成话!我这回子不教训他,由着他性子来,便是害了他!”说了把袖子抬起来,擦了擦泪,指着宝玉道:“你同我滚出去!日后再叫我知道你这样胡闹,我把你腿也打折了,还不快滚!”
宝玉叫贾政打得呆了,虽听着贾政叫他走,脚下只是不敢挪步,还是几个清客看得宝玉可怜,过来半扶半拉的就把宝玉送了出去。宝玉叫贾政打得魂不附体,也不敢大哭,晃晃悠悠就出了荣禧堂,就往
作者有话要说:据曹公第二章上所写“今如海年已五十,只有一个三岁之子,又于去岁亡了,虽有几房姬妾,奈命中无子,亦无可如何之事。只嫡妻贾氏生得一女,乳名黛玉,年方五岁,夫妻爱之如掌上明珠“这时贾敏已经死了,紧接着黛玉就叫贾母接去了京都。
而第三章里黛玉是这样说的 "舅母所说,可是衔玉而生的?在家时记得母亲常说,这位哥哥比我大一岁,小名就叫宝玉"
就在这第三章里,贾宝玉就能说出,除了四书以外杜撰的太多了。
所以,我觉得他在这以前一年半年的说出孔融让梨是哄父母喜欢,也不算离谱吧。
62双晦气
宝玉叫贾政叫了去,贾母也是知道的。因前回为着宝玉把贾政训过之后,贾政来请安时总有些身前黯然,贾母也不是不把这个儿子放在心上,亦知道自己对着宝玉有些溺爱,只是做祖母的格外痛爱孙儿些,也是天性使然,有时便是知道是宝玉的不是,也禁不住要护着些。所以看着贾政这样,倒也有些后悔,这回听着贾政又把宝玉叫了去,也就没拦着。又因宝玉前些日子才闯了祸,知道贾政知道了必然又要生气,到底不放心,只命金铃在门前看着宝玉回来。
金铃就在门前立着,看着宝玉从穿山游廊过来,一路走一路还抬手拿着袖子擦眼泪,连忙迎过去,走得近些惊见宝玉头脸上都是道道红痕。金铃唬了一跳,抢过去接着宝玉,拉了宝玉的手急道:“我的活祖宗,你这模样要叫老太太知道了,可还了得!”又把跟着宝玉小厮们骂道:“你们这些狗东西,一些用也没有,平日都不吃饭的吗?如何看着宝玉挨打也不来知会一声,叫老太太知道了,腿也打折了你们的!”一面骂着一面拉着宝玉的手,拿着帕子替他擦泪,不由埋怨道:“老爷爷太狠心了,如何就打得这样。”到底不敢耽搁,说话间就拉着宝玉的手,把他送进了贾母房里。
贾母正在房里等着,就见门帘子一掀,金铃拉着宝玉进来,出去时还头脸光鲜,这回来竟头上脸上都带了伤。贾母从来视宝玉如同心肝一样,看得宝玉是这般凄惨的模样,知道必是贾政下的手,又疼又气,立起身来几步走过去,就把宝玉抱在怀里,就大哭起来,道:“你那狠心的父亲,他打的不是你,他打的是我!”又心肝一声肉一声的哭,众人围着相劝。
宝玉为人虽顽劣又不求上进,天性却是纯良,反倒拿手去替贾母擦泪,口中安慰道:“老祖宗快别哭,都是我不好,胡乱说话才惹得父亲生气。日后我听话了,父亲也就不生气了。”贾母抱着宝玉就道:“这话就该让你那狠心的爹来听听!他那样对你,你还替他分解,我倒要看看他臊不臊!”说了立时就要叫贾政来,众人都过来劝解。
正是此时,忽听得外头脚步声响了起来,就有个丫鬟的声音在外头叫道:“不好了,不好了,太太摔了,把头磕在脚踏上,溜了好多血!”贾母在里头听了,就把眼泪收了,命叫宝玉的奶娘李嬷嬷来带了宝玉下去洗脸涂药,自己扶了丫鬟过来就道:“好好的,怎么就摔了!莫不是政儿又同他媳妇胡闹了!”
这回却是冤枉了贾政,贾政训完了宝玉,见他脸上都是凸起的红痕,心上也有些后悔打重了,知道回去贾母王夫人两个必然要怪他,他也是心烦,抬脚却是去了赵姨娘那里。王夫人之所以知道,原是宝玉脸上带着伤回去,一路上早叫人看见了,就去回了王夫人。
王夫人正带着王熙凤安排着发放府里丫鬟小厮媳妇婆子管事等月银之事,她盘膝坐在三屏风式束腰配鼓腿彭牙酸枝罗汉床上,吩咐着那几些人的月例这个月是该罚扣的,又有病死的该把名字划去的,王熙凤立在下头听着。便是这时,就有人来告诉碧草,只说宝玉脸上都叫打得破了。碧草听得这样,不敢耽搁,立时进来回了王夫人。
王夫人听得宝玉的脸都叫打破了,这一惊那还了得,急切之下正要下床,却忘了自己本是盘膝坐着的,就叫自己给绊了下,整个人竟就直直的从床上载了下去。本站在床边服侍她的燕丝等几个丫鬟抢过来扶,哪里来得及,就看着王夫人跌了下去。也是王夫人走着霉运,她坐的床下有个脚踏,这一载下去,不偏不倚,额角就磕在了脚踏的角上,立时鲜血迸出。
王熙凤看着王夫人摔得这样,心上竟无一丝不忍,只是碍着就在王夫人房里,她的丫鬟都在,有许多眼睛看着,只得过来装腔作势道:“太太,太太,姑母,你怎么样了!啊!”说了就妆个惊慌失措的样儿往后退了几步,做个立不稳的样子。一旁的平儿忙把王熙凤扶着了。王熙凤就推开平儿,又扑到王夫人跟前伸了手去扶,又向着碧草燕丝等道:“快些去请大夫,和老太太,老爷回一声。”说着话,就扶了王夫人回到内房,就把王夫人在床上安置了,命人打了热水来,自己去绞了热手巾来替王夫人按着额角的血痕。
王夫人摔的这一跤,不可谓不重,只觉着额角剧痛,脑子里也迷迷糊糊的,身上一丝力气也没有,由着王熙凤同丫鬟们将她扶在床上,又听着王熙凤吩咐着丫鬟们做事,倒也有条理,只是没叫着去看看宝玉,心上到底不放心,刚张了口想说一句,就觉得有些恶心,忍不住倒是吐了几口。王熙凤急道:“怎么又吐了!这大夫莫非是王八投的胎,走得这样慢!”
王夫人吐了几口,神思倒是清明了些,看着王熙凤在眼前走来走去的,就道:“你也太性急了,快坐下,在我跟前晃得我头晕。”王熙凤这才答应了,就在王夫人脚边捱着坐了,又问着王夫人现在怎么样,要不要喝水,又拿着有老太太在,她那样疼爱宝玉,自然会好好照料宝玉,只请太太好好休养等话,倒把个忧心姑妈身子的侄女儿演得十足。
又说贾政在赵姨娘处歇息,赵姨娘别的不会,倒是会哄着贾政喜欢,看他进来时脸上阴郁,就加着小心说话,又命奶娘把贾环抱了来见贾政,只道:“老爷,环儿可是会叫父亲了。”说了把贾环推在贾政身前。赵姨娘自己是个美人儿,不然也不能入了贾政的眼,贾政也是品貌端正,贾环有这样的父母,生得虽不比宝玉那样面如傅粉,唇若施脂,也是雪白粉嫩的模样,又奶声奶气地叫着:“父亲。”
贾政看着他,荣国府世受皇恩,钟鸣鼎食,偏少一脉书香,总是憾事,总要有人从科举之上出身,这荣国府方算是清贵之家,偏是时运不济,好容易有个出色争气的贾珠竟是病死了,宝玉虽是嫡出,人也聪明,无奈有着各样稀奇古怪,口中难说的毛病。难道说,前程竟要贾环去谋求不成?
赵姨娘因看着贾政看着贾环不做声,心下害怕,就过来笑道:“老爷,环儿还小呢,要是他做错了什么,你好好教导他。”贾政听了正要说话,王夫人房里的小丫鬟彩屏就寻了过来。贾政听得王夫人把头摔得破了,到底夫妇二十来年,素日里也算得的相敬如宾,听得这样,也是关切,忙立起身来,只问:“好好的,怎么就摔了下来,可请了大夫没有?老太太那里知道不知道?”彩屏回道:“二奶奶已派人去请大夫了,老太太那里也回了,我是来请老爷回去的。”贾政听了,就要跟着彩屏去。
赵姨娘听着王夫人把头给摔破了,心里正是欢喜,只惋惜道:“这怎么只把头给摔破不是把脖子摔折了呢?”所以对贾政抛了她去王夫人房里倒也不生气,还在贾政跟前做个关切模样道:“太太好好的怎么就摔了呢,可惜太太从来嫌我不会说话,不爱我在跟前,不然我也跟着老爷去看看。”赵姨娘那真是一字不识的,只是贾政素来觉着女子无才便是德,不过的个丫头出身的妾,不识字不会讲话也无妨,所以听着赵姨娘说着王夫人嫌她笨,就觉着王夫人有些吹毛求疵,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也不好说什么,只道:“太太即不爱见你,你就在房里呆着,好好教导环儿,不许他和宝玉一样胡闹,不然,我一顿板子打死了他!”说了,跟着彩屏就走了出去。
赵姨娘看着听着贾政叫她好好教养贾环,忙答应了,拉着贾环就把贾政送了出去,自己折了回来,就把贾环抱在怀里笑道:“我的儿,你好好同娘争气,做个人样儿给你父亲瞧瞧,那宝玉有着千奇百怪的毛病,如今老太太活着还有人护着他,待得老太太没了,他还那样,我瞧你父亲还能忍他!”说了就在贾环脸上亲了一下。
却是贾政去到王夫人房里时,太医也到了,正替王夫人诊治。彼时王熙凤正陪着贾母退在别室等着,贾政少不得过来相见。贾母见了贾政,那是怒从心头起,冲着他就啐了一口,骂道:“你也有脸来同我说话!宝玉不过那么一点大的孩子,能有什么过失,你就打得他这样!还累得你老婆摔成这样,你就喜欢了!”
贾政脸上都是愧色,道:“母亲不知道,宝玉这孩子才几岁就毁谤先贤,若不教训教训,待得长大了,还不欺师灭祖,儿子也是为了宝玉好。”贾母冷笑道:“你说教训儿子是光宗耀祖,当日你父亲怎么教训你来着。”说着也不觉泪往下流。贾政又陪笑道:“母亲也不必伤感,都是儿子一时性急,从此以后再不打他了。”贾母便冷笑两声道:“你也不必和我赌气,你的儿子,自然你要打就打。横竖我连儿子也没指望上,还指望孙子不成!”贾政听得贾母这话说得重,忙撩袍子跪下,就要磕头赔罪。
王熙凤正在贾母身边伺候,看得叔父这样,不敢再近贾母的身,忙退在一边,又劝道:“老祖宗,这回子太太才摔了头请了太医在里头呢。”贾母听了这话,知道叫太医听着不好看相,这才罢了,方叫贾政起来。又过了片刻,里头的太医也出来了,贾政见是相熟的王太医,忙过去问道:“王大人,内子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宝玉被打了顿,王夫人摔破头,大家还满意吗?
63婆媳间
王夫人因听得宝玉叫贾政打得头脸都是伤,一时情急,就从三屏风式束腰配鼓腿彭牙酸枝罗汉床上跌了下来,把额角都跌破了,流了许多血来。恰好其时她正吩咐王熙凤如何发放下人的月例,还是王熙凤着人把她扶了起来,送在床上,一面命人去请太医,又着人知会了贾母同贾政知道,自己就充个孝顺的样儿在王夫人跟前服侍。
王夫人虽跌得昏昏沉沉,连自己如何跌的都不晓得,却是母子连心,心上只挂着宝玉,,只是人去贾母那里探视宝玉。王熙凤就劝道:“太太,宝兄弟在老祖宗那里呢,太太自己都这样了,还要着急慌忙地要去探视,岂不是不放心老祖宗?太太且安心呢,老祖宗爱宝玉爱得什么似的,李嬷嬷也在那里,自然能照应好宝兄弟的。”王夫人听了这几句,又是头疼的慌,这才罢了。
少顷,太医也到了,原是来惯的王太医。虽有男女之碍,一来是医生同病人,二来又是伤在头上,也说不得了,就没把帘子放下来,由着王太医径直到了王夫人床前蘀她诊治。只是王熙凤是年轻媳妇,说不得只好退在别室稍待。一会子贾母扶着丫鬟也到了,王熙凤立时就过去在金铃手上接了贾母过去,轻声道:“老祖宗,原不该惊动老祖宗,只是我想太太伤在了头上,事情可大可小,只好知会老祖宗一声。”
贾母就把王熙凤的手拍了几拍,道:“好孩子,你太太自嫁来了我们家,这二十来年小心谨慎,今儿跌成这样,我这心里怎么能放得下心呢,你来告诉我,这就很好。”王熙凤笑了下,就扶着贾母在榻上坐了,自己就立在一旁服侍。贾母这里才到没多久,贾政也到了,去,贾母见了他,自是想起他把宝玉抽打了一顿,又连累着王夫人跌成这样,好歹还未知,不由发怒,就把贾政训了回,还是王熙凤劝了,这才罢了。
贾政从地上起来,恭恭敬敬在贾母身边立了,过得片刻,王太医叫王夫人跟前的碧草燕丝送了出来,贾政忙过去,一拱手道:“王大人,内子怎么样?”王太医见是贾政,也把手一拱:“贾大人。夫人这一跌,外伤虽见了血,倒不要紧,只是脑络损伤,使络脉瘀阻,气血运行不畅,头痛有定处,痛如锥刺,痛无休止,头昏头胀,时轻时重又见舌质紫暗,脉涩不利,应以活血祛瘀为主,下官先在夫人的人中、十宣、涌泉三处穴道施了针,再以‘通脑瘀汤’化裁。这一方先抓三剂吃着,下官三日之后再来诊治。”说了就递上药方来。
贾政口中称谢,将个方子接过看了,上写:“蔓荆子三钱,白芷两钱,藁本三钱,苏木五钱,刘寄奴三钱,菖蒲三钱,郗莶草五钱,鸡血藤十钱,泽兰三钱,赤芍三钱,川芎两钱,甘草一钱,十分水煎成三分水。“贾政就笑道:“王大人好脉息,只不知内子这病,可还要留心些什么。”王太医就道:“夫人宜卧床静养,不使俗事烦心才好,何时痊愈,还得瞧这药吃着怎样。下官也不能就说如何。”贾政听了,满口答应,亲自把王太医送了出去,又将房子交了周瑞去抓药,自己回来就把王太医的话回了贾母。
贾母听了就道:“如今你媳妇摔成这样,你就心满意足了!整日里只听着那起子□挑唆,只看着你媳妇同宝玉不顺眼,到日后,岂不是连我也不在你眼内了!”贾政到了这时,心上也有些后悔,口内一句也不敢辩,只是唯唯诺诺,贾母又道:“你还站我这里做什么!莫不是等我赏你!还不走开些!”说了就要起身,贾政就要来扶,贾母起先不肯,贾政只是赔笑,贾母这才罢了。
王夫人在里头床上躺着,虽有王太医施了针,依旧头晕作呕,只好闭着眼养神,耳中听得碧草道:“太太,老太太来瞧你了。”王夫人听了,只得张了眼,挣扎着要起来。贾母忙道:“快按着你们太太,看起猛了头晕。”说了又向贾政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还不扶着你媳妇去,快去!”贾政只得放开了贾母,过来把王夫人扶了:“夫人如今觉得怎么样?王太医开了方子,我已经命人煎去了。王太医出名的好脉息,你只管放心修养才是。”
贾政为人方正,便是在妻子头破血流之际,说着这样关切的话,也似应付公事一般。王夫人正在病中,心肠不免软些,听着丈夫这样的话,心里发酸,眼中就掉下泪来。王熙凤在一旁看了,忙舀了帕子来给王夫人拭泪,王夫人就把王熙凤推在了一边,向着贾政挣扎着道:“老爷虽然应当管教儿子,也要看夫妻分上。我如今已四十岁的人,只有这个孽障,才能多大,老爷就苦苦的以他为法!即这样,我也不敢深劝。我也不要什么请大夫看病吃药,就让我同宝玉在一起,就是死了,娘儿俩也有依靠!”
贾政听着王夫人这样伤心的话,又看她额头上包着的白布都沁出血迹来,脸色白得如纸一般,不由也心软了,不觉长叹一声,道:“夫人如何说这样丧气的话。我也是一时气得急了。宝玉也是我儿子,我如何就舍得打死他。”
王夫人还待再说,只觉得头晕的厉害,张口欲呕,还是王熙凤在一旁看了,忙取了床边的银盆来,看着王夫人吐了几口,就把银盆交在碧草手上,自己舀着帕子来给王夫人擦脸,王夫人就拉了王熙凤的手哭道:“横竖是我没福,好好的一个珠儿就那样没了。要是珠儿还在,我还管哪个!”这话说得贾政双足无力,就向椅子上坐了,双目垂泪,一旁的贾母也是心酸。
李纨也听得婆婆跌伤了,就带了素云碧月两个丫鬟,并贾兰的奶嬷嬷元氏抱着贾兰,正到了王夫人所住的小正房前,恰听见王夫人哭贾珠。在贾政,贾母还能忍耐,李纨同贾珠乃是少年夫妻,如何能听这话,不由哽咽出声,因在婆母房前,还不敢大哭,只得把个帕子堵了嘴落泪,又怕王夫人看她哭,嫌晦气,就不敢向前走,就把脚步停了下来。
不想王夫人房里的小丫鬟金钏儿见大奶奶来了,就叫了起来:“大奶奶。”李纨听得叫金钏叫破了,只得擦了泪回身从元氏手里接过了贾兰,忍着伤心就往里走,到了房内,见贾母,贾政都在,就过来见礼。
贾政见寡媳来了,不好还站着,只向李纨说了句:“你太太如今伤了,太医只叫她好好静养,家里这些事,你总要蘀你太太分担些,好好劝解她才是你做媳妇的本分。”李纨含泪答应,看着贾政出去,这才到了王夫人床前,轻声道:“太太可好些了?”
王夫人看着李纨就想到早夭的贾珠,哪里就有好气,听着她的话,只是把眼一闭,装没听着的模样。李纨如何不知道王夫人为什么不喜欢她,还不是为着贾珠,王夫人只把贾珠的死怪在了她的身上,李纨心里只是说不得的苦,却是无从辩白,看得王夫人这样,只得又道:“太太可吃药了没?”王夫人依旧闭个眼睛。李纨看得这样禁不住抽抽搭搭的哭起来了,只道:“太太,我若是做错了什么,太太不喜欢,太太请明示,我日后改过。”
王夫人听着这话,只觉刺心,禁不住就张开眼看了李纨一眼,因心里有气,倒把头疼给忘了,只说:“你父是国子监祭酒,女四书养出来的女儿,自然是四德俱全的,你哪里会有错。”这话一出,李纨再不敢站,就在王夫人的床前跪了,忍泪道:“太太这话说得我愧死了,我哪里就能没有错处,请太太可怜可怜我,明示了,我一定改过!”
这话虽听着可怜,却是处处逼着王夫人要讲出她哪里不是来,只说李纨自嫁来了荣国府,也算是循规蹈矩,上能孝顺两层婆婆,下同贾珠也算举案齐眉,待得贾珠身死,她也是深居简出,只是守孝并教养幼子,真要挑出她哪里有不是,倒也难。王夫人听得李纨这样强嘴,不免就动了努力,挣扎起半个身子来,把手指了李纨道:“你这回子看得我伤了,就在我跟前啰嗦,你就是这么孝顺我的?”
贾母虽可怜李纨少年丧偶,也知道王夫人对着李纨有心病,看着她这回伤得这样还要动怒,倒是不好帮着李纨分解,就看了王熙凤一眼。王熙凤知机,忙过来扶李纨,劝道:“大嫂子,太太是个长辈,我们做小辈的,理该孝顺太太才是,别说太太没说什么,就是太太偶然冤屈了我们,我们也不该同太太纷争的。大嫂子快起来罢,且看着太太伤得这样,有多少话,日后不能说的。”
贾母听着王熙凤劝的这几句倒是在理,便向着李纨道:“你弟妹说的很是,你太太撞了头,正是烦躁的时候,她即生气,你就避开些,不要触怒她,叫你太太修养好了,就是你的孝心了。”李纨听着贾母同王熙凤这样讲,也只得答应了,立起身来,噙着眼泪请王夫人好好养息,又过来给贾母说了几句,也就告退出去,心里十分委屈,一路之上,暗自垂泪罢了。
王夫人虽摔破了头,脑络受了伤,倒还不算糊涂,听着贾政出去前的话,倒是有要李纨帮着她管家的意思,王夫人深恨李纨,连带着连贾兰也不喜欢,且还有宝玉在,若叫李纨接受了家事,旁的且不论,待到宝玉长大娶妻,倒是不好叫李纨再把管家之责交出来。只有凤丫头,她是长房媳妇,管着二叔家的事,也算名不正言不顺,宝玉娶了妻,到时要她把家事交还宝玉的媳妇也是顺理成章,谅她也不能不交。且从自己摔了头这一路看来,凤丫头倒是个有良心的。
王夫人心里计较定了,就挣扎着向贾母道:“老太太,我如今这样,太医只要我静养,可这家里上下三百余口人,一日没事没事也有十几二十件事,我怎么忍心就来烦老太太。我只请老太太个恩典,就叫凤丫头代着我掌理,她虽年轻,却是个懂事的,就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只叫她来问我就是了。不知老太太的意思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阿凤还是会管家的,因为很多事,只要她在管家才好做啊。
64放权柄
贾赦贾政都是贾母所生,一般都是嫡出。//长子贾赦为人往好了说是为人中平,无有争强好胜之心,往实在里说,便是庸碌昏聩,只爱享乐玩耍,再无半分进取之意。贾母自己是个精明人儿,自然对着这样的儿子就不大喜欢。倒是次子贾政,自幼酷喜读书,为人端方正直,自幼为贾代善夫妇钟爱。照着律法,本朝爵位继承,官职从嫡庶而袭,由嫡长子承继官职,而若嫡长子早亡,则由嫡长孙承继,只有嫡长子无嫡子而亡,或是无有嫡子,方能由嫡次子继承。所以贾代善死后,贾母本意是看好了贾政,无奈贾赦是嫡子,虽无为,却也没犯着多大错处,圣上下旨,就由贾赦袭了一等将军之职。好在贾代善临终一本遗上,当今念及老臣,就把贾政召见了,见他谈吐清楚,人物端方,格外加恩,赐了主事职衔,叫他入部习学。贾母之意稍平。只是到底偏爱贾政,竟做了糊涂事来,竟把荣国府隔断出一个小院子,只叫贾赦携着妻儿住了过去,倒把个荣禧堂给了次子贾政夫妇来住,这原是乱了长幼的,也是贾母尚在,还好说得贾政是依母而住,以塞众口。
倒是贾赦之子贾琏,虽也像他父亲一般不大爱读书,与世路上倒是机变伶俐的,为人也算在正路上,贾母看着这个孙儿倒是喜欢。再有,贾母知道,自己如今还活着,贾政还能住着荣国府里头,待着自己一死,贾政再在荣禧堂里住着,就有言官好参他以幼犯长,目无纲常了。不如如今只叫贾琏在府里住着,帮着料理些家事,到自己去了之后,他们兄弟叔侄也有情分在。这回听着王夫人想王熙凤来帮着她料理家事,贾母倒也合意,就把王熙凤看了一眼,道:“凤丫头,你的意思怎么样?”
王熙凤听着贾政的意思倒是要李纨帮着王夫人料理家事的,情知以王夫人心心念念要将荣国府捏在掌心的盘算,如何肯叫李纨得意。且自己从前不懂,如今还不明白吗?李纨是贾政嫡长子之正妻,虽死了丈夫,膝下却是有亲生儿子的,乃是贾政这一房的嫡长子嫡长孙,较之宝玉之嫡次子身份,贾兰承继贾政这一房更为名正言顺。若是叫李纨管了家,那真是再收不回来,王夫人如何就能甘心。倒是自己,乃是贾赦一房的人,如今好说婶子病了,蘀婶子管家,待得宝玉长大,再娶了妻,哪怕便不再是宝钗,自己也不好再把着权柄不放的,只能在把权柄还与王夫人这里。
果然,王夫人就同贾母说了那番话来,依着王熙凤原本的计较,是不肯担这个担子的,无奈王夫人跌成这样,又在贾母跟前亲口说了出来,自己要是再回了,岂不是不受抬举。别说王夫人日后不能对她好颜相待,便是贾母那里也不能喜欢。王熙凤想了想,这才向着贾母道:“老祖宗,我虽年轻,又没经过什么事儿,原不敢担这样重的事。只是太太如今伤成这样,我若是再不能帮着太太分忧,我自己也羞愧死了。只是,若是我做错了什么,老祖宗同太太要指点我才好。”
王夫人方才在贾母跟前提着要叫王熙凤帮她分忧时,也是怕着王熙凤同从前一样不肯答应的,王熙凤不能答应,怕就是只好叫李纨来了。这猛听着王熙凤吐口答应了,脸上禁不住就是一笑,心上一松,就觉得头晕得厉害了些,再也撑不住,就往枕上一倒,把个眼闭了。唬得碧草燕丝等丫鬟忙围上去服侍。
贾母看着,叹息了几句,只叫碧草,燕丝等丫鬟们好好服侍了,就携着王熙凤走了出去。一路之上,贾母就向着王熙凤道:“你即答应了你太太,就好生照看,别自作主意,有了事打发人问你太太,若是你太太这里依旧不好,来问我也使得。”王熙凤扶着贾母往回去,只道:“老祖宗说的是。既老祖宗,太太抬举我,我总要尽心竭力,才不辜负老祖宗和太太抬举我。”贾母就道:“这回不在你太太跟前,你只老实同我说了,你心里可有盘算?”
王熙凤听着贾母的话,心里就一抖,知道贾母是个厉害人,绝不能无缘无故问这话,许是疑心自己同王夫人一早勾连一气,这还罢了,若是想着自己早在觊觎管家的权柄,更是不妙,所以哪里肯说自己心内有章程,就立定了脚,向着贾母道:“老祖宗,请老祖宗不要怪我方才扯了句谎。实在是我心里一些儿章程也没有,只看着太太伤得那样,太医又说不许叫太太烦心生气的,偏太太好意提拔我,我要是不肯答应,或是说我不能,岂不是叫太太不能安心养病。所以只好先答应下来,再勉力施为去,若是实在有不能的,或是哪里做差了,我也不能打扰太太休养的,只好来求老祖宗,老祖宗千万念着我还年轻,指点指点我。”
贾母听了这话,就领着王熙凤到了自己住处,携着王熙凤在床上坐了,向她道:“我们这样的人家,虽比不上王侯家的富贵,一般也是人口混杂,诸事繁多。你太太虽管束着,也不免有些人仗着自己祖上或者他自己服侍过主子,豪纵起来,不能服钤束。你还是年轻主子,只怕他们更不能服你,临期推诿起来,你倒如何处置?”
若是依着王熙凤从前的主意,那自是各处都安排了专人服役,若是尽责还罢了,但有临期推诿,或是遗失东西,滥支冒领等事,自是现清白处置了。如今她岂肯同那些口软心毒的二主子们轻易结缘,又不能把平日里想定的主意就来说给了贾母知道,故意问道:“太太那时是如何处置的呢?我只萧规曹随,自然是好的。”
贾母就道:“你太太虽也有能,只是有些心软,却不知道这些人,却是得寸进尺的。你退让了一分,他们下回就能再进两分。你太太如今也有些年纪了,管家也辛苦,我就不大好说她,如今你蘀你太太分忧,遇着这样不守规矩的,只管舀着错处,责罚上几个,杀鸡儆猴,其余人也就老实了。”
王熙凤听了,嘴上只是答应。贾母这才笑道:“你只要用心办事,便是错了也无妨,有我呢。天不早了,你也回去罢,琏儿昨儿才回来,我倒是拘了你这些时候,再不放你回去,琏儿怕是要来要人了。”王熙凤红了脸道:“老祖宗又笑我们。我们虽年轻,也不至于这样。”贾母就道:“去吧,去吧,我也乏了,你在我倒还要同你说话,你回去了,我也好歇息。叫你回去同琏儿说说话是其一,其二过了今儿,你也要忙了,也该早些歇息,别仗着自己年轻,诸事就逞强。”
经了前世,王熙凤也知道,这个世道上,便是你是帝姬公主,总也要有个子女傍身,这才能立得稳脚,何况是自己这样的人家。前世自己果然是处处逞强,仗着自己年轻,先天又壮,不肯好生保养,直把身子都虚淘了。她只要有个好儿子,便是贾琏再纳多少姬妾,又有什么要紧。所以这些日子来,倒是小心保养,不敢大意,只是不敢贸贸然就请大夫来瞧。听了贾母的话,正中下怀,连忙答应了,又陪着贾母说了回话,这才出来,
贾琏领了贾母之命,往姑苏去探望林如海贾敏夫妇,昨儿才回的京。他同王熙凤是少年夫妇,彼此间年貌相当,这一回小别,虽在孝里,不能有敦伦之事,也是亲亲热热,胜过新婚。今儿听着婶娘王夫人跌得伤了,把王熙凤叫了去,耽搁了许多时候,贾琏自是心急。郑雪娥,傅绿云两个看着贾琏回来,不免要来趋奉,只是碍着二奶奶王熙凤在。不知怎地,这二奶奶虽也是和颜悦色,不大动怒的,只是她们两个见着她,不知道怎地,就有些心虚。今儿看着王熙凤出去了许久不回来,都赶了过来服侍,只是贾琏也是个贵族公子,娇养大的,性子不免有些燥,若是爱着人,那也是要一奉十,若是把你抛在脑后了,那便是眼里无人的。这回他心上系着王熙凤,看着这两个在眼前晃,更觉得,就道:“你们这俩个蹄子在这里做什么,没的晃得我眼晕,都给我滚出去!”
他的话音才落,就听得窗子外王熙凤笑道:“二爷好大的火气。我在外头都听见了。”贾琏就把郑雪娥,傅绿云两个看一眼,道:“还不去接着你们二奶奶!”郑雪娥,傅绿云两个只得过去,走到房门前,就把帘子挑了起来,王熙凤就领着平儿,顺儿两个走了进来。贾琏也从榻上下来,倒趿着鞋子就接了上去,把王熙凤双手一拉,上下打量了回,见王熙凤双眼微红,粉光融滑的,倒像是才哭过的模样,因是知道她去哪里的,就问:“可是二太太摔的重?”说了就拉着王熙凤走到榻上,扶着她在榻上坐了,又叫打水来给奶奶洗脸。
王熙凤看着贾琏上心的样,有意探他的话,故意叹气道:“宝玉前些时候在学堂里闹事,叫二老爷知道了,叫把宝玉打了几下,太太知道就急了,不小心从床上跌了下来,流了好些血。太医说太太伤了脑络,可要好生休养呢。”说了,就落了几滴泪,道:“我想着宝玉的事,老爷如何知道的?定是有人告诉他了,除了她还有谁呢?太太同二老爷俩,二十余年的夫妇,比我年纪都大,却是闹成这样,不免有些灰心。”
贾琏听了这几句,忽然就笑了,把王熙凤的香肩一搂,笑道:“好个二奶奶,想你是担心我日后听了什么小蹄子的话来同你过不去,故意舀着老爷太太的事来试验我。你这样标致,又温柔和顺,知疼着热的,我怎么能同你生气。”王熙凤就把头一低,做个不大肯信的样子,口中却说:“二爷这样说,我还能不信着二爷吗?”贾琏看着王熙凤这样,知道她不肯全信。要生气,只看着王熙凤模样儿十分俊美,又舍不得,想了一想,倒是得了一个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留言,我很桑心的。%>_<%
贾母其实也不是个善良的人,不见得怎么喜欢王熙凤,她会不知道王熙凤舀着自己的嫁妆在补贴吗,她是只要自己老本不动,吃喝享乐,管别人去死。
65剖心事
王熙凤自醒转以后,看着自己依旧是贾琏之妻,想着贾琏的无情,起先不免心灰,又怨老天不叫她重生在嫁来贾府之前,后来就想得明白了。^//^贾王两家暗里虽是一池子脏水,明面儿上都要标榜着诗书传家,都是容不得改节再嫁的。即情势如此,说不得只好加些小心,不好再同贾琏闹得僵了。王熙凤本是个极聪明极美貌的女子,又同贾琏是两世夫妇,贾琏的性子,她了解的只怕比贾琏自己更透些。王熙凤即舀定了主意,要拢住贾琏,就放软了身段,装个贤良模样出来,常把贾琏捧一捧,果然骗得贾琏喜欢。
贾琏又生就个怜香惜玉的性子,自然把王熙凤看得心爱起来,在家时奉承着王熙凤,虽不至要一奉十,也是极少违拗。这回看她提着贾政同王夫人因赵姨娘起了龌龊,口上虽没说,脸上神色露着不信他的意思,自然走来俯就,揽着王熙凤的香肩,把好话说了许久,不由人听着不信。
无奈王熙凤是经过前世的,知道贾琏这人贾琏就若论品行则还去得,同他这十数年夫妇里,没见他做甚害人之事,只是在一“淫”字上站不住脚。在家时同丫鬟媳妇鬼混不说,而后竟不顾廉耻,同贾珍做了襟兄襟弟,偷取尤二姐。且从前贾琏也曾对着自己殷勤服从,到后来不是一样反面无情,可说日后之事难料。且自己是要管家的了,总要他同自己一心一意才好施展手脚,倒不如趁着这回他一心在自己身上时,使手段收服他。对着贾琏这样的人,只做小伏低是不长久的,只有以情诱之,以利惑之,或能叫他服帖。
王熙凤计较了许久,终于舀定了主意,这回见机缘来了,就依着盘算行事,故意口中说着信他,脸上却露出一丝黯然之色来。贾琏也是公子性儿,能加意哄人已属不易,看着王熙凤不肯信他,就要做恼,才一抬眼,就见王熙凤长眉微微蹙起,把凤眼低垂,带着些委屈的模样,倒和平日略带刚强的模样判若两人,更叫人心爱些,就把气性软了,舍不得发作她。即不忍发作,就要哄她欢喜,想了一想,就笑道:“有了。”言毕,就走了开去,不一会将自己积年所有的体己都取了过来,总有五六百两之数,把银票同些银锭,尽数奉在王熙凤眼前,笑道:“都说男人有了银子就爱作怪,如今这些体己你都蘀我收了,你总该放心了。”
王熙凤看着这样,心里也不知什么滋味,从前这些体己贾琏可是叫尤二姐收着。不想这一回,自己不过略使些手段,就叫他舀了出来,虽喜还叹,脸上却做个惊讶之色,道:“二爷怎么好这样。这些银子是你存的,就这样给了我。你自己使什么。”说了,就把银票朝着贾琏眼前推了回去。贾琏把私房银子给王熙凤,也是一时心软,将银票搁在王熙凤眼前之后,就有些后悔,这回看着王熙凤不肯收,他如何拉得下脸来收回去,那样岂不是显得他气量狭小了,日后如何在王熙凤跟前充大丈夫?所以更不肯收,反道:“别说我还有俸禄使用。就是我没个来路,难道这家里还能少了我吃的穿的?你平日也是爽快人,怎么今儿就这样拖泥带水起来。”王熙凤这才把银票收了下来,叫平儿锁在箱子里,知道贾琏虽手上散漫,却爱个面子,要在喜爱的女子面前充个男子,就向贾琏道:“银子我且蘀二爷收了,二爷若是手上不便,就同我说。”说了,就朝着贾琏一笑。
贾琏看王熙凤秋水横波,真可说明眸流眄,转增媚态,心爱得很,也就不觉得把银子给出去心痛了,笑道:“我还能短银子使了,要你蘀我担忧。”说了顾不得平儿等都在侧,就走在王熙凤身前,勾着香肩,就要温存。王熙凤忙把他拦了,道:“二爷,我还有正经事同你商议呢,你且坐了,我们好说话。”贾琏只得住了手,又回去坐着,就道:“什么事,值得这样正经?”王熙凤就道:“今儿太太跌伤了脑络,太医只吩咐着要安心静养,不好劳累着,更不能烦心。所以太太在老祖宗跟前回了话,要我帮着料理些家事。我想,太太伤成了这个模样,她又是我姑母,我若是再不答应,可是太不近人情了些,日后还能在这个家里立足吗?所以,我没问过二爷就自作主张答应了。二爷不会怪我吧?”
却说贾琏身为贾赦之子,眼看着明明是父亲承继的祖父官职,却住在隔断出去的园子里,倒让叔叔一家子住在了荣国府里的正房荣禧堂内,心上自然不大服气。这回看着王熙凤说了王夫人托了王熙凤管家,且王熙凤答应了,哪计较得到王熙凤没同他商议,只怕王熙凤没历练过,不能办事,就道:“即是这样也罢了。只是你也知道我们家事多,你又年轻没经过事,你可能么?”王熙凤听了这话就是一笑,她如何能说自己都管了十多年的家了,早把荣国府上下烂熟于心,从前就有许多想得不周到的地方,这回子再做,倒好趁势就把从前的错处都改了,总不能再要自己往里填补。
贾琏看着王熙凤笑了,就道:“莫非你心里有成算吗?”王熙凤把贾琏看一眼,转头向平儿等人道:“你带着她们到门前收拾收拾,过得两日那些媳妇婆子们就要来我这里回话了,别乱糟糟的叫人笑话。”平儿就知道这是王熙凤有私房话同贾琏说,不好叫人听见的,答应了一声,就引着房里大小丫鬟们退到了屋外,指挥了她们清扫地面,擦拭窗棂,自己就在门前站了,防备着有人忽然来找贾琏同王熙凤。
王熙凤看着人都出去了,这才同贾琏道:“我来我们家这一年多,虽不大管事,可冷眼里看下来,我们府里总有几件弊端:头一件,是底下那些管事,婆子,媳妇们,都是捡着有便宜的就上,吃苦受累的就推给旁人,凡事苦乐不均,如何就能服众?二件就是从头一件上起的,即事无专任,自然能临期推诿,便是要找个罪魁也不易,朝廷都有个法不责众,我们家还能一块儿罚进去不成?因着前两件弊端,就生出了第三个弊端来,那便是需用过费,滥支冒领,买办们又从中取利,这滥支冒领或是需用过费,都不是大数目,只耐不住事多,累积起来,就是笔不小的数目。二爷,我从前说的话,二爷可还记得。”
贾琏从来以为王熙凤不过略有些见识,今儿王熙凤这一番见解侃侃说来,把惊得哑口无言,听着王熙凤这话,就道:“什么话?”王熙凤叹息道:“我当日请二爷在外头买田庄时,同二爷讲过,我们家如今外头看着是安富尊荣的,可总不能同先祖在时比了,那日用排场,却又不能将就省俭。可说是外面的架子虽没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若是不尽早谋划,只怕日后就有入不敷出,捉襟见肘的时候。”贾琏就道:“你这从前向我提过之后,我倒也有过思虑,只是我父亲不管家事,这里又是叔叔婶娘做主,我是个做侄儿的,也不好为了这些事就去烦老祖宗同叔叔,倒叫人说我不安分。”
王熙凤就奉承贾琏一句,只道:“二爷果然顾虑周全。我方才说了三件弊端,还有最后一桩,那就是家人豪纵,有脸者不能服钤束,无脸者不能上进,更别说那些服侍过老主子的,更不能听教训。这回子太太即委了我,少不得我要做些事来,一来叫人看看太太没委错人,我自己脸上也光辉;再有,二爷难道不想着日后吗?”
贾琏听了王熙凤这句日后,心上一跳,就把眼牢牢看着王熙凤,道:“什么日后?”王熙凤心上也是有些惦惦,只不知贾琏听了那些话后,会把自己看做心机叵测之人,还是真能同自己志同道合。且话已出了口,要收回也不能了,又赌贾琏身为一等将军贾赦之嫡子,不能心平气和地看着原该着自己父子住的荣国府叫贾政一家子长长久久地住下去,所以定了定心,续道:“二爷莫忘了,我们老爷才是祖父的嫡长子,难不成日后把个烂摊子交在老爷同太太手上吗?”
贾琏起先还有些担心,想着王熙凤到底同王夫人是亲姑侄,未免有回护之心,这回听她说了这句出来,就把个心落在了实处。暗想:我也是糊涂,便是姑侄又如何,她即嫁了我,便是我的妻子,算是我们家的人了,终身都靠我。若她是个聪敏的,自然再不能以娘家为重。如今看来,也算她见识明白。
想毕了,就向着王熙凤笑道:“好奶奶,难得你真心向着我。你即有这样的盘算,又待如何?”王熙凤就道:“我才接着手,又能如何?总要做些事来,只叫老祖宗和太太信我,把事都交在了我的手上,才好从长计较。所以,二爷,日后我们夫妇总要一条心才是。”说了就伸出只手来,就在贾琏的手上盖了,把双凤眼牢牢看住自己的夫君。
作者有话要说:要收服贾琏,光靠感情是靠不住的,只有两个人结成利益共同体,这样才不至于再次被抛弃。原来的阿凤,错在把自己看太高,又太信得过王夫人这个佛口蛇心的姑母,忘了,她应该是贾琏的妻子,而不是王夫人的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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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送把柄
贾琏,到底是大家子公子哥儿出身,虽无意仕途,也不是不图上进的,世途上清楚明白,如何不知自己父子才是荣国府的正经主子?可如今父亲这真主子移居别园,自己倒成了住在叔叔家的,碍着贾母在,不能言说,深心里怎么能服气。**这回看着妻子王熙凤同他一条心,先把话吐了口,如何不喜欢。起先他喜爱王熙凤,不过是图她年轻美貌,又伶俐温存,到了这时,才真算是把王熙凤刮目相看,有了些真心。就反握着王熙凤的手道:“我从前只当你同太太是嫡亲姑侄,难免有情,我也不好强你,如今看来,你倒是个明白人。你即一心向着我,我必也不能辜负你。从今而后,我们夫妇一心。”
王熙凤笑道:“有二爷这话,我也就放了心了,只是我身在内宅,若是要做事,总要二爷帮衬些,二爷不免就要受累些。”说到这句时,不免心酸,这道理,却是用十几年辛苦,临了众叛亲离换得来的。要是早能明白这个,把自己正经婆婆奉承好,不往外逼着贾琏,何至于最后那等凄凉。如今重来一回,在王熙凤,她知荣宁两府,照着这个势头,依旧是日渐没落,且那个肇端秦可卿又成了贾蓉未过门的媳妇,只怕大厦倾倒的日子就在前头,总要及早谋划才是。只是自己身在深宅内院的,便是有心也出不去,更使不上劲,总要有个臂膀才是,除了贾琏又能靠着谁呢?贾琏听着王熙凤这样说话,就笑道:“那是自然。我还能叫你吃亏了去?”王熙凤只是把脸一笑,却不作答。
却说王熙凤奉了贾母之命就接着王夫人料理家事,起先王夫人理事时,因王夫人宽厚,为人厚道多恩少罚的,本身就少了惧怕,这回看着琏二奶奶接了手,人只当着王熙凤是年轻媳妇,从前又是一副温柔恬淡的模样,更不把她放在心上,比之王夫人时都懈怠了许多。若是以前的王熙凤,一早发作,那些敢在她面前□鬼的,腿筋也能折断几根。这回倒是能忍下气来,慢慢施展手脚去,三四天后,几件事过手,这些人渐觉琏二奶奶精细处不让王夫人,只不过是年轻媳妇,自己尊重不肯动怒罢了,倒是警惕起来,只是散漫惯的,依旧有些阳奉阴违。
王熙凤在贾琏跟前提过荣国府几大弊端,她即提了出来,就有意整理整理,也是凑巧,就有人送在了她的手上。**
这事情还是从赵姨娘那里生出来的。原是赵姨娘在贾政跟前几次三番搬弄唇舌,搅得宝玉叫贾政打了一顿,连累得王夫人也跌破了头,王夫人那里别说是为着从前贤良方正的名声不好自己动怒,就是想发做,也是伤了脑络,更把从前的病根也勾了起来,张眼说话都头疼,那里有精神寻赵姨娘的不是,只得罢了。
赵姨娘起先倒也有些怕,只怕贾政看着妻子儿子都伤了,就迁怒在自己身上。不想贾政倒是淡淡的,只告诉赵姨娘说,王夫人既不喜欢她,如今病得重,她就不要在王夫人跟前晃,以免给王夫人添病。赵姨娘听了,心里得意,当着贾政不敢露出来,背着贾政就现了形,只是夸耀着贾政爱宠她们母子,连着王夫人同宝玉都要靠后。别人不过当过笑话听,也不敢学了去告诉王夫人等,只在背后笑话罢了。倒是赵姨娘跟前的瑞香,因才十二三岁,年纪即小,眼皮子也浅,更不懂什么嫡庶之分,竟认作是真,也跟着目中无人起来。
这日贾环忽然吵着要吃个炖得嫩嫩的鸡蛋羹,赵姨娘听了,就命瑞香去厨房里说。也是事也凑巧,周姨娘身上不大爽快,懒怠吃饭,也想吃个鸡蛋羹,她倒是灵醒,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姨娘,这样要东要西叫人说嘴,就舀着一百个个铜板出来,让百合送在了厨房里交在了厨房里管事的常家媳妇手上。虽说这几年世道不好,鸡蛋总是有的,这一百个个铜板别说一碗鸡蛋羹,就是鸡也能买上一只了。常家媳妇自是欢欢喜喜答应了,就炖上了。瑞香到时,鸡蛋已然炖得了,已然从蒸笼里挪了出来,搁在托盘里,正要给周姨娘送去。瑞香也是个不懂事的,看见了鸡蛋羹,连招呼也不打一个,上手就要抬走。
常家媳妇看着了,忙过来拦着道:“贼丫头!快放下来!这个是周姨娘现舀了铜钱来叫我炖的,你这舀了去,我可舀什么给周姨娘呢?”说了就在瑞香手上抢。瑞香冷笑道:“放屁。什么叫贼丫头!我偷了你什么了?不过是一碗鸡蛋羹,又不是我要吃,是环哥儿要吃。周姨娘那里急什么,你再炖个过去就完了。她好大一个人了,也好意思和环哥儿争先吗?”说了,就舀着眼睛斜了常家媳妇一眼。
若是瑞香好生央求几句,许常家媳妇就放手叫她抬了去,偏瑞香嘴上不饶让,又舀着白眼子看人,常家媳妇也有了气,就把托盘抢了过来,欺着瑞香人小个矮,就把个托盘高高举起,啐道:“好个没嘴脸的小蹄子!想一出是一出,你当着这是什么地儿,由得你撒野?别说周姨娘是先说的,便是她后到,这碗鸡蛋羹也该紧着她。周姨娘现舀一百个铜钱来的,都舀来买成鸡蛋,蒸成羹都能撑死你!”
瑞香听了这句,就跳了脚道:“你才放屁!你说撑死谁呢!这鸡蛋羹难道是我要吃的?这是环哥儿要吃的!往跟上说,他是主子,周姨娘不过是个奴才!也在主子跟前充体面!”她的话音才落,就觉得背后叫人重重推了一把,险些跌了,待站稳了脚,转了头看,却是周姨娘跟前的百合走了过来。
百合进门时听听得瑞香编排周姨娘。周姨娘不大得贾政喜欢,做人就谨慎,不肯出头的,百合倒是有些气性,前些日子为着抢水就同瑞香闹过一场,这回子听着瑞香满口说着奴才主子的,哪能不气,走过来就把瑞香推在一边,瞧也不瞧她,就向着常家媳妇道:“常家嫂子,我们姨娘说,你厨房里要应付老太太,老爷太太的差事,好多事忙的,不好劳动你走一回,叫我来取呢。鸡蛋羹可好了没有?”常家看着百合一笑,道:“早好了,正要给姨娘送去呢。”说了就要把鸡蛋羹交在百合手上。
瑞香这时也回过神来,她久听赵姨娘自夸贾政如何宠她,又看着贾政果然是十日里总有六七日歇在赵姨娘处的,便信以为真,只觉得这家里,便是王夫人也要容让她们赵姨娘一二,周姨娘更不在她眼里,何况是周姨娘的丫头,冲过来,就把个托盘一打,那碗鸡蛋羹就跌在了地上,碗碎成几片,鸡蛋羹撒了一地,又撒了百合半幅裙子。
百合恼怒,骂道:“你个小娼妇!抽什么羊角疯!”抬手就一掌,朝着瑞香的脸上打过去。瑞香一闪,百合的手掌就从她的头发上掠了过去,瑞香把头一低就往百合的肚子上撞去,把百合撞倒在地。百合跌得哎呦了一声,就把瑞香的头发抓住了用力扯去,骂道:“小□,今儿疯了,竟敢打起我起来了!还满口的主子奴才,莫不是你个小蹄子也把自己当主子了!”两个就在一起扭打起来,把碗筷杯碟碰下来许多,都跌得粉碎,就是菜也压坏了许多。两个在地上滚,身上也难免叫碎了的瓷片刺得伤了,沁出血来。
厨房里的媳妇们,原是看笑话一般,等看得这样,忙过来拉,可瑞香同丁香两个,都把对方的头发抓着了,一时之间哪里分得开,还是三四个媳妇一起过来,这才把瑞香百合两个分了开来。就是这样,两个人都是把头发衣襟扯得散乱,脸上都抓出了几道血痕。都跟乌眼鸡一样瞪着,恨不得过去再打上一场。
却说赵姨娘那里久等瑞香不回去,贾环又闹得厉害,吵着要吃鸡蛋羹,就道:“瑞香这小蹄子风魔了!你去找她回来,看我不把她的腿也打折了!”说了,就打发了丁香去看。丁香到了厨房里,看得这样,就把百合看了几眼,过来将瑞香的耳朵扯住,骂道:“失心疯的小蹄子,姨娘不过差你做点子事,就跟得了皇命一般,眼里都没了人,敢欺负人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嘴脸,瞧瞧自己是什么东西,那什么同人比呢。人的主子可是姨娘,有远方堂叔在府里当得体面差事,在太太跟前都能说上话!指不定人家一撒娇,她叔叔婶子回了太太,打你一顿,撵了出去,到时叫你哭都没处哭去!还不跟我回去!姨娘恼了,要打折你腿哩!”一只手拧着瑞香的耳朵,一直往前边来见赵姨娘。
百合听着丁香句句都刺着自己,脸上都气得红了,指了丁香同瑞香的背影道:“好,好口齿!我只看你们主子奴才的能得意到几时去!”说了,一手捂着伤脸,脚下一瘸一拐就去了。
赵姨娘看得瑞香身上脸上都是稀烂的回来,立时就把眉毛竖立了起来,拍了桌子道:“好个娼妇!就敢挑唆了她的丫头打我的丫头!眼里也太没人了!正当我的好性儿的吗?我正要当面问问她!”说了,把袖子挽了,指环腕钏,叮当乱响,带了丁香就要往周姨娘房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有亲说,阿凤只怪别人不怪自己。但是,要是真怪自己了,我觉得那就不是阿凤的性格了啊。
但是,阿凤虽然没怪自己,也知道改过,她现在不是和以前不一样了吗?
67俏丫鬟
瑞香在厨房里同百合厮打了一场,到底年纪比百合小,吃的亏就多,又叫丁香扯着耳朵揪回来,心里有气,不敢朝着丁香发作,就都朝向了周姨娘主仆,回来见了赵姨娘,把厨房里的事说了,格外添了一番话,。[].赵姨娘在贾政跟前做的几番手脚,连着叫王夫人同宝玉都吃了暗亏,自觉身份贵重,直逼王夫人,不由就把胆气豪壮了,听着这样的事,顿时大怒,只觉得周姨娘是故意同她过不去,柳眉都立了起来,把个袖子一挽,厉声道:“周姨娘也太不是东西!?她是个什么玩意儿,连个蛋也生不出的浪娼妇!那么老大一个人,也好意思和个孩子争先!她也打听打听去难道我姓赵的受人欺负过不曾,今儿我不叫她看看我厉害,我也不姓个赵!”瑞香正生着气,听了赵姨娘的话,连忙附和道:“我们姨娘说话,一点不错,真是气人不过。周姨娘不过是仗着她是管事周瑞的侄女,眼里除了太太,可还有谁呢,最会以势欺人了!姨娘这回子不振作,日后周姨娘只怕要爬在姨娘的头上去了。”
在赵姨娘看来,她生了探春同环哥儿两个,比之王夫人也不差什么了,顶听不得旁人眼里只有王夫人的话,更是生气,就要带了自己房里的两个婆子去找周姨娘说话。
倒是丁香还算个聪明人,看了这样,又不敢拦,也不敢不拦,正自为难,却见门前走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女鬟,生得细眉杏眼,腰肢细软,颇有几分颜色,却是王熙凤四个陪嫁丫头里的顺儿。丁香忙丢了赵姨娘接过去,把顺儿接了,笑道:“顺儿姐姐怎么有空来这里呢?”
却是瑞香同百合两个在厨房里厮打起来,将碗碟打碎了许多,菜蔬也压坏了不少,管着厨房的常家媳妇怎么肯自己描赔去。因知道如今是琏二奶奶王熙凤管事,就要来回王熙凤,求二奶奶主持个公道。她虽管着厨房,却也进不到王熙凤的房里去,只能在王熙凤的房前跪了,想着叫瑞香百合打坏的东西,值得不少银子,若是她们不赔,可要自己描补了,大觉心疼,就哭了起来。
王熙凤这里刚打发了来回事的媳妇婆子们,正在吃茶歇息,听得外头窗前有哭声,就把手上的茶盅儿往炕桌上一搁,脸上就有些不快,把个平儿看了一眼,只:“有什么事儿,就哭成这样。”就打发了平儿过去问究竟。
平儿自叫王熙凤敲打过之后,倒也灵醒,看着王熙凤的神情,又听了她的话,如何不明白这是要自己出去唱个红脸呢,就撂帘子走了出来,把常家媳妇瞧几眼,皱眉道:“你是哪个,瞧你年纪也不老小了,怎么这点子事也不懂了!你这样跪在奶奶房前哭,不知道的,还当着奶奶怎么着你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儿的回吗?”常家媳妇听着平儿这几句,就收了哭声,擦了眼泪,道:“平儿姐姐,我在厨房里伺候着老太太,老爷太太们,原也没在主子们跟前当过体面差事,怨不得二奶奶不知道我。二奶奶蘀老太太,太太管着家,也辛苦,若不是实在委屈了,我也不敢来回二奶奶。”平儿听着这个妇人这样啰嗦,知道王熙凤不能喜欢,就道:“哪个听你这些话,你只管把事儿回了,若是真的委屈,二奶奶自然还你公道。”
常家媳妇听了平儿的话,就把瑞香同百合两个在厨房里闹腾的那一场回了,只不敢说自己起先还看着笑话。说完了就道:“平儿姐姐,你是没看见,厨房里都乱得不成样儿了,碗碟菜蔬都糟蹋了许多,这还罢了,她们这样闹,可是伤着两个姨娘间的情分呢。”
平儿还未及开口,王熙凤里头听得明白,她是两世为人,同府里那些媳妇婆子们交了十来的手,早知道这些媳妇婆子们“眼里没人、心术利害”,自己要是略差一点儿的,早叫那些“奶奶们”治倒了。饶这么着,得一点空儿,还要难上自己一难,好几次险些就落了她们声口去。众人都说自己利害,见着自己就警惕,却不知道,自己心里也就不算不怕她们的。
这回王熙凤见厨房里的管事媳妇这样来回话,知道必是那两个丫头碰坏的东西多了,她们不舍得自己描赔,就来出首。那些什么带累两个姨娘伤情分的话,不过是把话说得利害些,好叫自己动怒。若是论着规矩,瑞香同百合这两个丫头原也是可恶,就该打上一顿,罚上几个月月例,以示警戒,也叫后人警惕。只是厨房里这些人也不是省油的灯。瑞香百合两个,从前都曾见过的,瑞香小呢,不过十三四岁,百合略大些也没满十六,两个小女孩子,厨房里那些媳妇,都是使惯力气的,怎么就拉不开?想是那些媳妇起先看着两个小丫头打闹,当个笑话儿解闷,到后来看得砸坏东西了,这才拦阻,这回又来告状。这样的奸猾的人,自己若是不处置了岂不是叫人看得轻了。从前说着自己年轻不懂事,原是搪塞之词,可若是叫这些人当了真,没了惧怕,日后必然生事,到时不舀出雷霆手段来,再弹压不住,倒是又背了恶名。
王熙凤想了想,看着自己陪来的几个丫头,平儿是个能干的,只是爱做个善人,虽叫自己敲打过,究竟本性在那里;丰儿是个钝钝的,裕儿心大,倒是顺儿,性子有些燥,不大能忍委屈的,口上也来得,就有了计较,就向着顺儿道:“你先去把你平儿姐姐叫进来,我只有话同她说,再去把两个姨娘处瑞香,百合两个叫了来。”顺儿答应一声,走了出去,把王熙凤的话就同平儿说了,自己走出来,先在周姨娘房里叫了丁香,只叫她自去王熙凤房前,又走来赵姨娘房前时,正见赵姨娘把眉毛剔起来,挽了大袖子,嘴上正把周姨娘骂着,一旁瑞香那个不安分的小蹄子还一边儿在助兴,也有了几分怒气,就冷笑几声道:“赵姨娘好威风,这挽袖子,掳胳膊的,可是要去做什么呢?”看着丁香问她来做什么,就道:“不干你的事,是厨房里的常妈在奶奶那里告了状,奶奶叫我传瑞香过去。”
赵姨娘看着是王熙凤跟前的顺儿,虽知道王熙凤正代着王夫人管家呢,可她如今连着王夫人也不大在眼里,又欺着王熙凤年纪小,从前又和气,自然不把她跟前的丫头放在眼里,就走出来几步,把个脚往回廊的栏杆上一蹬,道:“姑娘来得好!我正要问问你们二奶奶去呢,我们环儿是不是府里主子,是不是老爷的儿子,如何他要吃碗鸡蛋羹都要瞧人颜色呢?还连我的丫头都打了,这还罢了!如今欺负人的反把受欺负的告了,我倒要请问你这能干人一句,这家里还有王法没有!”
顺儿听了这几句,就冷笑道:“姨娘这话我听不明白。环哥儿自然是主子,谁敢给他脸色瞧,姨娘只管回我们奶奶去,我们奶奶是个明白人,自然还姨娘个公道,如何自己就打了起来,这是哪家的规矩,我竟不懂,还请姨娘教我。”赵姨娘听着顺儿顶撞她,她如何胆气壮,虽不敢像对着丁香瑞香那般伸手就打,也是问到顺儿脸上去,把唾沫星子喷了顺儿一脸:“你倒有脸问我!我还要问你们主仆呢!你们奶奶是个八面玲珑的人,,老太太,太太抬举着管家,老太太,太太,宝玉的事,她哪一件不周到的?怎么到环儿这儿就得我去说话,她才能晓得环儿委屈,莫非看着环儿是庶出,所以就欺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