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画师也于我有恩,就当还你这个人情。”

“那我就领了国师这个人情,我代这些可怜的女子多谢了。”她深深行礼,这一拜是真心的,不管以前两人恩怨如何。但此刻他至少帮了她。

“我也多谢楚画师,陪我喝了这一杯茶。”他再次端起茶杯,这却是送客了。

楚韵站起来,躬身一礼,正要退出去,却听他又道:“三日前之事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有本国师在,还可护你周全。”

三日前在山庄,他指的是太子吗?

春风尚寒,他穿的甚少。在猎猎风中,衣袂飘飘,有出尘之态。她知道他在看她,看着她走,看着她迈每一步,她没有回头,殊不知她早不是当年的楚韵,即便步子也会迈的更谨慎。

太子郊外别院之事虽大,但太子心中有鬼,必不敢过多追究。楚淮南既然也牵在里面,定能周全此事。他要护她,他可知,终有一****的剑会刺穿他的心脏?

两人之间牵扯太多。爱也罢,恨也罢,愁也罢,喜也罢,都终究回不到从前…

楚韵走后,楚淮南站在山上。手里摩挲着桃木手串,望着脚下齐都一片繁华景象。

他一直喜欢这座山,虽然他的高度不过是个土坡,但却可以把整个齐都尽收眼底。这种把一切都掌握在手中的感觉很好,他并不贪恋权势,但权真的是个好东西,它能把人变成鬼,又能把鬼变成人,能让人对你俯首称臣,更能让那些背地里耻笑他的人都闭上嘴。这个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好东西,可是得到了又怎样,独自一人站在高处,剩下的也不过是点点凄凉。

他不知站了久,以至于身旁的管家都忍不住道:“主人,怎么今日心事重重的?”

他轻“嗯”一声,并不言语。

那龟毛管家突然不经大脑冒出一句,“主人这是看上那个画师了吗?”

“你说什么?”他回头看他一眼,眉头微微皱着,似有恼意。

管家轻笑一声,对他并不害怕,这位主子虽然表面看着严厉些,但对他们这些下人还是挺宽厚的。

“这个楚画师,主人好像待她很不同。”

“你从何看出来的?”

“主人的表情分明很在意。”

若不在意又怎么会亲自跑一趟月名山,从一只千年飞龙的爪下抢了一株幻灵草,又亲手制成汁液。主人制药的手艺是一绝,但却从未替别人制过药。

他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当年他母亲把他交到他手里,求他看护他,他尽到了自己的责任,几乎一手把他带大,这么多年相濡以沫,这点小心思还是能看出来的。

他抿嘴“你看错了。”

“错了吗?”管家轻笑,“若是不在意,何必让人当众送她礼物?”这不是摆明了叫人知道她是他罩着的人吗?

“赵叔,你真的看错了,我只是觉得她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不想她过早死在这齐都之地,仅此而已。”

“那我真是老眼昏花了。”

他倒希望他能看上别的女娃,整日对着一口棺材,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人都说爱情会叫人幸福,依他看爱情叫人变态才是真的。

楚韵走到大门时,一个仆役装扮的人正在等她,瞧见她过来,恭恭敬敬奉上一个锦盒。

“楚画师,这是主人交待要给你的。”

“多谢了。”楚韵微微笑着,心里却免不了腹诽,早不给晚不给,却偏偏在这个时候给,这不是摆明了叫所有人都看见吗?

门外那些等着求见的朝中官员,都呆呆的看着楚韵从面前走过,一双眼睛差点瞪爆了,听说过送礼被拒的,但从没听说过还能从国师府里拿出点东西的。这人到底和国师什么关系?

在众人一脸惊讶中,楚韵迈出宅子,被那么多眼睛看着,心里别提多别扭了。但这件东西不比别的,就算不愿,她也不能不要。

坐上车,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个白玉瓶子。不愧是国师,出手真是贵气,就算装颜料的瓶子也价值千金,这也怨不得自己送的手串会看不上眼了。

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试试这幻灵草,明日就是陈国使臣团到来之日,她要借此契机赢得齐王的信任。来到齐国这么长时间,竟连这位大王的面都没好好见过,最多只是远远望一眼,对这个第一仇人了解不深。不走到他面前去,又何谈报仇呢?

铺上画纸,把白玉瓶中的汁液滴了一滴在墨中,楚淮南很细心,在盒子里还放了这幻灵草汁的使用方法。这东西只需一滴便有奇效,只是在滴入汁液的同时要加入一滴血。她割破手指,血滴落下来,落在汁液中,似乎起了很强的反应,墨盒里刚研好的墨仿佛有了生命般,汩汩的,似乎随时都可能从里面跳出来。

幻灵草虽有奇效,加入的血却必须是灵血,这样才能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索性她这具身体是修仙之人,具有强大灵气,也难怪所调的墨汁也会灵气四溢。

“画个什么好呢?”

添饱了笔,一只兔子已经跃然纸上,短短的尾巴,真是活泼可爱。她未它点上眼睛,那只兔子似乎真的在动,嘴动着在啃面前的草,似乎随时会从纸上跑下来。

她惊叫一声,“这幻灵草的汁液真是太灵了。”

楚淮南说这幻灵草并不是真的把画中之物变活了,而是让人产生了幻觉,感觉像是活的。

“妙,真是太妙了。”嘴里啧啧赞叹。

“什么太妙了?”突然一个声音响起,吓得她差点把墨倾了。

转回身一看,颜煞站在自己身后,对着她画的画看了又看。

“你这是在画什么?”

“兔子。”楚韵显摆的把画扬起来,“怎么样?看见它想到了什么?”

颜煞摩挲着下巴想了一下,“红烧兔肉。”

楚韵“切”一声,俗人真可怕。转身把画卷好,“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的伤怎么样了。”

“我本来就无甚大碍。”

“你还敢说呢,那地微宫的禁锢之术岂是那么容易解的,你可知稍有差池,你这百年修为就会毁于一旦。你以为这是蔺兰熏的身体便不知珍惜吗?”

楚韵被他骂着却也不敢反驳,谁叫自己欠他的人情呢,颜煞这三天每天都来看她,为她输一点真气,并叫软玉用仙药喂她服下,也因为这样才能这么快好起来,不然她以为地微宫的禁锢术一旦被解,其后果哪是睡几天就能解决的?楚霄云对她用这种方法,似乎笃定她解不了术法,或者当年的蔺兰熏能解,但谁叫她不是真正的蔺兰熏呢?

心里发虚,自然不敢抬头,任凭他把自己好一顿数落。

这丫头永远学不乖,一遇上危险就往上冲,一点也不顾忌自己。颜煞先前还骂的起劲,后来也便没什么力气,无论他如何骂她,她都学不乖,真是白白浪费他的口舌。

正文 第二十二章 王子公主

颜煞轻哼一声,“别人命是命,你的命是屎吗?”

楚韵掩着鼻子,“好脏,好脏,你一个皇子怎么能骂出这样的话。”

颜煞气得想掐死她,她也不想想他会骂出脏话是因为谁。就是为了她,他积攒了千年的气度全都不见了,倒好似个唠叨的老太婆。

嘴里骂她,却终究不忍,看她手上沾满了墨汁,扔了一条白巾过去,“去,洗干净,一会儿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

“去看戏。”

楚韵不解,“大晚上的看什么戏?”

就是晚上才有好戏,今夜要上演一场太子和国师的好戏,若没他到场岂不要少了几分趣味?而在好戏开锣之前,首先要做的就是填饱肚子,这才有力气看别人争斗不是吗?

他带着楚韵出了门,先去齐都最豪华的酒楼吃一顿美食。

众所周知,齐都最豪华的酒楼就是群英楼,这里的菜不仅好吃,还贵,出奇的贵,当然它出名也出名在贵上。在群英楼吃一顿饭花费动辄百两,那是普通人一家两年的花用。可越贵的地方越有人愿意来,这里招待的全是达官贵人,不够显贵的人根本连门都不得而入。这样一来,倒让一个普通酒楼变得身价百倍了。

颜煞自小没在齐都,认识他的人并不多,但那通身的气派却让人绝不敢小觑。小二点头哈腰的把他们引入酒楼最豪华的雅间,捧上最贵的菜单。颜煞随手一指,点了几样,那价位让小二笑得更是合不拢嘴。

小二自去埋单,颜煞道:“知道我带你上这儿来干什么?”

“你不是说看戏。”

“错,看戏那是两个时辰之后,现在只是请你吃些好吃的。”

那****倒说了要请她吃美食,本以为是说着玩,倒没想到当真了。

“你今日想吃什么,尽管点来就是。”

楚韵眨眨眼,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我想吃你做的菜。”

吃过多少美食,却只有他做的菜味道最好,那段土地庙的时光,现在想来还念怀不已。

颜煞笑颜如花,“下次我再亲手做给你吃。”

菜端上来,他夹了一块鱼肉在她碗里,看她吃的欢快,心里也高兴。

“你不生我的气了?”

“生什么气?”

“我是齐国四皇子的事。”

“原本是很气的,不过现在想通了,你明知道我是来报仇的,却没高发我,那我还有什么可介意的。”

颜煞微微一笑,这丫头倒是学得通理多了。

两人吃着酒菜,忽然店门外走入几个人,三男一女,在看见领头的一对男女时,楚韵不由望了颜煞一眼,他选了这个酒楼是为了那两人吗?

这一对男女都是她的老朋友,男的乃是陈恒,女的却是陈芳,自天微宫一别之后再无见过,只是这对兄妹怎么会在这儿?她心中一喜,正要下楼,忽然瞧见在前面引路的却是太子府詹事。

那人她见过几次,乃是太子贴身之人,是以认得。但太子府的?他们怎么和太子扯上关系了?

身后响起颜煞半温半凉的声音,“怎么?看着眼熟吗?”

楚韵转头望他,“你是故意的?”

“你说什么?”他眨眨眼,那故作不知的模样实在太假了。

“他们怎么和太子府的人在一块?”

“想去看看吗?这贵宾楼名副其实,来的可都是贵宾呢。”

她摇摇头,颇为不屑,“那个李韵辉看见都觉恶心,要去你去。”

太子詹事在这儿,肯定是受李韵辉指使,没准李韵辉本人就在楼上某处。若真是如此,能得太子殿下约见,除恒和陈芳的身份定不一般,在天清宫的时候陈芳无意中就透露过,可见他们的身份尊贵,就算不是皇子、公主,也会是世子、郡主的。他们出现在这里那定是随使臣团来的,太子这么快就和他们取得联系,还请到贵宾楼,这是意欲何为呢?

自从那日拆穿太子的面具之后,楚韵对他加了十二分的小心,会这么装的太子,比颜煞这个怪物还厉害。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像齐王这样精于算计,又多疑阴险的人,难怪生出的儿子跟着有样学样。

半刻功夫,她便转了无数心思,颜煞微微一笑,“我自不去。”李韵辉做什么本与他没甚关系,他无欲无求,若不是见她在意,他还懒得费心呢。

“你不去我也不去。”

“你不去也罢,若是他们密谋什么,害了你的恒哥哥,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楚韵横他一眼,天清宫她对他不善的事,他还记仇呢吗?

嘴里说不去,再坐下时却有些坐立不安了,紧咬着筷头不时向外面偷瞟着。

颜煞笑笑,她心思单纯,一半心思都摆在脸上,这样的性子要想把齐国搅闹个天翻地覆谈何容易,要不要帮她一把呢?以这丫头的倔强性子,苦可以自己吃,却不会牵连别人。这性子就算转世依然不变,还真让人头疼呢。

“你也不用元神出窍,我传你传音之术,在这房里就能听见他们说什么,保证清清楚楚。”

楚韵大喜,激动的抓住他的胳膊,“有你这样的朋友真的太好了。”

他挑眉,“我是你朋友?”

“是,最好的朋友。”

这话说的没半点诚意,他都懒得跟她争辩了,他费了这么多心思,就落了一个不错的朋友,听着心里都酸啊。

传了她几句口诀,说起来这传音之术也算不得什么太难的法术,只要修为到了,学上一时半刻也就能用了。

楚韵修为高深,这些术法原本早该会的,只是她才学道没多久,又专注报仇之事,这些小手段倒学得少些。

贵宾楼里乱糟糟的,无数声音蜂拥着冲进她耳中,她细心听着,还真找到陈恒和陈芳的声音。

那是西面的第三间雅室,里面欢声一片,太子李韵辉果然在内,此刻正与陈恒畅谈甚欢。

“太子殿下盛情,如此欢宴,真是多谢了。”

“七皇子大驾来齐都,本宫奉旨代天子接待使团,一些小宴也无伤大雅。”

“太子客气。”

场面似乎滞了一下,一时无声,只听李韵辉又道:“听说皇子此次来齐,带了几样宝物,不知都是何物,可有幸叫本宫一观?”

“殿下说笑了,陈乃小国,哪有什么宝物?”

这话明显是推脱,李韵辉眼珠转了转,又道:“闻说此次殿下是要与齐国缔结姻亲的,不知这亲如何结法?”

陈恒微觉诧异,“殿下如何知道?”

李韵辉微微一笑,“难道是我问错了,或者根本没有此事?”

陈恒有些不悦,天下哪有如此强行逼问人的?可此人身份是高贵,也不便得罪,只得道:“有倒不假,只是我国未曾对外宣过,此事原本也只是想象,齐王如何回复还不得而知。”

听到这儿,楚韵不由一怔,他们到齐都是来求亲的吗?是陈恒还是陈芳?

李韵辉笑道:“我父王素来仁慈,你所求之事定能允准。”

陈恒还没说什么,陈芳倒先急了,“齐王当真会同意吗?”

“怎么?亲事倒和公主有关吗?”

陈芳心中急切,本来哥哥嘱咐她不要宣扬,但此时忍不住了,竟开口道:“我要嫁颜哥哥,若是殿下能帮忙就太好了。”

“颜哥哥?莫不是四皇子?”

一语既出,吃惊的不止一二人,楚韵表情怪异,转头看颜煞,嘴角都抽起来。

她笑着筷头敲了敲碗边,取笑道:“唉,人家是想嫁给你呢。”

颜煞笑了笑,盛了一碗汤递在她面前,“你现在倒愈发没个公主样了。”

陈芳想嫁颜煞,也不是一两天了,在天清宫的时候,她就坦言自己爱上了颜煞师兄,这会儿巴巴的想来提亲,也是让人意料之中的。只是没想到她会来得这么快。

本想取笑他,没想人家不在意。楚韵收了筷子,略有些尴尬,她以前是绝不会敲碗的,如他所言,确实有好久都忘了自己是个公主了。

端起汤喝了一口,低声道:“人家是冲你而来,你如何想?”

“车到山前必有路。”他低笑着,似乎显得很洒脱,倒像被人家美人逼得走投无路,自己还偷着乐呢。

楚韵轻哼一声,“得了便宜还卖乖。”俯头接着喝她的汤,也不知怎么了,以前陈芳跟她说要嫁颜煞,她还挺乐见其成,可今日竟觉心里酸酸的,颇不是滋味儿。是喝了这酸辣汤的缘故吗?

陈芳一语道破,李韵辉不由面露笑意,“公主若有此心,本宫愿助一臂之力。”

“多谢殿下。”陈芳起身一礼,笑得格外甜美。

陈恒看看她,不由暗叹一声,陈王并没向齐嫁公主的意思,尤其春月帝姬是父王最宠爱的女儿,怎舍得她远嫁。他这次来领了圣旨,是要羞辱齐国,打压一下齐国气焰,让齐人不要以为灭了楚国,天下便尽归他手,陈国强势并不俱他。可让陈芳这么一来,倒好像上门巴着了。

若颜煞是普通人也罢了,可偏偏是齐国皇子,两国联姻牵扯甚多,岂是那么容易能成的。尤其这个太子李韵辉笑里藏刀,也不知怀着什么心思,竟要助他们?

正文 第二十三章 破庙楚女

事已至此,也没办法拒绝,是和是战,这个分寸也不好把握了。

他们谈了许久,李韵辉对这位陈国皇子表现出了很大的善意,只是陈恒似乎并不领情,他一直含笑不语,任他舌如莲花,也不提与他合作的事。两人虚与委蛇,你说你的,我说我的,一顿饭吃得倒也有趣。

一餐酒席已尽尾声,陈恒站起来,“时间不早,我们这就回使馆了,今日多谢殿下款待。”

他和陈芳要走,李韵辉也不好阻拦,淡笑道:“本宫与皇子一见如故,以后还要常来往才是。”

“太子言重了,小王怎敢。”

“哈哈…”李韵辉干笑一声,竟恬不知耻的拉起他的手,一副跟他很熟的样子。

陈恒恶寒了一把,想抽手,终没好意思,心里隐有些不悦,这位太子爷看着温文儒雅,行事怎的这般让人恶心。

他们一行人走出酒楼,颜煞也站起来,“走吧,好戏要开锣了。”

楚韵忙跟上,“去哪儿?”

“你去了就知道。”

深夜,楚韵穿着一身水蓝色长裙,执着一盏青灯,走在夜风里,时而转头看身边之人,笑得沉静而温柔。

颜煞走在她身边,两人一前一后,总是留半步的距离,那样子很像一个贵公子带着新娶的小媳妇,男的洒脱,女的娇俏,有一种让人难以言喻的和谐感。他们慢慢走着,仿佛一直会这样走下去,走到天荒地老,走到天的尽头。那一刻,她竟然希望这条路更长些,更久些。

颜煞也配合着她的脚步,时而回望她一眼,眼神柔柔的,好似在蜜中浸过,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他,竟有些无所适从,她故意左顾右盼,“你要带我去哪儿?”

“吃饱了走走。”他微笑,退一步执起她的手,紧紧的握住。

楚韵只能跟着他,一步步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最后竟然出了城,走到郊外来了?

齐都郊外的夜是美的,银白的月光洒在地上,到处都有蟋蟀的凄切的叫声。夜的香气弥漫在空中,一草一木,每一样都隐藏了它的细致之点,都保守着它的秘密,使人有一种如梦如幻的感觉。

她转头看他,忍不住疑惑,他总说她难懂,她执拗,可他的秘密又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