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如此,倒是她的罪过了。
“各人有各人的选择,七姑娘总不能替六姑娘做主。再说,七姑娘如今是国师,不可在宫外久留。我放心不下,再就是多少人对七姑娘有敌意或是想要抢走。”封应然皱了皱眉,历代国师被送到宫里的高塔上,一是不想在百姓面前多出现,名望比帝王还高。
另外一个缘由,便是国师这个香饽饽,有人恨着,有人巴不得抢走。
当然,因为契约的缘故,就算抢走也没用,暗杀倒是更多。
雪春熙了然地点头,她是清楚这些的。在决定要当国师之前,这些事就不能避免:“我再陪六姐姐一会儿就回宫,皇上能多等片刻吗?”
“好,我在马车上等着七姑娘。”封应然借着宽袖的遮挡,握着她的柔荑轻柔地捏了两下便松手。
雪春熙脸颊绯红,见周围的宫人低着头并没有发现封应然的小动作,这才悄悄松口气,转身进去了。
等她一走,封应然嘴角的浅笑就淡了下来。
守着马车的顾青见到封应然冷冷的神色,不由疑惑,难不成里头的六姑娘病得快不行了?
只是皇帝素来对七姑娘之外的人不感兴趣,这是谁惹着他不痛快了?
“院子里伺候的人太少,挑几个手脚麻利的婆子丫鬟送过来。要机灵些,嘴巴严实的。”
封应然忽然交代,顾青连忙答应下来:“就让蔓霜去挑选如何?她在雪家生活多年,对六姑娘的喜好该是十分清楚才是。”
“也好,蔓霜总是向着她家姑娘的。”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顾青仗二摸不着头脑。不过很多事不该问,他是不会多嘴的,一肚子疑问压下,又奇怪道:“七姑娘这是在院子里陪着六姑娘了?”
封应然点点头,背着手站在马车前,没有上去的意思。
雪春熙回到屋里,见雪丹珍盯着门口,看到自己这才笑了:“还以为七妹妹这就要跟着皇上直接走了?”
“我是得回宫,只是舍不得六姐姐,向皇上请示了,少不得多陪姐姐一刻钟。”
雪丹珍听了,脸色黯然:“我真是想念在灵犀山上的日子,跟七妹妹虽说不能下山,在山上却是能随意走动,见面也方便些。如今病着,身边除了以冬,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以冬也是累得紧,我舍不得让她总陪着我。若是七妹妹也跟我一起住,那就好了。”
雪春熙抿了抿唇,叹了口气道:“我又何尝不想在这里陪着六姐姐,只是已为国师,便是身不由己,总要回宫去的。”
“总归是我的身子骨不利索,不然撑上十年,就算关在高塔上也好,不至于让七妹妹如此为难和寂寞。”雪丹珍抓住她的手,雪春熙只感觉一阵凉意,连忙掖了掖被子。
“六姐姐的手怎的这般凉,让以冬多送两个手炉来?”
雪丹珍摇头道:“不管多少手炉,这手总是暖不起来,何必麻烦?”
她又抬头看向雪春熙,皱眉道:“七妹妹,别怪姐姐多事,我总想让你活得自在些。”
“我明白六姐姐的心意,总归是为了我好。”雪春熙垂下眼帘,为难道:“至于契约的事,还是缓缓再说。皇上刚登基,要处理的国事繁多,没必要给他添麻烦。”
“七妹妹总是这般善良,却也得为自己打算才是。”雪丹珍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催促她道:“我也想睡了,七妹妹赶紧出发回宫,莫要让皇上久等了。”
雪春熙点头,承诺道:“回头我多些出宫来看望姐姐,姐姐该多保重,这京城里也就只有你我两姊妹互相扶持了。”
“是,我会保重的,绝不会像之前那般任性,叫妹妹担心了,是我的过错。”雪丹珍拍了拍她的手背,见雪春熙一步三回头,终究还是走了。
以冬把雪春熙送上马车,眼看马车出了院子,这才回来。
还以为雪丹珍睡着了,却见她睁大眼盯着帐子,目光无神,以冬有些慌了:“六姑娘?”
“我没事,把汤药拿过来吧。”
听了这话,以冬喜不胜收,赶紧把炉子里的汤药奉上,双眼通红:“好在七姑娘来了,总算把六姑娘劝住了。”
不然长此下去,雪丹珍可不就要丢了性命?
雪丹珍仰头把汤药喝下,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意来:“是啊,看见七妹妹,我才发现这样下去不行的。”
她被困在院子里,除了每天喝汤药,就连大门都出不了。
雪春熙成为国师后,不但能在宫里过着惬意的生活,又有皇帝陪伴,如今皇帝更是亲自许诺愿意订下契约,陪着七妹妹一辈子。
雪丹珍闭上眼,耳边听着以冬轻手轻脚收去瓷碗,把珠帘放下的声音,却是辗转难眠。
她早就明白自己的身子骨能撑到如今便是不容易了,愿意下山来,也是想让皇宫妙手回春的御医开方子,好歹延缓几年。
如今愿望达成,雪丹珍却没多高兴。
看看雪春熙,再看看自己,她只觉得这一生过得惨淡无比。
同是雪家人,以后的路却走得截然不同。
雪丹珍也没想到有一天,在雪家最末等,又因为生母的关系被家主厌恶的雪春熙,有一天不但成为国师,还能得到帝王的青睐,很可能成为一国之母。
天下间的好事众多,几乎能集中在这个七妹妹的身上,还真是奇妙。
难怪大长老看不清雪春熙的命盘,因为涉及到皇家,雪家根本就看不尽然。
她早该明白的,不牵扯到皇家,该是清清楚楚的命盘又怎会这么多年来都看不清楚?#####
第一百四十一章 愧疚
一路上静悄悄的,雪春熙坐在封应然的对面,见他眼底带着青影,怕是又一夜未睡来批阅奏折。
先帝留下许多烂摊子,如今都需要他慢慢收拾,说不累是假的。
可惜雪春熙没能帮上忙,还添了不少麻烦。
想到朝臣起初对她的排斥和弹劾,估计都让封应然颇为头疼。
要把所有反对的声音压下,肯定破费功夫。
如今雪春熙为了雪丹珍又任性地要出宫,国师不能擅自离开,封应然只能再一旁陪同,耗费了不少时辰。
思及此,她不免更加愧疚了:“多谢皇上陪着我出来见六姐姐,若非如此,姐姐怕是要见不上面的。”
“举手之劳而已,我在宫里也是呆得烦闷,正好陪着七姑娘出来散散心也好。”封应然笑笑,丝毫没有半点不满,让雪春熙更加不好意思了。
“皇上国事繁重,总归因为我浪费了时辰。”
“能够陪在七姑娘身边,哪里能用上浪费二字?”封应然打断她的话,抿唇笑了笑,神色满足。
闻言,雪春熙脸颊通红,低着头目光不敢跟他对上,只觉得浑身都滚烫起来。
顾青在一旁骑马护卫,偏偏耳目极好,居然听见了马车里的对话。
他轻踢了踢马腹,总觉得若是继续偷听,回头封应然找自己算账就不好了。
再就是,听了皇帝的话,顾青更是想念早上才分开的蔓霜。
封应然倒好,能一天到晚陪在雪春熙身边。
可怜他这个护卫,也就早晚能够见一见心爱的妻子了。
顾青正哀怨了一会,就听见后头有马蹄声赶来,却是宫里的御林军,靠近后向马车禀报道:“皇上,元国使者已在二十里外。”
“元国?”雪春熙疑惑,使者怎么就突然上京来了?
如果她没记错的是,封应然的生母就是来自元国。
“让人把行宫收拾好,顾青去接待使者。”封应然面色淡然,仿佛来的不过是一般人,跟他毫无瓜葛。
顾青脸色一僵,怎么又是他!
想到元国这次过来,肯定来者不善,他就开始头疼了。
看来最近想要跟蔓霜卿卿我我的时间又要减少,谁让能者多劳呢?
“是,皇上。”顾青除了答应下来,还能如何?
直到马车回宫,封应然再没开口。
雪春熙看得出他面色平常,心情却没多好。
元国此次突然派使者过来,恐怕目的不会那么简单。
只是没想到这次元国派来的使者里,居然有一位皇子和一位公主,倒是出乎所有人预料之外。
元国二十五年前犯境,反而兵败,为了不灭国,答应了先帝一连串的要求。
又是上贡,又是俯首称臣,只为了能苟延残喘。
经过这么多年来休养生息,如今倒是不至于穷困潦倒,反倒有些慢慢恢复了。
听说封应然登基,又如何能不到京中来拜见?
说到底,封应然身上还有一半元国的血脉。
雪春熙光是想想,就觉得元国人上京的目的绝对是来恶心封应然的。
如此大刺刺不经过允许就上京来,可不就是把封应然当成了自己人?
但是这么多年来,封应然过得不好,也没见元国的人来过问。
如今封应然登基了,成为皇帝了,这才想起他的好来,要过来分一杯羹?
这般好事,怎能便宜了元国?
雪春熙越想越是气愤,双眉皱得紧紧的,封应然原本心里有些不痛快,看见她同仇敌忾的模样,反倒笑了。
见他盯着自己笑了,雪春熙摸摸鼻子,顿时有些难为情:“我只是替皇上感到不值,这些人脸皮也太厚了。”
简直是厚颜无耻,脸皮比城墙还厚!
封应然笑着摇头,马车停下后率先下去,亲自撩起帘子扶着雪春熙下车:“此时不忙,七姑娘不若跟我去御花园走走?”
知道他如今心情不痛快,怕是想去御花园散心,雪春熙连忙点头。
御花园有园丁打理,晚春时分依旧百花齐放,很是赏心悦目。
雪春熙安静地跟在封应然身后,盯着他高大的背影,默默陪着他一路向前走。
只是走了没多久,封应然忽然顿住脚步,回过头来对她笑道:“这里没外人,上前来并肩走如何?”
跟皇帝并肩走,这是大不敬的事。
雪春熙想要拒绝,对上封应然的那双银灰色的眸子,里面是淡淡的期待,鬼使神差地点了头,只得一脸懊悔地上前几步,站在他的身侧,却依旧差了半步。
封应然抬手拍了拍她的肩头,让雪春熙不由自主向前走了半步。
这下子,两人终于并肩而立。
“这样说话才能听得清楚些,不是吗?”封应然微微一笑,又道:“我可不想一句话重复几遍,又或是跟自言自语一样。”
雪春熙看着四周,御花园里没有人在,只怕是封应然事先吩咐的。
他有话要说,恐怕是关于元国的事。
果不其然,封应然寻了一处海棠花开得最好的地方,示意雪春熙一起在石凳上坐下,这才缓缓开口道:“当初我的生母原本是世家的嫡出小姐,可惜正逢皇权更替。元国皇帝暴毙,大皇子和二皇子争夺皇位,大皇子输了,生母的家族依附于大皇子被二皇子迁怒,一家子被贬为奴隶。”
他眯起眼,这些往事不曾向别人提起过。
就是顾青,封应然也不曾开口。
他以为这辈子,自己都不愿意把此事说出来,没想到对着雪春熙,倒是自然而然就托盘而出。
封应然转过头来,见雪春熙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神色认真地聆听,眼底倒影着自己的身影。
这一刻,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二人。
如此感觉,似乎两人之间再也容不下其它。
封应然深吸了口气,原本该是沉甸甸的心,顿时轻快了两分,这才继续开口道:“贬为奴隶又被辗转发卖,最后竟然卖到这里来了。母亲渐渐长大,容貌出色,自然被买主当成上品,小心呵护,就想要卖一个好价钱。”
当年那些人绝不会想到,有一天生母居然被卖到皇宫来,还被先帝一夜宠幸有了他。
这对某些人来说,他的生母也算是一步登天了吧?
雪春熙静静地听着,此时却忍不住伸手,握住了他的大掌。
封应然回握着掌心里的柔荑,接着说道:“后来的事七姑娘该知道的,母亲生下了我。身为元国人,诞下皇子。母凭子贵,母亲虽然没有封号,好歹我被承认是父皇的第三子。听闻我刚出生没多久,元国就派人瞧瞧进宫进母亲一面,只是被母亲拒绝了。”
当初二皇子登基,对依附大皇子的世家和官员心狠手辣,就连妇孺小童都不放过。
生母受家族连累,辗转多年,父母皆死得极为惨烈,又是亲眼目睹,如何会愿意归顺这位元国皇帝,曾经的二皇子?
“元国皇帝的人被拒绝后恼羞成怒,直接就回国了,再也没来过这里。”
封应然垂下眼帘,这些都是生母在小时候就告诉他的。元国没有人再来,等同于放弃了他们母子二人。
既然选择了放弃,如今再来又有什么意义?
在最需要元国出手帮忙的时候,元国根本没有任何表态。
如今却在看见封应然居然登上皇位,立刻就以自家人自居。不想付出任何东西,就打算从他这里讨要好处吗?
雪春熙听得越发心疼,这些年来封应然在宫里过得不好,元国就算兵败没有多少根基,稍微接济一番也是可以的。
但是元国当年就选择了放弃,想着封应然既不受宠,以后也必定没什么成就,懒得在此时雪中送炭。
估计回想起来,如今那位元国皇帝悔得肠子都青了吧?
“皇上何必理会这样的小人?再是有元国的一半血统,却并非亲人,也不是友人。”雪春熙柔声安慰,只觉得元国人当年如此待封应然的生母,又对他不闻不问,如今过来吃闭门羹也是应该的。
“不,七姑娘错了。”封应然摇摇头,答道:“元国不会做没把握的事,使者之中必定有我的直系血亲。”
雪春熙满脸惊讶,元国皇帝居然无耻到这样的地步,带着封应然的血亲到这里来借此威胁他吗?
她随手摘下海棠的十几片花瓣,轻飘飘地散落在脚边的草地上。
粉色的花瓣缓缓落下,雪春熙仔细打量,蹙眉道:“使者里果真有皇上的血亲,看样子是有备而来。”
封应然抓住她的双手,不悦道:“不是说让七姑娘暂时别卜卦的?”
雪春熙脸色涨红,喃喃道:“我担心皇上,这才不由自主的…”
“以后莫要如此了,我更担心七姑娘。”封应然低下头,额头贴着她的额头,声音很轻,有着不易察觉的脆弱。
雪家人成为国师后,也就区区十年便死去。
十年对历代帝王来说,或许不长,对封应然来说,或许就是一辈子。
他恨不能把这十年延长,又或是把时间停住,好长长久久把雪春熙留下。
“七姑娘,我们尽快立下契约吧。”
封应然猛地抬起头来,对上雪春熙的目光:“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如何?”#####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不后悔
雪春熙被封应然惊住了,哭笑不得。
明明之前才答应雪丹珍和她要多番考虑,怎么回宫还没一个时辰就改变主意了?
封应然见她笑着却没搭话,便明白雪春熙到底以为自己是心血来潮,无奈道:“这是我早就决定的事,既然有更好的办法,何乐而不为?七姑娘也别担心我会后悔,我做了决定,便绝不会后悔。”
不管是铲除其他兄弟,还是让先帝慢慢死去,他都从来没后悔过。
或许有人知道真相后,会指责封应然太冷血无情,连血亲都不放过。
但是这些人又如何能明白,这些年来在宫里,他在先帝和几个兄弟面前连人都算不上?
既然他们如此待自己,封应然又何必以德报怨?
他并非圣人,生母不是自愿,却被千夫所指。
生母其实更想回到从前,可惜元国那位二皇子毁掉了她的家族,毁掉了她的家。
她一个弱女子无力反抗命运,却拼命护着自己,只盼着封应然好歹能够平安长大。
但是生母也心善,不愿意看见封应然和先帝父子相残,临终前劝他放下仇恨,孝顺先帝,做一个闲王,富贵一生。
封应然答应了她,却也没有遵从生母的遗愿。
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能。
即便放弃一切,那几个兄弟们也不会放过自己。
如此,封应然又怎能手软?
生母从小被娇宠着,甚少知道府外的黑暗。
被流放后又被人牙子看中,算是有惊无险地长大,到了宫里也在暗无天日地做着苦活,身边却有几个同府的丫鬟婆子护着,心里还有着善。
可惜皇家没有父子更没有兄弟,封应然比生母更清楚这一点。
封应然不后悔答应临终前的生母,转身又毁掉这个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