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貌可人的女子何其多,封应然以前因为一双异瞳遭人害怕和厌恶,如今身在皇位,那些人怎么敢再如此?

只怕一个个恨不能把家中贵女送上,求着能够在皇帝身边伺候一二。

比她更漂亮更贴心,出身更好,学识更高的女子大有人在,封应然很不必执着于自己。

雪春熙看着他,见封应然不开口,以为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又继续劝道:“即便皇上再娶妻,我也会一直陪在皇上身边,直到最后的。”

这最后,自然是她寿终之时。

即便只有短短的十年,雪春熙也愿意一直留在封应然身边,不离不弃。

所以即使她不能成为封应然的嫔妃,也不会离开这里。

身份不变,其实依旧能够在他身边的。

封应然等雪春熙说完,这才说道:“这是国师心里头的想法,不离不弃,却不求任何分位?”

她一听,不由笑了:“我身为国师,跟那些嫔妃不一样。皇上若是碰上疑难,我必然愿意为皇上分忧。”

然而后宫不能干政,那些嫔妃连听都不能听,如何能为他分忧?

这就是雪春熙跟那些后宫女子不一样之处,她身为国师,比起只能依附封应然存活的女子,地位更高更为超然。

她能站在封应然身边,即便不是最尊贵的皇后,但是皇后依旧要向自己行礼。

雪春熙心里自嘲一笑,她也不过是在说服自己。只要能站在封应然身边,是皇后还是国师又有什么不同?

好歹国师对封应然还有用,不必像皇后这般,只能呆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等着皇帝的驾临。

她到底还是胆怯,雪元香和雪丹珍的话犹在耳边,帝王的宠爱又能持续多久?

恐怕十年不到,帝王的心早就向着别的女子了。

雪春熙抿了抿唇,她是个胆小鬼,宁愿退守在一个安全的位置,也不敢再向前迈一步。

原本还在踌躇,如今雪丹珍给了她一个绝妙的借口,可以说服自己安稳坐在国师的位子上,也能有充分的理由让封应然退后一步。

“皇上如今已经不一样了,世家勋贵众多,总会有一个出色的女子胜任一国之母,皇上也值得更好的贵女。”

封应然盯着她,没有放过雪春熙脸上任何一个表情。

半晌,灼热的目光始终没有挪开,雪春熙被看得双颊酡红,封应然这才慢吞吞地开口道:“朕是个贪心的人,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好。”

他伸手点了点雪春熙的双唇,没让她把辩解的话说出口:“朕也是个冷酷无情之人,父皇死在朕的面前,朕是心如止水,不但没有悲伤,也没有任何高兴的感觉。”

就像是一个茶壶碎了一样,没能激起他心底半点涟漪。

先帝对封应然来说,就如同一个死物,如今不过是挪开了位置给他罢了。

“众人害怕朕,厌恶朕。就是当年顾青刚到朕身边来的时候,也是惶然不安,甚至有些恐惧的。唯独只有国师,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稍微惊讶,便对待朕如平常人一样。”

他眼神渐柔,看着雪春熙,嘴角微弯:“朕在那一刻心动了,想要把国师永远留在身边。国师也没让朕失望,一直待朕如初见。”

没有谁能代替雪春熙,封应然贪恋着她的这份体贴和温柔,贪恋着她的这点温暖。

仿佛像父皇沉迷的贡品一样,封应然也渐渐深陷,再也想像不出失去这份温暖的感觉。

“那些贵女再好,她们当初看朕的目光里满是厌恶和害怕。如今即便到朕的后宫来伺候,国师又如何能知道她们心里是怎么想?”

说到这里,封应然又压低声音道:“国师难道就不害怕,她们暗藏祸心,认为朕不堪为帝,想要用温柔乡来迷惑,然后杀了朕,让其他人取代?”

“不,她们怎么敢?”雪春熙反手握住他的大掌,皱眉道:“皇上,我绝不会给她们这样的机会。”

她即便豁出这条性命,也绝不会让这些人得逞!

封应然这些日子的勤政,雪春熙都看在眼内。

除了生母是异族,双瞳的颜色异于常人,他没有可以指责的地方,完全是一位亲政爱民的明君。

若是朝臣总是拿他的出身和异瞳来做文章,对封应然何其不公平?

生母无法选择,当初若果先帝不宠幸这位女奴,就绝不会有封应然。

先帝没反省自己,倒是把过错都推到一个弱女子身上!

再说,谁都无法选择自己的生母,封应然亦然。

但是雪春熙也感谢先帝犯了这样的错,让封应然有机会降生在这个世上,叫两人能够相遇。

封应然低头,在她的指尖上落下轻轻的一吻:“七姑娘要是舍不得国师一职,那就兼任,朕也不愿意别人来担当国师,由朕的皇后来做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他的皇后吗?

雪春熙一怔,又摇头道:“皇上,失去卜卦之能,我又如何能担当国师?”

不能卜卦,她就如同普通女子一样,只能呆在深宫之中。

可是雪家也的确没有可以继承的人了,这该如何是好?

雪春熙顿时愁眉不展,只是成为封应然的皇后这件事诱惑着她。

她既是国师,又是皇后吗?

看着雪春熙为难的神色,封应然微笑着把她揽在怀里:“朕不说,谁又知道七姑娘不能再卜卦?朕说你是皇后,那就是皇后,兼任国师,朝臣也不敢有异议。”

她被搂着,鼻尖里全是封应然身上淡淡的墨香萦绕,带着一丝冷意,却叫自己心安。

封应然的承诺就在耳边,温柔的语气让人沉醉,雪春熙觉得自己想要这辈子都不再清醒过来。

就这样顺着他的意思答应了吧,毕竟这就是雪春熙想要的。#####

第一百三十九章 忐忑

马车却在这时候停了下来,顾青在车外恭敬地禀报道:“皇上,温泉庄子到了。”

雪春熙回过神来,连忙坐直身,离开了封应然的怀抱。

封应然怀里还残留着她柔软的触感和淡淡的馨香,如今空落落的,不免有些惆怅。

他下马车的时候不冷不热瞥了顾青一眼,后者被看得后背发毛。

顾青偷偷瞅着雪春熙脸颊上的红晕尚未完全褪下,顿时腿都软了。

显然他没眼色,打扰了皇帝跟国师的好事,这是被迁怒了。

顾青忐忑不安,封应然倒是没为难他,带着雪春熙进了庄子。

以冬听说雪春熙来了,急急忙忙迎了上来,却看见封应然也在,犹豫着跪下:“奴婢拜见皇上。”

“起来吧,”封应然冷淡地应了一声,便看向身旁的雪春熙。

雪春熙没敢看他,连忙扶着以冬起来,焦急地问道:“六姐姐如何了?”

以冬整个人瘦了两圈,脸色憔悴,双眼红肿,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回七姑娘,六姑娘病了好几天,却始终不肯喝药。奴婢怎么劝都劝不住,好在七姑娘来了,好歹让她喝药再吃些东西,可别再糟蹋自己的身子骨了。”

说着说着,她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这些天以冬是担惊受怕,雪丹珍是下了决心,说什么都不肯再喝药,也不愿意吃东西,只说要见雪春熙。

御林军把温泉庄子守得跟铁桶一样,以冬想要寻雪春熙,根本连大门都出不去。

更别提是信笺了,也是不可能送到宫里的雪春熙手上。

以冬急得团团转,求着御林军帮忙,却谁都没搭理她。

眼看着雪丹珍要撑不住了,她哭得眼睛都快要瞎了,谁知道峰回路转,皇上亲自送雪春熙到庄子上来?

原本以冬以为皇帝关着雪春熙,这才没让她过来探望自家姑娘。

如今是自己想岔了,以冬不敢看封应然,催着雪春熙道:“七姑娘,六姑娘就在里头的院子。”

雪春熙回头看向封应然,斟酌地道:“皇上在这里等着,可好?”

毕竟雪丹珍对他有些偏见,如今身子骨不好,看到封应然恐怕不会给什么好脸色。

一边是情如姊妹的雪丹珍,一边是心上人,雪春熙也是为难。

封应然善解人意,点头道:“朕在这里等着你。”

雪春熙这才松了口气,没能再说几句,就被以冬拉着跑了。

她早就想到雪丹珍的情况不会太好,只是看见床榻上瘦骨如柴的雪丹珍,雪春熙眼泪顿时就下来了:“六姐姐,你怎的如此糟蹋自己?”

雪丹珍气若游丝,似乎听见雪春熙的声音,这才慢慢睁开眼来,虚弱地道:“七妹妹终于来了,我等着妹妹很久了。”

久到她以为不能等到雪春熙,没想到老天爷开眼,总算没让自己带着遗憾离开。

“这样的日子,我也是过够了。从小到大都是如此,总算有解脱的时候。七妹妹也不必伤心,总归是必然的事。”雪丹珍说一句喘一下,被以冬扶着坐起身,脸色犹如白纸一样。

“六姐姐莫要多说话,用些吃食,再把御医开的汤药先喝了。”雪春熙扶着雪丹珍,示意以冬去把汤药端过来。

雪丹珍却摇头道:“我这身子骨自己是知道的,如今是再不想碰那些苦涩的汤药了。以冬先出去,让我们两姊妹好好说些体己话。”

“六姐姐何须如此,御医都说了能够让姐姐多活几年的…”

“我实在不想承皇上的恩情,总归是拖累了七妹妹。”雪丹珍轻声打断雪春熙的话,叹道:“欠下的人情债越多,姐姐这辈子还不上,到头来还不是要七妹妹来偿还?不过是用名贵药材如水一般服下,吊着我的性命。短短几年,这花费巨大。恐怕七妹妹为皇上做牛做马一辈子,才能还的上了。”

她自嘲一笑,又道:“我这个当姐姐的没能给你帮忙,反而留下一堆人情债给妹妹。姐姐的脸皮还不至于厚成这样,就算去了九泉之下,恐怕也要被其他姊妹嘲笑的。”

“六姐姐怎能这般想,如今七姊妹只余下我们几人。我是盼着六姐姐能轻省些,至于所谓的花费很不必放在心上的。雪家对皇家有恩,多少年来辅助帝王,没功劳也有苦劳。不过区区药材,怎的就算是人情债了?”雪春熙柔声劝着,觉得她是想左了。

这点花费,估计封应然根本就没放在眼内的。

雪丹珍摇头,又道:“七妹妹在宫中,恐怕不知道这些药材究竟有多少见。御医亲口说了,用的是皇上的私库,那里面是积累了几代帝王的收藏。如今是用一点少一点,都是无价的。”

闻言,雪春熙大吃一惊,怔怔道:“六姐姐,真是如此?”

“千真万确,我也是偶然听到药童提起的。”雪丹珍叹气,自从不留神听见这事之后,那个药童就再也没出现在自己跟前,只怕连温泉庄子都是呆不了的,不知道被送到哪里去。

雪春熙握住她枯瘦的手,叹道:“妹妹只盼着六姐姐能好好活着,这就足够了。四姐姐来信,二姐姐恐怕也要不好了,已经把家主之位托付给四姐姐。”

雪丹珍点头,似乎并不惊讶:“二姐姐熬了这么久,也是不容易。如今卸下肩头的重担,自在过上一段时日,的确不错。”

说罢,她又笑笑道:“难得不用再喝苦药,七妹妹就依了我,让姐姐松散几天可好?”

雪春熙听得眼圈又红了,不喝药,雪丹珍只怕熬不了几天,她如何能舍得?

“六姐姐又不是小孩子,怎的还怕喝苦药?”

“这药我喝了十几年,实在是有些厌了。既然终究有一死,早些解脱也未尝不好,还不至于拖累了你。”雪丹珍盯着她,又道:“七妹妹匆匆赶来,心里可是对我有怨有恨?认为我以死相逼,不让妹妹继续恋慕皇上?”

雪春熙一怔,沉默了下来。

雪丹珍目光里带着了然,轻叹道:“这是皇上亲口告诉你的,再让七妹妹过来见我的?”

“不错,皇上亲自送我到庄子上来的。”雪春熙点头,并没有隐瞒此事。

雪丹珍望向窗外,以冬小心得紧,生怕她被冷风吹着,窗户关得紧紧的,透不进丁点凉风来,自然也看不见窗外的美景:“皇上看透了人心,真是可怕至极。”

他知道雪丹珍想做什么,顺其自然,还把人送到温泉庄子上来,远离皇宫,就算就这么病死了,雪春熙估计也不会知晓。

就这么一直瞒下去,以后告诉雪春熙,雪丹珍病死了,也不会惹来怀疑。

但是封应然忽然改变了主意,估计是因为雪幼翠送来的信笺。

雪丹珍与灵犀山依旧有联系,每隔十天半个月就会传信一封。

如今久久没有信笺,雪妙彤自然担心,送信给雪春熙询问是理所当然的。

雪丹珍原本以为,雪春熙过来见她的时候必定在担心中带着愤然。

如今瞧着,雪春熙神色平静。在她提起皇帝的时候,眼底还带着温柔和缱绻。

新君真是个可怕的男人,他轻易就看透了雪丹珍的心思,索性顺势而为,亲自送雪春熙过来。

只怕在路上,封应然诚心坦白,打消了雪春熙的疑虑,甚至让她知道一件事,那就是雪丹珍不喝药不用饭,这是在寻死,兴许是为了逼迫雪春熙离开皇帝。

手段高明,当机立断,没有半点拖泥带水,又把雪春熙的心思掌握得一清二楚。

雪丹珍只觉得后背生寒,她原本以为计划天衣无缝,如今看来显然都在封应然的意料之内。

这样的对手,实在太可怕了。

因为封应然明白雪丹珍的七寸在哪里,更清楚她所有的心思和手段。

雪丹珍清楚,她赢不了封应然。

雪春熙对他深信不疑,对自己反倒起了隔阂。

握住雪春熙的手,雪丹珍知道自己不管说什么,估计这个妹妹再也不会听进去了,有些事却不得不说:“妹妹已经答应了皇上,要舍弃这身卦术,也要跟他在一起吗?”

雪春熙一愣,摇头道:“皇上曾问过我,只是我尚未答应。”

她还在犹豫,只是刚才在路上听到封应然的话,却已经心动了,就差临门一脚。

这一点,雪丹珍又如何能看不出来?

“皇上答应,我是皇后,又是国师。只要雪家不说,皇上不说,没有人会知道我已经失去一身卦术。”雪春熙低着头,有些不敢看她。

雪丹珍再次叹气,脸色更加苍白:“既然七妹妹已经决定了,便无法反悔。若是可以,姐姐劝妹妹与皇上立下契约。”

雪春熙猛地抬头,皱眉道:“六姐姐,立下契约后若是任何一方毁约,都会被反噬。”

“不错,难道七妹妹对皇上没信心,认为他迟早有一天会背叛,舍不得他被反噬?”雪丹珍嘴角一勾,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来,反问她道。

皇帝从来都是三千佳丽在后宫,如今封应然说得好听,要专宠雪春熙一人。

往后要是后悔了,有契约在,只怕也讨不到好处。#####

第一百四十章 默认

雪春熙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来:“六姐姐该明白的,雪家姑娘素来短寿,下了山,最多不过十年。”

十年后,她或许就不在了,契约的约束却一直都在。

要是自己死了,封应然却不能再跟别的女人在一起,岂不是太不公平了?

原本她先走一步,留下的人必然悲伤。

若是有一个能安抚的女子出现,封应然却因为契约无法跟她在一起,雪春熙岂不是罪过了?

“哪有如此便宜的事,既有了雪家的姑娘,其他凡间的平常女子又如何能取代你,或是站在妹妹原本的位置上?”雪丹珍摇头,冷哼道:“要是皇上答应,我也会帮妹妹写信给二姐姐和四姐姐,让她们默许此事。”

“六姐姐,这太强人所难了。”雪春熙不敢答应,反噬的疼痛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要封应然以后日夜受此痛苦,她如何能舍得?

“愿不愿意,让皇上亲自定夺如何?也让我瞧瞧,皇上对七妹妹究竟有多认真,还是嘴上说说就算了,哄着妹妹舍弃雪家,连这点代价也不愿意付,那可就配不上雪家的姑娘了。”

雪丹珍不等雪春熙再说,唤来在门外伺候的以冬,去把封应然请了来。

雪春熙满脸为难,雪丹珍喘着气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封应然听完,毫不犹豫地道:“朕愿意与七姑娘订下契约,这一生只求她一人。”

闻言,雪春熙愕然地看向他,却也双颊滚烫,心底暖融融的。

雪丹珍也有些吃惊,对封应然倒是有些改观:“皇上不多考虑几天?好歹我还能熬上两天,皇上三思后再做决定也不迟。”

毕竟以后要是他后悔了,契约却是不能轻易收回的。

雪春熙也在一旁附和,劝道:“是啊,皇上不必急着答应,再深思熟虑才好。”

她担心封应然如今一时冲动答应下来,甚至顺势立下契约,以后想要后悔,该如何是好?

雪春熙当真不愿意看见封应然被反噬的模样,看看雪妙彤就明白,被反噬的滋味并不好受,日夜痛苦煎熬,简直生不如死。

封应然张了张口,想说他早就不是无知小儿了,想要做什么根本不可能没考虑清楚就胡乱答应。

但是对上雪春熙担忧又害怕的目光,他到底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顺着她的话答道:“也罢,过几天再给六姑娘答复也未尝不可。只是朕的回答,也不会改变就是了。”

既然雪春熙担心他是因为一时冲动才答应,倒不如等上几天再立下契约,她也不必以后担忧,在心里留下祸患来。

听了封应然的话,雪春熙着实松了口气,生怕他真的立刻就要订下契约。

契约不能反悔,总要想清楚才好。

雪丹珍脸色惨白,眉宇间满是倦意,勉强笑道:“我有些累了,就不送皇上了,在此等候皇上的回复。”

封应然对她微微颔首,转身就出去了。

雪春熙跟在后头,送他到二门,却见封应然猛地回过头来,轻声问道:“六姑娘瞧着似是不再死气沉沉,七姑娘也该放下心才是,别累着自己了。”

听罢,她轻轻点头,叹道:“六姐姐是个倔强的,不留神就钻了牛角尖,幸好如今算是勉强走出来了。”

雪春熙不由担心,她不在雪丹珍身边,这个六姐姐会不会没几天又萌生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