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后悔清楚掉一切血亲这种障碍,最终登基为皇。

他更不后悔把雪春熙带下山,又看着她成为国师。

最不后悔的,就是喜欢上这位雪家的七姑娘。

有她在,吹散了自己心底一直沉淀着的阴霾,脸上重新有了笑容。

除了生母,也就只有雪春熙能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当他是普通人来对待。

这双异于常人的瞳色,给封应然的儿时带来了太多的苦痛,他厌恶这双眼睛,小时候曾一时冲动想要把眼睛挖出来。

但是在雪春熙的眼眸里倒影着自己的身影,却又觉得这双眼睛没有想像中那么难看。

或许是因为她眸里的温柔,又或许是她眼底的清澈,让封应然没像以前那样厌恶这双奇怪的瞳色。

封应然也是第一次发现,银灰色的眼瞳也能溢出满满的温柔,不再像之前那般冷硬的颜色。

“我时常想,经历了那么多的苦难,其实老天爷如今就在补偿我,把七姑娘送到我的跟前来。”封应然眸里含笑,握住她的柔荑轻轻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又怎能不在一起?我又如何能放开七姑娘的手,放弃这来之不易的珍宝?”

雪春熙被他紧紧盯着,面色涨红,有些不知所措:“皇上若是跟我订下双向契约,那么以后等我不在,皇上身边就不能有别人。这对皇上来说是不公平的,毕竟我只有区区十年…”

封应然伸出手,指尖点在她柔软的粉唇上,摇头道:“是不是真的十年,如今你我都不清楚。为了这个不确定的事而拒绝我,说真的我不甘心。而且除了七姑娘,我并不觉得以后还可能选择别人。”

除了她,又有谁能与自己并肩而立?

雪春熙对上封应然认真的目光,几乎要忍不住答应,最终还是忍下了:“此事不着急,即便不订下契约,有生之年我也会在皇上身边的。”

知道她这是心疼自己,封应然无奈道:“一天被七姑娘拒绝两次,我真是有些难过。毕竟这番拒绝,我会以为七姑娘其实是厌恶我的。”

“不,我怎会厌恶皇上,我…”喜欢两个字被她硬生生咽下,险些岔气。

雪春熙急急想要解释,看着封应然的双眸渐渐溢出笑意来,这才明白自己被耍了,猛地站起身,转头就走。

封应然吓了一跳,以为把她逗弄哭了,赶紧起身追了上去。

他一把抓住雪春熙的肩膀,却见她耳根红透了,脸颊满是绯色,显然是不好意思。

顺势把她搂在怀里,封应然的下巴搁在雪春熙头顶的乌发上,轻笑道:“不是厌恶,那就是喜欢了?既然两情相悦,又不愿意不离不弃,订下契约,七姑娘就不必担心我以后会反悔。”

又旧事重提,雪春熙无奈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封应然还真是不死心,非要订下契约。

或许对他来说,契约比任何事都来得牢靠。

这也是小时候吃得太多苦头,才想要牢牢抓住想要的东西,订下契约,便更能心安。

雪春熙心疼地轻拍着肩头上他的大掌,叹了口气,就想要开口应下的时候,却见顾青急急忙忙赶来禀报道:“皇上,元国使者不乐意呆在行宫,带着人到宫门来了。使者里有皇上的舅舅,属下也是为难。”

顾青抓着头一脸无奈,使者里有张熟面孔,虽然面容苍老,眉宇间却跟封应然有五分相似,尤其那双异于常人的异瞳十分显眼,他就算不相信元国皇子的鬼话,也不得不怀疑此人跟封应然之间的关系。

封应然搂着雪春熙的手臂缓缓放开,脸色逐渐冷了下来:“舅舅吗?”

他是知道生母有一个亲弟弟,年纪相差不大,只是流放被变卖分开了,没料到居然还活着。

元国人以为带着他的亲舅舅,就能肆无忌惮了吗?

“带他们进宫来,朕倒要看看,元国究竟想要玩什么花样!”

封应然冷冷说着,又低下头道:“七姑娘是陪朕一起去见一见,还是在这里等着?”

“自然是跟着皇上,瞧瞧元国究竟怎样的厚颜无耻。”雪春熙满脸气愤,知道元国人带着封应然的亲人,没料到居然会是他的亲舅舅。

除了生母之外难得的亲人还在,难保封应然会于心不忍。

元国使者带着人来,真是用心险恶。

雪春熙说什么都要陪在封应然身边,起码在他难过的时候,还有自己在。

封应然笑笑,知道她必然会跟着,并没有多少意外,只觉得心里暖暖的:“放心,我不会被元国人牵着鼻子走的。”

想要从他这里占便宜,也得自己答应才是!

两人到达前殿,远远就听见一阵喧闹声。

雪春熙皱了皱眉头,元国人还真是嚣张,居然敢在皇宫里喧嚣?

封应然心下了然,在殿门前停下脚步,自有太监尖着嗓子通报道:“皇上驾临,国师驾临——”

殿内陡然一静,元国人转过身,就见一身金黄龙袍的封应然缓步走来。

银灰色的双眸冰冰冷冷的,丝毫没向他们瞥一眼,带着雪春熙径直走向上首落座。

他缓缓坐下后,这才居高临下正色面前这些元国使者:“急着进宫来见朕,究竟所为何事?”

元国皇子在下首,只觉得被封应然羞辱了。

一上一下,他被封应然俯视着,犹如蝼蚁。一如以往自己俯视着伺候的奴才一样,简直没把人放在眼内。

深吸了口气,他心知此时不是撕破脸闹翻的时候,压下火气冷声说到:“顾将军送我等去行宫,却没提什么时候面见皇上。如此擅自做主,我等不服,便直接进宫来讨要个说法。”

雪春熙瞥了这位元国皇子一眼,容貌清俊,五官轮廓深,是位美男子。

只是一张口,这话就不怎么动听了。

不过是想要擅自闯进宫来见封应然一面,怎么就把过错推到顾青身上,以此作为借口?

封应然一听,扯着嘴角笑了,只是带着几分讥笑:“顾青的意思,正是朕的意思。大殿下居然会认为顾青善作主张,倒是好笑得紧。朕的跟前,谁敢擅自做主?”

元国皇子听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心下认为封应然在讥笑自己。

他在国内,因为皇后擅自做主,给自己娶了一个高门贵女做王妃。明明心仪的是别的女子,却因为皇后从中作梗,心上人嫁作他人妇。

这事让人恼火得很,元国皇子不敢对皇后做什么,对皇后身边献计的太监找了个借口狠狠发作了一番。

做得如此隐晦,除了皇后和他,没别的人能知晓才对,封应然是如何知道的?

思及此,元国皇子不由暗暗心惊,对封应然的看法有所转变。

原本以为封应然不过是撞了大运气,因为其他三个兄弟都死了,老皇帝也病死了,这才捡了便宜做了皇帝。

如今看来,那几位皇子和老皇帝的死,兴许跟他脱不开关系。

若是如此,封应然倒是个难缠的对手了,又或者是自己多想了?

不管如何,元国皇子不敢看轻封应然,笑道:“我向顾将军提及,皇上的舅舅好不容易辗转找到,这边急急忙忙送过来,好叫皇上能跟亲人团聚。只是顾将军未曾向皇上说起,又对皇上的舅舅没什么好脸色。如此下属,我不得不多想是不是忤逆了皇上的意思。”

言下之意,顾青怠慢了封应然的亲舅舅,难道就不该罚吗?#####

第一百四十三章 谋划

雪春熙听出来了,元国皇子在试探封应然,究竟对亲人是什么样的态度。

若是不着急,那位亲舅舅的下场可想而知,原本就是个派遣使者的借口罢了。

若是有些着紧,这位亲舅舅就是现成的把柄,封应然不敢对元国做什么。

只是还有一事,若是元国人四处宣扬封应然对亲舅舅视而不见,寡情薄意,会不会坏了他的名声?

元国人哪里会这么好心,特地送封应然的亲舅舅过来,只怕暗地里早就谋划好。

不管封应然对待亲舅舅的态度如何,元国必定要占尽便宜,叫新帝明白,如今元国已经不同往日了,再不愿俯首称臣。

雪春熙眯起眼,元国的野心不小,指不定还想借着新君刚登基,再次犯境,吞食土地和掳掠粮食。

她看向一旁的封应然,位置比自己高出两个台阶,需要微微仰起头才能看见他。

封应然的神色淡然,从进来后一直没什么变化。

即便元国皇子一再提起他的亲舅舅,封应然就连目光都没任何改变。

“怎么,皇上不认亲人,这是打算做真的孤家寡人了?若是天下人知晓,恐怕要对皇上失望的。”元国皇子轻轻叹气,似是为封应然这般寡情感到惋惜,在雪春熙听来,却是要挟了。

不善待亲舅舅,那就是薄情寡义。善待亲舅舅,可不就被元国拿捏在手里吗?

雪春熙眼里满是怒火,恨不能亲手撕破元国皇子伪善的嘴脸!

封应然见她的双眼就要喷出火苗来,倒是觉得有趣,却也用目光示意雪春熙稍安勿躁。

对付这样的小人,没必要大动肝火。

“大殿下说是朕的亲舅舅,就真的是吗?朕的母亲离开故土的时候年纪还小,几十年来不曾跟亲弟弟联系过。这久久究竟是生是死,谁都不知道。”言下之意,元国送一个人来说是封应然的舅舅,说不定就是假的,找个人乔装打扮来骗人的,封应然如何会承认?

元国皇子没想到封应然居然不肯认亲,冷笑道:“让那位老先生上前来,皇上一见便知。”

封应然倒没阻拦他把人叫上来,只是等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颤巍巍走近,雪春熙吓了一大跳。

按照年纪算下来,封应然的生母当初二十岁生下他,亲弟弟就算年纪差不多,也就四十出头。

如今这老叟步伐蹒跚,头发花白,看着比实际年纪大了二十岁有余,怎么可能是封应然的亲舅舅?

元国想要骗人,就不会找个年纪相似的?

只是雪春熙转念一想,既然元国皇子如此有把握,指不定面前这老叟就真的是封应然的亲舅舅。

这般老迈,恐怕在流放之处吃尽苦头。

老叟上前来慢吞吞行礼,想要跪下,却双腿一软直接趴在了地上。

元国皇子厌恶地瞥了他一眼,说道:“抬起头来,让皇上好好瞧一瞧,你也来认认自家亲外甥。这么多年来,你不是一直惦记着亲姐姐?”

闻言,老叟身体哆嗦了一下,这才慢慢抬起头来。

雪春熙这才发现老叟双眼的瞳色是琥珀色的,跟封应然并不相同。

想必只有封应然生母的双瞳是银灰色的,与众不同,才会被当作罕见之人送进宫里来,造就了跟先帝的一番孽缘。

老叟对上封应然拿上银灰色的眼瞳,惊恐地大叫一声,死死趴在地上,浑身哆嗦不已。

哪里是认亲,根本就像是看见恶鬼一样的神色。

元国皇子也是大吃一惊,他早知道封应然瞳色与一般人不同,起初看着有些可怕,但是也不至于像老叟这般惊慌失措。

听说封应然的生母也是一样的瞳色,身为亲弟弟,早就见过无数次了,怎会如此害怕?

他百思不得其解,有些后悔把这人带上来,倒不如听从妹妹的意思,另外选一个容貌有些相似的人来伪装来得顺利。

不过事已至此,再后悔也没用了。

元国皇子示意身后的侍卫把老叟扶起来,趴在地上算什么?

封应然一手托着下巴,似乎看戏看得相当有趣:“这是朕的亲舅舅?元国皇上年纪大了,老眼昏花了吗?若是亲人,怎会看见朕会如此害怕?”

元国皇子咬牙切齿,张嘴就侮辱自己的父皇,也就封应然做得出来:“原本家里的老仆也在,皇上见一见便知真假。”

“朕有些累了,没心思再继续看下去。大殿下不想住在行宫,那就住到驿站去,恕朕不能亲自招待了。”封应然微微抬手,顾青就走到元国皇子的跟前。

“大殿下,请。”

顾青没收敛身上的气势,从战场上一路杀过来的人,浑身的煞气扑面而来。

元国皇子就算再厉害,也有些脸色苍白。

知道再留下来也讨不了什么好处,他打算回去跟妹妹商量一番,再作打算。

不过这老叟没作用,没必要留着,带回去继续好吃好喝养着,元国皇子也是不乐意的。

“这人就留在宫里,要怎么处置由皇上定夺就好。”他似笑非笑地抬头,又道:“对待亲舅舅这般冷漠,若是皇太后泉下有知,恐怕要对皇上失望至极。”

好歹在临走前恶心一下封应然,元国皇子这才跟着顾青离开。

雪春熙看了过来,有些担心封应然为元国皇子的话而愤怒。

然而封应然依旧神色如常,只是他站起身,慢慢走下台阶,站在老叟的跟前。

老叟一直哆嗦着,就像是停不下来一样。

雪春熙不明白,他究竟在害怕什么?

如果是害怕元国皇子,那人早就走了。

在皇宫里,在封应然跟前,老叟如果真是他的亲舅舅,根本没必要害怕自己的外甥。

她脸上带着疑惑,也跟在封应然的身后走了过来。

指尖微微一动,想要卜卦一番,只是想到封应然之前的话,雪春熙又只好忍耐下来。

封应然一直余光注意着她的小动作,看见雪春熙一脸迟疑,到底还是安安静静站在他身旁,就算心里因为看见这位所谓的亲舅舅感到不高兴,还是忍不住嘴角微微勾起。

她记住了自己的话,是不是代表雪春熙把他放在心尖上?

封应然站在面前,却一直沉默着不说话,老叟浑身抖动得更厉害了。

雪春熙不由发愁,再这么抖下去,老叟身子骨受不住直接晕厥过去该如何是好?

“这位老人家还是先起来说话,如今元国的人不在,倒也不必担心。”

她有心劝慰,只是老叟低着头始终没吭声,抖着身子慢慢后退了一步,却始终没敢抬起头来看封应然。

见状,封应然冷笑道:“他这样不是害怕元国的人,而是害怕朕。”

害怕自己的亲外甥吗?

雪春熙皱眉看向地上的老叟,连外甥都害怕,当年是不是也害怕他的亲姐姐?

“而且他做了亏心事,看见朕如何能不害怕?”

“不,不是这样的——”因为封应然的话,老叟第一次发出了声音。

只是这声音沙哑干涩,嗓子犹如被什么东西磨损过一样,听着十分刺耳。

他辩解了一句,又哆哆嗦嗦没再开口。

封应然有些不耐烦,甩袖道:“母亲临死之前把什么事都告诉朕了,即便当年朕只是个几岁的稚儿,母亲的话不明白,却也死记硬背下来。如今回想起来,舅舅又有什么脸面活着,还到朕的跟前来?”封应然讥笑一声,看着老叟,指着他对雪春熙解释道。

“七姑娘看着他如今这瘦骨如柴的模样是不是觉得很可怜,又是白发又是如此苍老,瞧着就像是吃尽了苦头。只是当年一家子被流放,舅舅想要寻个富贵人家有个好差事,不必发愁吃喝,便怂恿着人牙子把亲姐姐卖得远远的,还卖上个好价钱。”

心中的仇恨和激愤早就在十几年来慢慢消磨殆尽,如今剩下的不过是冷然。

看着趴伏在地的男人,封应然的目光冷淡得犹如看着一个陌生人。

“母亲的瞳色太特别了,引来无数人觊觎。自然的,在身边一个瘦小普通的男童根本不会引人注意。所有人都要把母亲买走,却没有人要买自己。舅舅心里不忿,便偷偷跟人牙子说母亲是被诅咒之人,不然家族不会被流放,父母也不会因此接连死去。”

雪春熙听得心里苦涩,悄悄上前牵住了封应然的手。

生母被卖得远远的,全因为面前的亲弟弟,心里的苦楚可想而知。

封应然握着她的手,唇边的讥笑更深了:“可怜母亲一直坚持着,只想着让人把姐弟两个一起买了,也好有个照应。谁能想到头来,却是被亲弟弟出卖了呢?被诅咒之人,难为舅舅说得出口。不过人牙子倒是相信了,匆匆把母亲卖给了一个邻国的走商。辗转几次,居然卖到宫里来了。”

“舅舅看着朕跟母亲一样的瞳色,犹如看见她一样。这二十几年来,每每想起是不是觉得后悔,时不时做噩梦看见母亲化为厉鬼追着索要你的性命?”

老叟身子哆嗦了一下,整个人都要蜷缩成一团,看着可怜得要命。

只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雪春熙看着他,目光里再没有刚才的怜悯,唯独剩下厌恶。

连亲生姐姐都不放过的人,真是连畜生都不如####

第一百四十四章 目光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姐姐原本就是不祥之人,不然当年大殿下怎会输了,家族也跟着倒了,所有人被流放千里。对,都是姐姐的错,全是她的错。只要姐姐不在,我就能摆脱厄运了…”老叟上臂抱着自己喃喃自语,似是疯了一样。

封应然看着他这般作态,嗤笑一声道:“母亲被卖得远远的,不在舅舅的身边,舅舅就真的摆脱厄运,过上好日子了?”

雪春熙瞧着老叟的模样怎么也不像是过上好日子的,恐怕之后没有亲姐姐的庇护,混得越发艰难了。

老叟苦涩地咽了咽唾沫,的确如同封应然所说,他根本没过上什么好日子。

原本以为姐姐不在,就会有人看中他,买下自己。

谁知道根本无人问津,姐姐离开后,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更加少了。

人牙子发现生意不如以前,知道自己上当了,对他迁怒,每天饿肚子是必然的,偶尔人牙子喝了酒不高兴还会用鞭子抽上几下。

以往有姐姐在,嘴皮子利索,倒是能哄得人牙子高高兴兴的,吃喝不至于好,但是起码能填饱肚子。

后来姐姐不在,他却过得比之前更不如意。

不由自主地想,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不该把姐姐送走?

只是人已经被发卖得远远的,根本找不回来,就算后悔也无补于事。

他后来被一个商人买了去,起初陪在商人独子身边当书童和玩伴,倒也过上一阵子惬意的生活。

可是好景不长,商人独子落水淹死了,他被商人迁怒毒打得半死不活,转卖给矿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