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十年
顾青小心翼翼问了,蔓霜确实不知情,也觉得雪春熙有些事在瞒着她,顿时更难过了。
“七姑娘总是如此,有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久而久之,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顾青安慰她道:“兴许雪家历代都在国师的位置上,除了六姑娘,她是唯一下山的雪家姑娘。灵犀山上除了二姑娘当了家主,四姑娘是说什么都不肯下山来。若果七姑娘没当国师,雪家断在这一代,便是罪人了。”
虽然他很不以为然,历代国师也就摆着好看。
每年初会有一场祈福,偶尔皇帝会登塔问事,也不过几次。
国师就是在高塔住着,几乎是十年一换。
嗯,十年?
顾青忽然知道三皇子究竟在担心什么了,连忙追问道:“历代国师的寿数都短,这究竟是什么缘由?”
尤其她们大多都是寿终正寝的,之前完全没有任何征兆,除了前任国师堪堪没到十年就从高塔跳了下来,或许也是到了十个年头,就要跟之前的国师一样。
说没有征兆,但是历代国师仿佛明白自己的死期已近,事先订下继任人,也没让雪家断在任何一代上。
这就奇了怪了,都说卦术是看不出本人的卦象,到底是怎么察觉出来的?
蔓霜是一问三不知,顾青颇有些失望,实在没能替三皇子分忧。
只是回去禀报的时候,三皇子却摇头道:“你也别太着急了,国师都是从继位开始后足足有十年,如今七姑娘尚未成为国师,还有回旋的地步。”
虽然这般说着,他心里却也想要知道真相。
但是三皇子比谁都明白,雪春熙或许根本就不会提及此事。
若非自己和顾青注意到此事,七姑娘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坦白,在最后一刻吗?
十年的功夫,哪里足够呢?
封应然想了想,解铃还须系铃人,离开院子,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站在雪春熙的院子跟前了。
蔓霜看见他,连忙行礼,把三皇子请了进去:“七姑娘在后院歇着,殿下请。”
三皇子慢吞吞走向后院,难得有几分胆怯。他想要知道真相,却又害怕真相。最为忧心的是,此事根本就是个死结,没有任何办法能够解开。
只是他忐忑了一番,却在看见雪春熙在软榻上的睡颜时不由失笑。
后院风大,丫鬟也没在身边伺候,三皇子不由眯起眼,对这些下人伺候不精心颇有些恼怒。
他解开披风,盖在雪春熙的身上,坐在一旁盯着她的睡颜许久。
蔓霜原本要奉茶进来,被顾青拦下了,便直到三皇子可能有事要单独跟自家姑娘说,便识趣地没进去,还吩咐其他丫鬟婆子也被进去打扰。
下仆并非不长眼的,自然乖乖守在院外不敢出声打扰。
直到雪春熙朦胧中醒来,看到封应然坐在一旁,不由惊得坐直身。
身上的披风顺势落在腿上,她面色赧然:“殿下该叫醒我的,让殿下久等了。”
“无妨,是我不请自来。”封应然摇摇头,依旧把披风盖在她的肩头上:“这里风大,还是进屋里再说吧。”
雪春熙点点头,眼看身边没个伺候的人,开口要叫,却让他拦下了:“没有外人也好,我也不必再装着皇子的架子,实在有些累了。”
看得出封应然所说非虚,眉宇间的疲倦怎么也遮掩不住。
国事繁重,三皇子突然被皇帝推出来处理,一开始必定手忙脚乱。
如今稍微井井有条,也是不知道费了多少功夫去钻研,又熬了多少天这才出的成绩。
可惜皇帝丝毫没看到这一点,理所当然让三皇子劳心劳力的。
雪春熙心疼他,泡了一杯醒神的花茶,递到三皇子的跟前:“殿下也是多注意身子骨,可别劳累得很了。”
闻着茶香,封应然抿了一口,笑道:“许久没喝过七姑娘亲自泡的茶水了,虽说奏折多,还多数是鸡毛蒜皮的事,却能从小事着手让我逐渐摸清大局,即便累一些也是值得的。”
“尽早适应了,对以后也并非坏事。”
的确不是坏事,看着皇帝如今沉迷在贡品里不可自拔,三皇子越早掌控天下事,以后登基了才能更轻松。
封应然喝完一杯茶,这才迟疑着开口道:“我有一事不明,雪家出的国师寿数都极短,从未在高塔上住十年以上,这又是为何?”
雪春熙也抿了口茶,这才低声答道:“上天赋予雪家这血脉相承的能力,自然需要一些代价。据说当年雪家也只是凡人,祖先无意中闯入一个仙人的山洞,然后得到了卜卦之术。可惜仙人也不是白给的,只让雪家人每一代卦术最强的人只能活十年。十年后尘归尘,土归土,把卦术传承给下一代的姑娘。”
她说着,没看封应然,而是盯着手里的茶盏。
三皇子皱眉,顿时明白了:“七姑娘已经得到国师的传承?”
闻言,雪春熙轻轻点头:“每一代的国师死去的时候,下一任的继承者就会在梦中得到传承。我也才明白,十年为期,我的卦术会比之前更强。若是三殿下有什么想要问的,想必我能给殿下更好的答案。”
听了这话,封应然却满心不快。
他想要知道的事,尽可让底下人去打听,没必要每件事都需要雪春熙卜卦所得。
再者,比起把雪春熙关在高塔上,封应然更想让她留在自己身边。
“七姑娘,难道此事就没有破解之法?”十年,实在太短了。
雪春熙摇头,道:“殿下该明白,雪家如今尚未有后人。若是我放弃继承,雪家的传承将会断在我手上。”
她并不想毁了雪家,成为雪家的罪人。
如果三皇子登基,兴许对雪家还好。但是他的后人,他的子孙就不一定了。
雪家没有一技之长傍身,以后又如何能继续安安静静地生活下去?
一旦成为普通人,加上以前的辉煌,恐怕雪家将会四分五裂,被人瓜分殆尽。
这并非雪春熙想要看见了,为了保护雪家,让传承继续下去,她就必须留在高塔上,等着雪家下一代的继任者出现。
三皇子紧紧盯着她的双眼,问道:“丢开雪家的关系,你愿意放弃卦术,跟我在一起吗?”
雪春熙一怔,接而摇头:“殿下,历代国师最多只有十年的寿数,而且…”
接下来的话,她有些开不了口。
若果雪家人破了身,那就要失去卜卦之能。可是两人在一起,总不能光是看着。久而久之,别说雪春熙,就是封应然也忍不了。
而且封应然以后登基,三宫六院,那么多的美人在,何必守着一个不能碰只能看的她?
三皇子还想开口说什么,却听院外传来顾青的大嗓门:“殿下,宫里出事了。”
雪春熙起身,催着他道:“有什么事以后再说,三殿下还是赶紧进宫才是。”
她随意把茶水撒在桌上,皱眉道:“殿下,皇上怕是要不好了。”
急急忙忙想要趁着皇帝驾崩之前把蔓霜嫁出去,估计要来不及了。
知道雪春熙在担心什么,封应然笑着摇头:“等会我把顾青留下,今晚就让他们成亲。”
“今晚?”雪春熙听得目瞪口呆,顾青却是兴高采烈。
他总算有媳妇儿,晚上不用一个人睡了!
想到能抱着又暖又软的丫头一起睡,顾青的神色别提多美了。
封应然看他咧着嘴傻笑的模样,心下羡慕。回头看向候在院前目送自己的雪春熙,目光不由渐渐沉了下去。
雪春熙总归是不信他,所以才会迟疑。
既然如此,自己就该给她一颗定心丸吃下才是。
顾青这才想起正事,赶紧上前低声禀报道:“三殿下,皇上忽然晕厥过去,御医正救着。听着太监总管派来跑腿的小子含糊透露,只怕要不好了。”
“你留下办亲事,我进宫去去就来。”封应然拍了拍他的肩头,又惋惜道:“今晚即便洞房,恐怕也得冷冷清清,要委屈蔓霜那丫头了。”
顾青摸着脑袋笑道:“丫头是个明事理的,绝不会对此事诸多抱怨。殿下放心吧,她怎么说也是七姑娘身边人,自然是个善解人意的。”
这张嘴倒是越发会说话了,虽然是夸着蔓霜,却是夸上了雪春熙。
封应然又拍了拍他的肩头,这才翻身上马,快马加鞭赶去宫里。
皇帝的寝殿静悄悄的,进出的宫人皆是白着一张脸,胆战心惊。
殿内的皇帝瞧着好好的,忽然就倒下了,说不是他们这些人伺候不忠心,谁会相信?
若是皇帝醒来大发雷霆,恐怕他们的脑袋要搬家!
送来寝殿伺候的宫人死了一批又一批,众人被点选过来,大多都已经面如死灰。
看着三皇子的到来,他们眼底才有了些光亮。
“三殿下,御医大人有请。”太监总管快步上前来,引着封应然往偏殿去,小声禀报道:“皇上今儿跟平常没什么不同,用了早膳后就让奴才送来贡品。只是抽上没两口,突然就倒下了,把奴才吓得魂儿都快飞了。幸好御医大人妙手回春,好歹让皇上不再抽搐。”
说到这里,他也有些后怕。
要是皇帝就这么没了,三皇子追究上来,即便是太监总管,没皇帝护着,也得脑袋搬家的。#####
第一百二十一章 尽力
三皇子听了,微微颔首:“劳你费心了,知道宫人都是尽心尽力,不会躲懒怠慢的。”
太监总管听了,知道他这是把自己摘了出去,脸上这才算是松了口气:“三殿下仁慈,奴才无以为报。”
“好好照顾父皇,就是回报于我了。”三皇子瞥了他一眼,太监总管知趣地候在殿外。
御医正局促不安,看见三皇子立刻双腿一软就跪下了:“老臣有罪,实在是束手无策。”
皇帝一不舒服就找御医,没能治好就砍人。
太医院被杀的太医足有七七八八,如今余下的都是刚进太医院没多久的年轻大夫,倒是逃过一劫。
偏偏这御医是最后一个老大夫,就是想逃都逃不了,几乎是被太监总管找御林军直接架着过来的。
只是把脉后,御医心惊胆战,明白皇帝恐怕是熬不了多久。
这宫里能救他的,就只剩下三皇子了。
虽说皇帝一死,他难逃其责,三皇子也未必能保住自己。
但是好歹能保住家族,避免被诛九族,御医就已经满足了。
他跪得结结实实,就连殿外的太监总管都听得膝盖疼。
三皇子伸手扶着御医起来,叹道:“莫要担心,太医院有能耐的都被父皇砍头了。若是连你也遭了难,太医院也是名存实亡,以后出什么事,该去哪里找大夫?”
言下之意,他是愿意保下御医的性命。
这叫御医喜出望外,能保住自己家族就不错了,如今三皇子居然承诺保住他。
御医激动得连连磕头,感激道:“多谢三殿下,老臣惭愧。”
“父皇究竟如何了,要多久才能醒来?”
沉吟片刻,御医到底还是实话实说:“皇上原本年纪不小,又受了重伤,原本的伤口总是裂开,血也止不住。老臣琢磨着该是剑刃上被抹上罕见的毒药,只是不知道毒方,实在是不从下手。皇上日夜寝食难安,最后因为贡品才能歇息片刻,身上的疼痛也压下了。可是用量一天比一天重,如今是身子骨受不住,这才会晕厥过去。”
“皇上该是明天才能醒来,只是这贡品不能再沾,不然…”
余下的话御医不敢说,三皇子却是会意的。
再继续用贡品来压制伤痛,皇帝恐怕没多久就要没命了。
封应然微微蹙眉,又叹道:“我劝过父皇,却遭到他的呵斥,实在劝不住了。也有御史斗胆谏言,御医该看见的,御史被诛九族,实在无辜。”
说完,他看着御医刷白的脸色,又道:“等父皇醒来,我尽力在他面前美言,保住御医。就怕父皇听不进去,毕竟我不是皇兄,始终不受父皇欢喜。若是大哥还在,父皇指不定就会改变主意。”
大皇子都死了,如今三皇子也是为难。只是御医听得遍体发寒,他不但知道那御史的下场,还亲眼目睹御史被千刀万剐而死。
死的时候心脏还在跳动,浑身被切下三百六十五片肉来,血流成河,让自己硬生生做了半个月的噩梦。
想到他有可能死无全尸,御医就打了个寒颤。
三皇子拍着他的肩头,叹气道:“我会尽力周旋,御医不必太过忧心。只盼着父皇醒来的时候莫要发怒,我会交代伺候的人更精心一些。”
伺候的宫人就死得更多了,御医是知道的。
他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在惊惶中到底还是下定了决心,拱手道:“皇上病得厉害,老臣也不肯定皇上明天能醒来,兴许一直都无法醒来…”
封应然沉默地又拍了拍御医的肩头,转身就出去了。
御医顿时浑身发软,跌坐在地上,久久不能回神。
殿外的太监总管只听到寥寥几句,进来的时候也是有些脚软。
他扶起御医,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便给御医壮胆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皇上越发暴戾,醒来的话整个寝殿里谁都活不了。御医有大好前程,如今太医院群龙无首,若是能够得了这大功劳,三殿下以后必定不会亏待大人的。”
威逼利诱,御医原本还忐忑迟疑的神色渐渐沉稳下来,点头道:“老臣记下了,多得总管多有提醒。”
若是他不做,就得死。做了之后,三皇子为了保住秘密,还是要死。
只是他死后,家族却能保住,所以御医说什么都只有一条路能选择了。
非要死的话,起码死了也值得。
想到他死后,家族必定能够风风光光的,御医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回到寝殿,早有太监总管把宫人都打发出去,这才从怀里取出秘药,一点点倒进皇帝的嘴里。
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御医双手发抖,险些没能把秘药倒进皇帝嘴里,浪费了小半瓶后,这才渐渐顺手了。
把余下的秘药都喂了进去,御医这才松口气,忽然见皇帝的胳膊动了动,吓得跌坐在地上,连滚带爬就要跑出寝殿,被太监总管拦住了。
“大人这个样子出去,被御林军看见了,只怕要生疑的。”
御医这才顿住脚步,整了整凌乱的衣衫,强作镇定回头看向内室,龙榻上的皇帝依旧一动不动,他这才放松下来:“有劳总管照顾皇上,也就三五天的功夫。”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很轻,犹如惊弓之鸟左右张望,这才勉强稳住心神离开了寝殿。
太监总管恨不能把耳朵切了,根本就不想听到这事。
却也明白御医是生怕他反悔,对自己不利,索性把人拖下水。
太监总管皱紧眉头,招来小太监,知道三皇子去处理奏折,顺带安抚不安的朝臣去了,心里有些忐忑。
御医会有这大胆的举动,分明是被三皇子误导的!
平日看着三皇子极为孝顺,以前跟在大皇子身后忠心耿耿。
说的不好听的,三皇子就像是大皇子养的一条狗。
谁能想到有一天,狗主人反倒被狗给反咬一口,甚至害死了呢。
原本大皇子的一切,最后都便宜了三皇子,简直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太监总管还以为三皇子这是走运了,捡了便宜。
如今看来,更像是所有人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是不是皇帝的晕厥,御医的铤而走险,还有他在内,都被三皇子算计了呢?
因为皇帝的暴戾,杀了不少人。这位御医当初不走运,进宫的路上抬轿的棍子断了,侍从急急忙忙去雇新的轿子,偏偏停下的地方就离午门不远。
恰好几个太医院的御医被推出来午门斩首,其中一个甚至被凌迟。
御医眼睁睁看着,几乎要吓破胆。
如今三皇子不过稍微一提,御医就立刻下定决心铤而走险了。
当初抬轿的棍子会断,轿子又恰好停在午门前,说是巧合,也未免太碰巧了。
现在想来,想必是三皇子特意安排的,为的就是让御医看见这一幕,然后甘心情愿地谋害皇帝。
太监总管思及此,浑身打了个哆嗦。
回想着自己以前只是个位置不高不低的太监,倒是没跟着其他人一起怠慢这位三皇子。
若非如此,如今坐在太监总管这个位置上的,就不会是他了。
他又打了个哆嗦,越发觉得三皇子的城府深不可测。
想当年其他几位皇子对三皇子不屑一顾,尤其看轻他出身卑微的生母。
如今死的死,残的残,太监总管不免想到几位皇子真是有眼无珠。
以为三皇子是个无害的忠犬,谁会想到其实是一条吃人的头狼?
太监总管看了眼躺在龙榻上不省人事的皇帝,心有戚戚然。
当初皇帝对大皇子多有偏爱,就对三皇子有多忽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