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俨忙将裹胸重新丢回屋里,低了头在走廊中找鞋子。
苏晔忽拍拍他的肩,指了指庭院某株树下歪着的另一只鞋子:“是在找那个吗?”
陈俨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恰这时小白从树干后冒出头来,竟有些得意。陈俨最讨厌这种爱挑衅且不知自己实力的小动物,压根忘记自己还光着脚,直接下了走廊就往花坛去,打算捉某只调皮鬼教训一番。
小白似乎发现自己玩大了,扭头拔腿就跑,陈俨亦不是吃素的,反应无比迅疾地追了上去。小白跳上走廊转眼又跃下走廊,跑得歪歪扭扭,甚至扭头看了一眼陈俨,见他暂时没追上还十分得意。它转眼就跑到了走廊尽头,绕过门房,一跃而起溜出了大门。
陈俨却因跑得太快一下子没留意到低矮门槛,身子陡然前倾,竟狠狠摔了出去。
一阵钝痛,浑身骨头都似要散架,他从这巨痛中回过神来,抬头却见一双绣着暗纹的黑靴。
他如此狼狈模样,落在来者眼中,却别有一番味道——只穿了单薄中衣,光着脚,秀白修长的手指因为冷而微微泛红,跌在地上的这无助模样亦……很有趣。
此时苏晔已追了出来,本要上前扶他,可再抬头看到来人,心底却生了几分疑惑,嘴上说的是:“世子殿下为何至此?”
第88章 八八
雨还未停,段书意撑了把伞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低头看着陈俨,还真是喜欢……行大礼啊。他没有立即回苏晔的话?,却是俯身朝陈俨伸出了手,似乎要拉他起来。
陈俨却纹丝不动,仿若没有看到伸过来的援手,故而仍旧趴在冷冰冰的地上。这时常台笙从屋内跑了出来,因不认得一身常服的段书意,故而也只匆匆抬头看了一眼,遂连忙上前将陈俨扶了起来。陈俨目光无神地转过身,暗中握紧了常台笙的手。
因身上多处擦伤,且方才这硬摔也极疼,陈俨侧身环住常台笙的肩,借她的力往里走。常台笙小声嘀咕:“怎会突然跑出去呢?”
“追一只愚蠢的猫。”某人闷闷回她。
雨丝细密,陈俨身上中衣已湿,身前更是被地上积水浸得满是污迹,常台笙低头看了看,擦伤血迹混着泥沙雨水也沾到了自己手上,遂也格外心疼。
她喊门房将后院刚烧好的热水拎过来,随后便去给他找干净衣服。
此时苏晔仍站在门外,段书意不过与他寒暄了几句,说自己是路过这里,真是很巧。因是雨天,苏晔也未打伞,段书意不用他送,遂自己撑伞走了。苏晔见他身影渐渐消失在巷口,不落痕迹地轻蹙了蹙眉头。
这时候被热水围裹的陈俨却沉默不言。常台笙蹲坐在一旁从药箱中翻出药来,又将干手巾递了过去:“不要泡太久,对伤处不好,洗完赶紧出来。”
陈俨将手巾接了过去,依旧闷声不吭。常台笙大约看出他有心事,故问:“你跌傻了么?”
“怎么会?”陈俨偏头睨她一眼,随后道:“大概是饿过头了,药留下我自己来抹就可以了。”
常台笙知他不愿让自己看到伤处,遂起身打算去伙房看看早饭是否好了。
待 她走后,陈俨又在水里待了会儿,回过神这才起身迅速擦干,俯身拾起干净中衣套上。他看了看手掌及小臂内侧的擦伤,又拉起中衣低头看了看膝盖上的一大块,有 些肿,伤口也都在意料之中,连皱眉的程度都不到。他取过药瓶坐下来象征性地抹了一些,这时苏晔在外敲响了房门。
他起身走过去开了门,苏晔忙要查看他的伤势,陈俨伸手挡了一下:“你与常台笙一样都爱大惊小怪。”他倏地岔开话题:“那位你认识的世子殿下走了?”
苏晔浅应了一声。
陈俨径直走到架子前取下外袍披好:“宗室擅离封禁,朝廷居然不管。有这个特权的,不是晋王府就是西南端王府的人。而晋王府的人你根本不认识,所以来的人是端王世子段书意。”他理好衣裳转过身,走到矮桌前坐下:“所以我方才演得好么?”
“如果你指眼盲这件事——”苏晔略点了点头给了肯定答复,又问:“你怀疑过段书意?”
“当日被绑,喝的茶是西南贡茶院所出,屋内熏香是卢氏铺子那独一无二的番邦香料,又传闻杨友心巴结的是皇室宗亲,想想能离开封地能到处走的,端王府那位最可疑。今日他又出现在这里,我才不会认为是凑巧。”
陈俨自瓷壶里倒了一杯冷水端起来喝了一口,却又被苏晔拿了回去:“过夜的冷水不要喝。”
陈俨本要伸手拿回来,手移到一半又默默收回。他接着道:“虽然这推测太顺利了一些,但这个家伙非常自负,就算被人知道身份似乎也无所谓。”那日与段书意下棋,也可见其未尽全力,甚至有故意让步的意味,那慵懒的自负态度实在是有些讨厌。
苏晔静静把玩手中瓷杯,想了半晌,回了一句:“所以……他就是你说的那位,志趣恶心的家伙?”
陈俨过了好一会儿才略别扭地回了一句:“有那么一点恶心的意味。”
苏晔紧了紧眉头,又道:“晋王府与端王府虽能离开封地自由行走,但到底不能擅自入京,你回京后兴许会安全一些。”
“错。”陈俨饿得不行,扫遍桌子也只有常台笙昨晚吃剩下的半只橘子,遂直接拿过来吃了,嘴里塞着橘子瓣含含糊糊道:“藩禁积弊难除,上面对宗室的管束也越发有心无力,许多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有足够本事,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京根本不是问题。”
他话音刚落,嘴里还塞着橘子,常台笙移开门将早饭端了进来。
陈俨不知她在外头听了多久,看看坐在对面的苏晔,苏晔则很是识趣地起身走了。
常台笙将漆盘搁在矮桌上,转过身,弯腰抬起他的下巴,精准无误地封住了他的唇。因刚吃完冰冷的橘子,唇舌皆凉,却是满口甘冽果香,十分诱人。
常台笙离了他的唇,还意犹未尽地用手捏了捏他下巴:“好吃吗陈大人?”
陈俨点点头。
她顺势捉过他的手,看一眼掌中的伤,俯身又抱了抱他的肩:“以后别这样了,我会心疼的。”
很 莫名的是,陈俨听她说了这句话竟然没觉得肉麻,反而心头漫上一丝丝他自己也不是很能理解的情绪。常台笙无疑是多年来第一个说心疼他的人,他知道这世上并不 只有常台笙关心自己,但这样的感觉还是……很奇妙。仿佛是多年渴望被珍惜的心情得到了理解,而对方正是剥开这层层伪装发现他隐秘需求的人。
原来他如此重要,这样的感觉真是好极了。
吃完早饭,屋外春雨暂歇。
原本陈俨今日就要走的,可他犹豫了一个上午却也没同常台笙提这件事,想着再拖一日也应无妨。到傍晚时,常台笙忽拿来了一沓册子:“之前以为你看不见故而没有给你——”她说着将册子递了过去:“拿着罢。”
陈俨接过来,封皮上仅写了《芥堂书目》四字,一共四册,分经史子集四大部,包括他之前整理的部分。
常 台笙未脱鞋也未进屋,只倚门框站着,挡了屋外昏昧光线,言声不急不忙:“现有藏书均已登记造册。经部下分十一子类,藏书三百五十部,三千一百三十卷;史部 下分十二类,藏书四百零一部,三千二百二十三卷;子部下分十类,藏书六百一十三部,藏书三千七十一卷;集部下分三类,藏书七百五十部,六千五百六十卷。” 她停了停,又道:“这几乎是我全部家当,交给你了。”
“为什么要给我?”
常台笙站在门口一时间没有说话,她略略侧过身,嗓音忽有些低哑:“大概是……一个人看着这书目觉得不过瘾,所以想要分享的心情,希望你能理解。”
因是逆光,她侧影看起来有些黯,脸上神情也有些难捉摸。
常台笙忽低咳一声:“我去看看晚饭有没有准备好。”她言罢就转过身去,低头走了。
陈俨翻开那书目册子,一笔一划,端秀有力,就如她为人那样。
不过即便拖着,该来的分别总还是要面对。陈俨自诩不是拖泥带水之人,但他头一次觉得自己婆妈,事无巨细地叮嘱了一堆,还特意去与马厩里的小棕告了别,末了看看趴在走廊里学乖了的小白,忽走过去将它抱起来:“我能将这只蠢货带走么?”
常台笙倒是无所谓,何况这只猫原本就是送给他的,他要带去京城也无可厚非。
小白不情不愿地跟着陈俨上了马车,虽不亲昵倒也老实。
陈俨自袖袋里摸出缎带,抬手蒙上眼睛,轻撩开帘子一角,同车夫道:“走罢。”
常台笙在门口站着,苏晔则站在巷道里,目送陈俨的马车离开后,他转过身同常台笙道:“有些事我想与你谈一谈,不知你何时有空。”
常台笙猜他要谈的事非一句两句能说完,遂道:“芥堂的事拖了几日,有些急着处理,我现在要过去一趟。若你打算在杭州留一阵子的话,不妨过几天?”
苏晔微颔首,叮嘱了一句:“路上小心。”
常台笙遂转身去后院牵了马,一个人往芥堂去了。
此时云销雨霁,清冽的风灌进巷子里,竟有几分怡人春意,冬天终于过去了。
常台笙一忙起来没完,陈俨离开后,苏晔为避嫌亦不再住在陈宅,故而她也碰不见他,等想起来苏晔似有事情要与自己商谈,已是十来日过去了。
这日恰好有空,她从西湖书院回来时,顺道就去了商会会馆,一打听听闻苏晔仍在,又听得小厮说苏公子一般傍晚就回来了,就在前堂等了一会儿。
果真,刚到酉时,苏晔就回了会馆。苏晔看见她坐在堂内,遂道:“吃了么?”
常台笙闻声站了起来,回道:“还没有。”
“那在这里简单吃一些罢。”苏晔让小厮去备了吃食,在堂内找了个偏静的位置坐下来,与常台笙寒暄了几句。
他低声道:“这阵子会有人暗中跟着你,但请放心,都是自己人。”
常台笙自然有所察觉,从陈俨离杭那一日她就发现了。
“他担心你会出事才出此下策,故而……”
“我知道。”常台笙示意他不必替陈俨解释太多,她实在太了解他的脾气了。
“虽 然这样会很累,但应当很快就会结束,杨友心亦抢了我的生意,我想有必要计较一番。”苏晔站在廊檐下静静说完,虽还是一身素衣,但仿佛又变回了那个锦衣华服 心有乾坤的苏州巨富公子。抛开那些对珍惜之人的感性表达,他确实是个合格有手腕的商人。在这一点上,常台笙丝毫不怀疑他行商的天份。
她点点头,伸手取过一只瓷杯倒了一些水,但握着瓷杯的手忽又顿住,嘴上问道:“除此之外,还有旁的事么?”
苏晔正欲开口,目光却移至她握着瓷杯的手上:“关于芥堂的一些事,想做个确认。”
“哦。”常台笙随口应了一声,拿起杯子喝水,但刚将其从桌上移开,随后“啪——”的一声,瓷杯就落地碎了。
“怎么了?”
常台笙似有一瞬失神,低头欲捡碎瓷片,闷闷回了一句:“失手。”
第89章 八九
苏晔见她弯腰捡地上碎瓷片,忙喊了会馆小厮过来收拾。
苏晔道,“你脸色似乎不是很好。”
“大概是因为睡得少,这阵子很忙。”常台笙重新坐正,又拿过另一只瓷杯,倒了一杯冷水兀自喝了下去,她看着小厮将碎瓷片收拾完,眸光竟不自觉地黯了一黯。
苏晔将她细微的神情变化收进眼中,让小厮换一壶热茶来。
常台笙坐在对面握紧瓷杯,似在努力平复,因太过用力,指节泛白,手背上青细血管看着有些病态。
此时小厮将饭菜端上了桌,菜式虽然简单却也热气腾腾,在这乍暖还寒的时节里足以温暖空荡荡的胃。
苏晔示意她动筷,常台笙遂握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吃起来。两人一言不发地吃了一阵,苏晔见她不怎么动筷似乎是吃饱了,遂也搁下筷子,倒了杯热茶水递过去,自己则从袖袋里摸出一只信封来。
那信封看着陈旧,像是多年前的东西。
苏晔将那信封打开,取出其中契书,放在桌上,慢慢推至对面。
常台笙低头看着那封契书,脸上神情竟是……十分讶异。
陈俨这日刚抵京,连家也未来得及回,就被人逮进了宫。
离开了半年,只有这里还是老样子,飞檐翘角,高台楼宇,宫人们还是穿着那些衣裳来来去去,没主子在时总是旁若无人的。
陈 俨将蒙眼布往下拽了拽,便是瞥见这副光景。这寂寞又空旷的宫殿群落,象征威严却又意味着另一重牢笼。前两日降的雪已被扫得干干净净,扑面而来的朔风似乎也 没有印象中那样冷,陈俨将蒙眼布重新系好,同走在他前面的内官道:“赵公公走那么快我跟不上的,脚步声都快听不见了。”
赵公公转过身来,颇为无奈地看他一眼:“老奴知道了。”说着遂放慢了步子,领着这位“瞎子”往御书房去。
皇帝这会儿在同小太子下棋,听得殿外内官道:“皇帝,陈待诏到了。”
小太子闻声立刻跳起来,也顾不得与父皇的棋局,极高兴地嚷嚷道:“陈师傅回来了,陈师傅回来了!”
皇帝趁着当口接过身旁内官递来的参片盒子,含了薄片镇着,道:“传他进来。”
内官忙宣了陈俨,小太子这时候则已经跑到了殿门口,费力打开了门,抬首去望,却见站在门口的陈俨眼睛蒙着布,他抬起手臂用力挥舞了几下,陈俨却无动于衷。小太子昂着脑袋有些吃惊:“陈师傅你、你怎么了?”
陈俨微颔首,言声淡淡地问候了一句:“臣给殿下请安。”他说完便撩袍角跨进了殿门,因还未来得及换,此时他还是一身常服,不过是江南士子的模样,比往日倒平添了几分恣意。
小太子连忙跟了过去,待陈俨与自己父皇行了礼,这才道:“陈师傅你好厉害呀,瞧不见也能走得这般顺当。”
皇帝语声雅淡:“起来罢。”上了年纪的脸上有微弱笑意,唇色略苍白,不过才四十岁的人,却有油尽灯枯的态势。
这殿中虽燃了气味浓郁的熏香,却也遮不住一代帝王身上的淡淡药味。陈俨站在原地不动声色,皇帝看一眼太子,同内官道:“暂且带太子出去罢。”
小太子心知父皇与陈师傅有话要谈,虽有些不情愿,却也别别扭扭地跟着内官出去了。
皇帝淡瞥了一眼棋桌,言声淡缓道:“如今这样还能下棋么?”
“可以仰俯代黑白。”
皇帝脸上浮了一丝不咸不淡的笑,慢条斯理地将方才小太子所有的白棋全部翻过来仰着,这才道:“霖儿方才同朕下的这局棋就快输了,你来接着下,看能否再帮他赢回来。”
这话自然不是随便说说,以棋局代指朝堂天下,真是别有意味。
“坐罢。”皇帝抬眸看了他一眼,给陈俨赐了座。
陈俨遂坐了下来,挨个摸过棋盘上的棋子,心中自有一番乾坤。他略想了想,按住一颗棋子道:“太子方才可是下到这里?陛下能否让微臣悔这步棋?”
脸上有疲意的皇帝看了他一眼,沉默半晌,才允道:“悔罢。”
话音刚落,陈俨便拈起那颗白棋,将其搁在了另一处,安安稳稳放好,继续这棋局。他脸上神色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似乎专注棋局,但却又另一番思量。
皇帝边下棋边缓声道:“礼部昨日递了折子,说的是江南书业混乱不堪,又以南京最为猖獗。这是你在南京挑的事罢?”
陈俨手顿了顿,南京知府钱如意上折子的速度比他预料中快得多,真是前途无量。他搁下棋子,道:“微臣在外做了几回原告而已,算不得挑事。何况江南书业的确是——一团糟。”
皇帝又搁下一枚棋子,不急不慢道:“听闻你赋闲在杭州时还出了两册集子,朕还未看,问起你父亲,他倒是满口的贬低之辞,说是在杭州缺钱花了,故而给书商写些闲稿换润笔金,有这回事么?”
“微臣不过是见有些书商太执着,勉强写了两册。”陈俨淡淡回了,很是顺利地放下一枚棋子。
“听闻娶了书商为妻,这回事可是真?”
“不瞒陛下,微臣是入赘。”坦坦荡荡,边说边钻研棋局。
对面的皇帝闻言却又淡笑了笑,偏过头咳了一阵,缓了缓道:“倒是比你父亲实诚。”
陈俨虽还在等他落棋,心中却已有了胜负分晓。
皇帝再看这棋局,自罐子里拈了一颗棋子放上去,陈俨甚至没有伸手去触黑棋的位置,竟是猜到了对方的棋路,最后一颗白棋结束了这一局。
陈俨并非头一回在棋局上赢皇帝,故而实在没不必刻意去输。何况这一局,本来就是故意要让他赢的。
让他赢这局棋,便是让他帮扶小太子坐稳这天下之意。
但陈俨希望面前尊贵的帝王记得,他在答应接下这局棋之前,悔了一步。那一步对整个棋局走势虽然意义不大,但对于他而言含义深刻——
君欲托重任,臣却想悔棋。
皇帝本还想说什么,陈俨却在这当口道:“臣愿在京留一年,为朝堂献己之所能。”
这大概是他能接受的底线。这世上固然有忠君道义,但对他而言并没有太大价值,也无法指导他的人生。年幼时,心中道义伦常便被毁得一塌糊涂,之后在陈府,纵使接受的都是普世教义,被要求入仕要求进退守礼,但他仍有自己的标准,内心仍旧是自由的。
他尊重这世上普遍认同的道义伦常,接受它们存在的合理性,但也时刻保持批判。眼下这世道,真伪善恶大都在人心口舌,太虚妄。
人们大多选择了随大流,因为不费力不需要与自己对抗,顺流而下一路到人生尽头,不会特别费脑子。偶有风,或许会被推聚到浪尖,但最后还是要混进这水流中顺势而下,到头来谁也不记得谁。
坐在对面的皇帝没有表态,陈俨却起了身,恭恭敬敬地告退,得皇帝疲声应允后,这才离了殿。
出了殿朔风依旧,陈俨下意思地缩了下肩,也不知杭州这时会是怎样的天气。湿嗒嗒的初春一定很不好过,常台笙会头疼吗?晚上睡得好吗?一定不好罢,既没有人暖被窝又遇不到天气清朗的日子晒被子。
可怜的常台笙。
他醒了醒脑子,赵公公忙迎上来,领他出去,还不忘嘀咕:“老奴还记得您刚离京那会儿瘦的那模样,如今要好一些了,还是江南养人罢。”
“好什么好,冷得要死。”陈俨想起那湿冷得刺骨的冬天,甚至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离了宫,马车一路将其送回了尚书府。这才是真正的尚书府,宅子建得规规矩矩,与品阶相称,自然比不上江南外宅的奢靡。
陈俨下了马车,小厮见自家公子眼睛不好,连忙上前扶他。大概是太了解自家公子的脾气,还不忘道:“府里有些地方改了,公子走慢些。”言外之意,你自以为是的记忆力在改了格局的府里派不上用场,请乖乖被扶罢。
“小旺,你长进了。”
被唤作小旺的小厮得意一笑,转头看后面一只小白猫跟着,道:“公子去一趟江南竟还养了猫?!”
小白“喵~”地温柔唤了一声,小旺又道:“长得真好看!”他将陈俨扶到书房门口,道:“老爷上朝回来后就一直在书房候着呢,这会儿天色晚了,连饭也未吃。”
他说着就松手去抱地上的小白,小白略嫌弃地皱了皱鼻子,抓了他一下。
而陈俨这时则抬手叩响了陈懋书房的门。
过了好一会儿,陈懋方应道:“进来。”
陈俨推门进了书房,坐在椅子里的陈懋抬首看了他一眼,也未问今日皇帝召见他之事,只是让他随意坐了,顺口问了一句:“吃了么?”
“还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