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不用,常姐姐的事便是我的事,我这就走了,再会。”
她说完就同那小跟班一道走了,留下陈俨与苏晔站在原地。苏晔道:“去喝杯酒罢,天又冷下去了。”
“我不喝酒的。”
“今日是我生辰。”
陈俨竟是愣了一下,纵使记性再好,他却不记得苏晔的生辰了。他张了张口,最后也只干巴巴地说了一句:“那为你破例。”
两人去了南京商会会馆附近的小酒楼,酒菜简单,比不上苏杭那么考究。陈俨埋头兴致寥寥地吃着,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他忽道:“既然官司都结束了,我能回杭州么?”
苏晔知他担心常台笙,但此次来南京的本意不是为官司,而是为他的眼睛。就算他这样回去,也是帮不了常台笙的。
他沉吟片刻,忽有一会馆小厮跑了来,急急忙忙找到他们,将一封信递了过去:“给陈公子的,是急信。”
听到“急信”二字,陈俨差点扯下蒙眼布就拆开来读。这时苏晔却将信接了过去,展开来看了片刻,抬头同他道:“你恐怕要回一趟京城了。”
第86章 八六
因是在雅间内,且这时候送信小厮也走了,故而苏晔将书信内容给他从头到尾念了一遍,最后换来陈俨的沉默。这所谓急信,不是常台笙所写,亦非出自他父亲之手,而是皇上要他回去了。帝王的无奈表露无疑,身居高位但也有要与这人世告别的一刻。
信中虽然没有明说,但陈俨却很清楚,一国帝王这是在做告别前的准备,小太子不过是个孩子,需要可靠的人去帮扶。而很显然,帝王避开了他的父亲选中了他。
皇上原本还打算放他到江南晃荡几年,可如今明显是——熬不到那时候了。没有传召,而是用私信的方式,也表明帝王的信任,同时也不希望旁人知道这件事。
苏晔将信装回信封递给他,问他道:“你何时走?”
陈俨思索了片刻,竟无意识地拿起手边一杯酒仰头喝了下去。他一口气喝完,才后知后觉地愣了愣。苏晔再看看那酒杯,无奈道:“那是酒,不是水,你这种喝法真的是……”他说着随即起了身:“趁你还清醒赶紧回去。”这么一杯猛地灌下去,估计一刻钟之后就要倒了。
酒量怎么这样差?
陈俨很识趣地站了起来,跟着苏晔回了商会会馆。苏晔问会馆小厮要了些解酒汤,随后回房帮陈俨收拾行李。固然陈俨不喜欢苏晔同自己睡一个房间,但苏晔却实在放心不下,哪怕是睡在窗边窄榻上,都彻夜守着他。
陈俨喝了解酒汤睡了一会儿,再醒来时已是半夜。他能感受到微弱光亮,遂睁开了眼睛。上元节将近,月光如水铺了一地。
他侧过身看了看窗户那边,只见苏晔裹了条毯子蜷在窄榻上睡着。
这世上无条件对自己好的人少得可怜。而大多数人,都是见你被天神眷顾而心生羡慕嫉妒,见你不幸便幸灾乐祸,更甚者,不管你做什么不管你成为怎样的人,都有恶毒说辞备着,让你无处可逃。
因知道这人世冷漠恶毒,才懂得到这无条件的信任与善意相待是有多么珍贵。
大约是醉酒初醒,陈俨脑海里全是这般感性无比的念头。他自嘲一番,抬手揉揉太阳穴,翻了个身闭眼接着睡,但一刻钟后,他还是坐了起来,拿过被子上铺着的一条毯子,光着脚走到苏晔榻旁,俯身将毯子给他盖上。
他甚至还很贴心地压了毯子角,苏晔却陡然睁开了眼。
陈俨一愣,苏晔看着他未蒙的眼,竟是一句话也未说。陈俨略略偏过头,捏住毯子的手陡然松开,随后直起了身。
“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我知道你早就猜到了。”大概是感觉窗子有风进来,陈俨遂又凑近了看看窗户有没有关紧。
苏晔的确猜过他的眼睛是不是有所好转,因他的志气他的自信他的光彩全部回来了。如今确信这是事实,他当真是松了一口气……
他躺着没有动,半天只低声说了一句:“继续睡罢。”顿了顿:“谢谢你的毯子。”
陈俨打了个寒颤,他还穿着中衣,冷得不由抱肩,转过身嘀嘀咕咕还不忘掰回面子:“窗子漏风,我不是为了给你盖毯子才爬起来的。”
苏晔闻言缓缓地笑了笑,侧过身,面对着倾泻而下的月光,安安稳稳地睡了。
次 日一早,苏晔便安排了回杭马车,小厮们帮忙抬行李,陈俨则站在马车旁旁若无人地吃点心。聚在会馆门口围观陈俨的一群人嘀嘀咕咕,甚有小丫头觉着他站在路边 低头吃东西的样子都好看到天怒人怨。叽叽喳喳声不停,苏晔回头瞥了陈俨一眼,小声道:“让你吃完了再出来,在外面吃不觉得丢人么?”
仍旧蒙着黑缎带的某人无谓回道:“我又看不到他们,没什么好丢人的。何况我归心似箭,没办法坐在里面慢慢吃,行李都搬好了吗?”
苏晔拿他没办法,回道:“好了,上车罢。”
同苏晔商定后他打算返京前绕去杭州一趟,所以行程就更赶了。苏晔原本是打算直接回姑苏,但因实在放不下心,非得将他送到杭州才罢休。
对于一个想回家想疯了的人而言,路上的日子无疑是难熬的,但同时也伴随着将抵目的地的喜悦。
回杭那日,已过了上元节,城中年味渐淡,一场微寒春雨潮了衣裳。
这陡降的温度让人有些不适应,陈俨穿得略少,故而卷着毯子直接下了车,因没打伞,他快步走到廊下,门房迎出来,见到他甚是高兴,忙道:“陈公子回来啦!”
陈俨吸了吸鼻子,偏过头去问:“这阵子有奇怪的人来过么?”
门房思忖了一会儿,老实回道:“初五来过一个大夫,在府里待了约半个时辰。东家那日也很奇怪,说晕就晕了,说是吃了什么不好的东西,不过睡了一觉第二日又好了,也没出什么事。”
苏晔打着伞走过来,恰好听到门房说的这些话,便不由看了一眼陈俨。某人被这冷雨冻得缩了缩肩,脸色沉重了几分,微微蹙起眉,又问了门房一些事。门房很是老实地一一回了他。末了,陈俨同苏晔道:“我先去一趟芥堂。”
他说完就往马车那边走,苏晔忙将伞递了过去。
马车一路疾驰至芥堂,刚进堂间便听得忙碌的声音。陈俨努力辨寻着属于常台笙的气味,耳边却忽飘来一句:“东家去西山澜溪的藏书楼了……”
张怡青说着,小心翼翼地打量他:“您还好罢?”
陈俨站在原地没有理睬她,直到宋管事过来,他才问了常台笙的去处。宋管事道:“的确是去了藏书楼,但这时辰也不早了,应快要回来了,要不,您等等?”
陈俨实在等不及,转头就又出去了。
这时候常台笙正在藏书楼西边的小楼里同木匠商量施工细节。木料已到,许多事要做,正是忙的时候。她谈完事情在走廊里抱肩站了一会儿,廊下雨丝细密,好一场润物细无声的春雨啊。
大约是觉得有些冷,她低头对着双手哈了口气,吸了吸鼻子正打算回去时,转过身却见陈俨迎面走了过来。
常 台笙以为是脑子冻坏了的幻觉,遂低头揉了揉太阳穴,再抬头时,却见那人快步走了过来,二话不说将她按进了怀里。像是被巨大的挡风屏障包围,常台笙忽然觉得 没那么冷了,她闭眼深吸一口气,他身上全是潮湿的春雨气味,带着青草的芬芳又有一些隐约药味,还有……总之是他的味道。
她闻得正陶醉时,忽觉得头顶被人用手拍了拍。陈俨松开另一只手,开口道:“你定是同小白待太久了,这样蹭得很舒服么?”
常台笙笑出来,又将头凑过去试图要蹭,却被某人单手挡住:“你就这样欢迎我么?”
“那要如何?”常台笙唇边笑意犹在,站直了身体一本正经地看着他,再回头看一眼,确认走廊里确实无旁人,这才凑上去亲了他唇角:“现在满足了吗?”
“你以为你在哄小孩吗?”陈俨转过身,朝外伸出一只手。常台笙见他还蒙着眼睛,遂立刻上前环住他小臂,再然后握住了他的手。常台笙小声道:“可以看得到我么?”
“现在可以。”陈俨侧头照顾她的身高,低声回:“我换了蒙眼布,若眼睛能看到时便能看到光亮。”
即便他眼睛还未全好,但已是万幸。
常台笙拉着他去取了伞,道:“忙了一天了,陈大人能否陪我去前边林子里走一走?”
“乐意奉陪。”
她未问南京的事,他在南京与不法书商打官司的事这两日已传到了杭州,实在是教人不知说他什么好。近日甚至有被盗印的书商上门言谢,说多亏陈公子为他们出了口气,不然只能吃哑巴亏。这样登门的还不在少数,弄得常台笙哭笑不得,实在不知怎么回别人。
但——他不是去南京治眼睛么?这才短短半月时间,突然又回来,莫非是有了新计划?常台笙心中琢磨了一会儿,同他一道往林中走。
雨天天光本来就短,这会儿不过申时三刻,天就昏昏暗暗的。林间安安静静,小径潮湿却不泥泞,两边常青树植则依旧绿意盎然,空气格外干净。常台笙挽着撑伞的陈俨往林子深处走,脑子也清醒了不少。
西山素来人少,这时节更是无人至。林中偶得几声鸟鸣,余下的便只有淅沥可闻的雨声。这密林中的傍晚,透着时光幽静的味道,仿若不会被叨扰,走到头便是悠长一生。
常台笙挽着他的胳膊继续往前,忽开口道:“我听说南京的事了,这便是你要给我的惊喜么?”
陈俨回道:“他们传得委实太快了,你都提前知道了,自然算不上是惊喜。不过——”他忽然停住步子,语声柔柔:“我倒可以现在补给你。”
“恩?”
陈俨侧头便吻过来,常台笙轻启唇瓣缓缓回应。吻到动情处,常台笙陡觉凉凉的雨丝落下来,连忙推推他,离了他的唇忙扶好伞柄道:“好好撑伞。”
陈俨站直了身体,重新撑好伞揽过她的肩。
常台笙伸手解开了他的蒙眼布,问他:“觉得这里如何?”
陈俨若有所思地想了会儿,最终侧头看向她,坦荡无比地说了一句极肉麻的话:“千万风景不及你。”
“我当真心话收下了。”常台笙偏过头看着他,“谢谢你。”
“所以——你知道自己有多珍贵了?”比这世间千万风景都要美妙的你,请一定照顾好自己。
常台笙闻言轻抬了抬眉,大概是听出了对方的话中话,沉静非常地问道:“你这是打算留下我离开杭州回京?”
某些时候她其实比他预料中要聪明得多。
“必须承认我们已经心意相通,所以你方才的设想是事实。”陈俨一本正经地说完,“所以不要给陌生人开门,也不要吃陌生人的东西,出行的时候最好有人陪着……离商煜、沈晋桥、杨友心、蒋园秀、李崧远一些。”
常台笙伸指按住了他的唇:“我不是小孩子了。”
陈 俨捉住她的手指,眸光沉静地望着她。在他眼中常台笙却像极了小孩子,缺乏安全感所以喜欢将屋子塞得满满当当,一旦落入被动局面便会不安,遇到喜欢的人就掏 心掏肺地对人好,看着老成有心计但实际很天真。真是令人放心不下呢,所以苏晔那个请人保护她的意见似乎十分可取。
常台笙抽回手继续往前走,陈俨连忙跟上。她道:“北方书业很是萧条,我倒是有意愿去试一试运气。”
再等一等罢,我会去北方找你。
就算两人之间再亲近信任,但毕竟没有沟通过未来的事。常台笙以前从不问将来,因为自觉活不长久,顾好当下一路往前跑即可;而陈俨更是对将来这个概念毫无兴趣,这两个字在他的人生中甚至连虚幻都算不上,因为根本没有期待。
但情况变了,忽然需要开始计算未来,会不自觉地思量以后的事,会有美好祈愿,会有担心,为对方,亦为自己。
而如今一个要北上,另一个则为这偌大产业留在南方,即将面临的也许就是长久分离。常台笙自然不会干涉他的路,故而她愿意跟上一步,随着他的脚印走。
这万般心思自然逃不过陈俨的眼睛,他撑伞走在常台笙身后,陡然开口:“或许你以为我热衷仕途,想要为朝堂献此一生?”
“难道……”常台笙闻言立即顿住步子转过身,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你没有兴趣么?”
“为什么会有兴趣?朝堂是天底下最无趣的地方。”
“那……”
“一朝为臣,最后总有些事要处理掉。”陈俨撑着伞,挺拔的身体就立在她面前:“鉴于你鞋子已经湿了我可以背你回去,另外你开拓北方书业是个不现实的想法,皇城脚下太不自由了,何况那糟糕气候你会无法忍受。”
常台笙愣了愣,陈俨转过身蹲下来:“回家罢,我真的饿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白:太讨厌了!!这个蠢货又回来瓜分常老板的爱了!!蠢货不在的日子我可以天天埋常老板的胸呜呜呜,回来就不能够了!!讨厌!!陈俨?我晚上就抓你的脸,抓破!
第87章 八七
常台笙被他利落干脆的几句话说得不知回什么好?,还在愣怔中,对方却扭头看她一眼,“不上来么,我随时会后悔的。”
常台笙这才回过神,趁着他还未反悔忙接过他的伞,由他背着自己回去了。晚景浓,雨却丝毫不见小,陈俨背着她沿林中小径往回走,脑子里却一直惦记着她的脚伤。常台笙安安静静不说话,又觉着他的背格外安稳,真想就这样一直走下去。
路,没有尽头也没有岔路就好了。
但这毕竟是一厢情愿的想法,何况人间事曲折才有味,高高低低才真实。就算如此,她也感到很高兴了,若说人之一生终得一件无憾事,她已经得到了。以血肉之义无反顾,愿意拼此一生守着他,就如……守着芥堂一样。
两人回到府里时,苏晔仍在。常台笙同他打了招呼,随后道:“府里许多天没开伙了,出去吃罢。”
苏晔神色淡淡,刚要开口,陈俨却已径直沿着走廊往里去,留下一句:“常台笙你鼻子塞住了吗,明明有饭菜香。”
苏晔看一眼常台笙,点点头,温声道:“自作主张喊了厨子来做了晚饭,就在府里吃罢,下雨天出去也不方便。”
他总是如此周到,常台笙点头示谢,同他一道往里走。
酒菜摆上矮桌,三人席地而坐,门开了一扇,庭院里春雨淅淅沥沥,小白在走廊里蹑足闲晃。陈俨取下蒙眼布,取过一小杯酒,道:“我可以喝一点,不会醉的。”
结果换来常苏二人略略嫌弃的眼神。
“那就喝一口好了。”说着便低头凑至酒盏边浅抿了一口。
他将杯子放回去时,苏晔已是习惯性给他布了菜,将碗递了过去。常台笙看他二人一眼,陈俨默默将那只碗给推了回去:“我又不是小孩子,哪用得着人布菜?”
苏晔这全是先前照顾他眼盲养出来的习惯,想起他这会儿看得到菜,遂将碗接过来,自己低头吃了。
常台笙看着觉得好笑,偏过头看了一眼门外庭院,小白蹲在门口温柔地“喵~”了一声,好似在回应她的目光,陈俨闻声,起身出门就将小白拎到了下着雨的庭院里:“不许过来。”
苏晔见他站在庭院里弯腰一本正经与猫计较的样子,下意识说了一句:“对于在意的人他总是小气到幼稚,从小时候到现在……一直如此。”
常台笙未深究他话中意思,起身将陈俨连同小白从屋外拽了回来:“不要欺负它。”
小白得意地坐在常台笙身边舔爪子,还时不时欠揍地看看陈俨。
一顿饭吃得也算尽兴,晚饭后陈俨拉着苏晔去谈了一些事,常台笙遂先洗漱完回卧房里待着,对着烛台校勘书稿。
陈俨回来时,常台笙看也未看他,低着头微微蹙眉,正要起身去翻典籍时,陈俨按住了她的肩:“这里引用是错的——”他说着取过笔,站在常台笙身后俯身将正确的引句写了下来:“不用谢。”
他说完正要直起身,常台笙却下意识地握住了他的手:“等等。”
“恩?”
常台笙另一只手拂开矮桌上一堆书稿,转身便搭住他的下颌仰头精准地吻住了他的唇。到了这时,陈俨却还不忘将手中的笔安安稳稳搁回原处,随后轻握住她的肩头,回应这主动。
常台笙动作利索地解开了他外袍,略凉的手探进中衣触碰他温热皮肤,另一只手则勾住他脖子,唇移至脖颈处张嘴轻咬他喉结,陈俨竟皱了下眉头,喉结忍不住轻滚,声音低低:“我还未洗澡。”
常台笙又将他脖子往下揽一些,柔软红唇轻擦过他脸颊,若有若无地蹭了蹭他耳根,细薄的皮肤已泛了一圈红,有些暖。常台笙恶作剧地伸手轻柔他耳垂,却听得他低低道:“苏晔应还在隔壁。”
他 是最清楚这宅子隔音的,纸门相隔,这边说话另一边都听得一清二楚。没料常台笙却毫无顾忌,甚至解开了他中衣系带。这主动导势能将人的意志力逼至绝境,陈俨 眨眼间便将她外袍除去,声音压在嗓子口又带了些蛊惑之意:“你收集的那套集子第一册第二十四页,是什么来着……也许我们可以试试。”
“不记得了……”
“啊我记得,我可以教你。”
他说着便面对面地轻托起常台笙,将她从矮桌上抱了起来。常台笙瞬时抱紧他脖子,亲昵地与之耳鬓厮磨,结果某人煞风景地说了一句:“为何我觉得你更轻了?希望下回能重一些。”
他用脚打开纸门,抱着她进了隔壁另一间屋子,脚步却不停,继续往前走,到了离卧房很远的一间屋子这才关上门,连灯也未点,空寂的屋子里只听得到的亲吻与呼吸声。
这需索来得急切,黢黑的环境亦让人更沉醉,单薄的中衣□体热烫如火,灼灼烧至肺腑指尖,压制的低吟在这黑暗中则似迷人幻药,攀住对方的手控制不住地想要用力,似要将彼此揉进自己血肉。
常台笙汗湿鬓发,眼角亦潮润,她背抵着墙,身上还挂着荼白中衣,紧紧抱陈俨脖颈,鼻尖与之相抵,呼吸相缠,喘息声在耳畔亦在心底。陈俨额头抵着她的,喘息不定,语声低且微哑:“书本之外有更大的世界,不知你将来是否有意愿同我一道去看看。”
常台笙心底微戚,却又极疲,头搁在他肩上,不由阖上眼,一时间没有回话。
这样静静待了一会儿,待呼吸渐平,陈俨抱着她往回走,将她重新放回床褥上,拉好她肩头中衣,又拖过被子一道盖上,随后侧身将其揽进怀里,放在她身后的手又撩开她层层黑发,轻揉她后颈。
忽而,陈俨道:“你非要将眼泪蹭在我衣服上么?”
“是汗。”常台笙闷闷回了一声。
陈俨似是不服气般,松手放开她,身子亦退后一些去看她的脸,常台笙则只顾着将头埋得更低。陈俨本要握住她下巴迫她抬头,但手却停在她脸侧,拇指轻揉她微肿的唇角,也不揭穿她掉眼泪的事实,给她留足了面子。
分明是她自己强装出一副云淡风轻无谓分别的样子,这时候居然要以哭来收尾,害得他都不知要如何安慰,陈俨突然觉得自己在眼泪面前简直是个不知所措的蠢货。
他手又移到她颈后力道恰当地揉捏,试图转移话题:“舒服么?”
常台笙似乎是点了点头,却伸手揪住了他中衣前襟,压住自己酸涩眼眶。
知道他嘴上不饶人其实却体贴知心至极,熨得心窝都暖,却又让人心头酸涩,不知该如何回报这义无反顾孤注一掷的“好”。
过了好一会儿,听得屋外潮瑟更鼓声,陈俨停了手上动作,手在空中悬了会儿。觉怀中人似乎已睡,他缓缓将手垂下来,大掌在她头顶轻轻按了按,似乎在比较自己手掌与她脑袋的大小,最后幼稚至极地弯了唇角,闭上眼心满意足地睡了。
矮桌上烛火不知何时燃尽,屋外雨声依旧,小白寂寞地在门外扒木框,末了转头看看地上的两双鞋子,又蹭蹭蹭蹑足跑过去,低头叼走了一只,随后跃入走廊将那鞋子扔在了树底下。
朦胧天光催人醒,常台笙费力抬起眼皮,抽出被某人紧握着的手,移至额头用力按了按,声音里带了些没睡醒的迷糊意味:“几时了?”
陈俨闻声眼也未睁,抬手握住她下巴,低下头就是一阵深吻,生生将还迷糊着的常台笙给闷清醒了。
屋外淅沥雨声让人懒,常台笙又躺了一会儿,翻了个身,屈腿至身前,像个身在母体的孩子般继续睡。陈俨从身后环住她,长臂却越过去握住了她的足,指腹摸过足背,手感粗糙,一块一块的,是结痂了。
他在心底长叹一口气,将常台笙揽得更紧,低头深埋其发间,闭眼陪她再睡一会儿。
常台笙偶尔放纵自己睡回笼觉,但却也有节制,尤其是突然想起苏晔还在府中,便连忙起了身,推推陈俨:“不能再睡了。”
她手脚麻利地将自己收拾妥当,竟也不顾陈俨就先出去了。陈俨低头瞥见散落在一旁的裹胸,连忙拾起来,连外袍也没来得及穿,拿着裹胸就迈出门要追她回来。
下意识地低头找鞋穿,没料门口就只有一只鞋子。
苏晔这时恰好走过来,看他一眼,问道:“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