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令书眯起眼睛想了想:“这一点好像跟我老妈很像。”
“…”她无语地继续开着车,华灯初上,整个城市显得有些漠然,“那么你是怎么对付你老妈的?”
“我?”他抬了抬眉毛,“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对付她。”
“?”
“跟她对着干毫无意义,”他说,“而且自从我认识到这一点之后,我觉得我的生活轻松多了。”
康桥把车开进书店后门的巷子里,在车位上停好,熄了火,从车里下来。
“我不相信,”她从后座上拿起背包,看着孔令书,“你也有活得艰难的时候?怎么可能!”
书店老板似乎并没有非要她相信,只是耸了耸肩,说道:
“任何人都会有活得艰难的时候。而且永远不要相信会有天使来救你。”
康桥有点惊讶地关上车门,锁了车,跟在孔令书身后走进公寓大楼。
“你知道吗,”她跟着他,沿着楼梯网上走,“我有时候觉得我跟我妈最好一辈子都别见面,只要见最后一面就好。”
“你会后悔的。”孔令书毫不客气地说。
“…我知道,”她无奈地点了点头,“自从知道她生病之后,我就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点愚蠢。”
两人一路走到五楼康桥的公寓门口。
“明天见。”书店老板说。
徐康桥先是有点无奈地点了点头,然后忽然对转身要走的孔令书说:“喂!”
“?”他回头看着她。
“要不要…一起喝点东西?”
“喝什么?”他挑眉。
“啤酒?”她回想了一下自己冰箱里的存货,问道。
“…”孔令书倒吸了一口气,“我记得上一次我们一起喝完啤酒之后,发生了一些让人尴尬的事,给彼此的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而且我们两个过了好一阵子才从那中阴影中走出来。并且,自那以后我就对自己发誓,不能再把自己置于那种尴尬的境地了。”
说完,他一脸傲然地俯视着徐康桥,然而后者只是平静地眨了眨眼睛,说:
“那你到底是要喝还是不要喝?”
书店老板继续傲然地思索了十几秒钟,答道:
“…就一杯。”
康桥比了个OK的手势,转身开门。
…
“然后,”此时此刻,徐康桥坐在董耘客厅地上那张羊毛毯上,有些沮丧地说,“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发现孔令书那家伙正躺在我旁边打呼。”
董耘眯起眼睛看着她,思索了足有一分钟,才说道:“那又怎么样?”
“那又怎么样?!”康桥瞪大眼睛,“你疯了吗,我跟孔令书…睡了,你说‘那又怎么样’?”
董耘继续皱着眉思索着,两分钟之后才大惊失色地跳起来喊道:
“你睡了孔令书?!”
“…”
“你是说你睡了孔令书?!”
“是的…”康桥额头上有三道黑线,甚至有点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在对茶几上的那只钢铁侠模型讲话。
董耘继续错愕地看着她,又过了三分钟,才忽然说道:“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你刚才跟我说你是‘第三个女人’的原因?!”
“没错,没错,”康桥站起来,在客厅里来回踱着步子,“我酒后乱性,跟孔令书睡了,而且更糟糕的是…我们之后又睡了好几次——而且是在没喝酒的情况下。”
“…”这一次,董耘似乎需要更久的时间来消化康桥的这些话。
她看着他那张呆滞的脸,有些颓然地坐到沙发上,一言不发。
不知道过了多久,董耘才回过神来,说道:
“这么说…你跟孔令书在一起了?”
“当然没有!”她继续是毫不思索地大吼出来。但是话音刚落,她就感到自己的内心有一种莫名的烦躁。于是她丧气地看着董耘,说:
“不知道…至少在我看来,那根本不算‘在一起’…”
“可是你们…”董耘皱起眉头,似乎很难理解她说的话。
“好吧,”她投降,“我承认,是…有点乱。我们从来没谈论过这个话题…”
“那你们之间到底在谈论什么?”
她看着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才丢下一句:“你不会想知道的。”
“…我简直被你搞糊涂了!”他睁大眼睛看着她。
“我自己也有点糊涂…”她仍然有些烦躁,甚至为了让自己不那么烦躁,她忽然想起什么似地问他,“你刚才不是说想找人谈谈吗?什么事?”
“…”董耘想了想,才说道,“跟你这件事比起来,我的好像就有点微不足道了。”
这真是个神奇的夏天…
第二天上午当董耘躺在蒋柏烈办公室的那张黑色皮椅上看着天花板的时候,如此想道。
“你相信有天使吗?”于是他下意识地问道。
蒋医生刚从登山机上下来,一边喘着气,一边擦着汗:
“怎么,你也是来找茬的?”
“…不,”他有些哭笑不得,“我只是想知道到底有多少人相信会有天使来救自己。”
“别人的答案对你来说很重要吗?”医生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养乐多,打开喝了起来。
“不见得,”他说,“但我就是想知道。”
医生看着他,好一会儿之后才肯定地答道:“我相信。”
听到这个答案,董耘有些诧异地坐直了身体,看着医生:“我还以为你会说不相信。”
“为什么?”
“因为你看上去是一个很…理性的人。”
“那又怎么样,”医生继续喝着养乐多,“感性或理性跟一个人的信仰无关吧。”
“你是基督徒?”
“不,我不是,”医生边说,边走到办公桌后面,坐下来,两腿伸直了摆在桌上,“但我相信,这个世界自有一种法则。从物理学上来说,叫做‘能量守恒定律’,从哲学上来说,就是世界自有其平衡。所以,当你真的需要的时候,天使会来的。”
“但你怎么知道什么时候是‘真的需要的时候’?”董耘眯起眼睛来看着医生。
蒋柏烈耸肩:“我不可能知道。但是事实会告诉你一切…”
“所以如果你发现天使没有来救你,就是你还没到‘真的需要的时候’?”
“也许。”
董耘叹了口气:“医生,跟你说话真的太累了。”
医生撇了撇嘴:“那你还要继续说下去吗?”
董耘想了几秒钟:“要。”
蒋柏烈给了他一个“那不就结了,你继续吧”的眼神。
于是,董耘继续道:“我觉得我跟邵嘉桐之间的关系到了一个瓶颈,我们像是走进了死胡同里面,怎么也绕不出来。”
“是你的问题还是她的问题?”
“…我不知道,”他叹了口气,“也许都有。我只是…想不出该怎么办?”
医生似乎对他的答案并不太感兴趣:“我觉得你最大的问题还是不够坦白。”
“?”
“你的心事太多,而且总是半吊子,”医生看着他,“而且不瞒你说,事实上我也搞不清楚你到底爱不爱她。”
董耘有点想翻白眼,他自己都没搞清楚,医生怎么会搞得清楚!
“你太依赖她了,所以你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建立在一种不平等之上,这让你没办法正确判断自己的感觉。”医生说。
“那么我应该怎么做?”
“关于这一点嘛…”说到这里,医生顿了顿,“我也不知道。”
“…”
“但是也许走进死胡同并不是什么坏事,有时候两人之间有了隔阂,才会让你以一种更客观的角度去审视这段关系,明白自己到底要的是什么。不过,我对你有一个忠告。”
“?”
“让自己更坦白一点,尤其是对你在乎的人。不要以为只要一坦白,一切就完蛋了,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糟,或者恰恰相反。坦白是一种救赎,你不需要什么天使,你自己就可以救自己。”
董耘看着蒋柏烈,沉默了很久,才说道:
“医生,有时候我很想帮你出一本语录,让那些对生活感到迷惘的人通过这本语录找到新的方向…但有时候我又觉得,其实如果仔细看这本语录的话,就会发现其实你一直在说废话。”
“…”
“但不管怎么说,”他看着天花板,“我很同意你刚才说的一句话。”
“?”
“如果你发现没有人来救你,就是还没有到你需要被救的时候。”
“这句话对你来说有什么特别意义吗?”医生问。
董耘想了想,答道:“至少说明我过得还不算最惨——既然天使从来没来救过我。”
“…”
这天下午,临走的时候,董耘终于问出了一个一直藏在心底的问题:
“医生…有件事,我一直有点在意,但又不太确定,该怎么问你才好。”
“?”
“就是…你为什么忽然迷上了登山机?”
“我没有啊。”医生无辜地看着他。
“…那为什么每次来都看到你不停地在踩这台鬼机器?!”
“哦,你说这个啊,”蒋柏烈耸了耸肩,“因为电视广告里说这台机器可以踩踏八十八万八千八百八十八次以上,事实上我一直以来都不太相信这些电视广告,但是我觉得应该消除自己的偏见,所以我就觉得做一个实验,看到底这台登山机能不能踩到广告里说的次数。如果可以的话,我决定从此以后不再戴着有色眼镜看待这些电视广告,如果不行的话…那么证明我的偏见是对的。”
董耘站在门口,怔怔地看着他,又看看那台登山机,最后扔下一句“无聊!”,便转身走了出去。
“喂!”医生却把他叫了回来。
“?”他翻着白眼,转回身。
“不要那么灰心,”医生笑着说,“有时候你已经遇到天使了…只不过是你没有意识到而已。”
十三(下)
“说实话,”董耘隔着桌上那盆像仙人掌似的台灯,看着邵嘉桐,“我没想到你会来。”
“为什么?”邵嘉桐似乎对此有些意外,但还是低头吃了几口盘子里的色拉。
“因为…”他想了想,才继续道,“因为我们还在吵架,不是吗?”
“你能不能不要用这种孩子气的口吻跟我讲话,”邵嘉桐撇了撇嘴,“听着好像是我在故意欺负你似的。”
“…”
“我们不是敌人。”她又低头吃了几口,才下了一个这样的结论。
听到她这么说,董耘暗暗地松了口气。
“但这也不代表你没那么混蛋。”她又说。
“…”
“所以,你约我出来吃饭到底想干嘛?”
董耘思索了一会儿,才说道:“詹逸文是不是在追你?”
这下,邵嘉桐应该是真的感到意外了,因为她吃到一半,抬起头来看着他,连咀嚼都忘了。但她还是不慌不忙地点了点头:“是吧。”
“那么你呢?”他看着她的双眼,问道,“你喜欢他吗?”
她也看着他,看了好久,忽然苦笑一下:
“要爱上一个人,没有那么简单。”
这下他是真的松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一直被雾霾笼罩的心情忽然好了很多。
“但我觉得他不错,”邵嘉桐接着说,“对我来说是个很好的选择。”
“…”他有些吃不准她到底是在跟他开玩笑,还是说真的,于是他忍不住说,“你在耍我吗?”
“没有,”她语气似乎很坚决,“为什么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