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就是,”梁见飞还是拼命嚼着那淡而无味的鸡胸肉,“他只穿一条内裤的时候也仍旧是那个高傲、冷漠、自以为是加莫名其妙的男人。”
“…”
“但是,”这世上所有的“但是”后面几乎都有一个神一般的转折,“他不穿内裤的时候,既温柔又性感…”
邵嘉桐看着她,脸上一副想吐又吐不出来的表情。
“你那是什么表情?”梁见飞扯着嘴角,打算开始吐槽。
“你说谁不穿内裤的时候,既温柔又性感…来着?”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我…”她才开口,忽然眨了眨眼睛,回头望去,发现项峰正双手抱胸站在她身后。
梁见飞立刻回过头来瞪着邵嘉桐,后者终于收回了那副要吐的表情,微微一笑,拿起桌上的橙汁,小口喝起来。
“你、你怎么来了…”梁见飞用力咽下最后一口鸡胸肉,陪着笑脸,“快坐。”
侦探小说家倒也不客气地在她旁边坐了下来,双眼却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不是说你。”梁见飞简直像是一个被老师捉到作弊的学生,不经大脑地否认。
但是这个谎撒得显然比说实话更糟糕,因为项峰原本没什么表情的眼里忽然换成了阴晴不定。
邵嘉桐低下头继续吃着自己盘子里的蔬菜色拉,然后在心底感叹:
女人的智商啊…
但是不得不承认的是,邵嘉桐对梁见飞那套穿衣服和不穿衣服的理论很感兴趣。整个下午,当她闲下来看向窗外的时候,都会不禁开始想她说的那些话。但让她有点疑惑的是,如果一个人穿着衣服和裸体的时候没有什么差别的话,那代表什么呢…
“在想什么?”有人在她背后低声问。
“想裸体…”她也不经大脑地回答,然后倏地回过神来,转过身看着站在她办公桌旁的男人。
竟然是詹逸文。
邵嘉桐有点尴尬,又有点哭笑不得。
“谁的裸体?”画家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没有谁,”她摊了摊手,“只是在想一个关于裸体的问题。”
“我可以知道是什么问题吗?”
“最好不要。”邵嘉桐走回自己的办公桌,坐下来。
“为什么?”画家今天穿得很正式,衬衫加西裤,他双手插在裤袋里的时候,会让裤子变得更贴合他身体的线条。
有那么一秒钟,邵嘉桐怔怔地看着他,不是因为他问的问题,而是因为自己竟然注意到了他的线条…
“因、因为…这个话题会让气氛变得暧昧。”她觉得说这话时简直要咬到自己的舌头了。
“喔…”詹逸文发出了一种意味不明的声音,“那么,我更想听听了。”
邵嘉桐看着他的脸,脑子空白了差不多五秒钟,才摊了摊手:“能说正事了吗,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画家似乎对她转移话题这件事有点失望,不过还是笑了笑,说:“还记得你上次跟我扯了半天的人脑分区理论吗?”
她诧异地挑了挑眉:“你管那叫‘人脑分区理论’?”
“要不然呢?”他仍旧双手插袋,铁灰色西裤的裤缝显然是□□洗店烫得异常平整,“你有更好的名称吗?”
“没有…”她垂下眼睛,尽量让自己不要去看他。
画家显然对她的“臣服”感冒满意,于是继续道:“我昨晚回去找了一下,找到你说的那部科教片,然后,我发现那部片子里所说的发表这项结果的教授正在办展览。所以,我刚才跟梁见飞谈完画册的事就想来找你,看你是不是有兴趣一起去。”
邵嘉桐想了一下,才问:“什么时候?”
“今晚。”他答得很快,似乎是早就想好的。
她叹了口气:“今天不行,我有两个提案必须今晚看完,明天要给结论。”
他抬了抬眉毛,看不出到底在想什么。
“好吧,”他说,“那么…我就自己去了。”
邵嘉桐继续垂着眼睛,假装要开始忙起来的样子,没有看他:“拜拜。”
詹逸文也跟她道了一声别,双手插袋走了出去,不过离开之前,他还是又探回脑袋说了一句:“顺便说一句,那个展览就在对面那座大厦。”
“我知道了。”她笑着点了点头。
直到画家完全离开,邵嘉桐才吁了一口气,整个人靠在椅背上。
有一个念头忽然蹿进她的脑子里,这个念头让她几乎惊呆了:
她竟然想知道当詹逸文脱了那身衬衫西裤之后,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跟平时的他有什么不一样…
她强迫自己深吸了几口气,又站起身在办公室里走了几个来回,才平静下来,继续工作。
她一边翻开提案书,一边在心里默默骂起了梁见飞。
这天晚上,秘书说要下班了的时候,邵嘉桐忽然叫住她,问道:
“这两天董耘在干什么?”
“不知道,”秘书摇了摇头,“我都没看到他来办公室。”
邵嘉桐无奈地笑了笑,目送她出去关上门。
墙上的时钟显示已经八点了,忙碌的一天即将过去,再过不久,午夜即将来临,然后又是新的一天。
邵嘉桐强迫自己把提案书的最后两页读完,写完待确认的问题,终于决定结束今天的工作。她站起身,关上灯,来到窗前。今晚的空气很好,天空中看得见星星。尽管不是很亮,却让人觉得很安心。
她想起昨晚自己对董耘说的话,她知道自己没有说谎,她真的想要忘记他的脸——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忘记这么多年来对他的情谊…
但她还是会忍不住想起他。
他给了她这份工作,给了她现在的生活,但不知不觉中,他也毁了很多东西。
不远处的建筑物里,仍旧亮着白色的照明灯光。她站在那里,看着那座建筑物,一动不动。
黑暗中,邵嘉桐回到办公桌前,拿起背包,转身走了出去。
灰白的砖墙周围铺着一圈橘黄色的灯光,这些灯光让这座有些年头的建筑物看上去不那么严肃。
邵嘉桐办公室里的那面玻璃幕墙就正对着这座建筑,她每天都能看到它,却从没来过。今天晚上,是她第一次踏进这里,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与它灰白的沉闷的外表相反,这里的地面铺着白色的大理石,墙体是用酒红色的皮革进行装饰,一抬头,到处都能看到让人惊讶的充满了艺术感的吊灯。这里简直是一座艺术宫殿。
另一件令她很惊讶的事就是,已经八点半了,这里却完全没有要打烊的意思,尽管说不上人头攒动,但仍旧不停地有人进进出出,似乎夜晚的到来对他们来说仅仅是个开始。
邵嘉桐站在一楼的导览屏幕前仔细查看了一番,发现詹逸文所说的那个展览可能是在三楼,于是她沿着同样用白色大理石铺垫的楼梯,缓缓走了上去。
跟楼下比起来,三楼似乎要冷清很多,被环成一个长方形的走廊里几乎空无一人。她找到一扇敞开的门,门口竖着“入口”两个字。她走进去,发现里面的空间很大,整个房间里只有两种颜色:
黑与白。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两幅巨型照片,一张是电路集成板,另一张则是人脑的结构。这两张照片的精度非常高,集成板上的每一根金属线、人脑中枢神经的每一条纹路都看得清清楚楚…无论如何,这两张照片对于一般人来说,都无法盯着看超过五秒钟。
她移步向前,转了一个弯,还没看清楚那座巨大的白色模型,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
“你竟然真的来了。”
邵嘉桐抿了抿嘴,转过身看着詹逸文:“我的工作结束了。”
他点点头,指着模型说:“这就是你说的那些‘区间’吗?”
她转身看了看,说:“也许吧…”
“就算这个教授的理论是对的,我还是有一个问题。”
“?”
“电脑硬盘也有一定的存储空间,人脑的存储空间要是满了怎么办呢?”
邵嘉桐耸耸肩:“你有没有听过一种说法,人类的大脑仅仅被开发了冰山一角。对于大部分的人来说,也许只利用了5%左右,而对于爱因斯坦,能达到10%以上——但是,也仅仅只是大脑容量的10%而已。”
“所以存储空间是足够的喽?”
“是的,”她点头,“只是负责运行的CPU的运转能力还不够。”
画家看着她,对于这套说辞,似乎仍然有点将信将疑。
“那么,”他跟她并排站在一起,看着那座巨大的模型,仍旧双手插袋,“你觉得要怎么才能做到过目不忘?”
听到他这样说,邵嘉桐侧过头来看着他,发现他侧面的线条看上去很立体。
“你那么想去记住吗?”她问。
“…我只是不想让一些我觉得珍贵的记忆从我身边溜走。”
她没有答话,两人只是站在那里,安静地看着模型。不知道过了多久,邵嘉桐忽然开口道:
“你知道吗,我觉得比起记起一些事,更难的是,忘掉一些事。”
会场走出来的时候,楼下的人已经渐渐少了。两人沿着大理石楼梯往下走,经过二楼的时候,邵嘉桐忽然站在那里,愣愣地指着一扇门说:
“啊…”
詹逸文站在她旁边,仍旧双手插袋,什么也没说。
那扇门上有一个横幅,上面写着“詹逸文油画展”。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其实是在这里办画展?”
“嗯…”画家抿了抿嘴,“因为我觉得你不一定想看。”
她给了他一个没好气的眼神:“我觉得还是有必要来看一下即将出版的画册究竟是个什么水准。”
听到她这么说,詹逸文忽然笑了:“喂,别弄得你好像有多懂似的。”
她只好瞪他:“那么,我可以进去了吧?”
他看着她,眼神有些闪烁。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这样的他,让她更有了想进去看的念头。于是她漫步走了进去,发现跟刚才的那个展览相反,詹逸文的画展,完全是一个色彩的世界。
展厅里的人不多,但也不少。邵嘉桐双手背在身后,一幅接一幅地看着詹逸文的画。他就在她身后,谁也没有说话。看了十几幅之后,邵嘉桐终于停下脚步,回头问他:
“当中那坨黄色的是香蕉吗?”
“不,”画家说,“是一只纸船。”
“那么那块桔黄色的是什么?”
“老虎。”
“老虎?”她的声音忍不住尖了八度,“桔黄色的老虎?”
画家淡定地点了点头,似乎并不介意她的“冒犯”。
“那么那根深蓝色的线又是什么…东西?”她咬住舌头,刚才差点把“鬼”字脱口而出。幸好她最终还是忍住了。
“闪电。”
“…”她叹了一口气,回过头看着他,“有多少人能看懂你的这些…抽象画?”
“不知道。”他老实地耸了耸肩。
“你难道一点也不好奇吗?”她忍不住问。
“不。”他答得坦然。
“?”
“我从来没有期望别人能够理解我,或是我的画。相反我觉得要在这个世界上找到一个能理解你的人,很难。”
她看着他,忽然对他有些佩服。她自己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也许在她看来,詹逸文就是这样一个特别的人,他一直是以一种旁观者的身份在观察这个世界,从不抱怨,也不要求什么。
跟董耘比起来,詹逸文有非常成熟的心智。
想到这里,她不禁揉了揉眉心…为什么又会想起那个家伙来!
两人继续往前走,邵嘉桐觉得自己简直是被缤纷的色彩包围着,有一种说不出的热烈。
终于来到出口,詹逸文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她却眼尖地指了指另一个房间:“那里还有,不是吗。”
“不,”他却说,“我觉得你到此为止就可以了。”
她看着他,揣测着他说这话的意思。她似乎又从他的眼里看到了那种闪烁不定,一种女人特有的直觉告诉她,她想要去那个房间看看。
然后,她就真的这么做了。
那个房间里只有两幅画,跟外面展厅里热烈的色彩比起来,这里就太冷清了。只有黑、白、灰三种颜色,然而詹逸文不愧是天才画家,他将每一个颜色都呈现得淋漓尽致,单是黑色,那种光影的层次中,就不乏十种。
邵嘉桐站在人字拼接的木地板中央,诧异地看着左右这两幅画,之所以诧异,不止是因为色彩,更主要的,是因为——
“我不知道你竟然还画写实的东西…这两幅是不是那种所谓的‘印象派’作品?”
詹逸文苦笑了一下:“看来你还真的懂一点。”
邵嘉桐往后退了两步,终于让这两幅画能够几乎同时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这两幅都是人物画,似乎是清晨,又或者是傍晚。左边那副是一个女人的背影,右边的,则是女人的侧脸。她看着左右这两幅画,又或者说,是这两个女人,忽然指着那副几乎看不到不五官的女人的侧脸,说:
“詹逸文,这是我对不对?”
十一(上)
“为什么这么说?”詹逸文站在她身后,声音里听不出任何起伏。
“嗯…感觉。”邵嘉桐下意识地摸着下巴说道。
“你喜欢吗?”
“真的是我?”她诧异地回头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