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她一向都是这么风风火火,“孔令书那家伙呢?”
董耘指了指地下室,直觉有人要“倒霉”了。
徐康桥毫不犹豫地冲了下去,很快在藏书室找到了正在整理东西的书店老板。
“你这周六晚上有空吗?”她问道,“不准没空。”
孔令书放下手中的书,转过头来,用一种充满了鄙夷的眼神看着她:“你想干嘛?”
“做我男朋友!”
“…”
徐康桥话音未落,晚一步跟来的董耘已经按耐不住了:“康桥,你…没病吧?”
说完,他伸出手打算去探她的额头。
徐康桥一把拍开董耘的手,斜了孔令书一眼:“我没病——但是我老妈有病!”
董耘愕然:“什么病?”
“神经病。”
“…”
徐康桥“啪”地把一张纸拍在董耘胸前:“你自己看吧。”
董耘拿起那张纸,看了半天,说:“这什么东西?”
“诊断书的复印件,”徐康桥说,“看不懂是吗?我读给你听。”
说完,她像模像样地念道:“患者经常腹痛,伴有便血,经肠镜检查,发现内有肿瘤一枚,直径16mm。建议住院观察。”
董耘瞪大眼睛对着那堆歪歪扭扭的字,佩服道:“写成这样你都能认得,真是太厉害了。”
“我认不出来,”徐康桥轻蔑地眨了眨眼睛,“我只是把我老妈跟我讲的话复述了一遍而已。”
“…”
“我老妈现在为了逼婚真是什么招都想得出来!”说完,她愤恨地咬了咬牙。
“那个…”一直站在旁边没出声的书店老板眨了眨眼睛,说道,“你刚才好像是在跟我说话?”
“是!”康桥终于回过神来,打起精神说正题,“你周末要做我男朋友。”
书店老板看着她,沉默了一下,才道:“怎么做?”
“…照我说的做!”她有点咬牙切齿。
“那对我有什么好处?”书店老板白了她一眼,就像根本没听到这个提议一般,转身继续整理书去了。
徐康桥垂下头,像是下了多大的决心一般,当她再一次抬起头的时候,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必死的信念。
“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随便什么要求,”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只要我做得到。”
孔令书根本没当回事:“拜托,那不管我提什么要求你都直接说你做不到不就行了。”
“我还没有无赖到那个程度。”
“那你先给我把接下来半年的房租给交了。”
“我做不到。”徐康桥脱口而出。话音刚落,她自己也愣了一下。
书店老板却仿佛早就猜到了似的,习以为常地摊了摊手:“你看吧。”
“我…”徐康桥瞪大眼睛,似乎第一次变得有些百口莫辩。
孔令书把一叠书搬到一旁的架子上,头也不回:“除非你能无条件答应我的要求,否则这件事我不会考虑的。”
这句话说完,整个地下室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沉默,诡异到…连董耘都屏住呼吸不敢出声。
“…那好吧!”像是纠结了一个世纪一般,徐康桥终于咬着牙答应,“但你别让我造宇宙飞船,那明显我是做不到的。”
“废话,”书店老板挑了挑眉,似乎也有些意外她竟然会答应他的要求,“你能造宇宙飞船的话,地球就完了。”
“…”
“不过,”他忽然又像是想起什么似地看着她,“为什么是我?”
“?”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不假装董耘是你男朋友?”
“…你还是干脆杀了我吧。”没等徐康桥回答,董耘自己先抹了一把冷汗。
“因为,”徐康桥却一脸认真地抬起头,说道,“因为我觉得如果是你的话,应该可以…”
听到她这样说,书店老板和董耘都诧异地看着她。尤其是孔令书,在他那张因为很少晒太阳而一直有些苍白的脸孔上,有一抹可疑的红晕。
然而康桥丝毫没有注意到他脸上的变化,而是下意识地捏了捏拳头,继续道:“应该可以在我跟我老妈对骂的时候帮我一把!”
“…”
董耘从地下室走上来的时候,邵嘉桐正在书店的角落里逗小狗玩。尽管外面仍然下着雨,尽管他刚在地下室经历了一场诡异的“谈判”,尽管…尽管这一天对他来说并没有发生什么能让人高兴的事,然而当他看到眼前这一幕的时候,他却感到了一种自然而然的放松。
好像,一切都变得轻松起来了…
原本背对着他的邵嘉桐像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一般,回头朝他看了一眼。那只是很短暂的一眼,也许只有几秒钟而已,然后她就转回头继续抚摸着March的额头。它的额头上有一撮很深的棕色的毛发,形状像是一只细长的眼。邵嘉桐似乎很喜欢这撮毛,每次见到March都会很高兴地抚摸它的额头,直到它对她露出不耐烦的眼神。
“你什么时候来的?”董耘走过去,站在她身后,低声问。
“五分钟之前。”邵嘉桐的声音,也很难得的温和。
“最近忙吗?”
“还好。”
在这段极其简短的对话过后,两人就十分默契地沉默了。
董耘看着邵嘉桐纤细的手指,以及March那哀怨的眼神,忽然忍不住笑起来。
尽管他没有笑出声来,邵嘉桐却像是头顶生了眼睛一般,抬起头来看着他:“笑什么?”
“没什么…”他没办法忍住笑,却也不想回答她的问题。
邵嘉桐眯起眼睛看着他,那眼神像是在警告他。
“好吧,好吧,”他投降,“我只是觉得…你像是March的姐姐,你跟它有点像。”
邵嘉桐腾地站起身来,没好气地地瞪了他一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董耘却还在笑,他抿着嘴的时候,脸颊两边的酒窝很好看。
这似乎是几个星期以来——哦,不,也许应该说,是他回到这里之后,他们之间难得的平静时刻。董耘觉得他们似乎又回到了过去,她没有生他的气,也没有故意不理他,她总是能在他需要的时候及时出现,然后没有一句怨言地帮他完成那些他无法完成的事…
她简直就像是上天派来拯救他的天使!
“吃过晚饭了吗?”他看着她,笑笑地问。
“没有。”她回答地有些生硬,表情还是一本正经的,甚至还在对他刚才说她像狗的事忿忿不平。
“那我带你去吃好吃的。”他笑起来,觉得她的表情很有趣。
“…不要。”她愣了一下,果断地拒绝了。
“干嘛,”他下意识地要跟她撒娇,“还在生我的气?别这样好吗,我都这么放低姿态了。”
邵嘉桐看了他一眼,表情有点奇怪,像是有什么话已经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来。
董耘还想再说点什么的时候,忽然有人推开书店的玻璃门走了进来。
“邵嘉桐,可以走了吗?”那人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用一种温暖的声音说。
“当然可以。”她说。
董耘看着站在门口的詹逸文,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冰冷,连眼神也是冷的。就好像一分钟之前出现在他脸上的那种微笑,从未出现过。
温暖的灯光下,邵嘉桐的脸色却显得有点苍白。然而她还是如往常一样镇静地拿起背包,对董耘说了句“再见”,然后,就跟着詹逸文一起走了出去。
直到那两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中,直到March站起身来用额头上那撮棕色的毛发来蹭他的膝盖,董耘却仍旧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眼里有一种平静到令人窒息的冷淡。
作者有话要说:
七(下)
两个小时之后,邵嘉桐站在一副以黑色为主色调的油画前,表情迷茫。
“这幅画叫做‘死亡’。”詹逸文站在她身后,轻声说。
整个展览厅里并没有几个人,然而天花上的照明灯却亮得足以照到每一个角落。在来之前,詹逸文只说这是一个以“死亡”为主题的画展,邵嘉桐以为自己会看到一堆可怕的画面,然而事实是,眼前这副画是整个展览厅内唯一以黑色为主调的画。
“我一直觉得画家都是天才,”邵嘉桐仍旧盯着眼前这副画,“因为不用任何文字来传达自己的意思,是一件非常难的事。”
“对你来说?”詹逸文笑了笑。
“?”她不明所以。
“我是说,这只是对你来说吧?”他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皱纹很清晰。可是那些皱纹却让他看上去更有魅力。
“…当、当然。”她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像是有魔力一般,让人不敢直视。
“但是对我来说——或者也许是对画者来说——也许用文字来表达自己很困难,而用画面来表达却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邵嘉桐耸了耸肩,又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也许吧…”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不同的人,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想法,也都有自己擅长的事情。相信我,画家并不是天才,只是我们更擅长用画面的形式来表达自己。”说完,他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在灯光的笼罩之下,他的眼神变得有些闪烁。
邵嘉桐无法反驳他,便回过头来继续看着眼前这副画:“我觉得这是最接近我以为的,关于‘死亡’的画。其他的那些都太…明快了。”
詹逸文抬了抬眉毛:“那么你以为的‘死亡’是什么样?”
邵嘉桐想了想,答道:“是黑暗。人死了,就什么都看不到了,只有黑暗。”
“也许那些画风明快的画者想要表达的并不是死者。”
“那是什么?”她忍不住转过头来看他的侧脸。
这一次,他并没有回头看她,而是安静地看着眼前这副画,说:“也许他们想表达的是关于活着的人对于死亡的思索。”
有那么一刻,邵嘉桐觉得詹逸文的侧脸很动人,他脸上的线条有一种让人说不出的温柔,于是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你有没有…面对过死亡?”
詹逸文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当然,每个人都面临过。人生在世,生离死别是难免的。”
“所以你也像其他的那些画家一样吗,我是说,那些画风明快的作者…你也像他们一样觉得死亡并不是黑色的?”
他摇了摇头,说:“不,事实上,死亡对我来说没有颜色。”
“…”
“我没办法用任何颜色或者画面来表达…”说到这里,他看了她一眼,才继续道,“死亡就是死亡。人死了之后,一切都消失了。生前有再多的爱恨情仇也好,都会随着时间消失的。所以死亡对我来说就是…什么也不是。”
“这像是一个哲学家的回答而不是画家。”她立刻说。
他扯了扯嘴角,像是不置可否。
“但是其实活着也是一样的。”邵嘉桐把手背在身后,转身走向另一幅画。
“?”詹逸文双手抱胸,跟在她身后。
“即使没有死亡,即使活着,那些爱恨情仇也会消失的——随着时间的推移。所以人最终的敌人并不是死亡,而是时间。”
说完,她在一幅以黄色为基调的水彩画前停了下来,转身看向詹逸文,却发现他正以一种错愕的表情看着她。
“干嘛?”她问。
詹逸文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
邵嘉桐又眯起眼睛来,就像傍晚时分,在书店里看着董耘那样看着詹逸文。好像她认识的男人都很喜欢在她背后偷笑。
“到底是什么?”她鼻孔微张,一副要生气的样子。
于是詹逸文只得像董耘那样投降:
“没什么,只是在想…我怎么没早点认识你。”
快要接近邵嘉桐公寓楼下的时候,詹逸文减慢了车子的速度,缓缓向前驶去。
邵嘉桐忽然有点不安,夜色下,她仿佛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周末可以约你出去吗?”詹逸文忽然说。他的声音总是有些低沉,带着磁性的低沉。
“去哪里?”她问。
“还没想好。”他似乎从来不喜欢对别人隐瞒什么。
邵嘉桐无奈地笑了笑,等到车子完全停下来的时候,才说:“那等您想好了再约我吧。”
说完,她道了声再见,推门下车。
“喂,”詹逸文坐在车里,稍稍探头对她说,“我这个人…不讨厌吧?”
她诧异地抬了抬眉毛:“应该…不算吧。”
“好像回答得有点勉强。”他也抬了抬眉毛,像是不太满意。
“为什么这么问?”她习惯于找到一段对话的重点。
“因为…”詹逸文顿了顿,像是忽然有些踌躇,不过他最后还是坦然道,“因为怕你觉得我很讨厌,但又不好意思拒绝。”
邵嘉桐看着他的脸,有点哭笑不得:“我已经过了那种明明觉得讨厌却为了顾及面子要装作不讨厌的年纪了。”
这个回答,似乎让詹逸文满意了。于是他对她笑了笑,挥手离开。
邵嘉桐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深深地呼吸着春天气息,直到感到了夜风的微冷,才转身走进公寓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