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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辛懿的手紧紧攥着刚刚准备要削的一枚苹果,指骨都捏得发白了。

本来温念念拿下竞赛好成绩是她可以扳回胜局的唯一机会,谁能想到,伯母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叶辛懿唯一的骄傲尽数消解了。

让她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只能憋回一肚子闷气。

这时,有一位妯娌开口说道:“只要有进步就是好的嘛,这次念念期末考试,听辛懿刚刚说了成绩,比上学期不知进步了多少呢。”

叶辛懿闻言,心情稍解,正要应和,伯母立刻说:“的确有所进步,不过偏科严重呢,念念理科不错,但是英语好像...刚刚及格吧。”

温念念的理科尤其是数学物理,基本上快接近满分了,不过在语文和英语这一块儿,她可操作的空间就比较大,故意压着分数,不至于让总分太过离谱。

她看了叶辛懿一眼,知道今天母亲是吃了一肚子气,原本红润的脸颊都苍白了。

老太太一直眯着眼睛,听着家里的妯娌们“拉家常”,也没有阻止,看不出她有何深意。

豪门世家的勾心斗角刀光剑影,都在拉家常的幌子之下,明来暗往。

每次聚会,伯母自然都是准备充分的——

炫女,已经成了她在温家聚会上必不可少环节。

“我们家温兰从小就请了外教私人老师来给她上英文课,这次期末考试,英语作文还拿了满分呢!”

妯娌们纷纷赞道——

“温兰这孩子,真是优秀啊,我们家的孩子,就英语让人头疼呢。”

“跟外国人交流是不是完全不成问题了?”

“是啊,家里的外教都夸这孩子,有语言天赋。”

说完,伯母还从包里拿出了一本初中生英语兴趣杂志,翻开了里面折了页的一篇文章,说道:“这是我们温兰写的英语作文,投稿备选上了呢。”

温兰急切地说:“哎呀,妈妈,你把这个拿出来做什么呀!”

妯娌们纷纷道:“兰兰,这是好事,不要害羞嘛,我看看,这是写的什么作文啊?”

“这不是作文。”温兰红着脸说:“作文的水平,怎么可能登上杂志呢,这是我写的一篇散文,讲我们的高雅兴趣和人生态度要从小培养。”

周围几个妯娌脸色微微变了变,虽然看不懂,可是人生观这些高级词汇,是她们平庸世俗的脑子从来没有思考过的。

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温念念接过杂志扫了一眼,通篇透着一股子浓浓的“逼格”,谈高雅情趣,谈理想,谈艺术。

但是...终究是少儿英文读物罢了,用词浅白,语法简单。

奶奶见温念念在看那篇文章,笑眯眯地问:“念念,你能看懂你堂姐文章写了什么吗?”

温念念放下杂志,谦虚地说:“能看懂一些。”

伯母笑了笑:“念念,可不要不懂装懂哟,你奶奶可是精通多门外语,英语更是不在话下,当心奶奶考你呢。”

叶辛懿冷冷说:“说到底不过是初中生兴趣读物,念念不是初中生么,怎么就看不懂了。”

伯母依旧保持着风度和仪态,说道:“中学生也分水平高低,念念这水平啊...英语考试多少分来着,刚及格吧?”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地坐在旁侧看书的爷爷,忽然扬了扬手里的书,对温念念道:“念念,这书是你的吧,是讲什么的啊?爷爷是半个字都看不懂,来跟爷爷说说。”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爷爷温哲。

只见他戴着老花眼镜,手里拿着一本厚厚英文书籍,乍眼看上去,就不像是小孩子的课外读物。

温念念心里咯噔一下,爷爷是从哪儿把她刚刚读完的那本量子力学与黑洞原理的英文专著翻出来的?

“爸,你在看什么啊?”伯母好奇地问。

爷爷将手里的书摊开,里面密密麻麻全是英文字母:“书房里找到的,这书应该是念念的吧,喏,上面还有笔记呢。”

果不其然,这书上有笔记注解,还画了复杂的图示。

叶辛懿见状,立刻道:“对对,爸,这就是念念的书,我跟庭轩平时多忙啊,书房基本上就是念念一个人在用。”

伯母脸上的笑意沉了沉,问道:“念念,这是什么书啊。”

温念念淡淡道:“物理方面的书。”

全家人都知道温念念理科成绩好,所以这书是她的毫不意外,但意外在于...这书竟然是全英文版的!

伯母挑了挑眼,冷淡地问:“念念,这书,你能看懂上面的单词吗。”

温念念谦虚地笑了:“部分艰深的专业术语,还是要借助词典的。”

她这话说得克制,但是看她在书上写的笔记,就知道她是能看懂绝大部分的。

伯母嘴角咧了咧,对温兰说:“兰兰,你也去看看堂妹的书,帮妹妹检查一下笔记有没有错漏的地方,姐妹俩,学习上就是要相互帮助嘛。”

温兰听话地接过了爷爷手里的那本英文专著,随便翻开目录,就把她给难住了。

这...这些单词她见都没见过!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中学生水平了啊!

温兰还是不信邪,咬着牙又继续往后翻了几页。

密密麻麻的铅体字就像蚂蚁在她面前爬来爬去。

除了一些is和are的简单连接词以外,她一个字都看不懂!更别说温念念在边上写的英文笔记。

那一刻,温兰脸色变得难堪无比。

☆、28(二更)

温兰看到那本厚厚的英文专著,愣住了。

伯母在旁边一个劲儿地催促:“兰兰, 你快看看, 有什么错漏的地方, 给妹妹指出来啊!”

温兰都快傻了,别说指出什么错漏, 她根本一个字都看不懂!

伯母见温兰发愣,走过来扯着温兰的胳膊肘,急切道:“你怎么回事,快读出来给奶奶听听啊!”

温兰支支吾吾地说:“我...我不会。”

“什么叫你看不懂!”伯母急了, 指着温念念,口不择言道:“她都能看懂,你怎么会看不懂。”

终究还是小孩子, 温兰红了脸,拧着衣角, 泄气地说:“我就是看不懂嘛!”

“你怎么能看不懂!”

这时候, 老太太舒珏慢悠悠地开口了:“你跟孩子急什么,看不懂就看不懂罢,她还小。”

伯母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她“久经沙场”这么多年,温兰一直都是她最有牌面的炫耀“武器”, 谁能想到,今天居然马前失蹄!

而且,还是在温庭轩家里的这个废柴女儿面前!

她不甘心,一把夺过了温兰手里的那本书, 胡乱地翻动着。

温兰都看不懂的内容,她当然更加看不懂了,翻完之后,她脸上又堆起了微笑,回头对叶辛懿道——

“辛懿啊,这样一本书不知道从那里淘来的旧书,硬说是念念读过的,这...不是拿我们当八岁小孩吗。”

“这...本来就是念念的书!”

伯母一口咬定了:“我还能不知道么,连我们家温雅都看不懂的内容,你们家念念怎么可能看得懂!为了在老太太面前长脸,做出这样的事,我真是不能理解啊。”

“我...”叶辛懿是半点受不得冤枉的急性子,也跟着急红了脸:“你胡说!”

而就在这时,书页里,轻飘飘地落了一封纸页。

伯母好奇地捡起来,看了看纸页内容,上面简短地印着英文铅字,她也看不懂。

“这是什么?”

老太太接过了纸页看了看,说道:“这是稿件采用通知,署名是国外的杂志,说是是寄给念念的。”

温念念无奈地解释道:“是国际刊物的投稿,审核通过的录用通知。”

此言一出,全客厅静默了约莫十秒之久,难以置信地看着温念念。

投稿?国际刊物?还录用了?

在场不少亲戚家里都有读大学甚至念研究生的孩子,自然知道发表论文有多难,而且还在国际刊物上,还用全英文!

连叶辛懿都有些愣住了:“念念,没听你说起过啊?”

“呃......”

她本来也没打算说啊!

而且这次发的也不是核心刊物,仅仅只是一篇娱乐读物罢了,是她对于黑洞和平行宇宙的猜想,学术性不强,趣味性更多。

真正的核心学术刊物才不会刊登中学生的稿子呢!

伯母看了看温兰的那份初中生课外读物,又望了望老太太手里的那份英文刊物,羞愧得无地自容。

根本没得比!

叶辛懿脸上终于露出了畅快的神情。

过去伯母明里暗里奚落了她多少次,数都数不清了,但是过去的所有屈辱在这一刻,全部挣了回来!

太痛快了。

周围这些亲戚看温念念和叶辛懿的眼光已经变了——

“念念怎么突然...”

“是啊,以前没看出来,还是潜力股呢。”

叶辛懿并没有像伯母那样故作姿态,只是平静地说:“念念的确是潜力股,我和他爸都很惊喜,也对她充满期待。”

奶奶微笑着,满意地看了温念念一眼。

这丫头有着超乎自己年龄段的稳定心性,刚刚没有因为周围人看不起而失落,此刻也没有因为他们的夸赞而沾沾自喜。

这样的人,才能担得起重任啊!

爷爷温哲倒像个老顽童似的,不断地给温念念挤眼色。

温念念又何尝不知道,刚刚他把她的那本专著书拿出来,也是想帮她挣面子。

爷爷打心眼里,其实是向着她的,不希望她被伯母太过欺压。

虽然并非出自温念念本意,但她还是向爷爷投来了感激的一瞥。

……

温念念的文章一抛出来,亲戚们都跟约好了似的,不再讨论成绩的话题了。

家里几个不那么出挑的小辈们终于松了一口气。

窗外的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一家人围着茶几看春晚,奶奶也给小辈们各自发了红包。

温念念听到母亲问小姑:“老三家里的那位...怎么没见着啊?下午那阵子还看见的...”

小姑耸耸肩:“谁知道呢,那位少爷啊,从来都不怎么爱和我们接触,就别管他了。”

“他腿脚不方便,怕是出什么问题。”

“那么大的人了,能出什么问题。”

叶辛懿始终还是不放心,将温念念拉倒一边,低声对她说:“去找找你温栾堂哥。”

“哦,好。”

温念念说着放下了手里的一把开心果,朝二楼走去。

温栾是三叔家的孩子,多年前,三婶因车祸离世,温栾也在那场车祸中废掉了右腿,所以长年坐在轮椅上。

因为残疾的缘故,他的性格也变得有些孤僻阴骘。

车祸不久,三叔便娶了新的夫人,夫人又生了一个孩子,温栾便越发没人看顾,小时候又经常被家里的堂兄弟们欺负,他的脾气也越来越古怪。

温栾喜欢独处,家里的聚会他总不来。像团年夜这种聚会,他不能不来,但即便是来了,也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会和家里亲戚们多说一句话。

反正腿都废了,人自然也跟着废了。

久而久之,三叔放弃了他,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培养自己的小儿子身上。

温念念和这位只比她大一岁的堂兄接触不多,不,应该说是一点交集都没有,只比陌生人熟悉那么一丁点罢了,好歹打过照面。

叶辛懿让温念念去找温栾,她还有些小忐忑,因为知道肯定是热脸贴人家冷pigu的。

不过既然今年他们家是东道主,照管着也是情理之中,毕竟温栾的腿脚素来不便。

温念念上楼的时候,看到两位堂兄嬉皮笑脸从楼上下来,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给那家伙点教训”的话,不过具体说什么,温念念也没听清。

她疑惑地望了望他们的背影,加快步伐朝二楼走去。

二楼走廊静悄悄的,楼下的喧闹声也渐渐远了,听不真切。

温念念推开了书房门,书房里空荡荡,几间客房都检查过,也都没有人。

奇怪了,不在二楼吗。

温念念索性又踏上了三楼的楼梯,三楼的房间多是用来存放旧物,一般除了仆人以外,没人会上去。

不过上面倒是有一个露台。

露台的玻璃门紧锁着,浓郁的夜色透过玻璃门涌入屋内,深蓝的夜空时不时会有烟火绽放,明明灭灭的光着凉了走廊。

有些恐怖啊。

温念念叫了几声,确定三楼没人便想离开,这时,听到走廊尽头的露台那边,似有响动。

“有人在那边吗?”她开口问了一声。

那边传来敲击玻璃门的声音。

温念念吓得腿肚子都哆嗦了,真是十万分地不想过去啊。

作为一个科班出身的理科生,又是物理学领域的专业研究人员,照理说本不应该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

但是恰恰相反,物质世界的研究越是深入,对这个世界上很多神秘的东西就越是敬畏。

温念念害怕啊,默念着24字核心价值观,朝着露台走去。

走廊尽头放着一辆空荡荡的轮椅,而玻璃门外的露台上,一个短发少年穿着单薄的黑色毛衣,正趴在雪堆里,艰难地支起半截身子,用手去够露台玻璃门把手。

可惜,他下半截身子几乎使不上力气,手无法触碰到半人高的把手。

是温栾!

他整个人趴在门边,夜空中的烟火时不时在他身上投下惨白的光,他埋着头,看不清表情,有些渗人。

温念念惊呼一声,连忙跑过去打开了玻璃推拉门。

他被关在了零下几度的室外,在这大雪纷飞的跨年夜里,全身都冻得快要僵硬了。

温念念赶紧蹲下身将他扶起来,碰到他的身体就跟冰块似的。

温念念碰到他,似乎身体已经没有了知觉,她急切地说:“我...我去叫人!”

就在她正要起身离开的时候,温栾一把拉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手腕处,一片冰凉。

温念念诧异回头,看到了温栾那张惨白如月的脸。

他攥着她,很用力,温念念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快被捏断了似的。

少年终于抬起头,望了她一眼。

他那双狭长漆黑的眼眸里透着倔强,也泛着寒霜。

他固执地摇了摇头。

温念念从他的眼神里明白了,他不愿意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