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例一通大同小异的讲话之后,高俅便遣散了这些人。他并不是没有下马威的打算,只是想到甫一上任便来这么一招反而会打草惊蛇,他才没有轻举妄动。见过自己的属官之后,他便把三个幕僚全都叫到了自己的书房。
“你们看看这个!”
高俅随手指了指桌子上的一大堆文书,脸上再也没了刚才的和颜悦色。“巴蜀看似膏腴之地,其中的利益大多被豪族所占,百姓却每每陷于饥荒,朝廷的常平仓几乎每年都要将官米损值于民。光是这上头所书的种种,牵涉到的恐怕就一网打尽了这里的大多数官员,还要包括那些贪得无厌的豪族!”
由于不清楚情况,三人不敢答高俅的话,一目十行地匆匆扫完了这些文书,他们才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从对方的眼睛中,他们全都看到了一丝忧惧和骇然,不过比他们快这十几二十天的工夫,高俅就能得到这么多实证,这消息也未免太灵通了吧?
“高帅,和河北京东一带一样,四川的世家大族多半是官宦世家,所以很容易有不法之事,再加上离开京城路途遥远,其中种种更是积弊难除,律法无力。”率先开口的照例是老成持重的吴广元,他一边说一边揣摩着高俅的用意,突然抬头问道,“我只想请问高帅一句话,您此来真的是想要一扫西南么?”
听到吴广元问得如此直接,金坚和焦恩仲同感骇然,不约而同地朝高俅望去。却见高俅虽然皱眉,却并未露出十分不悦的神情,他们这才松了一口气。
高俅确实被这一针见血的问题问得有些恼火,但是,他更明白其中的好意,所以沉默片刻便苦笑道:“我哪里有那么大的胃口。”
若是能够给他十年二十年,那么,他当然可以用破而后立的方法,而前提必须是朝廷必须不遗余力地支持自己。可是现实却是,他根本不可能把所有精力都扑在西南这一块上,而朝廷上的压力在积聚到一定的程度之后,即使赵佶再信任自己,恐怕也不得不从善如流。
“你们放心,我并不是想要和本地豪族斗一个头破血流。”他先是给三人吃了一颗定心丸,这才介绍了一下自己的用意。“虽然不能动根本,但是,从表面上减轻一些积弊给百姓带来的负担还是可行的。更何况……”说到这里,他顿时有些犹豫,虽然觉得这三个幕僚都是有才之辈,但他们全都是蔡京推荐的,如今尚且无影的事能摆在台面上说么?
“高帅能够虑到这一点,实在是西南百姓之福!”吴广元装作没有听出高俅的迟疑,躬身行了一礼,“既然如此,此事便好办了。趁着那些巴蜀世家大族设法想要和大人攀交情的时候,大人可以抛一些东西出去,就说是有人告的状。这些人无不是积年的老狐狸,一定会有所觉悟的。”
出了书房,金坚和焦恩仲却拖住了吴广元,死活将其拉到了府宅中一个僻静的房间。对于刚才的那些话,他们实在是有太多疑惑了。足足一刻钟之后,三人方才精神奕奕地走了出来,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
四川地处西南,向来便是富庶之地,所以尽管夷民极多,豪族却也不少,甚至有自先秦之时便在此地居住的。所以,尽管马帮声势浩大武力不凡,但比起那些深藏不露的世家大族来,他们的势力其实并不占优。
因此,胡宪明在得知孙子和马帮的陈克韫发生了冲突之后并不以为意,只是从家里又调派了数十名护卫前去渝州。然而,当他听到了从官府传来的消息时,却禁不住失手摔了一个珍贵的官窑茶盏。居然有人把状纸递到了高俅面前,他不得不衡量此事的分量。
同一个消息也传入了其他各家的主事者耳中,在大惊失色之余,他们无不想到了互通消息。在胡宪明的牵头下,几个平日很少出门的老家伙难得聚在了一起品茗,脸上却不见任何悠闲的神色。
“这位高帅究竟是想干什么?”其中一个老者很是轻蔑地冷哼一声,重重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这巴蜀之地我们世代居住了数百年,他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人就想指手画脚拿我们开刀,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秦老若是真的够胆,就到那位高帅跟前去说这种话吧!”接过话茬的是城南洛家马行的老板,他平素最看不惯秦老头的倚老卖老,此时立刻趁机狠狠刺了一句。“我们是到这里商量事情的,不是来发牢骚的。人家是堂堂四路安抚大使,手握军权,又得圣上信任,就是真的把我们一锅端了,最多也不过事后倒霉,我们就永世不得翻身了!”
“大家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别这么针锋相对!”发觉苗头不对,胡宪明立刻站出来作和事佬。他安抚了秦老头之后,又徐徐说道,“大家也不要太过妄自菲薄,如今的情形也远未到那么糟的地步,我们只是应该搞清楚,这位高帅的意图是什么?要知道,他当初能够在京城那么复杂的局势下审时度势助圣上一举定乾坤,会是一个莽莽撞撞的人么?”
此话一出,其他人的议论声立时停住了,在一片寂静的气氛下,人人都在冥思苦想对策。若是能够不和朝廷对着干,谁愿意贸贸然出头。对于他们来说,舍弃一点蝇头小利不过小意思。
“各位不知道是否听说过巴蜀大乱的传闻?”
一个突兀的声音打破了沉寂,说话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青年,但是,能够以这等年龄跻身于一群长者之中,自然却无人敢小觑他的话。此时,他不闪不避地对视着众人的眼睛,神情郑重地道:“敝府的商队刚刚从南边回来,经过泸州的时候便听说了这个传闻,甚至还说得有板有眼的。”
“巴蜀有天兆,天授曰隆兴。”
胡宪明终于想到了这句自己曾经嗤之以鼻的所谓谶语,面色陡地大变。要知道,这样一句谶语已经不仅仅是毁谤朝廷官员那种层面了,这根本就是直指改朝换代!他这边厢心乱如麻,那边厢座上其他人也纷纷坐不住了。即便他们先前再不相信这种荒诞之词,但一旦有人起了头,自然是人人惊惧。
“巴蜀已经很久没有乱事了,怎么会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谶语……不对!”胡宪明转过了身子,双手猛地一拍,一记响亮的声音立刻震慑全场。“高帅肯定知道了这背后的文章,所以才会敲打敲打我们!”
“什么?”
“这……怎么可能!”
“他才刚刚入川,怎么会……”
一个个声音到了最后全都变得悄无声息,在座的全是消息灵通人士,很快便联想到了高俅和大队人马分道扬镳,以至于绵州知州迎接时扑了一个空这件事情上。很快,刚刚那个把话题引到了谶语上的年轻人又开口说道:“胡兄的话很有道理,既然是有谶语便必定有主使,我们甚至可以假设,会不会有人蓄意将谶语往我们身上引?我们是有巨大的财势不错,但是,一顶更大的帽子压下来……”
虽然他隐去了后半句,但在座的全都是积年的人精,哪里还会不明白接下来的话。当下胡宪明便一力出言道:“既然如此,明天我亲自去邀请高帅,各位若是有意的不妨和我同去。总而言之,只要表现出我们的诚意,我想高帅不会故意为难我们的。”
“好!大家就同去!”
一个应声之后,其他的人纷纷点头答应。在面对着相同恐惧的时候,这些往日眼高于顶的大人物全都联合了起来。对于他们来说,个人的面子和家族的利益比起来自然是无足轻重的。一旦家族失去了在巴蜀的所有利益,他们个人还哪里有存身之道?
第二十一章 审时势白玲用谋
在离开泸州之前,高俅便吩咐武师周荣带着古连金直奔渝州。他当初虽然答应了古连头人照顾他的儿子,但是在如今的情势下,他势必不能带着一个乌蛮族出身的青年去成都上任,因此思量再三只能暂时让两人前去协助白玲和燕青。在和古连金相处的这些时日中,他渐渐发觉这是一个典型憨厚朴实的青年,若说部落第一勇士当然是当仁不让的人选,但是,若是真的为一族头人,怕是不甚称职的。所以,见古连金分外崇拜击败了自己的周荣,因此他便顺水推舟地让两人同行。
周荣两人抵达渝州还在高俅一行入成都府之前,为人谨慎的周荣先是打探了一番城内境况方才去和燕青会合,但一进遇先约好的那间客栈他便发觉了一阵不对劲。只见那些伙计打扮的汉子一个个都生得虎背熊腰武勇有力,就连掌柜也是怎么看怎么蹊跷。他的第一反应便是抽身退出,谁知才跨出一只脚便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周师傅,大哥竟把你派过来了?”正好下楼的燕青一见周荣不免一愣,再看到古连金的时候更是愕然,随后禁不住呻吟了一声,“天哪,大哥还嫌局势不够乱么?这种时候谁能分心照顾他,若是出了事情……”
“谁要你照顾!”十几天的相处下来,古连金的汉话已经大有长进,一听燕青的话便勃然大怒。他又不曾见过燕青的本事,只认为这个看似文弱的少年在轻视自己,再加上和高俅等人在一起时,他老感觉别人有什么事情都瞒着他,此时立刻把所有郁积的火气都爆发了出来。“有本事你打过得我再说!”
燕青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发现一个巨大的人影朝自己扑来,一时也激起了豪气。他当初在比武的时候没得到下场的机会,早就是颇有微词,而古连金的本事他心里有数,哪会有什么担心。一闪身避过了对方的一记铁拳,他甚至还有余暇往客栈里的其他人瞧去,见他们全都是一幅冷眼看好戏的姿态,他不由心中冷笑连连。
由于这是在客栈之内,四处都是木桌条凳,燕青的小巧腾挪功夫自然而然占了上风。两个回合下来,古连金不但没有碰到燕青一根毫毛,反倒是背上挨了不轻不重的两拳,却只能泄愤似的砸了好几副桌椅板凳,最后干脆站在了原地,气得哇哇大叫。
“你……是好汉就别躲!”
听到这个憨厚青年的嘴里迸出了好汉两个字,燕青不由朝周荣投去了意味深长的一睹,随即接口道:“好,那我就不躲!”他一脚踢翻了旁边的两张条凳,不闪不避地站在了古连金跟前,“我站在原地,你打我三拳试试,看你能否打得中我!”
“好!”古连金一声暴喝,猛地一拳向燕青左肩击去。他这一拳只用了七分力道,存的自然是教训的意思。谁知就在那一拳快要击实的时候,眼前的人影突然沉腰下身,以一个表标准准的铁板桥姿势躲避了开去。
“你……”
“还有两下!”燕青笑吟吟地直起了腰,心中却觉得有趣。
这下古连金可火了,运足十分力气狠狠地朝燕青的面门击去,再也没有留手。然而,当一拳打实的时候,他听到的却是一声沉闷的声音,定睛看去立时大吃一惊。只见他这一拳击中了是不假,但却是抵在了燕青的右胸,他再看对方神色自若半点没有受伤的痕迹,心下登时骇然。要知道,他徒手的力气在村寨中无人可挡,如今对手竟硬接这一拳,他如何能不惊?
“好了好了,都是自己人,到这里就够了!”周荣看得直摇头,连忙上前分开了两人,这才低声问道,“七公子,这客栈看上去怎么……”
“你是说他们?”燕青老气横秋地拍了拍古连金的肩膀,丢下呆若木鸡的青年便向周荣介绍道,“他们都是玲姐的族人,因为正好到了渝州,玲姐便求了他们帮忙。这位是玲姐的七叔!”他一边说一边走向七叔,拍拍手笑道,“七叔,这位是我大哥身边的武师周荣周师傅,至于他想必七叔应该听说过,就是古连头人的儿子古连金。古连头人和我大哥交好,想让他跟着周师傅学一点实用的功夫。”
“原来如此。”七叔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目光却在脸色沮丧的古连金身上停留了良久。“你大哥想得还真是周到。”
一头雾水的周荣不敢怠慢,连忙上前和众人打了招呼。燕青也不多话,拖着古连金一起往后院走去,周荣连忙紧跟其后,只余下大堂中的一片狼藉。
此时此刻,大堂中的七叔方才脸色阴沉了下来。他一向将白玲视作自己的女儿,因此对她的事情格外上心,早先听到她说什么已经嫁人还不以为意,只认为这是女孩家的一时糊涂,直到发现白玲为了那些事情四处奔波,他才感到了问题的严重。而今天看到燕青和古连金那短暂的一战之后,他心中顿时忧虑更甚。白玲那个所谓的丈夫究竟是什么人?
“七爷!”
一个伙计见七叔神色怔忡,连忙上前唤了一声,而后疑惑地问道:“古连头人那里虽说只有几千号人,但毕竟威信很高,他为什么会将儿子托付给你一个外人?”
七叔默然半晌,最后喃喃自语道“谁知道……”突然,他的眼睛光芒大盛,整个人也变得锋芒毕露。或许,那个为人精明的古连是知道了什么?抑或是说,就连白玲的亲哥哥叶巴也正是因为知道那个人的真实身份,才会没有担心自己这边的反对,让白玲跟了一个不明底细的男人!
“此事你们不用多管,我自然会回禀大王!”他毅然决然地一挥手,心中打定了主意。他虽然疼爱白玲,但是,既然白玲自己做出了选择,而且背后还有其他文章,那他又何必多管闲事?有这样的功夫,还不如考虑考虑能够借此机会探一探对方的底更好。翻手为云覆手雨的人,整个巴蜀寥寥可数,不怕没有最终的线索。
另一边,单独出门的白玲却并不像她对燕青和七叔交待的那样是去打探消息,在渝州城内最大的长庆楼中,她正和赵谂相对而坐,桌子上的一堆丰盛酒菜却连一筷子都没有动过。
“赵大哥,你今天请我来不是为了吃饭吧?这里的酒菜再好也及不上你家厨子的手艺,再说,你一直都待在京城,早应该是享遍四方美味了!”白玲之所以瞒着燕青和赵谂来这里,无非是想要借机一探虚实,只是面对赵谂略有些痴痴呆呆的目光,她却本能地生出了一股反感。
赵谂好容易才从那绝色容颜的诱惑下恍过神来,一时满脸的尴尬。“玲妹,你这话也未免言过其实了。”他仿佛是为了遮掩失态一般饮下一杯酒,这才笑道,“久别重逢别有一番滋味,我在京城的日子有什么好的,不过是乏味的应对同僚而已,哪有你说的这般惬意。再说了,京城中四处都是绯紫官员,我区区一个正八品小官算得了什么!”说到这里,他不禁流露出一丝混杂着激愤和傲然的情绪。“我早说过,爹爹不应该……”
“赵大哥!”白玲见赵谂露出了口风,心中不由大震,但此处虽然是用屏风隔开的包间,四周却还隐隐传来别人说话的声音,因此她连忙故作关心地出口提醒道,“这可是大庭广众之下,你小心一些!”
赵谂却误以为白玲真的是在关心自己,一时心中激荡,忽然伸手握住了那双柔夷。“玲妹,我虽然已经娶妻,但那时我还年轻,根本不懂……你……”
白玲微微皱眉,她轻轻抽出了双手,这才嫣然一笑道:“赵大哥,你喝多了!”
“谁说我喝多了!”赵谂一瞬间提高了声音,霍地站了起来,“从小到大,我什么事情都没有自己做过主!书是爹爹逼我读的,妻子也是爹爹替我相中的,甚至连什么时候归家省亲也得看别人的脸色,这种日子我受够了!”他目光炯炯地盯着白玲,眼睛中尽是难以掩饰的欲念,“玲妹,我对你是真心的,我……”
白玲正想敷衍过去,外间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随后,紧闭的屏风竟被人一手移开,走进来的却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赵伯伯!”一看到来人是赵庭臣,白玲连忙站了起来。此时此刻,她无暇去思考赵庭臣为什么会找到这里,心里忧虑的只有此人的来意。“今天是赵大哥邀我重叙儿时旧情,想不到居然惊动了赵伯伯,您快请坐!”
“谂儿,你倒是惬意,请了阿玲也不知道和我说一声,害得我一阵好找!”赵庭臣笑呵呵地坐在了空位上,意味深长地瞟了儿子一眼,这才朝白玲说道,“阿玲,你一个女人住在外面不方便,要么干脆住到我们家来怎么样?好久不见,你伯母也想找机会和你聊聊!”
“这……”听到这个建议,白玲着实泛起了踌躇,她确实想要借机一探口风,但是,进去容易出来难,她该不该接受赵庭臣的提议?
第二十二章 权利弊众家俯首
不得不说成都府内的一群世家豪族拥有无尽的号召力,胡宪明等人头天下午才商量出一个结果,第二天闻讯聚集到胡府的竟有数十人,其中没份参加昨日的会议,而又想沾胡家的光一同去拜会高俅的人不在少数。望着底下那一张张谀笑的脸,胡宪明没来由地生出一股厌恶,但他向来城府深沉,略一皱眉就向下方众人拱了拱手。
“各位,我今日确实要与各家代表去见高帅不假,但是须知高帅刚刚抵达成都府,旅途劳顿暂且不提,就是那些堆积的政务也需要他亲力亲为,所以此次人数不宜过多。我们正好有意邀高帅明日来敝府赴宴,若是各位真的有意,不妨回去备办好礼物明晚再来,如何?”
这句软中有硬的话顿时噎得不少人做声不得,一些畏惧胡家财势的只得唯唯诺诺地答应了两声,随即渐渐散去,只有三两个人站在旁边,看上去是打定了跟风的主意。
洛炳凡一早到这里便发觉人头攒动,心里自然恼火得紧,此刻,他扫视了一眼余下的人,重重冷哼了一声。“胡兄,和这些人啰嗦干什么,平日里他们横行霸道不知检点,如今却想到你了,也不掂量一下自己是什么货色!就他们那幅嘴脸,想去巴结人家高帅?”
“算了算了,大家也都是怀着一点趋利避害的心思,洛老弟就别计较了。”胡宪明无所谓地摆摆手,这才朝左右早已做好准备的各家代表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动身吧,晚了说不定高帅也没有见我们的功夫。”
对于一干豪族的聚会,高俅自然是一无所知,但是,当他听说胡宪明等人云集在自己的门外请求接见时,却流露出了一丝会心的微笑。
“动作还真是快呢!”
他喃喃自语了一句,随后对门外的一个仆役吩咐道:“把人先带到正厅奉茶,就说我公务繁忙,先让汉昌他们去会客!”
等到那个仆役领命离去,他又唤来一个跟随自己多年的随从,让其去请吴广元等人去正厅接待,自己却好整以暇地坐了下来。不是么,身为新任帅臣,怎么也应该是公务繁忙,若是一听到这些豪族代表前来就匆忙前去接待,反而会显得自己急不可耐,所以就先让他们等一阵子吧。他拿过一张空白的笺纸,沉吟片刻便开始奋笔疾书。
看到幕僚打扮的吴广元等三人出现在门口,胡宪明心中倍感失望,然而还是立刻迎了上去。互通名姓之后,他便故意感叹道:“高帅盛名我们早就听说过,只可惜地处川中始终未得一见,想不到圣上竟会令高帅安抚西南,实在是蜀郡百姓之福啊!”
这一起头,周围众人也纷纷拐弯抹角地赞颂了起来,那些奉承逢迎的话说得高俅仿若房杜再世一般,吴广元尚且还能含笑应对,金坚和焦恩仲却已是腻味。但是,三人全都清楚,所谓官商官商,这些人中经商的虽然不少,但家里在朝中都有人当官,官职大小倒在其次,重要的是那个名分,一旦有了出身,那说话就立马不一样了。
“各位出自成都府的名门世家,都是德高望重之辈,高帅原本应该亲自前来接待,无奈公务繁忙,所以只能由我等代劳。”吴广元客客气气地朝所有人一颔首,见不少人露出了大失所望的表情,心底不由暗叹,词锋随之一转。“不过,高帅心念各位的一片好意,待会一定会出来见见大家,也请各位少安毋躁!”
这句话一出,众人方才安心了一些,唯有胡宪明早就料到了这一手,因此面上虽然依旧恭敬,心里却动起了千万个念头。看来,高俅虽然年轻,却不是他想象中那样沉不住气的人。如今事情是由他胡宪明起的头没错,但同样付出利益的情况下,如何为自己争取更多好处,或者说,如何在这个朝中红人的面前留下更好的印象,他都得从长计议才行。
“高帅来了!”
也不知是谁率先发现了高俅的身影,话音刚落,刚刚还坐在位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吴广元等三人聊天的众人就全都站了起来,几个年纪不大而又有些心急的甚至起步冲到了门口,直到发现自己失态方才讪讪地退了回来。这些举动看在胡宪明等几个长者眼中,自然成了丢脸的标志。
“拜见高帅!”
高俅一脚跨入大厅,这些等候已久的人便纷纷拜了下去,别说他是堂堂四路安抚大使,就光凭一个成都知府的名头,也足以让大多数人为之折服。此时此刻,他朝吴广元投去一个征询的眼神,见其的目光落在了居中的一个老者身上,连忙快步走上前去,双手将人搀扶了起来。
“诸位请起吧!”顺应吴广元的暗示扶起了胡宪明,高俅便笑吟吟地点了点头。“各位都是本地的乡亲父老,今后还有不少地方需要大家帮忙。”
“高帅但有吩咐,我等自然义不容辞。”胡宪明此时大感面上有光,自然第一个开口应承。“能够得高帅为成都父母本就是我们的荣幸,谁不知道,高帅在朝中也是一言九鼎掷地有声的。只求他日高帅高升回朝入主政事堂的时候,别忘了我们成都府一方百姓就行了!”
“哈哈哈哈,胡老真是会说话!”高俅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这个老者,心中百感交集。胡氏乃是巴蜀大族没错,但是,能够将胡氏的影响力逐渐渗透到官府之中,也只是在胡宪明掌握家族大权之后才有的事。虽然大多只是些微不足道的小吏,但是不能忽视的是,每个帅臣都需要这些人来掌握各方情况,所以,在除了资助族人应试科举之外,这无疑是一条最最有效的道路。
双方分宾主坐定之后,胡宪明欠了欠身便话入主题道:“高帅,今日我等前来,其实是因为有一事相求。”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张帖子,毕恭毕敬地双手呈递上去。“这是成都府内十三家士绅的联名帖,高帅自京城远来,我们事先也来不及为高帅接风,所以想请高帅明日莅临敝府。”见高俅虽然接过了帖子,却是一幅不置可否的表情,他立刻又补充了一句,“我们知道此事确有唐突,但一来大家是想瞻仰一番高帅风采,二来则是大家也都有些要事需要向高帅请示,所以……”
高俅敏锐地捕捉到了要事两个字,眼睛立刻一亮。当他目光下落时,冷不防又发现胡宪明放在胸前的双手似乎在比划着奇怪的手势,不禁愣住了。从他这个角度看上去,胡宪明左右双手四指合拢,唯有大拇指一上一下动着,仿佛在暗示着什么。
装模作样地沉吟良久,他终于点了点头:“也罢,我就承了你们这份情!”话音刚落,下头便传来了一阵喜出望外的恭维声,这一次,他终于领教到了什么叫做肉麻。
既然事情已经达成,众人自然是起立告辞,然而,心头疑惑的高俅觉得胡宪明仍有话要说,待所有人出门之后,他便立刻叫来一个仆役,吩咐其通知将胡宪明引到小书房等候,自己却坐在主位上思量开了。事到如今,似乎没有在瞒着三个幕僚的必要了。
听完高俅言简意赅地转述的那些景况,饶是吴广元自诩见多识广,此时也禁不住勃然色变,更不用说金坚和焦恩仲了。三人面面相觑了好一会,金坚这才试探着问道:“高帅的本意,就是用此事胁迫那些豪族就范?”
“话不是这么说。”高俅缓缓站起身来,联想到自己事先查阅的吏部旧档,不无感慨地道,“不少人说治理蜀郡当用政峻猛,这才能用高压手段镇住蜀人;也有人说蜀地多夷民,当宽柔相济用政和平。所以,我如今只能取之中道,太宽则不足以立威,太严则容易导致民变。所谓谋逆究竟是真是假我如今还不能确定,但是,那些豪族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反应,他们应该也已经有所耳闻才对。”
“高帅,这……风险太大了!”吴广元终究还是忍不住出口劝道,“朝廷最忌讳的便是那两个字,虽然高帅……但这毕竟是大事啊!”
“我也赞同高帅的做法。”焦恩仲一扫往日的懒散,双目光芒大盛,“事到如今,光是防备远远不够,毕竟这是很可能要发生的事,在考虑如何将逆党一网打尽之外,从此事上头如何赚取更大的利益,不正是我们可以设法的么?”
“穆方所言不差。”金坚也被激起了豪气,脸上露出了少有的笑容,“大人既然能对我们透露这些,我们自然会殚精竭虑。只是,事情不能拖太久,倘若近日有变,大人还能得到功劳,但若是拖久了,恐怕政事堂那里……”
“你们……”吴广元万万没有想到两个同僚竟会如此大胆,愣了半晌之后只得自失地摇摇头道,“看来我真是老了。”他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容,突然脸色一正道,“大人,您能不能拿个章程出来?只要在框架之中,我们便为您好好筹划筹划!”
第二十三章 敛锋芒胡氏交心
看到高俅一个人走进书房,胡宪明心中大大松了一口气,他刚刚虽然用了点心计,却一直担心对方没看出来,所以出门的时候故意落在了后头。总算天遂人愿,就在他快要走出大门的时候,终于有人前来将他请了回去。现在想起来,那时候前面那帮老老少少的表情还真是精彩。胡家能够独领一时之风骚,又岂能事事都和凡夫俗子走同样的道路。
“高帅。”
“坐吧。”高俅随意地挥了挥手,自己在居中的主位上坐了下来,心中却仍在思考胡宪明此举的用意。巴蜀之地多俊杰,他记得自己的老师苏轼就是四川人,除此之外,出身巴蜀而位列朝堂的更是数不胜数,所以,自己若是光用官威来压人,效果可能只会适得其反。“胡老刚才似乎有意犹未尽之嫌,我也只好请你到书房一谈了。”
“草民惶恐。”胡宪明欠了欠身,脸上的表情却不似早先那么刻板。“高帅初来乍到,在不少事情上难免为小人蒙骗,草民不才,愿意为高帅稍解疑惑。”
“嗯?”高俅眉头一皱,心中立觉一沉。胡宪明话中有话他自然能够听得出来,但是,这种阴阳怪气的态度却着实可疑,什么叫做小人蒙骗,什么叫做稍解疑惑,难道,胡家是有意想玩弄自己于股掌之上么?
“胡老,你这话从何说起?”他刻意加重了三分语气,目光中也多了一种炯炯神光。“我受圣上之命安抚西南,自然就要把诸事理出一个头绪来。我想这点苦衷,本地的乡亲父老应该还是心中有数的。”
“高帅所言极是。”胡宪明虽然低垂着头,但眼角的余光始终在观察着高俅的表情。此时,他见火候差不多了,立刻抛出了精心准备的货色。“草民所谓的小人,其实就是那些不分是非的刁民。巴蜀临近吐蕃,周边又有诸多蛮夷,而此地的汉民又刁钻滑胥,高帅想必也应该清楚。就拿最近成都府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来说,人们皆道是刁民挑唆,并不以为然。再说,我朝对世家豪族已经多有防范,又有多少人敢真的藐视朝廷法度?不过是几许害群之马罢了,高帅若是能够杀鸡儆猴,百姓自然会拍手称快!”
高俅神色淡然地听着,心里却如同明镜似的透亮。可以说,胡宪明这番话是八面玲珑滴水不漏,先是透露了那流言背后的含义,再坦明了大多数豪族对此的态度,最后甚至暗示自己取几家不老实的开刀,唯独没有提到胡家的诸多不法行为,真真是老奸巨滑。正当他想要开口说话时,下头的胡宪明却突然做出了出人意料的举动。
“高帅!”胡宪明突然站了起来,一撩袍角跪了下去。“正如国有蠹虫一样,就算再严加管教,诺大的胡家也难免会有害群之马,所以,在明察暗访之后,那几个民愤极大的草民已经派人拿下,不日将以宗法严加惩治。如今正值春寒,成都府内也多有冻饿而死的人,所以草民愿捐献一部分良田供官府赈济,还请高帅能够接纳草民的微薄心意。”
望着那个突然矮了半头的老人,高俅骤然沉默了。所谓的平民愤,有时候并不需要当众来一个杀鸡儆猴,胡家自己惩治不肖子孙,虽然有违国法,传扬出去却会多了一个大义灭亲的名声,律法也不是完全不能通融。但是,这所谓的献田又是怎么回事?他可不会愚昧到以为胡宪明这是有心贿赂自己,要真是贿赂,大可用更好更隐蔽的方式送出来,何必如此?
“这是……”只是扫了一眼田契上的方位数量,高俅便脸色大变,竟难以自已地站了起来。也难免他有所失态,因为那田契之上所属的,竟赫然是官田!他的脸色急速变化了好几次,最后才终于镇定了心神。
“这是什么?”
虽然竭力压制住暴怒的情绪,但他的语气中仍然夹杂着森然冷意。他曾经听说过,昔日绍圣年间王觌知成都府时,曾经把被人侵耕的官地分给贫苦百姓作为墓田,但是,侵耕和侵占两个字却大不相同。多年以来,尽管朝廷屡屡发卖官田官庄,但仍旧据有大批膏腴之地,难道这成都府内的巨商豪族竟会大胆到这样的地步?
“这是前任知府在任时,将修渠后的淤田以低价卖出的,自我以下,成都府内的大家族人人到手不下百顷。”胡宪明轻描淡写地说道,“蜀中田价大约为每亩千文,但我们买下这些官田时不过每亩二三百文,应景的价钱而已。”
高俅越听越觉得诧异,要知道,他的前任钱敬虽然是一个不甚得力的家伙,但却应该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如此大胆,若说此事没有众多属吏参与,打死他都不相信。然而,胡宪明告诉他这些做什么?难不成……一刹那,他顿感眼前一亮,心头豁然开朗。果然姜是老的辣,自己不过是稍稍露了一点端倪,这老狐狸就为他高俅又找了一条后路,顺便还卖了大大一份人情!除此之外,这百顷官田入手虽然价低,如今却价值不下万贯,这说捐就捐,果然是手笔不凡!
“胡老的这份悲天悯人之心,我就受领了。”高俅含笑将那张田契收入袖中,又施施然地坐了下来。“我初来乍到,许多事情都不过是道听途说,正需要胡老这样熟悉情况的人提点一二。”
“高帅实在是太客气了!”胡宪明见高俅恢复了平静,心中久久悬着的一块大石头终于安然落地,不由露出了轻松的笑容。“蜀人善柔,纵有变故也不过是区区小疾,我们既然薄有家业,自然当为高帅分忧。”他仿佛变戏法似的又掏出一封信笺,双手呈递了上去,“这其中不乏一些孩童传唱的童谣,高帅不妨看看,必定会对您大有助益。”
“巴蜀有天兆,天授曰隆兴。”
看到这十个字,高俅顿觉一颗心狠狠颤动了一下。好在他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反倒不像起初表现得那样失常,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一番心照不宣的长谈之后,得到了高俅明日必会赴宴的承诺之后,胡宪明心满意足地告辞离去。他这一次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却同时得到了一个默契,这就足够了。为人不能太贪心,在他多年和上位者打交道的历程中,从头到尾始终贯彻着这一点,欲先取之,必先予之,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这是一份天大的文章啊!”
空荡荡的书房中,高俅长长感叹了一声。他并无意暗算他人,但是如今的状况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不让他的前任当替罪羊,倒霉的就是自己,怪就怪那个家伙自己做事不知轻重,留下那么多擦不干净的污点吧!他沉吟片刻,三两步走到书桌边,一屁股坐了下来。这一晚上,他不知又要炮制多少信函,除了赵佶那儿必不可少的奏折之外,还有写给曾布、阮大猷和赵挺之的,当然,就连宗泽那边也得事先通一通气,要知道,台谏官那里一旦折腾起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本该在去年腊月成婚的赵明诚如今却依旧形单影只,不过,他唯一哀叹的理由也只有天公不作美而已。由于李格非突然大病不起,事父至孝的李清照不顾父母的反对,毅然推迟了婚期在家侍奉父亲,对此赵家人自然是只得应允。
“爹,该吃药了!”
李清照这一年刚满十八岁,却已经在京城中小有名气,但凡官宦人家无不知道李家有一个诗词一绝的才女。然而,在李格非眼中,才女的虚名远远不及女儿的幸福更重要。
“唉,都是爹拖累了你,否则这个时候,你早就和赵家三郎成亲了。”斜倚在床上,李格非爱怜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心中不无感慨。“人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病哪有那么快好的。家里还有你母亲和小弟照应,还是派人去赵家重新定下婚期再说。”
“爹!”
虽然算不上一等一的绝色,但那种自内在散发出来的才华仍旧使得李清照看上去光彩照人。不用任何华衣美服珠玉首饰,她仍旧显现出一股独立独行的美。
“我早就说过了,您的病一天不好,我就一天不嫁人!”她紧紧盯着父亲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一旦嫁人,我哪里还有照顾您的机会?”见父亲还要苦劝,她连忙岔开话题道,“对了,如今苏伯父已经复了龙图阁待制,他认识的大夫多,要不我去问问,让苏伯父介绍几个真正有手段的大夫?”
“这……”李格非当初以文章受知于苏轼,尤被人称做后苏门四学士之一,自然和苏轼相交不浅,但是,为这种事情去麻烦别人,他却觉得有些不合适。不过,他知道女儿脾气一向执拗,犹豫许久也就答应了。不管怎么样,就当让女儿外出散散心也好。
第二十四章 访苏府三女巧遇
崇宁元年的春天对于苏轼来说,并不是一个好兆头。尽管高俅远去西南并非贬谪,但是,如今他自己孤身一人居于京城之内,一众知交故旧全都没有获准回京,因此不免有一种戚戚然的感觉。崇宁两个字和绍圣一样,无不是打着崇熙宁用绍述的本意,对他这个铁板钉钉的旧党人物来说自然是一种极大的压迫。若非不是高俅早早地在苏府之中安排了妙手名医时时随侍,恐怕他早就支撑不住了。饶是如此,年过六旬的他却也时常病卧在床,所幸还有儿子苏过承欢膝下,这才使得他的晚年生活还有几分乐趣。
然而,这一天,门庭冷落的苏府却迎来了一个意外的来客。李清照的突然来访让苏氏父子都有些惊讶,然而,苏轼却还是将她请到了正厅。苏门一脉素来讲究的便是顺应自然天性,苏轼对于什么礼教之类的规矩更是嗤之以鼻,因此对李格非有这样一个才华横溢的女儿,他一向是欣赏有加,只是没想到李清照在即将嫁为赵家妇之前,居然还会上自己家来。
随意聊了几句之后,苏轼便把话题转到了李格非的病情上。回京之后大病小病不断的他自然知道李格非之病非轻,因此分外关切。
“清照,你父亲的病好些了么?说起来他还比我年轻十几岁,怎么这一病就不见好。”
说起父亲的病,李清照的脸色顿时黯淡了下来。她今次本就是为了父亲的而前来求助,此时此刻竟忍不住落下了眼泪。
见此情景,苏氏父子不由面面相觑,心底同时咯噔一下。苏轼更是用颤抖的手勉强抓住扶手,不无紧张地问道:“怎么,难道文叔真的病入膏肓了么?”
李清照这才醒觉到自己的失礼,连忙起身歉然一拜道:“苏伯父,我刚刚失态了。”她拭去脸上的泪珠,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爹爹已经病了两个多月了,我总共请了六七个大夫,其中不乏所谓医术高明的,但总是没什么起色。虽然爹爹如今精神还好,但这病根总是去不了,所以……”
“哦,那就好。”苏轼长长吁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一丝惘然,“你父亲还在年富力强的时候,万万不可能这么早去的。”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问道,“对了,我府里还有两个称得上能妙手回春的大夫,如果你认为必要,我可以让他们去替你父亲看看。不管怎么说,这些年我全都靠了他们,否则这条命说不定就丢在岭南了。”
李清照见苏轼自己提起,顿时大为感动,急忙盈盈下拜道:“多谢苏伯父!”她嗫嚅着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苏过一把搀扶了起来,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和你父亲几十年的交情,这点事情还说什么谢字?”苏轼冲儿子投去赞赏的一睹,这才笑道,“我这不过是借花献佛,这些大夫都是伯章给我请来的。当初我在岭南患病的时候,突然来了两个大夫。他们名气虽然不大,但这手段却高明得很,尤其擅长病后调养。”提到高俅,他的语气顿时有几分感伤。“说起来,子由他们还在外头挣扎,我却能安居京城,其中不无幸运啊。”
不比那些深居闺中大门不出二门不入的千金小姐,李清照对于朝堂政事却关心得很,自然知道苏门的那些往事。此时,她坐回原处,不无好奇地问道:“苏伯父,岭南那么大,您的住所又老是变动,高学士当初怎么知道您在哪里,还能那么及时地为您请大夫?”
“李妹子有所不知,要说未雨绸缪,伯章的本事可是第一流的。”
接过话茬的是苏过,他早年和高俅最是要好,这些年虽然少了往来,回京之后却仍旧书信不断。既然如今的君王早已经不是当年的哲宗赵煦,房间中又没有外人,他免不得提了当年的那一段往事,末了唏嘘不已地摇了摇头。
“虽说爹是一番好意,但毕竟重重伤了他,离京的时候,我甚至以为伯章今后会和我们断交,想不到在爹最危险的时候,他还是伸出了援手。李妹子你也应该听说过,他早年曾经经商,消息自然灵通得很,找到爹根本不是问题。但是,雪中送炭似的自京城派来两个大夫就很难得了。若非他的进言,恐怕爹也没有这么快重返京城。唉,世事多磨折,幸好老天还待他不薄。”
“过儿,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苏轼听得心中酸楚,连忙止住了苏过的话。“你清照妹子正为了她父亲的病而忧心,那些往事你就别提了!”
李清照却听得颇有兴味,街头巷尾传说更多的只是高俅的发家史,其中虽有戏剧性,种种细节却仅仅是传言此人机敏,对其他却只是蜻蜓点水一笔带过,如今从两个当事人口中说出来,自然是别有一番真实感。见苏过颇有些无趣,她正想开口替其圆场,却不料管家苏常匆匆走了进来。
“大人,三少爷,高夫人来了!”显然是因为一日之内接连有人来访,苏常的脸上很有几分喜色。“高夫人还带来一大堆东西,说是送给……”
“你怎么这么不懂事,怎么也应该先把人请进来!”苏轼闻言立刻大光其火,“英娘早先也是常来常往的,什么时候需要通报了!”
苏常被训得面红耳赤,也难怪他如此谨慎,现在的苏府早已比不上元祐年间的鼎盛了,凡事须得小心谨慎不说,还要防备有人故作文章,他当然不敢随意放人。上次高俅临走时的那次来访他给破了例,最后还不是一样被训了一通?这年头,管家也越来越难当了!他的心底不由转过了这样一个念头,随即便像冰雪消融似的无影无踪。
“过儿,你去迎一迎!”苏轼一边吩咐儿子一边像李清照投去了一个歉意的笑容。“清照,没想到今天还有客人,你看……”
“不妨事!”李清照爽快地站了起来,“我曾听说高夫人是最贤良淑德的,一直无缘拜见,今日正好是机会。苏伯父,你不介意我留下来吧?”
“呵呵,那也好,横竖英娘只比你大几岁,你都快要嫁人了,也该学学贤良淑德。”一句调笑过后,苏轼突然想起了爱妻王润之去世之前,曾经对英娘照拂有加的情景,整个人立时怔住了。恍惚间,夫妻间的一幕幕又从眼前晃过,几乎让他落下泪来。
苏过引着英娘和伊容进了正厅,一抬头却发现父亲神色有异,连忙快步奔上前去,低声提醒道:“爹,高夫人和向姑娘来看你了!”
苏轼这才晃过神来,见两女都是一身家常装扮,头上也不见几颗珠玉,心中自然称许。“虽说入春了,这天依旧冷得很,你们两个真是不会挑日子!”虽然语气嗔怪,但他却着实欣慰得很,“你们两个来看我就已经够了,带这一堆东西干什么?”
“老师,这是高郎来信里特意嘱咐的,里头是一些用来补益元气的老山参,还有些其他的补药,您就当是他的一片心意好了!”英娘神态恭谦地笑道,目光不经意地落在了旁边坐着的李清照身上,不禁有些讶异。
“是啊,英娘姐姐可是按着单子准备的,老师要怪就怪那个起头的家伙吧。”由于高俅和英娘造访苏府多有不便,因此往日伊容来这里最勤,自然言语无忌。她一边说一边好奇地打量着李清照,眼睛中流露出一股毫无掩饰的惊艳之色。
“也难为伯章一直记着。”苏轼心中一暖,见那边三女你来我往似的来回打量,他登时忍不住笑了。“英娘,伊容,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她是李文叔的女儿清照,做得一手好诗词,巾帼不让须眉,端的是惊才绝艳才情非凡。”
伊容闻言眼睛一亮:“咦,莫非是号易安居士的那一位么?”她虽然已经年过二十,但终究还是少女脾气,霍地站了起来,竟快步走上前去,一把拉住了对方的手。“我曾经读过你的几首词,虽然说不出好在哪里,但总觉得比那些故弄玄虚的文字强!”
李清照虽不认识伊容,但是,对方率性而为的脾气无疑很对她的脾胃。“姐姐既然喜欢,赶明儿我专门为你写一阕词,如何?”
“好啊!”伊容大喜过望,正想开口说些什么,背后突然传来了英娘的声音。
“李小姐别见怪,伊容妹子向来就是这样的脾气,想着什么就说什么!”英娘不清楚李清照的秉性,唯恐惹出了什么麻烦,左手在伊容手臂上轻轻拧了一下,面上却微笑道,“要说仰慕你的诗词却是真的,她平日闲着没事就喜欢读书,比我强多了!”
“姐姐!”
李清照见两女一幅亲密无间的样子,不由感到一阵惊叹。恰在此时,苏过走到她旁边低声解释道:“英娘是伯章的原配妻子,相濡以沫十数年,也算是贫贱夫妻中的典范了。至于伊容,她曾经是慈德宫的司殿女官,为人爽直,和伯章相知相识,经历了不少磨折……当初和她一起在慈德宫伺候钦圣太后的两位如今都已经升了婕妤,唉……”
李清照往日最推崇的便是父亲和母亲琴瑟和谐的往事,万万没有想过两女共事一夫,此时不禁愣在了当场。
第二十五章 为情郎以身涉险
尽管儿时曾经来过赵府,但是,这一番故地重游,白玲却生出了一种不同的观感。而那个印象中曾经温和友善的赵伯伯,此刻看上去也显得有些虚伪,更不用说心不在焉的赵谂了。因此,晚饭之后,她借口身体不适要早些休息,一个人待在了那间宽敞的客房中。
事实上,她的经历远比她向高俅坦明的复杂。作为乌蛮一个小部族头人和一个汉女生下的女儿,她虽然得到了父母的疼爱,但却始终不为族人所容。若不是她六岁那年因缘巧合得到了一个大人物的青睐,恐怕父亲死后早就被赶出部落或是随便被指派一个人嫁了,何来如今的自由自在。尽管如此,她却依然明白,自己的未来并不掌握在自己手中。她见过不计其数的乌蛮人,也见过无数的汉人,但从来没有挑中一个,可是,当她看到高俅的第一眼,却几乎立刻把芳心交了出去,于是便有了当初投怀送抱的那一幕。
“按照阿妈的话说,那大概就是缘分吧!”她双手托腮坐在窗前,脸上浮现出一丝温馨的柔情。想到两人相处的那一段短暂时光,她的眼神顿时迷离了起来,随即自嘲地一笑。自己早就想到他应该有妻子了,但是,自己和那些只知道规行矩步的汉女不同,只要情郎心中仍旧有自己的位置,那就够了。此时,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轻轻的叩门声。
“白姑娘!”
犹豫片刻,白玲便上前打开了门,只见外头站着一个面容俏丽的使女,不由微微一怔,随即冷下脸来。“我不是交待过别来打扰我么?”
那使女闻言却丝毫不以为意,她左右张望了一番,见四周没有外人,这才低声道:“白姑娘,七爷让我送一封信给您。”她一边说一边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函,不由分说地往白玲手中一塞,便立刻转身匆匆离去。
“七叔……”
白玲一愣之后立刻掩上了大门,心头大震。她当然知道自己的举动会给客栈中等着的其他人造成怎样的困扰,却没有想到七叔早就在赵府之内埋下了钉子。展开信笺一路通读下来,她才露出了一丝苦笑。看来,一向疼爱她的七叔并没有担心她的安全,反而交待了她之后该采取什么样的试探措施。人说姜是老的辣,真是一点都没错。思量片刻,她在烛火上烧掉了那封信,在床头摆弄了一阵之后,一开窗一溜烟似的窜了出去。当然,她绝对没有料到,为了她擅自采取的行动,客栈中早就闹翻天了。
“你是说,玲姐一个人去了赵府?”
燕青毕竟只有周荣一个帮手,能用的人远远不足,所以只得任由身为地头蛇的白玲在外查探。但是,当他从七叔口中听说白玲跟赵庭臣去了赵府时,仍是忍不住大光其火。
“七叔,你怎么能让她这么胡来?那个赵谂分明是对她有所企图,如果她有什么损伤怎么办?”看着那张丝毫不为所动的脸,他甚至有一种一拳打上去的冲动,竭力克制了许久方才忍耐了下来。
“你和她不是一心想要打探清楚赵府的虚实么,如今有这样送上门来的机会,为什么要错过?”七叔好整以暇地在座位上坐了下来,仿佛没看见燕青一瞬间变得铁青的脸色。“阿玲已经是大人了,行事自有分寸,你大可不必担心她的安危。这个世界上,能够伤到她的人还没有生出来!要是真有人敢动她,那就得做好必死的觉悟!”说到最后时,他整个人突然散发出一股强烈的自信,语气中的杀气腾腾表露无遗。
燕青死死瞪着七叔,好半晌也没有憋出一个字,最后怒气冲冲地径直回了自己的小院。事实上,他心中的疑惑远远大于恼怒,从叶巴先前对他们透露的情况来看,七叔这些人的势力游离于大宋管辖左右,而他眼下这么热心,究竟又是为了怎样的缘故?
“谂儿,你记住,今天发生的事情就算了,以后你不许再招惹白玲!”
赵庭臣看着昔日一向引以为豪的儿子,心中陡地涌起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情绪。“只要你能够好好当官,何愁没有佳丽投怀送抱,何必对一个已嫁女子耿耿于怀!”他见儿子还想开口争辩,立刻狠狠一拍桌子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还有,陈克韫这个人年纪轻轻却城府深沉,你不要和他多加交往。这些时日局势似乎不对,你别给我惹祸上身!”
赵谂脸色数变,最后还是低声答应道:“知道了,爹,没事我就回房去了。”
然而,满肚子愤恨不平的他并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径直去了陈克韫住的客房,一进门便狂性大发地乱砸东西。也只有在这个所谓友人的面前,他才会褪去那张温文尔雅的官员面具,完完全全显露出了自己的真性情。
直到赵谂发泄够了,陈克韫方才眉头一挑问道:“怎么,又在伯父那里碰了壁?”见对方沉默不语,他便耸肩微微一笑,“伯父已经老了,做事情也太谨慎,其实,以你们赵家在渝州的地位声势,你娶一个白玲根本算不上什么。说来说去,还是你头上的那个官职碍事,说起来是朝廷命官,其实……”
“其实不过是朝廷施舍的一个虚名罢了!”赵谂接过了话茬,恨恨地吐出了一句话。“陈兄你是没有到过京城,那里是什么地方,别说我这个正八品小官,就是三品四品的大员也算不上什么!这天底下,就只有一个人说的话最有用,那就是天子!哈哈哈哈,天子,受命于天,予取予夺,要什么没有,我们这些人算什么!”
“赵兄慎言!”陈克韫假惺惺地劝解道,却又火上浇油地又加了一句,“赵家毕竟归顺了朝廷,凡事需得小心才是。再说,你们一家人早就获赐国姓,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风光?”
“小心?哼,我已经小心够了!”赵谂冷哼一声,终于颓然倒在了椅子上,“如今赵家是看起来风光,但只要朝廷一道诏命那就什么都不是。西南……西南已经不是我们的西南了,那是朝廷的后花园,权贵的后花园……国姓算得了什么,那些顶着国姓的皇族尚且得小心翼翼地过日子,又何况是我们这帮人?”
看看火候差不多,陈克韫哪里还会不知道把握机会。他转身关上房门,这才坐在了赵谂旁边的椅子上,故作神秘地问道:“赵兄,你还记得那天和我一起算的卦吗?”
“哪会不记得,那个算命的家伙给我算了之后就惊慌失措地逃了,真是晦气,好像我的命格有什么可怕的地方似的!”赵谂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很有些气恼,“你突然说这些做什么?”
“如果我说那个算命人是因为算了不得了的命,所以才不敢出口的呢?”陈克韫把身子又往前探了探,语气突然变得咄咄逼人。“我当时觉得蹊跷,事后就派兄弟们拿住了那家伙,谁知从他口中探出了两句不得了的话。”
“巴蜀有天兆,天授曰隆兴!”
“冕旒端拱披龙衮,天子今年二十三!”
赵谂低声重复了一遍,脸色着实大变。“这,这究竟是什么……不可能,这不可能!”他霍地站了起来,来来回回在房间中踱着步子,神情变幻不定。他毕竟还年轻,少年登科的时候固然志得意满,但几年蹉跎下来,心中早已郁积着一股强烈的不平,此时再听到这含义分明的卦语,哪里还忍耐得住。
“这,这简直是胡说八道!”他老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话,心头顿时轻松了不少。“这种妖言惑众之辈,着实该杀!”
“难道赵兄以为他断的不准?”陈克韫露出了一幅不以为然的表情,语气郑重地说道,“卜术本来就意味着天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况且,我打听过,此人曾经为哲宗年间当权的章惇算过命,断言其少年得志晚年却不如意,结果怎么样?当今一登基,章惇果然丢官去职被贬异地!赵兄,能得天命眷顾可不是容易的事,我就是希冀有这美事还没分呢!”
赵谂心头大震,回头见陈克韫不像作伪,顿时长叹一声瘫倒在了座位上。此时此刻,联想到他以前在京城求签时的几个巧合,再想起儿时往事,他已经隐约信了八分。
窗外的白玲却已是听得大惊失色,直到此刻,她方才明白,与其说是赵家不安分,还不如说是有人挑唆赵家起头!要知道,这渝州城内归顺朝廷的夷人势力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一旦真的乱起来,乱势必定会波及整个西南。想不到,区区一个马帮,竟然有这么大的胃口!
她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了两步,冷不丁却听见了一阵脚步声,心中登时一紧,连忙躲在了旁边的廊柱中。来人蹑手蹑脚地走到客房门前,犹豫许久却没有敲门,而是像她刚才那样站在了窗边,俨然也是做起了听壁角的勾当。然而,等到她看清了那个人影后,却在心底惊呼了一声。
第二十六章 翩翩使节大理来
“大理国相国高泰明,致四川安抚大使高帅座下……”
望着这封正大光明投递进来的文书,吴广元不由和金坚焦恩仲面面相觑。可以说,大理对于朝贡进纳向来很是热衷,往往是新任帅臣一上任,他们的文书就随之而来,这一次也丝毫不例外。若是按照常例,此事只要稍微点头就要,横竖一个朝贡的属国对朝廷来说算不了什么。然而,高俅事先曾经对他们交待过新君对于大理之地的重视,再这么处理就有些不妥了。
“那个大理的使节带了多少人前来,还有,他有没有提过自己的身份?”
沉吟片刻,吴广元还是抬头向那个送信进来的小吏问道。
“回禀吴先生,来的总共有三个人,居中的那个似乎很年轻,大约二十来岁的模样,不过看上去有些武者习气。”
“嗯?”吴广元闻言一惊,忍不住多打量了那个小吏几眼,这才含笑称赞道,“很好,能够看得出这些,足见你用心之处。你去把那三个人先带到客房,让他们等候消息。”
那小吏被吴广元的一句称赞说得眉飞色舞,末了忙不迭地答应了一声,急急忙忙地朝外间奔去。这新官上任的时节,谁不想好好表现以求得到飞黄腾达的机会?
“成夫,这里的事先交给你了。”吴广元郑重嘱咐了一句,见金坚微微点头,便向焦恩仲说道,“穆方,你对大理那边的情况比较熟悉,就随我一起进去吧。”
竟是要求册封!
通读了整份文书之后,高俅得到的唯一讯息便聚焦在这两个字身上。所谓“宋挥玉斧”的典故自然耳熟能详,要知道,大宋立国以来,由于担心重蹈唐时南诏的覆辙,所以一直对西南的大理采取异常谨慎的态度,也就是尽量减少接触,所以大理纵有朝贡,也只是局限在较低的层面上。但是,要求册封便不同了,这意味着,大宋将多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属国,而这对处于大理和大宋中间的西南少数民族又有怎样的意义?
“你们俩也看看吧!”高俅知道吴广元和焦恩仲还没有来得及拆看,因此径直把文书递了过去,自己则站在窗前,心中百感交集。西南的蛮夷部族众多,自己初来乍到,要做的除了总揽全局之外,还需要拉出一个典型,先前之所以拉拢那些村寨头人也正是因为如此,而白玲的那位义父更是重中之重。看来,大宋和大理的双重羁縻,使这些西南蛮夷完完全全变作了墙头草。
“大人,大理要求朝廷册封未必是坏事。”先看完的焦恩仲迫不及待地开口发言,脸上掠过了一丝喜色。“之前大理也曾经向历任成都知府提过向朝廷转达这一要求,但无一例外地被严辞拒绝,这不得不说是朝廷太过谨慎了。虽然大理国的军力和唐时的南诏没有多大区别,但是,大理王族和王公大臣都对中原抱有一定程度的好感,这一点,从仁宗年间的侬智高之变就可以看出来。得大理就相当于得到了一个西南方向的屏障,朝廷昔日在交趾尚且打了败仗,如今不费一兵一卒便可让大理臣服,何乐而不为?”
“穆方想得太简单了!”吴广元听到焦恩仲这种极度乐观的语调,不由摇头苦笑。“高帅,从这文书的封皮上就可以看出,此次的使节是由大理相国高泰明派来的,但是,大理名正言顺的国主应该是段正淳才对!”他放下了手中的文书,不无郑重地强调道,“朝廷册封的只有一个大理国主,而我听说如今缅甸、波斯甚至昆仑国向大理朝贡的时候,往往是先谒见‘高国主’,然后才会去见段正淳,如此主从颠倒,将来一旦册封,很容易引起各种麻烦。”
吴广元的顾虑无疑说到了高俅的心坎里,他当初在唐家堡时就曾经对唐门三老说过这样的话,只是没想到自己到成都上任没几天,这大理使节就来了,要说其中没有关系打死他都不相信。然而,人已经来了,文书也送到了,他至少也得给个回复才是。
“册封有什么难的,大不了朝廷也给那个高泰明册封一个官衔,封他一个国公不就结了?”一旁的焦恩仲见吴广元如此谨慎,而高俅又有附和的意思,不禁轻声咕哝了一句,谁料正好被另两人听得清清楚楚。
“对呀,国公!”吴广元突然一拍巴掌,连连点头道,“段正淳是高泰明以父命捧上台的,虽然其中既有政治上的原因也有宗教上的原因,但朝廷顺水推舟给这位高相国加一个国公衔确实不是难事。换言之,大理稳与不稳和朝廷并无干系,相反或可从中取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