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俅闻言哑然失笑,自己这两个幕僚真是越来越夸张了,旁人听他们俩说话的语气,还以为朝廷是自己开的呢!不过此时他也没功夫计较两人的态度,随手将那文书收了起来。“此物我会派人快马送到京城,至于那个大理使节,我想还是吴老先接待一下,若有什么其他重要的事再由我出面也不迟。”
“此事还是交给穆方吧。”吴广元早就看到了焦恩仲跃跃欲试的样子,哪里不知道这个年轻的同僚正在想些什么。“他对大理非常熟悉,游学的时候甚至到大理八府四镇转过一圈,比我更合适。”
“那好吧。”高俅原本只是担心焦恩仲不够沉稳,听吴广元这么说,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虽然往日也曾经独立处理过不少事,但是,得到这样在外独当一面的机会,焦恩仲依旧是兴奋非常,心中不免对吴广元的大度感激万分。所以,当走进客房的时候,他不由着意打量起对面的那三个人来,这一看之下,他立时对那个小吏提到的年轻人上了心。
蓝衫黑履,剑眉虎目,意气风发,只是第一眼,焦恩仲便觉得此人英气勃勃卓尔不凡,连忙笑吟吟地拱了拱手道:“在下焦恩仲,忝为高帅幕僚。高帅公务繁忙,尊驾若有话可以先对我说,我自会对高帅转达。”
年轻人连忙回了一礼,这才用流利的汉语回答说:“在下高明清,奉我大理国主和相国之命,前来拜会上朝高帅。”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焦恩仲心中大震,虽然高明清口口声声仍然声称是奉大理国主之命,但光是那个姓氏就能说明很多问题。他隐约记得大理相国高泰明的世子叫做高明顺,那么,从排行上来看,眼前这个年轻人一定是高泰明的儿子。想不到这一次高泰明竟会这样大手笔,看来势必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
“原来是高公子,失敬了!”他故作礼貌地欠了欠身,这才和高明清分宾主坐下。“高将军,贵国一直以来始终不忘向朝廷朝贡,圣上于此自然是记得的。不过册封一事非同小可,高帅势必得向朝廷呈报,所以……”
“若得上朝册封,乃是大理国上下官员百姓的荣幸,还请高帅能够在朝廷为大王美言几句!”高明清恭谨地一低头,脸上竟没有丝毫年轻人的傲气。“我国先是历经二杨之变,吾祖在不得已之下暂代王位两年,去世后仍不忘告诫吾父仍以段氏继承王位。若是能够得上朝册封,一可安军民之心,二可慑服蛮夷,三可宣扬上朝之德,不啻是一举数得。”
话说到这个份上,焦恩仲只得暗暗赞叹高泰明生了个好儿子,能够把一件简简单单的事说得八面玲珑,就好像大宋朝廷册封一个大理国王就能使天下万民归心一般。他一面连连点头,一面微笑道:“高公子所言极是,我想圣上和朝中大臣也一定会体谅贵国的这番心意才是。”
“希望如此!”高明清见四下无人,突然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红锦囊,双手交给了焦恩仲。“这是一点心意,还请焦先生能够收下。”
东西一入手,焦恩仲便掂出了此中分量,刚想出口拒绝时,冷不防瞧见了高明清身后那两人奇怪的脸色,沉吟片刻便收了下来。“这……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一番举动无疑拉近了两人的关系,接下来的半个时辰中,高明清也渐渐放开了态度,饶有兴致地讲起了大理国内的种种趣事,至于焦恩仲则利用自己去过大理这个契机频频搭腔,竟是宾主尽欢如同知交,刚才还显得客套万分的称呼全都丢在了脑后,几乎没有当场认了兄弟。最后,因为焦恩仲年长高明清三岁,便当仁不让地居了一个兄字。
“高老弟,你放心,这件事我自然会在当中为你转圜。”焦恩仲自信满满地认承道,“我们高帅为人向来精明,这种事情不但无害反而有利,他一定会上书进言的。”
“有劳焦大哥了!”高明清大喜过望,起身深深一揖,“如果事情有成,我一定重重酬谢!”
“呃,都是一家人,哪还分得那么客气!”焦恩仲匆匆一抱拳,急急忙忙地告辞道,“那我就先告辞了,如果有消息,我自会亲自来通知你!”
眼看焦恩仲已走,旁边的一个侍卫立刻上前一步问道:“将军,您真的相信此人会为我们进言?”
高明清也收起了刚刚那张神采飞扬的脸,长叹一声道:“信与不信又有何用,该做的事情就要去做,至于成与不成,还得看那个高帅的决断。”
第二十七章 为家族父子反目
由于商量的是掉脑袋的事,因此陈克韫早已提起了十二分小心,声音也刻意压得低低的。即便如此,他却仍旧分神倾听着外间的动静。这赵府之内人员驳杂,谁能担保没有心怀叵测之辈。更何况,赵谂的父亲赵庭臣更是一个精明到极点的老狐狸,自己这一套糊弄赵谂还差不多,想要瞒过那个老家伙却绝不可能。
“陈兄,不瞒你说,我幼年曾经蒙神人在梦中授诗,自那时起,我就知道自己与别人不同,只是,只是此事也未免太……”赵谂欲言又止,最后才狠狠心把心里话掏了出来,此时此刻,他自然是对陈克韫深信不疑。
“蒙神人授诗!”陈克韫眼皮子一跳,一时间心绪大乱。虽然与赵谂相交时间不长,但自打他上次有意现身救了赵谂一次之后,两人之间便算是有了过命的交情。他深知这个赵公子不是爱打诳语之辈,这所谓神人就很值得商榷了。莫非,自己刻意选中的家伙,真的有什么虚无缥缈的大运?这个念头只是在他脑中转了转便被抛到了九霄云外,笑话,为他人做嫁衣裳的事,他陈克韫怎么也不会去做。天命又怎么样,老子照样可以置之不理!
“既然如此,赵兄就更不应该妄自菲薄了。”他眼珠一转便继续巧舌如簧地鼓噪道,“你们赵家本就是渝州巨族,在周边一带也很有号召力,一旦振臂一呼,何愁大事不成?要知道,朝廷的注意力都放在北边和西北,向来视西南为蛮夷之地,正该让他们看看恣意妄为的下场!到时若是事成,赵兄自然有九五之份,若是不成,至不济也能够裂土开疆执掌一方大权……咦,不好!”他忽然听到外边有一个粗重的呼吸声,大骇之下一个箭步冲到了门边,一把拉开了大门。这一看之下,他立时愣在了当场。
赵谂终于看见了那个面色铁青的老人,本来被陈克韫撩拨起的心火立刻被兜头一盆凉水浇灭了。怔了好半晌,他方才结结巴巴地叫道:“爹,爹爹!”
“你还知道有我这个爹爹!”赵庭臣看也不看一旁呆若木鸡的陈克韫一眼,大步走进了房间,劈头盖脸地怒斥道,“你读了这么多书,在京城经历了这么多世面,难道都是白费的吗?别人怎么说你就怎么信,你知不知道,我们家能够有今天,那是用什么样的代价换来的?就你今天说的这些话,要是换作别人听见了,到知州衙门一上报,那转眼间就能毁了整个家族!你……你怎么这么糊涂,居然听信一个外人的胡言乱语!”
“我……”这一通怒骂顿时让赵谂脑际一醒,但是,这非但没有冲淡他刚才的那些痴心妄想,原本模糊的念头反而更清晰了。“爹,你有没有想过,朝廷上下是怎么看我们这些内附的夷族的?是,我是胸有沟壑饱读诗书,可是,在朝中那些大人物眼中,我依旧只是一个蛮夷!历来进士科考中前三名的都能够扶摇直上,可是我呢,堂堂一个榜眼至今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国子博士,一个俸禄连自己都养不起的微末小官!”
他越说越怒,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起来。“爹,你有没有算过,我这些年在京城究竟花了多少钱?排场,府邸,仆人,还有那些请同僚的花费……哈,我力争什么事情都要和那些汉人一样,可是,他们在背后是怎么议论的,一个会读书的蛮夷!夷夏之别永远别想被人忘记,因为,那是孔圣人留下的哲言!如今朝廷还会念着爹爹你当初内附的功劳给我一个官做,可是,我的下一代怎么办,谁还会重视一个再也没有危险性的熟夷!”
赵庭臣被儿子这一番疾风骤雨般的直言噎得几乎透不过气来,整个人也有些摇摇欲坠,好容易才抓住一旁的椅子站直了身子。儿子都想过的事,他这个当老子的又何尝没有想过,但是,不这样做又能怎么样?他原本以为让儿子在京城当官,能够让其看到朝廷的雄厚实力,顺便能够再进一步,如今看来,让儿子读那么多圣贤之书,却是害了他!
“你这是要葬送赵家啊!”他痛苦地长叹一声,倏地睁大了眼睛,“我问你,你知不知道和朝廷对抗的后果?皇佑四年,侬智高起兵的时候,占据了十一个州,结果如何,还不是一朝兵败如山倒?元丰元年,乞弟之乱席卷整个巴蜀,最后虽然耗费了四年,但终究还是败北。以一隅之地对抗倾国之力,这只有乱世才可能做到。如今好歹也是承平盛世,谁会没事就想着造反!”
陈克韫见赵谂被问得哑口无言,顿时心叫不好,连忙上前一步道:“赵伯父此言差矣,皇佑四年和元丰元年和如今又不同,那时整个大宋蒸蒸日上,百姓还能勉强维持一个活路,自然不会有大的乱势,可如今呢?朝廷朝令夕改,在巴蜀之内横征暴敛,政令又是朝令夕改,早已是弄得天怒人怨!光是以巴蜀一地对抗朝廷当然不行,但若是朝廷无暇分心他顾,未必就没有成功的可能,只要……”
“你给我住口!”赵庭臣原本就看着陈克韫不顺眼,如今更觉得这个年轻人居心叵测。“我们家的事什么时候用得着你插手?我刚才在外头听得清清楚楚,分明是你挑唆谂儿!我还道马帮一向跋扈,什么时候出了一个知书达理的年轻人,孰料你是另有居心!从今往后,你们马帮休想在我们赵家头上再讨到任何好处,你现在就给我滚,我不想再看到你出现在我面前!”
陈克韫勃然色变,再见赵谂脸上也是青一阵红一阵,他立刻明白此时要是不能再加一把火,那就什么都完了。急中生智下,他便重重冷哼一声,装出了一幅十分气怒的模样。
“好,好,赵伯父既然这么说,我也无话可说,就算我一片好心全白搭了!”他说着便意味深长地看了赵谂一眼,语带双关地道,“赵兄,美人江山摆在你面前,可惜你却自己轻轻放过,只要你今后自己想起来的时候不后悔就好!我言尽于此,告辞!”他故作潇洒地拱了拱手,竟返身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陈兄留步!”赵谂终于被这最后一句话打动,想到自己一直以来形同提线木偶一般为人摆布的生活,他猛地下定了决心,匆匆上前把陈克韫拉了回来,寸步不让地回头盯着父亲。“爹,我已经长大了,能够辨清是非做出选择!当年我的那个梦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什么就不肯冒一点风险!再这么下去,我们家迟早会没落,与其如此,还不如……”
“你说什么!”赵庭臣见儿子始终执迷不悟,一时间再也顾不得痛心疾首,整个人立时暴跳如雷,“现在当家作主的是我,我绝对不会让你胡来的!来人哪,来人哪……”他才叫了两声,场中情势忽然一变。
“赵伯父,这就由不得你了!”
陈克韫鬼魅一般地现身在赵庭臣身后,轻轻一掌按在了他的后颈,此时只听一声闷哼,老人登时软软地倒了下去,眼中犹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
“陈兄,你……你这是干什么!”
“赵兄,你尽管放心,我只是让伯父暂时睡一会而已,等到天亮他自然就会毫发无伤地醒过来。难道你想让他惊动了府中仆役,坏了大事不成?”
“可是……他迟早都会醒过来,到了那时,别人还不是会知道!”赵谂一跺脚,一时追悔莫及,“你刚刚为什么要动手,现在真是怎么都说不清了!你让我这个当儿子的怎么做人!”
“只要你对外说令尊染疾需要休养,又有谁会知道其中奥妙?”陈克韫微微一笑,那笑意中却隐藏着丝丝阴寒,“到了大局已定的时候,到时他只会替你高兴!哪个当父亲的不希望儿子有出息?难不成赵兄准备现在回头,然后去安安分分当一个小小的国子博士?”
“我……”赵谂的脸上掠过一丝挣扎,最后狠狠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事后我再向爹爹负荆请罪就是!陈兄,那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接下来?”陈克韫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脸上倍显狰狞,“接下来赵兄便可以得偿心愿了。白玲姑娘不是在赵府之内么,只要能够得到佳人身心,赵兄便又得到了一大臂助,要知道,她的影响力可不仅仅是在黎州雅州那一带而已!赵兄你儒雅多才,比那个区区商人何止优秀千倍万倍?我想白玲姑娘她会考虑的!”
屋内发生的一切躲在廊柱后的白玲看得清清楚楚,想到一直以来都没有看到任何赵府仆役,她哪里还会不明白赵庭臣的苦心。只可惜,执迷不悟的赵谂是没法领会这一点了。虽然听不清楚屋内的谈话,但是,陈克韫那不怀好意的笑容她却看见了,权衡利弊之后,她立刻一个闪身隐入了黑暗之中。这种时候,只靠她一人自然不够。
第二十八章 接将令平仲调兵
姚平仲并没有跟着高俅一起去成都府上任,他是世家子弟,所以年满十五岁之后,他便受赐保义郎,加合门祗侯,勉强也算是有一个正九品的官身。在临出发前,高俅终究还是考虑到自己身在成都府鞭长莫及,因此最后还是给了姚平仲一道手令,令其调宁远军前去渝州,以防关键时刻有所不测。
泸州是大宋的西南边陲重镇,辖有两千里的范围,和岷江上的嘉定(今四川乐山),下游的渝州,嘉陵江上的合州构成一个弧形,控制着长江上游水道,是长江中下游的屏障。由于乃是夷汉杂居之地,因此泸州知州责任重大,历来四边有军务必先知会,权限向来不小。
比起江南一带的富庶,西南一带的城池常常是徒有其名,能够有城墙的州县已经殊为不易,更多的却是土城,像泸州这样的大州景况也不过稍好。泸州附近驻扎的禁军是宁远第九军,增置于熙宁六年,一向频频出动弹压蛮夷,军力颇为可观,当然,仰仗军威欺压蛮夷的事情也没少干。这是历来西南驻军的惯例,只要不闹出大事,长官也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由于姚平仲是泸州知州应宣怀亲自陪同而来,因此都指挥使冯开贵自然是客气十分。但凡是当兵的好歹都听说过姚家世代忠勇之名,光是这一点就令那些士卒敬畏几分,当然,那是冲着祖宗的名声,于姚平仲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年就只存几分好奇了。
“高帅既然吩咐了下来,又有正式公文,下官自然不敢怠慢。”冯开贵看着那张明明白白的调兵文书,很爽快地应承了下来。“流言我也听过,不过这种捕风捉影的事多了,若是样样都管未免会把人累死,所以我们向来都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自然不像大人物看得那么长远!总之一句话,高帅怎么说,我怎么做就是!”
泸州知州应宣怀是文人,当然不会像冯开贵这样肆无忌惮。虽然公文印章样样不少,姚平仲的身份也没有任何疑点,到时追究责任也同样都在高俅一人身上,他却仍旧觉得肩上沉甸甸的。思量许久,他还是开口问道:“高帅真的看准了渝州不稳?朝廷向来有戒,西南用兵需得慎之又慎,此事毕竟非同小可。”
除了自家人外,姚平仲还是第一次和高俅以外的官员打交道,此时后背不禁有些发热。即便如此,他还是强自镇定地说:“高帅也正是虑到了这一点,所以无意惊动太大。料想贼人计划未全,也不会有太大的规模,应该动用一营之军就够了。”
“一营五百人……”应宣怀沉吟良久,终于还是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冯大人,你就看着办吧。”
冯开贵做事也是麻利,在问清楚了所有细节之后,他只用了短短一个时辰便把所有该办的事情一一理清,最后才带姚平仲去见几个统兵军官。
“这是本军都虞候常青,虽然此次不过动用一营五百人,但是其中关节重大,他经验丰富,必定能够助姚公子一臂之力。”由于姚平仲官职远远比在场众人低,因此冯开贵索性加了公子二字。横竖是送人功劳,那事情总得办得妥妥贴贴,这也是为什么区区五百人,他却让自己视为心腹的都虞候常青随行的原因之一。
姚平仲用注意的目光瞟了一眼这个看似文弱的中年将领,心下立刻有了计较。看来,此人即便是厮杀不行,在军务上必定也有一手。
“老马是第一营的指挥使,为人最是骁勇善战,就是那些好勇斗狠的蛮夷看到他也吓得屁滚尿流!”冯开贵又拍了拍另一个肤色较黑的将领,笑着介绍道,“只要有他跟了你,不管是什么贼党也必定手到擒来!哦,这几个是第一营的都头,到时战阵上就得看他们的能耐了!”
那几个都头却不像虞候常青和营指挥使老马那样矜持,纷纷上前行礼。他们都是最低一级的未入流武官,对于姚家这样的将门世家一向是想巴结都巴结不上,如今机会就在眼前自然不肯放过。要知道,同是禁军,俸禄衣料却都各不相同,宁远军更只能算是末等。要不是他们时常还能在蛮夷身上捞一点好处,怕是要饿死了。于是,姚公子长姚公子短的奉承不绝于耳。
见姚平仲在众人的恭维中丝毫不动声色,常青便悄悄把冯开贵拉到了一边,低声问道:“老冯,此次出动究竟是为了什么,你能不能透露一点?总不能就让我这样糊里糊涂地带兵吧!”
“不是我不说,而是上头不让说。”冯开贵想到忧心忡忡赶回泸州的知州应宣怀,顿时撇撇嘴冷笑了一声。“总而言之,老常,这一次是好事不是坏事,纵使遇到要厮杀也应该有惊无险。”他见姚平仲没有注意自己这边,这才低声道,“你记住,这位姚公子可是高帅的人。”
“高帅的人!”常青眉头一挑,一颗心不争气地怦怦乱跳了起来。虽然本朝早已不重门第门阀,寒门中人也都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但是,如姚家这样的名门世家总是令人看重的。而高俅是谁,虽然出身不过一个泼皮无赖,却因为从龙之功和种种其他功劳扶摇直上,俨然朝堂新贵,姚家既然和他搅在了一起,岂不是代表着……他赶紧按捺了那点胡乱想头,连连点头道,“谢谢老冯你的提醒,否则要是那些骄兵惹出乱子就糟了!”
“你知道就好,将来记我的情就行了!”冯开贵咧嘴一笑,这才上前把那些围着姚平仲的人全都分了开来。“好了好了,你们别用这幅嘴脸吓着了姚公子,一路上有的是机会,别那么心急!”狠狠瞪了那几个都头一眼后,他又朝姚平仲笑道,“姚公子你别和他们这些人一般见识,一个个都像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似的!”
姚平仲本能地眉头一皱,他虽然是执拗不苟言笑的性子,但承袭父亲的脾气,对军士和下级军官却都是一视同仁。“冯大人,我如今虽未有实职在身,却也不是什么公子,以后请直呼我的字希晏即可。”
这句话顿时说得冯开贵讪讪的,就连一旁的常青和老马也觉得诧异。几个有心人立刻朝姚平仲的手掌看去,见上头布满了老茧,立刻联想到了姚家的家教。怪不得人说将门虎子,原来竟是从这个上头磨练出来的。
五百人的开拔毕竟不是小事,粮草军械一样都不能少,甚至还要考虑到是否会引起周边蛮夷的误会。好在高俅临行前将罗木加的亲笔信交给了姚平仲,因此一行人只从乌蛮族的控制区通过,倒也少了走漏风声的机会。
这一晚扎营晚饭过后,姚平仲便一个人坐在篝火边发愣,寻常小兵见他这个样子,自然不敢前去打扰。白日里他们全都看到了姚平仲的箭术,那端得是箭若惊鸿灿若流星,一箭上天竟落下了两只宿鸟,所以再也没人认为所谓一箭双雕是什么鬼话,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全都有些畏惧这个看似年轻的少年。
“希晏老弟,怎么年纪轻轻的就知道发呆!”
一记颇有些力道的掌击让姚平仲从纷乱的思绪中恍过神来,他回头见是老马,一怔之后方才牵动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没什么,只是在想到时该怎么动手。”
“哎,你怎么光想这些!”老马自来熟地往姚平仲身边一坐,歪头看了他几眼,这才笑道,“要让我说,怎么也不信你才刚过十五岁,你这少年老成的模样,看上去说是二十岁也有人信。不过么,你性子太孤僻了一些,既然将来是要像你爷爷和老爹那样带兵的,就得豁出脸去,光让他们怕你不行,得叫他们又敬又怕!当兵的全都是粗人,他们眼下是服了你的武艺,但要像手臂指挥指头那样指挥他们,你眼下可是还做不到吧?”
听到老马将如臂使指这个词语拆开来说,姚平仲不觉莞尔。他也知道自己的性子很有些古怪,但从来没有人这样当面说过,听起来别有一番滋味。
老马见姚平仲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不由挠了挠头。他虽然已经四十多岁,至今却仍旧打着光棍,刚才用老子教训儿子似的态度倒出了心里话,此时却觉得有些不合适。
“嘿嘿,我这人就是嘴上没个把门的,你听着别往心里去!”他拍拍屁股起身就想开溜,谁知才站起来就被姚平仲抓住了袖子,登时愣了。
“别走,那你倒说说,如果有一营兵归我管,我该怎么如臂使指地指挥他们?”姚平仲刻意加重了如臂使指四个字的语气,脸上的顽皮之意显露无遗。“要不,你让我指挥一下你的一营兵?”
老马一愣之下第一反应就是骂了一句脏话,随后才翻了一个白眼。他哪里会想到,绕来绕去竟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你小子狠!”他狠狠撂下了一句,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这事情我作不了主,最多在老常那里替你说几句,大概平时行军的时候还勉强可以,真正打起来你是休想!”
第二十九章 成都府偶遇故人
当着高俅的面,焦恩仲解开了那个红锦囊,里头立刻滚出了两颗龙眼大小圆滚滚的珠子,一眼看去便显得温润圆滑,显然是价值不菲。
“只不过区区进言就准备了这样贵重的东西……”一旁的吴广元顿时眉头一皱,“难道他们是看准了此次必然成功?”
高俅苦笑一声,示意焦恩仲将东西装好,这才倚在靠背上闭目沉思。他当初之所以选择了到西南走一趟,除了捞取政治资历之外,不外乎就是看中了大理而已。在他的印象中,靖康之难后,南宋皇室对于大理的重视就空前高涨了起来,这不仅因为四川已经成了抗击金国的前线,另外则是因为战马的匮乏,所以才需要从大理买马作为补充。眼下虽然没有这份忧虑,但未雨绸缪却还是必要的。
册封一个大理王对于朝廷来说是很简单的事,但是,从此带来的政治意义却绝不能小看,比如说夹杂在大理和大宋之间的西南蛮夷就是分外值得忧虑的一点,另外一点就是大理的政治格局。从长治久安来看,是立挺高氏还是暗地里稍稍扶一把段氏,策略和手段都应该从现在考虑起来。
“高帅,不管怎么样,自我大宋立国以来,大理并未和我国有过兵戈,反而屡屡朝贡,从这一点来看,朝廷也该是接受这个西南属国的时候了。”金坚见高俅始终保持沉默,误以为上司对此心有顾虑,不由开口说道,“我命人打探过,高明清乃是如今大理相国高泰明的第四子,为人也算是武勇,深得高泰明信任。此次高泰明居然派亲生儿子到成都府来,足可见其意坚决。倘若不答应,恐怕会重蹈当年侬智高起兵作乱的覆辙,须知大理的兵力可比区区蛮夷可怕得多。”
这话虽然说得危言耸听,其中也不乏谬误之处,但听在高俅耳中却犹如一道灵光。他倏地睁开了眼睛,重重点了点头:“立刻去把那个高明清请来,我现在就见他!”
虽说跟了高俅,但公孙胜的日子反倒比往日更惬意了几分,因为,他找到了高明这个和自己臭味相投的狐朋狗友。只要高俅没事吩咐,两个人便整日里在成都府中闲晃,还美其名曰是替高俅探察民情。几次下来,倒也是被他们打听到了不少情况,上至成都府内一众富商豪族的动静,下至小民百姓如何议论这位初来乍到的蜀帅,总而言之,根本没人把这两个和邻家大叔一样的男人当作官府中人,于是乎,两人便变本加厉地在外头厮混,除了花街柳巷还稍有节制之外,那些大大小小的酒楼时常可见他们买醉的身影。
“听说了么,前几天有人到衙门告状,胡家把他们下人侵占的那块地还回去了。”
“吃到肚子里的骨头哪还有吐出来的道理,这胡家什么时候转性了?”
“谁说不是,你没发觉么,这些时日城里那些豺狼虎豹全都收敛了,听说是高帅敲山震虎吓唬了他们一通!”
“胡说八道,敲山震虎那也得有个替罪羊,你们谁听说有人被官府处置了么?”
“嘿,你们那是不领世面,听我给你们说……”
听到这里,公孙胜和高明不由相视莞尔,同时举起了酒碗一饮而尽。他们两个管武不管文,所以府中幕僚和高俅商量什么,他们从来就不去理会,所以对豪族和高俅的那点勾当,他们也就知道一点皮毛而已。
“咳,这种事情背后的水深着呢,普通百姓最多也就知道一点皮毛。”囊中宽裕,公孙胜自然觉得心怀大畅,说话的口气也和往日不尽相同。“话说回来,高老哥,你跟着那一位的时间也不短了,有什么话要告诫小弟么?”
噗——
高明的第一反应就是差点把一口酒喷出来,他手忙脚乱地擦拭着衣襟,这才没好气地答道:“说话那么拐弯抹角做什么!跟着那一位注意一条就行了,多听少说,不该问的不问……不过说实话,就算我不问,有的时候他也会主动说的。咳,我说公孙老弟,你别顾虑这么多,像你这种孑然一身的,跟着那一位是最好不过的,不论是架子还是为人,他比朝中那些规矩多多的大佬要好伺候多了。”
“嘿嘿……”公孙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如今将那把浓密的胡子剃了,又把许久没有管过的头发整理了一下,整个人顿时精神爽利了不少,看上去竟年轻了不少。先头东躲西藏的那会,几乎没人能看出他才三十出头。
两人正在这里闲聊,楼梯口突然噔噔噔地跑上来一个年轻汉子,只见他四处张望了一会方才朝楼下招呼了一声,下头随之上来了三五个人。这些人看上去虽然身着汉装,但神气中却总有一股迥异于普通汉人的意味。
“咦?”公孙胜突然放下了酒碗,轻轻咦了一声,脸上掠过一丝异色,随后眉头紧皱冥思苦想了起来,最后才恍然大悟似的嘀咕了一句。“怎么会是他?”
高明不经意地瞟了靠近墙角的那桌人,压低了声音问道:“怎么,你认识他们么?看起来不像是好路道啊。”
“我在巴蜀一向就是东窜西跑的,认识的全都是干没本钱营生的家伙,哪里还会有什么好人家出生的人?”公孙胜自嘲似的摇摇头,伸手撩起了左袖,露出一个深深的疤痕,“看到没有,这就是给其中那个鹰钩鼻的年轻人砍的。好家伙,别看他年纪轻轻,劫道不算还要杀人,手底下功夫可真狠,我费了老大功夫才把人收拾,最后收了个便宜徒弟!”
“什么?”要不是早有准备,高明铁定又是一口酒喷出来。他虽然也在各地漂泊了许久,但因为生得干瘦,一看就是没多少油水的,就算有劫道的也大多看不上他。他打斗的本事不行,逃跑的功夫却一流,自然也就很少遇到这样离奇的事。“公孙老弟你可真大度!”
“大度个屁!这小子贼狡猾,看我杀志不坚,三言两语打消了我的杀心不算,还哄得我传授了他一套刀法,否则你以为我会‘谈笑泯恩仇’?”公孙胜毕竟曾经读过书,一句脏话过后又来了一套文绉绉的词。“不过我听说他跑到大理混日子去了,看今天这样子似乎还是他们中间领头的,想不到这小子倒出头了。”
“大理?”高明本能地心中一紧,再看那些人表面看上去似乎都没带兵器,腰里却很有些鼓鼓囊囊的,不由愈加警惕。他稍稍向公孙胜挪近了些,见周围乱哄哄的无人注意,这才低声提醒道,“公孙老弟,你应该听说过大理使节如今正住在府衙里头。这些人看上去也不像是本地人,如果不怀好意……”
“你是说……”
公孙胜虽然不管这种外务,但身在官府至少也听说过此事,此时也收起了玩笑之心。他仔细打量着那桌人,目光从每个人的身上一一扫过,末了才点了点头。“绑腿里头都有匕首,腰间应该也有大理铁铺中常常出卖的小玩意,一个不小心中一两下也不是好玩的。高老哥,要不我去套套近乎?”
“不用,打草惊蛇就不好了。你在这里看着,我回去问一声。”高明一脸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下了楼,像极了一个醉醺醺的醉汉,当然,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貌不惊人的他。
少了一个酒伴,公孙胜顿时觉得有些无聊,不过想想往日有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他还是心满意足地大快朵颐了起来。不一会的功夫,桌上的酒菜就被一扫而空,可此时高明依旧没有回来,这不由让他有些着急。可对面那些家伙却不等人,酒足饭饱之际,一群人便呼啦啦地下了楼。见此情景,他只得对那伙计吆喝了一句记账便紧跟而去。要知道,四川之地用的向来是铁钱和交子,铁钱价值极贱,而交子又向来只用于大额支付,所以酒馆的熟客之中大多是用记账的。公孙胜虽然还只是初来成都,到期会账却极为爽快,掌柜自然不来盘问。
眼看着那些人进了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栈,他才远远停住了步子,思量片刻便钻进了旁边的一条小巷,七拐八绕地便摸到了客栈的后门。果不其然,一个脑袋探出来张望了一阵之后,其他人便又从后门匆匆离开。
公孙胜低声嘀咕了一句,暗暗又缀在了后头,也不知走了多少冤枉路,那些人终于停在了一座民宅的后门,有节奏地敲了好一阵子之后,那扇紧闭的大门方才徐徐打开,一群人悄无声息地鱼贯而入,至此再也没了动静。
虽然早年见惯了这种神秘勾当,但在成都这样的大府看到这样的情形,公孙胜仍旧是心下疑惑。看那人家高门大户的光景,明显是殷实之家,怎么会和这些看上去就不是好人的家伙勾搭在一起?沉吟之下他又转到了前门,只见门楣上头赫然写着一个“胡”字。
第三十章 劫国宝上下震怒
高明并非有意让公孙胜在那里久等,而是他一回到府衙就被一件大事拖住了。原来,就在高明清和高俅见面的当口,守城的兵卒将三个浑身浴血的人送到了衙门,此事说来就话长了。
在高明清奉父命来成都府之后,相国高泰明随后又派了一拨人上路。大理虽然信奉佛教,但在知道大宋崇信道教之后,高泰明还是暗地里吩咐人用最好的于阗美玉雕刻了三尊玉三清。在外人看来,这个拍马屁的举动无疑要笑掉了人家的大牙,未必能够讨得了好,可是,旁人却是一片好心,东西既然已成,高泰明便打发人上路了。
也不知是谁泄露了风声,一路上,这支装扮成商队的护送人马连连遭人劫杀,损兵折将暂且不提,就连那包裹在布匹之中的宝物最后也没有幸免于难。离开大理的时候统共五十人,到了成都府之后竟只剩遍体鳞伤的三个人,而且两个已经重伤不起,其中一个也是被人砍掉了一条手臂,形状及其凄惨。如此一来,对于治疗外伤很有一手的高明自然脱不开身。
“简直是胆大包天!”
在得知了此事之后,高俅自然暴跳如雷,可是,事情都已经出了,他如今要做的就是给大理人一个交待,另外则是处理善后事宜。他和高明清先前的谈话相当顺利,但却万万没有想到,在事情已经初步议定了的时候,突然会来了这么一出,要知道,那可是贡给皇帝的宝物,竟然半道被人劫了,那和小说里头的劫皇纲有什么两样!
“那两个人都没救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高明的语气有一种说不出的萧索,有一句话叫做刀头舔血,说的无非是小兵和强盗,虽然一个白一个黑,却全都是一条贱命,死了也不值什么,他早就看得多了。“他们只不过凭着一口气才能撑到这里,至于那个断臂的,精心调养之后还能够恢复,只是这只手臂……唉!”
“高帅,东西是送给上朝皇帝陛下的,还请你能够为我们做主!”高明清年轻的脸上写满了狰狞之色,显得格外可怖。“他们走的是大理商人进出蜀中惯走的那条路,而且其中有好几个都是常常来往大宋的生意人,所以肯定是有人蓄意所为!”
“高公子放心,本帅尽力还你一个公道!”虽然心里百念云集,但高俅还是重重点了点头。就在刚才,高明清允诺暂不张扬此事,这就给了他相当的时间来查案。话说回来,在四川能够有这么大的胆量公然杀人越货的势力终归有限,要真的惹恼了他,他也不介意渝州那边的事动一回大的!幸好外头只当是几个倒霉的商人遇到了强盗,事情也容易遮掩。
事出突然,三个幕僚又要忙公事又要整理有关大理的情况,自然是匆匆辞去,高明清身为外人,此时也不好多呆,一拱手也就顺势离开了。转眼间,大厅中便只剩下了高俅和高明两个人。
“高帅,依我看,这件事很可能和大理的政争有关。”
听到这句石破天惊的话,高俅立刻眼睛大亮。他早就设想过这个可能,刚才当着高明清的面不好胡乱揣测,此时却没了这个顾忌。“你说说看!”
“首先,大理要求朝廷册封的是大理王,即便再加上一个国公,其实高氏还是位于段氏之下,那么,他们那么热衷于这件事干什么?于阗玉向来是首贡辽国,其次才轮到我们大宋,流入大理的并不多,用这些极其珍贵的玉石来讨好我大宋君王,只为了替他人求一个册封?高氏原本就受大理国民拥戴,高升泰当初明明已经坐上了王位,为什么临死前还要让他儿子重新迎立段氏?”
一口气提出这么多问题,高明也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一抬头见高俅死死盯着自己,立时笑道,“你别看我,这些东西我是想不出来,就是前两天和小焦闲聊的时候听来的。这小子虽然年轻,也有些好高骛远,但他毕竟在大理待过一段时日,对于其中的分析却相当不错,所以我就倒手转卖一下。总之,大理国内看似安定,其实立国时的三十七部早就和高层貌合神离屡屡发生矛盾,高氏让位固然有段氏仍旧未失所有人望的原因,也有西方佛教的影响,领完一点则是为了让段氏站在前面抵挡风雨,自己则安享美名而已。”
“你是说这是大理内讧?”高俅却依旧沉着脸,“你认为我这句话扔出去,那个高泰明会认帐么?”
“内讧是肯定有的,至于动手的说不定就是大宋境内的强人,这么几尊价值连城的东西,那些做惯了没本钱买卖的人又怎么会放过?”高明耸了耸肩,突然又补充了一句,“说起来,事情如果是那些蛮夷做的反而好办,只要给钱给粮,他们绝对不会抱着那种不能吃的玩意过日子,可如果是那些汉人,哼哼……”说到这里,他突然狠狠一拍脑袋道,“胜之那里可能有一点线索,哎呀,我都忘了去了他会合!”他见高俅脸色古怪,连忙把刚刚在酒楼中的那一幕分说了一遍。
高俅闻言立时起了疑心,但更多的却是把自己入蜀之后的所有事都联系在了一起。这些看似没有关联的事情,实则从深处流露出一股诡异的意味。这究竟是一个个连环局,还是对方在不小心的情况下泄露出来的一根根线索?
“老高你是怎么回事,幸好我没在那里一直等着,你……?”
公孙胜一路冲进来才发觉情形不对,进了府衙之后,他便发觉人人的神情都是怪怪的,却也没往深处思量,如今看到高俅和高明两个大眼瞪小眼的样子,他就是再迟钝也知道出了大事。
高明一见公孙胜回来自然是大喜过望,连忙上前把事情来由说了一遍,这才把人拉了过来。“你快说,有没有找到那伙人的落脚点?”
“咳,那帮人谨慎得很,一路上也不知道绕了多少圈子,最后我看到他们进了一座大宅,门口写着胡府两个字。我悄悄向一个路人打听了一下,原来这里是胡家老三胡宪水的住处。这个胡老三是庶出,分到不少家产后就从来不管胡家的事,为人非常低调,不显山不露水的。”公孙胜一边说一边摇头,他也没想到,一次无心的发现竟有可能关系重大。
“胡家?”高俅眼皮子一跳,立马想到了上次去胡府赴宴的情景。虽然自己只是虚与委蛇,但赴宴的其他人还是卯足了劲和他套近乎,从中他也了解到,这些豪族只不过想立足于一方,并没有十足的野心。那么,只是胡家之中出了败类?
另一边的渝州城却显得风平浪静,赵庭臣的病倒在一般人看来不过是很平常的事。不少人都认为,赵老爷子年纪也大了,在这种乍暖还寒的季节染上风寒再正常不过,几个平日往来甚好的朋友也就差人问候一声,旁的举动就再也没有了。
话虽如此,头一次管事的赵谂还是感到如坐针毡,他的妻子只不过一尊泥菩萨,从来不过问他的事,至于他的弟弟赵谦则是最不安分的,早就被陈克韫的花言巧语诓骗了过去,所以他已经完全没了退路。他唯一一件没有照着陈克韫的话去办的就是白玲,左思右想,他终究还是没有去唐突佳人,这究竟是谁的福分就很难说了。
只是,这一日的赵府却多了一个不速之客。若是旁人,赵府仆役自然会将其拒之于门外,可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最近名声大噪的徐守真。自从赵府那一手广为人知之后,他完完全全被渝州城内的百姓当成了活神仙,那些往日看他不顺眼的道士在发觉自己的道观香火比平时鼎盛了好几倍之后,谁也不敢再多说半个字,观主更是把他当作了祖宗一般礼敬。
“徐……徐真人!”管家一惊之后立刻反应了过来。“不好意思,主人身染风寒,少主忙于侍疾不见外客,您看……”由于赵谂下了严令,他即便再想一睹神翁神技,此时也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
“贫道正是听说赵大人染疾,所以才前来看看。”看到赵府仆役的态度,徐守真本能地感到一阵不对劲,联想到他不久前和赵庭臣交谈时这位老者的长吁短叹,再回忆起燕青话里藏刀的机锋,他立马猜到了其中的文章,所以语气更加客气。“赵公子既为人子,忧心父疾也是应当的,贫道和赵大人虽然相识不久,也愿意为贵府解忧。”
“啊……”管家恍然大悟地叫了一声,而后连连点头,拉过一个仆役吩咐了几句之后,自己立马急急忙忙地朝内院奔去。在他看来,赵谂应该会爽快地答应此事才对。
“你说什么,那个神翁……徐真人说要替爹治病?”
赵谂好容易才拿捏住了手中的茶杯,脸色却已经难以抑制地变得煞白。别说是他,就连一旁的陈克韫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只要是看到那一次枯木逢春似的神技,任是谁都会对徐守真生出一股敬畏。此时此刻,竟是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你……你先去请徐真人到这里来!”陈克韫终究见多了世面,一瞬间的失态过后立刻缓过神来。“既然有神翁替赵伯父看病,哪里有拒绝的道理!”
第三十一章 半推半就伪投诚
一踏进赵庭臣的房间,徐守真便敏锐地感觉到一股诡异的气氛。且不说旁边那个看似悲痛的赵谂,只要一看陈克韫那种阴森森的表情,他就能够断定,所谓的病重之说很可能是两人捏造出来的。果然,当他掀开床边的帷帐,入目的就是昏迷不醒的赵庭臣,那情形哪里是寻常的重病!
“哈哈哈哈!”
由于房间中只有赵陈二人,因此徐守真并无顾忌,突然发出了一阵大笑。他倏地转过身来,冷冷打量着面前的两人,用一种极度轻蔑的语气说道:“赵公子,陈公子,这就是你们说的重病不起?赵大人分明是为人制住才昏迷不醒,你们能骗别人,却别想骗过我!”
不同于赵谂的面色大变,陈克韫的神情却依旧是波澜不惊。这里四周的仆役早就被他用各种借口远远遣开,再者有赵谂的弟弟赵谦在外应付场面,他根本就不怕有人戳穿了把戏。唯一可虑的就只有徐守真神乎其神的奇技,但是,联想到此人从京城到此地的种种举动,他有七八分把握能够拉拢对方。
“徐真人,既然你看出来了,那我不妨把话挑明。实不相瞒,我和赵公子之所以会这么做,也是为了天理正道。徐真人虽然是方外之士,但你也应该看到了如今这巴蜀之内是怎样的景象!你说,这天是不是该换一换了?”他虽然装出了一幅悲天悯人的情怀,但话语中却透露出一股浓浓的威胁之意。
“天意?”徐守真顿觉心中猛地一震,面色随之迟疑了下来。“莫非你二人如此做,只是为了一探天意?天意莫测,唯独民心可求,你们应该明白这一点才是。”
见徐守真语气松动,陈克韫顿时大喜。他当然知道自己做的是随时可能掉脑袋的大事,之所以还硬着头皮上,除了希冀富贵的那颗心之外,就是因为他当初在巴蜀之外和几个外地势力的头头交过底,准备用一起发动的形式让朝廷无暇分心他顾。为此,他甚至不惜用大把大把的钱买通了辽国和西夏的几个小角色,准备用计挑起边乱。当然,诸般准备虽好,能够发挥多少效用却不得而知。蜀民笃信鬼神,若能多一个神翁相助,他的胜算至少会上升到七八成!
“徐真人,巴蜀之地向来笃信道教,你道术通神,却未得朝廷册封,甚至不及京城道录院的那些尸位素餐之辈,难道你就甘心么?”既然见事情有所转机,他立刻用上了巧舌如簧的煽动本事。“我听说当初先帝驾崩之前曾经遣使向你问策,既如此说,你的从龙之功远远盖过那高俅,却根本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徐真人,你如今坐享富贵却缺了权势,难道就不想补足这个缺憾么?”
对于这种论调,徐守真心中自然嗤之以鼻,他自己清楚,周旋于权贵之中,所谓的分寸两个字无疑是最重要的,一旦逾越,说不定就连哪一天死都不知道。但现在,他却不得不流露出一丝犹豫,随即又用一种不屑一顾的语气道:“笑话,你们马帮即使是有能耐也难以左右整个川中,难道以为那些豪族都是摆设么?即便四川不再是朝廷的后花园,但要说是你们的,那还为时过早!”
陈克韫见一旁的赵谂始终沉默不语,心中愈加看不起这个曾经在京城做官的公子哥。果然,他尚未开口,赵谂便脸色阴沉地找了个借口出了房间,许久也不见回来。趁着碍眼的人不在,他终于拿出了杀手锏。
“徐真人,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巴蜀豪族虽然势大,但未必有人就满足于如今的格局。若是没有凭恃,我也不敢做这种事不是么?我们马帮在川中行走了数十年,于民众中间的根基相当不错,说是一呼百诺应者云集也不为过。徐真人,事到如今,你就是不赌一赌也不可能了,你贸贸然闯到这里,难道还想全身而退?”他见徐守真似乎流露出一丝悔意,便立刻趁热打铁地道,“徐真人,你若是还有怀疑,我可以做主让人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徐守真只觉心底咯噔一下,一个个念头飞速在眼前划过,最后剩下的只有投名状三个字。不过,左思右想,他还是推翻了这个设想,且不说如今自己还远远未得到对方的信任,就以陈克韫多疑的心性,也绝对不会让自己接触到什么深层次的隐秘。于是,他故意摇了摇头。
“也罢,今日就当贫道算错了吉凶!贫道可以保证不出赵府半步,不过你想要我做其他事却是休想!”
大约是因为忌惮白玲背后的人,因此陈克韫在几乎掌控了整个赵府之后也没有进她的小院半步,倒是赵谂来了好几次,但每次都被白玲冷言冷语嘲讽走了。渐渐地,赵府的下人也习惯了赵庭臣不在的日子,拨来的两个丫鬟甚至在闲聊中透露了不少原先的情况。
“白小姐,听说今天徐真人来给主人看病了!”小丫鬟繁儿一边麻利地收拾东西,一边喋喋不休地唠叨道,“那天徐真人的手段大伙儿都看到了,真是神乎其神,主人那点病肯定是……”
“死丫头,你不要命了,竟敢胡说八道!”一旁的绮梦显然老成得多,不待繁儿把话说完便打断了对方的话。她小心翼翼地朝门外张望了两下,这才心有余悸地关上了房门。“白小姐,主人的病如今是府中上下的忌讳,少主根本不让说,就连二公子也吩咐过,不得多提徐真人逗留在府里的事情。您一个人知道也就算了,千万别往外说。”
白玲心中冷笑,面上却装出了一幅懒散的模样,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待到两个丫鬟离去,她的心中却掀起了滔天巨浪。从那天隐约察觉到的燕青和徐守真眉来眼去的状况来看,两人之间无疑存在着什么关系,那么,徐守真在这个节骨眼上跑来赵府,其中目的便很值得商榷了。她先头是把消息传出去了没错,可是,七叔却不见得对燕青说实话,那事到临头,自己做的事未必能给爱郎帮上忙,那么,怎么也应该找点其他的法子才是。
入夜时分,赵府之内一片静寂,后院更是根本无人走动。自从顺利让赵庭臣“病倒”之后,陈克韫便从马帮中调来了数十名高手,美其名曰看家护院,其实却是行监视之实。只可惜赵谂如今早已成了入洞的蚂蚱难以蹦跶,对陈克韫言听计从不说,平日更是一直在书房中冥思苦想着那所谓的檄文,书呆子习气足可见一斑。而其他下人全都得了严令不许在夜间外出,因此庭院中愈加显得空荡。
白玲对于赵府的格局早就摸得一清二楚,因此早早地准备好了晚上前去探问。可是,当她装束停当拉开房门时,看到的却是一个形同鬼魅的身影,差点吓得惊呼了出来。定睛一看,她方才发觉面前的人是徐守真,心里顿时充满了疑惑。
“白小姐不必吃惊,我只是用一点障眼法瞒过了那些人而已。”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句,他便不无郑重地问道,“白小姐,你是不是故意留在赵府之中的?”
“没错。”白玲想也不想地点了点头,随即问道,“你直截了当地赵府来探消息,不嫌太莽撞了么?”
徐守真心底苦笑,他又怎么能说是拗不过燕青的要求才不得已而为之,干脆装蒜蒙混了过去。“既然知道白小姐没事,那我也就好交待了,就此告辞!”
“喂,你等等!”白玲一把抓住了徐守真的袖子,压根没有注意这个“老道”的脸上掠过一丝异色。“我留在这里只是为了安他们的心,很难探问出什么东西来,你却不同。你上次表演了那番神术之后,赵府上下全都对你敬畏有加,只要你肯低头,陈克韫一定会对你交一些底的,毕竟,马帮即便号召力再大,也比不上神翁的话有效。你既然和高郎有旧,就该干脆投靠了他们,然后才知道这帮人究竟想干什么!”
望着对方那张理直气壮的俏脸,徐守真只得把所有想说的话全都吞进了肚子里,取而代之的却是一股难言的羡慕。许久,他才淡然点了点头:“即便白小姐不说,我也会这么做。好了,夜色已深,我也不便久留,告辞了!”他不动声色地挣脱了白玲的手,一个稽首便转身飘然而去。
两日后,陈克韫得到了一个令他难以置信的消息——徐守真竟答应起事之后在满城之内散发符水!在确认了此事并无虚假之后,他立时仰天大笑了起来。不是么,事情正在照他的计划一步步顺利进行,中间竟然没有任何纰漏,岂不是老天相助?
“好,很好!”望着那个卑躬屈膝的下属,他生出了一种无比畅快的感觉。“你现在就去把徐真人请来,说我有要事相商!如此不可多得的人既然也肯屈服于我,看来大事必成!”
“恭喜三当家,贺喜三当家!”一旁的两个心腹连忙恭维道,全然忽略了陈克韫在听到“三当家”三个字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寒光。
第三十二章 赴邀约无故遭袭
清晨的成都府虽然不如白日里的熙熙攘攘,但仍旧呈现出一幅繁荣的景象。作为西南边陲最大的城市,成都府不仅是四方商贾云集之地,本身也居住着众多豪族。川中地少人多,一亩的天价已经超过了一千文,而成都府周边的地价更是惊人,除了那些祖产颇丰的小地主之外,便只有腰缠万贯的人物能负担得起了。饶是如此,城中做小生意的人还是数以千计,对于他们来说,忙忙碌碌一天的日子虽然辛苦,但好歹还是能够糊口的。
一大清早,西大街的胡府大院就有了动静。住在这里的是胡宪明一系的所有胡氏子弟。由于胡宪明得掌家族大权,因此除了位于东大街尽头的胡家老宅之外,他这一系的宅邸是最豪华的,屋檐楼宇绵延整个街区,看上去煞是令人羡慕。然而,这一天胡府的所有下人却全都面露惊惶之色,原来,据胡家派去渝州的几个护卫来报,胡宪明的宝贝孙子胡嘉仁竟然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胡宪明虽然有三个儿子,但孙儿却只有这一个,听到这个消息时,一向冷静的他立刻勃然色变,自昨晚开始,阖府下人几乎无一不遭迁怒,自然是噤若寒蝉。话虽如此,胡家管事的毕竟是胡宪明,即便害怕遭训,有些事情却不得不报。
“家主!”
“我不是吩咐过了么,没事别来烦我!”胡宪明扫视着面前一脸谦卑之色的管家,顿觉心中气不打一处来,“除了仁儿的消息之外,其他的事你让他们斟酌着办就行了!”
那管家被这句话噎得一愣,随即赔笑道:“家主,是高帅差人来请,说是有要事……”
这下胡宪明立即变了脸色,他霍地站了起来,一脸恼火地质问道:“你怎么不早说!”他狠狠瞪了管家一眼,连声唤道,“来人,快去备车!”他一边说一边往内室走去,别的事他可以不理,但是,事情若涉及到官府就不同了。只是,这高俅上任之后只是到自己府中赴宴过一次,几乎从未下帖邀请过别人,今次相邀究竟所谓何事?
行驶在青石路上的马车不时传来阵阵颠簸,但车上的胡宪明却仿佛丝毫没有察觉,靠在厢壁上闭目沉思。对于孙子的骤然失踪,他的心中早就有了怀疑的人,不是么,刚刚听说胡嘉仁和马帮中人有了冲突便传来这样的消息,他不可能不把两者联系起来。可是,胡家在诸多生意上都和马帮有着往来,甚至是其在成都府内的最大主顾,他甚至与马帮帮主盛三是换帖的弟兄,论情论理,事情都不会弄到这种地步。
“天兆……隆兴……难道这件事……”
想到那句令人不寒而栗的谶语,他倏地警醒了过来,紧接着,一股难言的寒意笼罩了他的全身,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他猛地伏身趴了下去,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嗖地一声厉响,一支羽箭穿窗而入,狠狠地钉在了他刚刚坐着的位置。下一刻,又是数枝羽箭挟着呼呼风声飞了进来,把那遮窗的布帘撕得粉碎。
“有刺客!”
原本还有些茫然的车夫终于警醒了过来,跟车的数个下人更是扯开嗓子叫唤了起来。此时此刻,甚至没有人想到打开车门确认一下胡宪明的死活,场面乱成了一团。光天化日若是有人持刀行凶倒也罢了,可动用弓弩却有些耸人听闻了,一时间,街上鸡飞狗跳,路边的行人和小贩唯恐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躲了个一干二净。然而,那些暗中攻击的人仿佛一瞬间销声匿迹似的,再也没了行动,直到这时,方才有一个胆大的下人上前拉开了车门。
“家……家主!”
望着形状狼狈却又安然无恙的胡宪明,所有人都傻了。几乎没有人认为他在刚才那一轮羽箭急袭之下还能幸免于难,可是,他偏偏就好生生地站在众人面前。
“混蛋!”惊魂未定的胡宪明劈手给了那个下人一巴掌,二话不说地拉上了车门,随即才怒声吩咐道,“还愣着干什么,快走!”
“什么,大庭广众之下竟有人袭击胡家的车队?”听到这个消息,高俅立时感到了事情的严重。当他看到狼狈不堪的胡宪明时,心头仅有的一丝怀疑也消失得干干净净,而当他看到那辆仍旧保持着原状的马车时,更是对胡宪明能够幸免于难深感惊奇。
“启禀高帅,射到车厢中的应该只是自制的弩弓,而不是军用制式兵器!”
奉命前来协助的是忠勇军的一个都头,他在军中供职多年,对于弓弩自然是熟悉得不能在熟悉了。他详详细细对高俅解释了一番,方才用敬佩的目光看着胡宪明。“虽然力道远远没有制式弩弓那么强,但少说也比寻常弓箭厉害得多,胡先生能够躲过一劫,足可见机敏睿智。”
胡宪明闻言不禁在心中破口大骂,面上却只得敷衍地笑笑,直到现在,他仍旧感到难言的后怕,要不是直觉的第一反应,他今次就铁定没命了!他往日仇家虽然不少,但仔细想来,却应该没有人会采用这样激烈的方式,要知道,这可是成都府,不是那种戎夷遍布的州县!
一旁的吴广元忧心忡忡地请示道:“高帅,是否要派人全城大索?”
“那是自然,派人看住所有城门,务必找到凶器再说!”上任不到一个月就遇上这样的事,高俅立时咬牙切齿地下了命令。“还有,让官府的差役揪住那些地头蛇,让这些眼线也动起来!哪怕是挖地三尺也要找到线索,我就不信还能有人在这样的搜查中蒙混过去!”联想到大理宝物遭劫夺的故事,他的心火已经完全被撩拨了起来。若是说先前还有心用怀柔之计,那么,眼下他就不得不亮出獠牙了。
“不知高帅今日请草民来所为何事?”换了一身衣服之后,胡宪明心下稍定,这才不无疑惑地出口问道。这一次和上次不同,书房中除了对面的高俅之外,他还发现有一个自己根本不认识的人,因此分外留心。
“胡老,不知道你对令弟胡宪水了解多少?”
“那个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废物?”胡宪水闻言大愕,直觉地把平日的家常评语漏了出来,“高帅怎么会问起他?他平日和胡家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交往,草民之知道他素来喜好女色,小妾足足娶了十几二十个,通房丫鬟更是不计其数,要不是当初分到的家产都是让底下人经营,恐怕他早就去喝西北风了!”他和这个庶出的弟弟本来就没有多大往来,自然是狠狠鄙薄了一通,末了却感到有些不对劲。“莫非……莫非是他行为有些不妥?”
沉吟片刻,高俅便略有删节地提了提大理使节之事,他也不说宝物被劫,而是说一行人在路上遭到了劫杀。果不其然,胡宪明当即变了脸色,随后小心翼翼地问道:“高帅,难不成您认为胡宪水和此事有关?不可能啊,他平素最是胆小怕事,为人窝囊得很,怎么会有这个胆子?”
“可是我的属下正好看到了一伙可疑人从后门进了他的宅邸!”高俅转头看了一眼公孙胜,示意其上前解说。
听完了公孙胜的叙述,胡宪明究竟是老于世故的人,很快分清楚了事情轻重。隐隐约约地,他甚至觉得今日自己的遭袭也和此事脱不开干系。“高帅但请吩咐,草民虽然和那个家伙是兄弟,但大义当前自当以国事为重!”他立起身来深深一揖,心中打定了主意。若是让他知道那个废物和一系列的事情有关,他怎么都不会放过那一系人!
“很好!”高俅举手示意胡宪明近前,在其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随后才嘱咐道,“此事非同小可,我看你身边也没个得力的人,行事多有不便,便让胜之跟着你吧!”
“多谢高帅体恤!”胡宪明心知肚明这是监视大于保护,但是,一下子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再也不敢自恃财势。早先的事情要是再发生一次,谁能担保他还能有这么好的运气?不管怎么样,多一个保护神总比时时刻刻担惊受怕更好。
送走了胡宪明,高俅立刻派人备车出了城。事到如今,他不得不做好用兵的最后准备了。成都府外驻扎着忠勇第一军,第二军和第三军,总共近万人,用来弹压小变是绰绰有余了。一直以来,他都在静观其变,如今看来,情势已经趋向于明朗,大理的保王派和本地的逆党势力勾结不无可能,中间应该还有一些不甘寂寞的人从中作祟。自己已经把网放得足够大,是该收网的时候了!
当日傍晚,官差在一户无人居住的民宅之内找到了被遗弃的一具简陋弩弓,成都府内的豪门大户闻讯无不惶然,毕竟,财势再大也抵不过刀剑,谁都担心胡宪明的遭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第三十三章 动刀兵渝州大索
黑暗中的庄园突然燃起了数十只火把,将宽阔的庭院笼罩得大放光明。青石地上,数百个黑巾包头的汉子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眼睛全都看着台阶上那个黑衣人,目光中尽是狂热的光芒。
“弟兄们,你们风里来雨里去,干的是最苦最累最危险的活,拿的却是最少的份子,你们甘心吗!”
“不甘心!”
“马帮已经堕落了!那些有头有脸的管事舒舒服服地在家里数钱,我们却替他们打生打死?凭什么他们只靠昔日一点功劳就能够骑在我们年轻一辈的头上,凭什么我们要把钱粮全都拱手让给他们?你们说,为什么出力的人反而应该受穷!”
一句话顿时激起了下边人的强烈反弹,要知道,这些在底层受惯了穷的苦汉子根本就不会考虑这么多,可是一旦被人撩拨起来,他们深藏在心底的血气立刻被激发了起来。一时间,在三两个有心人的鼓噪下,群情激奋到了极点。
台阶下的黑衣人满意地向下一压双手,很快,喧哗的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大家少安毋躁,我们要做的是把属于我们的东西夺回来,然后就是让那些瞧不起我们的人得到应有的下场!大家都是大好男儿,辛辛苦苦了大半辈子,却有不少人根本就讨不起老婆!我在这里向大家保证,事成之后,人人都能坐享金银美酒和美女!”
这句保证无疑是火上浇油,原本就几乎失去了理智的人群顿时更加激动了起来,火光照耀下,人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狰狞的表情。财富和美女永远都拥有着异乎寻常的号召力,特别是对于这些前半生苦哈哈的人来说,那股诱惑无疑是致命的。
“好,接下来我分派任务,只要能够杀了名单上的人,他们的家产和女人任你们分配!”火光下,黑衣人终于把最后的招牌亮了出来,随着他的吩咐,一队队杀气腾腾的人逐渐离开了庭院,转眼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此时,燕青也并不在原先落脚的客栈中。就在昨日,他终于收到了徐守真送来的消息。尽管那送信的方式颇为匪夷所思,但是,其中内容却让他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恰巧在同时,他又从周荣那里得到了另一个消息,因此不得不赶在傍晚前出了城。
费了老大的功夫才找到姚平仲等人的藏身之处,他一见人便忍不住重重一拳擂了过去。“希晏!你这家伙真是太狡猾了!”
一见到燕青,姚平仲一直板着的脸也露出了一丝微笑。他闪身躲过了燕青的拳头,心有灵犀地扑了上去,一把抱住了对方,此时,两人不约而同地爆发出了一阵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