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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玉旺便忙忙跪行退了出去,罗贵妃方抿唇语带迟疑的问皇上道:“臣妾听说,皇上要诛凌家九族,不知这其中,是否包括元…包括凌同知?”

皇上想起今日的祸事全因自己当初架不住罗贵妃的眼泪和哀求,留了凌孟祈一条性命至今才惹出来的,才缓和了几分的脸色立时又变得铁青,冷声道:“这事儿你就别管了,朕自有主张,你且回自己殿中歇着去罢,朕今晚就不过去了,明儿得了闲再过去瞧你。”

攸关长子的生死安危,罗贵妃怎么可能离开,却也知道如今皇上正处于盛怒中,自己不能与他硬顶着来,因把眼泪强自咽了回去,柔声道:“兹事体大,臣妾是既不敢管也管不了,臣妾急着过来,不过是怕皇上白气坏了身体罢了,如今见皇上虽生气,却在可控制的范围内,臣妾也就放心了。”

这话让皇上觉得受用,至少她把自己的身体摆在了姓凌那个小子的生死前面,脸色不自觉又缓和下来:“朕没事儿,孙悟空再厉害,难道还逃得过如来佛的手心不成?好了,朕让人送你回去,晚些时候朕忙完了便过去陪你。”

罗贵妃笑道:“臣妾还是留下陪皇上罢,横竖臣妾回了自己殿里也不能安心。”

她留下自己还怎么发落姓凌那个小子?皇上皱眉想了想,也不与她拐弯抹角了,径自道:“你便是留下,结果也是一样,高玉旺既特地与你通风报信,你想来已经知道如今的局势已是火烧眉毛了,一个不慎,便会烧得你和恒儿身败名裂。恒儿不但是你我心爱的儿子,也是朕寄予厚望的储君,朕不能让这些乌七糟八的事情毁了他!你是那个小子的母亲不假…”

最后一句话近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说完顿了一顿,眼神越发的阴鸷:“可你别忘了,你也是恒儿和宝儿的母亲,手心是肉,手背难道就不是肉,你怎么能这般厚此薄彼?朕能容忍那个小子活到今日,还让他高官厚禄,已经是仁至义尽,要怨,就怨他命不好,谁的儿子不好做,偏要去做凌思齐那个窝囊废的儿子!要怨,就怨他自己心慈手软妇人之仁,若他早在知道陆明凤居心叵测之时便先下手为强,或是早早结果了他那个低劣无用的父亲,又怎么会有今日之祸!”

眼见皇上是真动了杀机,罗贵妃的眼泪再也忍不住落了下来,哽声道:“陆明凤再不好,那也是堂堂的大皇子妃,与他君臣有别,杀她容易,可善后问题该怎么办?凌…那个人就更不必说了,终究是他的亲生父亲,皇上要他怎么办,难道真让他杀父弑君不成,那他的下场与如今有何分别,不一样是个死吗?皇上可别忘了,您一早便答应过我,将来无论发生什么事,都留他一条性命的,君无戏言,皇上难道是打算食言吗?”

皇上闻言,这才想起当初答应罗贵妃的话,先是语塞,继而便恼怒起来,敢情当初她便料到会有这么一日了,在提前与自己打埋伏呢,多早晚她也开始对自己用起机心来?

因冷声道:“原来你一早便知道会有今日之祸了,那你为何不告诉朕让朕提早防备?为了那个小子,你竟与朕耍起心计来,耍心计也就罢了,如今祸事果然来了,你还不管恒儿与宝儿的前程,果真在你心里,朕和恒儿宝儿父子三人加起来,都及不上那个小子一根手指头吗?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就算是石头做的,这么多年下来,朕也该捂热了罢,你的心竟比石头还要硬吗!”

一席话,说得罗贵妃的眼泪落得更凶了,“我不过只是怕皇上知道后,起那杀人灭口之心而已,何尝对皇上用心计了?我又几时不管恒儿和宝儿的前程了,我这会子过来,固然是为了保全他的性命,可也是为了保全皇上和恒儿宝儿啊,日间才出了那样的事,夜间传言与我长得相似的人便忽剌剌没了,这不是欲盖弥彰是什么,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又是什么?”

抽泣一声,继续道:“我是有私心,这私心也是为了我的丈夫和孩子们,我自己反倒是次要的,横竖这些年我的名声也够坏了,被人说‘狐媚惑主’、‘妖妃’什么的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如今再多一条少一条也算不得什么…还求皇上三思!”

皇上如何不知道至少眼下不是杀凌孟祈的好时机,这世上长得相似却毫无瓜葛的人多了去了,远的不说,就说前朝皇室萧氏,哀帝的皇后与末帝的贵妃便长得有七八分相似,为此还有人往末帝身上泼脏水,说他肖想嫡母,那错了辈的后妃二人却是毫无瓜葛;

且谣言这种东西,从来便是你越辩便越百口莫辩,你不理会反倒很快就能消弭于无形当中的。

若在这当口凌孟祈忽剌剌死了,才真是坐实了谣言,让原本不信凌孟祈是罗贵妃亲生儿子的人,也必定要产生怀疑甚至是相信了,反倒是任凌孟祈好好儿的活着,更能证明罗贵妃的清白。

兼之罗贵妃实在哭得可怜,虽然她的眼泪不是为自己和自己的儿女所流,皇上依然没办法不心疼,谁叫他这辈子除了她以外,谁也不爱?这世上从来都是谁爱得多一点,谁便更吃亏一点的。

皇上只得咬牙沉声道:“你说得也有道理,朕且先饶他一条小命,只是朕可以饶他的命,凌家除了他以外的其他人,朕却是一个也不会再饶,朕要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罗贵妃闻言,想起那日小李子秘密出去见陆明萱时,自陆明萱处听来的消息,如今凌家也就只剩凌思齐母子并两个庶女了,那两个庶女还已被凌孟祈做主,许给了他的两个心腹属下。

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小声道:“凌家至元哥儿这一辈,除了他以外,已再无男丁,惟有两个庶女尔,冤有头债有主,皇上可否连那两个丫头也一并饶恕了,横竖她们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当年终究是我们对不住凌家…”

为凌思齐和凌老太太求情却是怎么也不敢的,既是知道皇上不可能答应,也是因她心里终究对他母子是有怨的,不愿意为了他们母子再惹皇上不高兴,结果别说芝麻了,连已到手的西瓜也给丢了。

罗贵妃话未说完,已在皇上冷冽的目光注视下,渐渐越说越小声,直至彻底没了声音。

皇上这才冷声问道:“听你的意思,你为当年的选择后悔了?”她若敢说后悔,他一定立时将姓凌的小子碎尸万段!

急得罗贵妃忙道:“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后悔,我只是…”

只是她虽至今也不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对凌家人却不是一丝愧疚都没有的,尤其是凌相,其时凌相的身体的确已经不好了,但如果没有她的一走了之,凌相定然还能再多活几年,广平侯府如今也未必会败落,得饶人处且饶人,她不想再加重自己身上的罪孽了,何况还事涉元哥儿,她没有对他克尽过一日做母亲的职责,如今能帮他一点便算一点罢。

罗贵妃的毫不迟疑让皇上心下稍慰,只是对二人总是因凌孟祈不愉快甚至闹矛盾已是腻歪透顶,趁机提要求:“朕可以答应你,横竖只是两个不相干的小庶女,只是朕有一个要求,今日过后,朕不想再听你在朕面前提及那小子半个字,也不想让你们之间再有任何联系,明里暗里的都不行,你做得到吗?”

之前皇上只是通过言语和行动来侧面暗示罗贵妃,至此却是明明白白的明示了。

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见过元哥儿,日常已经只能靠偶尔打听到的一点消息来寄托对他的思念和牵挂,如今皇上竟连这最后一丝念想也要与她斩断…罗贵妃不由心如刀绞,可再心如刀绞,也知道自己没有别的选择,只得含泪道:“皇上放心,我做得到,一定做得到!只是一点,求皇上无论如何,好歹留他一条性命…”

“只要你做得到答应朕的事,朕自然做得到答应你的事!”皇上郑重应道,心里却已然动了杀机,暗想自己暂时是不能动那小子,但事后暗示曹指挥使让他来个“因公殉职”又有何难?

皇上说完,便叫了高玉旺进来,令他好生送罗贵妃回重华殿歇着去。

罗贵妃目的达到,也知道见好就收,遂向皇上行了礼,顺从的由高玉旺送回了重华殿去。

皇上方传了施统领进殿,声冷如冰的吩咐他:“你待会儿先去一趟锦衣卫卫所,找到同知凌孟祈,让他如此这般…,然后去一趟承恩侯府,让他们如此这般…,最后再去搜集安国公府不法的证据,还有皇后这些年背地里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废后可是大事,安国公府更是开国元勋,朕总要让文武百官和天下万民口服心服才是!”

施统领闻言,便知道皇上这是动了真怒,徐氏一族再难有翻身之日了,忙恭声应了:“臣遵旨!”起身却行退了出去。

再说曹指挥使拿了皇上的手谕,立刻便出宫打马回锦衣卫卫所,连凌孟祈都先来不及见,已点齐人马,兵分两路趁夜赶去了安国公府和大皇子府所在的街道,挨家挨户的搜拿起“刺客”来。

这两家一家是皇子府,一家是国公府兼国丈府,能做他们邻居的人都非富即贵,自然也不可能住得寒酸了。

所以说是整整两条街道,其实不过就寥寥几家人而已,自然锦衣卫的人很快便搜到了安国公府和大皇子府。

大皇子府如今仍是大皇子在外院鬼混,内院由陆明凤说了算,唯一的变化就是先前安国公府送到大皇子府的一个旁支姑娘已经有了身孕,而且经太医诊断,十有*是个男胎,是以如今就养在陆明凤的正院,一应吃穿用度都比照陆明凤的标准。

闻得锦衣卫的人来搜拿“刺客”,陆明凤只是淡淡一笑,便爽快的放了行,任锦衣卫的人将自家的宅子翻了个底儿朝天,连自己的卧室都没有放过,最后却只能无功而返,铩羽而归。

安国公府徐晋华听得锦衣卫来自家搜拿“刺客”,与陆明凤的态度差不多,也是很爽快便放了行,还极为配合的将家里的女眷都集中到了徐太夫人屋里,以免不慎被锦衣卫的人冒犯了。

只可惜锦衣卫将安国公府内外都地毯式的搜查了一遍,连花园里的假山和水池底下都没有放过,就怕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有暗道,依然什么都没找到。

唯一一个他们没搜的地方便是徐太夫人的床榻,可其时徐太夫人正躺在床上,一看便知是久病多时的,屋里也因此满是药味儿,曹指挥使如何好叫徐太夫人挪开?只要徐皇后还是皇后一日,徐太夫人便是国丈夫人,皇上的岳母,岂是他冒犯得起的,万一徐太夫人因此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这个责任该由谁来担当?

所以饶徐晋华在一旁一再的与曹指挥使说:“曹大人奉皇命执行公务,我不能为皇上分忧也就罢了,若连配合曹大人都做不到,我岂非枉为人臣?”

还一再的作势要让人将徐太夫人挪开,曹指挥使依然不敢打蛇随棍上,只赔笑着与徐晋华周旋了几句,便行礼告辞了。

只是才一走出安国公府的大门,曹指挥使脸上的笑便瞬间消失了个干干净净,大皇子府与安国公府都没有可疑的地方,那那个凌思齐会在什么地方呢?总不至于真人间蒸发了罢?

还是被安国公藏到了别的地方去?可照凌孟祈说的,过去这段时间以来,他已将京城大大小小的角落都搜遍了,却一直没搜到人,甚至连任何有用的线索都没找到…安国公到底将人藏在了哪里,下一步又打算怎么办?

曹指挥使自然不知道,安国公府暗道的入口恰恰就在徐太夫人的床榻之下,而安国公徐晋华费了这么大的心思部署一切,自然也不会只是为了让凌思齐在大街上嚷嚷一句‘皇上最宠爱的贵妃娘娘是他十九年前走失的妻子,皇上夺人臣妻’而已。

☆、第二十三回 凌老太太之死

曹指挥使冥思苦想着凌思齐到底被安国公藏在哪里时,凌孟祈听完丰诚和孟行云的回禀,也正拧眉思考这个问题:“你们人少,难免有疏漏的地方也就罢了,曹指挥使却领了那么多人去,若人真在安国公府或是大皇子府,没道理锦衣卫找不到才是,那锦衣卫也别混了,趁早解散了是正经…那人到底会在哪里呢?”

事到如今,凌孟祈已经因愤怒和悲哀得麻木了,反而冷静下来,也能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较为理智的看待整件事了。

他现在满心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赶在凌思齐被安国公和徐皇后一党利用做出更出格更疯狂的事之前,找到他,阻止他,不是为了能保住他的性命,事实上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他这会儿只恨凌思齐不能立刻死掉,也省得他再继续害人害己!

孟行云闻言,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其实还有一个地方很可疑,就是徐太夫人的床榻之下,可不论是属下还是曹指挥使都不曾求证过。徐太夫人生病早非一日两日,宫里光赏药材去安国公府都不知道多少次了,也不知她到底是真的病了,还是…可她到底是皇上的丈母娘,万一挪动了她以致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这个责任曹指挥使担当不起啊,属下倒是不怕担这个责任,可属下没有机会,大人,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徐太夫人年逾古稀的人,别说她久病卧床,就算她没有生病,只高卧在床上,曹指挥使也不敢请她让开啊,何况她生病的消息早已在京城流传开来…或许,从那个时候开始,安国公已经在为今日做准备了?

凌孟祈不由苦笑,正待说话,就听得外面有人禀道:“凌大人,金吾卫的施统领来了,说有十分要紧之事立等着见您。”

金吾卫的指挥使立等着见自己?凌孟祈心下一沉,嘴上已应道:“如今施统领在哪里,可是在会客厅里?我这便过去!”

那人应了“是”,凌孟祈便压低声音吩咐了丰诚和孟行云几句,才略整了整衣装,去了锦衣卫素日接旨或是接待有头有脸客人的会客厅。

“卑职见过施统领,不知施统领大驾光临,有何吩咐?”凌孟祈一见施统领,便忙抱拳行礼。

施统领点了点头,也不多说,只压低了声音道:“皇上让我过来给你传一句话…,让你务必立刻去办!”

凌孟祈的脸色瞬间难看至极,好半晌方听不出喜怒的问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卑职这便去办,就不多奉陪施统领了,施统领请!”

施统领不比曹指挥使,对凌孟祈没有那几分香火情,自然不会同情他的处境,也没有提点他的打算,淡淡“嗯”了声,也就转身大步去了。

余下凌孟祈想起他方才说的话,气得太阳穴直跳,却又不能违抗,至少暂时不能公然违抗,只得狠狠往墙上砸了一拳,然后一阵风般的离开了会客厅,回了自己的值房。

丰诚与孟行云忙迎上来关切的问道:“不知施统领找大人,是有什么事?”

凌孟祈见问,沉默了片刻,本不想告诉二人的,想着二人如今与自己已是真正的休戚与共,到底还是沉声把施统领的话说了:“让我即刻去捉拿凌老太太,然后,将凌老太太送进诏狱,…凌迟处死!”

让自家大人亲自去捉拿自己的祖母也就罢了,还要让他亲眼瞧着她被凌迟处死?丰诚与孟行云不约而同抽了一口气,都觉得皇上这招实在太狠了,哪怕凌老太太是对不起自家大人,如今自家大人也与其恩断义绝了,终究是他的亲祖母,叫他如何做得出眼睁睁看着她被凌迟在自己面前之事?

孟行云因咬牙道:“大人,这事儿就交由属下替您去办罢!”虽然凌老太太如今也算是他的祖母,但他连后者的面都没见过,自然谈不上对她有什么感情,下起手来也能少好些顾虑。

丰诚忙也道:“还是让属下去办罢,不过只是一个挂名的老岳母,且彼此连面都没见过,想来老天也不至于劈道雷下来惩罚我,况老天真劈下雷来,我也不怕!”

凌孟祈苦笑道:“若能让你们代我去办,施统领又何必亲自走这一遭?想来那一位的企图,就是要让我眼睁睁看着凌老太太死在自己面前,以惩罚我之前的心慈手软,让我一辈子良心难安,也惩罚凌老太太的教子无方,让凌老太太因不是死在别人手里,而是死在自己后人手里死不瞑目罢。”

也许还有为早年凌老太太给那个女人所受的磨搓出气的意思,只看凌老太太的行事作风和对自己儿子的维护,便可以想见她作为婆婆之于儿媳来说,绝不会是什么宽容大度的主儿!

孟行云与丰诚便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说来说去,在这场悲剧也可以说是闹剧里,最无辜的便是自家大人了,可到头来,承受恶果最多的反倒是自家大人,受到伤害最多的也是他,老天爷可真是不开眼啊!

凌孟祈说完,便离开值房,点了两个心腹手下,策马连夜出城去了自己庄子上,他是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凌老太太被凌迟处死在自己面前,可人还是要去拿的。

皇上的态度已经很明白了,暂时不会动他,不然方才施统领来找他就不会只是带一句话,而是该取他的性命了,相较于凌老太太,他自然更看重和珍惜自己和陆明萱母子的性命,至于拿了人之后该怎么做…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凌孟祈心乱如麻的领着两个手下连夜抵达庄子上时,已快交四更了,凌老太太上了年纪的人睡眠少,又因连日来担心凌思齐,以致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早早便醒了,正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倚着床头与春华嬷嬷说话儿。

看见凌孟祈忽然推门进来,老主仆两个都大吃一惊,只当自己眼花了,祈哥儿怎么会忽然出现在她们面前,还是在这个时辰,别是祈哥儿出了什么不好的事,她们见鬼了罢?

还是见了墙壁上凌孟祈的影子后,二人才松了一口气,凌老太太因问道:“这个时辰,祈哥儿你怎么会来了?什么要紧的事,连天亮都等不得?”

说着想起儿子,脸色瞬间变得不好看起来,“你来得正好,我正想问你,你父亲如今到底在哪里,你把他怎么了?他是对不起你,可他终究给了你生命,你若真敢把他怎么样,便是我饶得了你,朝廷律法饶得了你,老天爷也饶不了你,你最好给我立刻让他毫发无伤的回来!”

凌孟祈见凌老太太的处境已经一坏再坏,如今甚至死到临头了,却还是这般的自以为是唯我独尊,不知道是该厌恶她才好,还是该可怜她才好。

沉默了片刻,他才淡声道:“凌老爷不在我手上,而是在安国公手上。您不是一直想告诉我当年凌老爷几次三番欲置我于死地的所谓‘苦衷’是什么吗,时至今日,我也没有瞒您的必要了,那个所谓的‘苦衷’,几年前我便知道了,我不但知道你们知道的事,还知道你们不知道的事,譬如当年的卢氏,就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贵妃娘娘!”

顿了顿,似是没看见凌老太太和春华嬷嬷如遭雷击的表情一般,继续道:“只可惜这事儿安国公等人如今也知道了,不然您以为我会继续容忍你们住在我的庄子上,好歹也不至于为生计发愁?偏偏凌老爷不知死活,心甘情愿被安国公利用,今日竟在大街上上演了一出‘千里寻妻’记,惹得龙座上的那一位龙颜大怒,特地打发了我来,拿您下诏狱…”

后面的‘凌迟处死’四个字,到底还是被他咽了回去。

凌老太太彼时早已是呆若木鸡,她万万没想到,孙子竟早已知道了当年自己的母亲抛夫弃子之事,更没想到的是,卢氏那个贱人竟然还没死,不但没死,还做了当今皇上最宠爱的贵妃,享尽世间极致的富贵与荣华,——老天爷怎么能这般不公平,让抛夫弃子的贱人享尽尊荣,却让身为受害者的他们家破人亡,老天爷真是瞎了眼!

心神俱裂间,凌老太太听见自己凄厉的开了口:“你竟然早已知道那个贱人当年做的事,早已知道贱人做了狗皇帝的贵妃!难怪你能年纪轻轻便做到四品,难怪你明明知道了自己母亲当年做的丑事,还丝毫不知羞愧,反而那般对待我们,口口声声不再做凌家的人,敢情是攀上了高枝儿!哈,你是不是早已认贼作父,趴在狗皇帝面前摇尾乞怜过了,可你别忘了,你终究姓凌不姓慕容,狗皇帝能容你一日,却未必能容你一世,我就等着看你这个贱人生的贱种最后到底是如何爬得更高,摔得越惨的!”

到底出身大家,又跟着凌相耳濡目染多年,最基本的政治素养和觉悟凌老太太还是有的。

一听凌孟祈说儿子如今在安国公手上,后者还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上演了一出“千里寻妻”记,凌老太太便知道此役若安国公等人最后能成事,自己的儿子或许还能侥幸保住性命,自己却是无论如何都活不成了。

反正都逃不过一死,那她为什么还要委曲求全?自然是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怎么痛快便怎么来!

凌孟祈任凌老太太发泄了一通后,才淡声又说道:“我不否认我现在能做到四品,多少与那个女人有关,可认贼作父,我却是绝对没做过的,我生命的前十几年,没有父亲我能活得好好儿的,如今连同以后自然也是一样!”

“事实上,我对皇上和那个女人的恨意绝不会比您少半分,当然,我对您和凌老爷也是一样的恨,不过我最恨的还是自己,恨自己这世间那么多人家,为何偏要托生在你们凌家,托生成了凌思齐和那个女人的儿子,这简直就是我毕生最大的悲剧,也是最大的悲哀!您要骂就尽情的骂罢,骂完就随我进京去,至于进京以后会怎么样,便不是我能说了算的了,谁让您的好儿子既不管自己儿子的死活,更不管自己老母亲的死活呢?”

皇上都下旨要将老太太下诏狱了,还能有什么好结果?

春华嬷嬷旁观者清,到底又比凌老太太多了几分理智,不待凌老太太再说,已“噗通”一声跪到了凌孟祈面前,哀声道:“大爷,老太太也是一时气糊涂了,才会口不择言的,也不怪老太太生气,当年的事,的确是…令堂做得过分了,不过时至今日,再来论谁是谁非,已经没有意义了,求大爷看在老太太好歹是您亲祖母的份儿上,看在老太太几次三番维护您的份儿上,就别拿老太太下诏狱了罢,她已是这么大年纪的人了,又还能活几日呢?”

话音未落,凌老太太已尖声叫道:“春华你起来,你哀求这个贱人生的贱种做什么,岂不知‘有其母便有其子’,卢氏那贱人是个不知廉耻无情无义的东西,她生的儿子自然也是一样?你哀求他,还不如去哀求一条狗呢,你起来,不就是死吗,我如今还有什么好怕的,死了反倒干净,死了反倒能有伸冤的地方,狗皇帝在人间可以一手遮天,我就不信去了阎罗殿,我依然找不到说理伸冤的地方!”

凌孟祈不想跟凌老太太做这些无谓的争吵的。

在极有可能是凌老太太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里,他不介意让她发泄一下自己心中的愤怒与恐惧,这样他心里也不至于憋屈得那般厉害。

可凌老太太那句‘无情无义的东西’依然戳中了他心底的那片逆鳞,让本就憋了一肚子无名火的他终于还是忍不住爆发了:“凌老太太说我无情无义,真正无情无义的人到底是我还是你们母子,你心里难道不知道?是,当年我母亲是犯了不可饶恕的大错,可关我什么事,犯错的人是我吗?因为我母亲犯了错,我身上流着你们凌家的血这一事实便可以改变,你们便可以想怎么凌虐我就怎么凌虐我,想让我死就让我死了吗?”

“我那时候才多大,不是说‘血浓于水’、‘打断骨头连着筋’吗,你们这样迁怒一个无辜的小孩子,而且这个小孩子终究是你们家的骨血,你们怎么就下得去那个手?你可知道,早年你们但凡能对我好些,今日这一切便都不会发生?或者你们能对我母亲好些,今日这一切也不会发生?我母亲固然不可饶恕,若你们母子对她足够好,她又怎么会做出抛夫弃子的事?我不是在为她辩解,我只是在陈述事实,所以我至死都不会原谅她,也不会原谅你们,至死都会以身为她和你们凌家的骨血为耻,也所以凌家落得今日的下场,我只能是说种什么因得什么果,怨不得任何人!”

凌孟祈一长串问题连珠带炮的砸下来,直将本来正满心悲愤与恐慌的凌老太太砸了个哑口无言,原本就是虚张声势的理直气壮也荡然无存了。

她不由想到了凌孟祈刚出生那时候自己老两口和儿子发自内心的喜悦与感激,想到了那一年多里自家的幸福与欢乐,也想到了儿子与卢氏的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想到了自己对儿子的维护和对儿媳的苛责,还想到了凌相临死前对她说的,让她‘千万保持一颗宽容心,别再惯着儿子纵着儿子,不然凌家未来堪忧’。

也许,就像祈哥儿说的那样,如果他们母子当初能对卢氏好一些,或者在卢氏离开以后,他们能少一些恨,多一些宽容,少迁怒祈哥儿一些,多对他好一些,是不是如今的一切悲剧都不会发生了?

就为了一个只在他们家待了短短两年多的女人,让自家落得如此下场,真的值得吗?

这般一想,凌老太太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与后悔,这便是命,上天一早便注定好了的命罢?到如今,一切也该是结束的时候了!

凌老太太沉默良久,忽然对凌孟祈道:“你先出去,我整理一下衣妆便同你走,你祖父英明一世,在他走后,我把整个凌家弄得一团糟,如今我就要去见他了,总不能自己也是一团糟,白叫旁人看他的笑话儿。”

凌孟祈把自己长久压抑在心底的话一股脑儿倒了个干干净净后,也觉得疲惫,为什么老天爷不索性让他做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呢?

所以听得凌老太太的话,他毫不迟疑就转身出去了,在院子里一直站到东方现鱼肚白了,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正要去催一催凌老太太,虽然他仍不知道将人带回京城后,自己该怎么办,春华嬷嬷忽然从屋里出来了,还没开口说话,泪先落了下来,片刻方哽声道:“大爷,老太太已经去了…”

☆、第二十四回 黄雀在后

“大爷,老太太已经去了…”春华嬷嬷未语泪先流,哽咽得句不成句,调不成调的。

差点儿让凌孟祈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下意识问了一句:“什么?”话已出口了,见春华嬷嬷已是泣不成声,方反应过来自己并没有听错,凌老太太是真的已经去了。

他心里霎时有如打翻了五味瓶,酸苦麻辣种种滋味儿齐齐涌上心头,只惟独没有甜,不过内心深处又有几分不容他否定的如释重负…这样也挺好,至少凌老太太死得较为体面,不用在死前受尽折磨,他也不用再两难。

话说回来,方才他出来之前,心里不是早已隐隐猜到凌老太太十有*会走上这一条路吗,为什么这会儿他心里会这般难受呢?

沉默了好半晌,凌孟祈才艰难的出声打断了春华嬷嬷的哭泣:“老太太是怎么去的?临终前可有什么话留下?”

春华嬷嬷见问,抽泣了一声,才哽声道:“老太太…她是吞金而亡的,临终前交代我转告大爷,如果有可能,希望大爷能将她的尸身运回临州,与老太爷葬在一起,明儿老爷遇难时,若有可能,也希望大爷能将老爷的尸身运回临州去,好歹别叫他曝尸荒野,做个孤魂野鬼…若两件事大爷都不想去做,或是实在办不到,那就别为难大爷了,横竖人死如灯灭,自然是活着的人更重要。”

凌孟祈闻言,未置可否,只沉声问道:“还有吗?”

春华嬷嬷抿了抿唇,继续道:“老太太还说,这辈子是凌家、是她和老爷对不起您,若来世您还愿意做她的孙子,她一定好生补偿你,再不让您像今生似的,有亲人还不如没有的好,您也不必为她的死感到良心过意不去什么的,觉得是您逼死了她,她知道您也是身不由己,就跟凌家因为卢…因为令堂种种不待见您一样,只怕那一位心里也不待见您,您能走到今日不容易,这件事是她如今唯一能为您做的了,她心甘情愿,她去了那边后,也会保佑您和夫人平平安安,和和美美一辈子的。”

顿了顿,“再就是,托您下次见了令堂时,转告令堂一句话,她活着时奈何不得她,只有去到十殿阎罗前等着她了,等着看她落得怎样的下场,等着她也去到阎罗殿后,亲眼看着她是如何被阎王爷下令上刀山下油锅,永世不得超生的!”

凌老太太临终对那个女人的诅咒他不想管也管不了,且不管她就这样结果了自己更多是为了不让自己临终受辱,还是真为了他,他都感她的这份情。

凌孟祈因沉声与春华嬷嬷道:“虽说如今老太太已经去了,她的尸身我却必须先带回京城去,至于带回京城去后会如何,我如今还说不好,我只能说,我会竭尽所能实现她的遗愿,让她落叶归根,与凌老太爷合葬的。”

春华嬷嬷见他只说会尽力让凌老太太落叶归根,却没说届时会不会为凌思齐收拾,又会不会将凌老太太的话带给罗贵妃,想起凌老太太的死不瞑目,很想提醒凌孟祈一句,至少得到他一个明确答复的。

但思及凌思齐的所作所为,再思及罗贵妃如今的地位,提醒的话到底还是没说出口,只哽声道:“才我已简单的为老太太妆裹过了,大爷要进去见老太太最后一面,送她老人家最后一程吗?”

凌孟祈沉默了片刻,才道:“自然是要进去的,还请嬷嬷带路。”

春华嬷嬷便拭了泪,引着凌孟祈进了屋子。

果见凌老太太已简单的拾掇过了,正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用两根金簪绾了块鸦青色的大方手帕在头上,衬身的是白绫小袄,下面是白绸裙子,外面还罩了件大红妆花的通袖袄,颜色也洗得微微有些发白,脸色则更白,还有一些浮肿,其上残留着死前挣扎过的痛苦表情。

凌孟祈在锦衣卫待得久了,自然一眼便能看出凌老太太的确是吞金而亡的,也不难想象到她临死前是何等的痛苦,可自己就在一墙之隔的院子里,却没听见她发生任何声音,也没有听见春华嬷嬷发生任何声音,显然是被她事先严令过的…不知怎么的,凌孟祈鼻腔间忽然涌上一阵辛辣,刺激得他差点儿就没忍住流下泪来。

他忙抬头望向房梁上的承尘,直至那阵辛辣的感觉退下去后,才上前几步,对着凌老太太的遗体跪下,缓缓磕了三个头,然后出去,叫手下用最快的速度买了一具杶棺来,将凌老太太安置进去,打道回京。

凌孟祈这边只是心里难受与憋屈,彼时曹指挥使却已快要疯了。

他领着锦衣卫的人在搜查大皇子府和安国公府都无果后,虽心知自己其时去向皇上复命一定会惹得龙颜大怒,却不敢不进宫复命,只得捏了一把汗连夜进宫。

万幸皇上虽果然龙颜大怒,到底除了申饬,并未将他怎么样,只严令他下去后立刻在大皇子府和安国公府乃至京城的所有大街小巷都加倍戒严,就算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凌思齐那个该千刀万剐的,至少也不能再让他出现,为昨日之事再上演一场后续。

曹指挥使侥幸捡回一条性命,知道自己现下除了戴罪立功别无活路,是以一出宫便加派了人手,不说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却也是将整个京城戒严得铁桶一般,连只可疑的苍蝇都别想逃出他的手心!

岂料就是这样,天才一放亮,凌思齐依然凭空出现在了西华门前,跟昨日一样,拿了罗贵妃的画像跪在宫门前大声哭诉:“…我千里寻妻,为了找到她,连爵位和家产都赔上了也在所不惜,谁知道她竟早已琵琶另抱,做了皇上最宠爱的贵妃娘娘…我们虽只做了短短两年多的夫妻,却伉俪情深,从没红过一次脸,我不相信她会做出这样的事来,更不相信皇上千古明君,能做出夺人臣妻之事…”

“众位大人也还罢了,男女内外有别,可能从没见过贵妃娘娘的真容,众位夫人却是四时八节都要进宫来朝贺的,求众位夫人发善心告诉我,我手中画像上的女子不是当今的贵妃娘娘,那样我也好继续去寻找她,哪怕找遍天涯海角,也一定要找到她…再不然事实真那么残酷,至少我也不至于连死都只能做一个糊涂鬼…求众位夫人发发善心,就告诉我罢…”

是日正是八月十五,一年里除了正旦和万寿以外最重要的节日,依礼满朝文武和所有诰命夫人都要进宫朝拜的日子。

故而凌思齐四周很快便围满了人,当然,文武百官和众诰命夫人不敢像市井百姓那样公然的看热闹和议论纷纷,也没人敢公然的上前与凌思齐搭话,都只远远的看着他,以眼神与彼此交好的人交换一个‘果然如此’的心照不宣的眼神,但毫无疑问,安国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原来安国公一早便知道只靠在市井中散布‘罗贵妃是昔日广平侯凌思齐的妻子,当今皇上夺人臣妻’的流言,并不足以让罗贵妃母子彻底的身败名裂,毕竟市井百姓里能一睹罗贵妃真容的又有几个,而且市井百姓于朝堂大事又多早晚有发言权了?

哪里及得上所有的诰命夫人都是见过罗贵妃,而且不止一次的,谁是谁非,自然一看便知,就算她们嘴上不说,心里也自有一杆秤;文武百官就更不必说了,宁王的狗腿子们也还罢了,原本中立的文官们经此一事会倾向于谁,就不是皇上所能控制的了。

所以昨日的事只能算餐前小点,眼下这出戏才是真正的重头戏!

而文武百官与众诰命夫人在听了昨日的流言后,原本只是将信将疑,觉得眼下正是夺嫡的当口,也许这是有人在陷害罗贵妃母子的,如今在见了凌思齐手中罗贵妃的画像后,也已认定罗贵妃的确抛夫弃子琵琶另抱,皇上的确夺人臣妻了。

只是皇宫重地,不容文武百官与众诰命夫人多停留,是以饶人人都想留下继续看戏,但人人又都没有那个胆子,于是三三两两的结了伴,便要走进宫门去。

曹指挥使接到消息时,凌思齐已经在宫门前把该展示的都展示过,该说的都说过了,也难怪曹指挥使要发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还出了这样的事,回头别说他头顶的乌纱帽了,皇上能留他一条命只怕都已是天方夜谭!

一边在心里将凌思齐和安国公的十八代祖宗都问候了个遍,一边点了几个心腹,曹指挥使打马便直奔西华门,可巧儿就赶上文武百官和众诰命夫人正要进宫门去。

当下曹指挥使也顾不得旁的了,狠狠剜了一眼地上仍唱作俱佳的凌思齐,便喝命身后的锦衣卫:“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上前把这个信口雌黄满嘴喷粪的狗东西给我拿下!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连皇上和贵妃娘娘的谣都敢造了,把人拿下后,立刻下到诏狱给我好生着实的打,不怕揪不出他背后的主子,揪不出那居心叵测的乱臣贼子!”

曹指挥使既早已知道凌思齐说的是真的而非造谣,自然要尽可能的为皇上和罗贵妃开脱,也是希望回头皇上见他应变得当,饶他一条命的意思。

“是,大人!”就有两个锦衣卫抱拳应了一声,大步上前便要捉拿凌思齐去。

不想二人的手才刚一挨到凌思齐身上,他就“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然后倒在地上剧烈的抽搐起来,顷刻间便气绝身亡了,只留下一句断断续续的话:“我知道那个老匹夫从头至尾都是在利用我,却没想到他竟这么狠…我这一生,可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笑话儿…”

曹指挥使坐在马上,居高临下自然一眼就能看见自己的人并没有动凌思齐,当即勃然色变,气急败坏的叫道:“快给他服我们特制的解毒丸,看还能不能有一线生机!”

只可惜已然迟了,凌思齐已经救不回来,想借他之口供出安国公和徐皇后,让二人无从抵赖也只能是空谈了。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人群里不知道有谁忽然喊了一句:“青天白日的,锦衣卫竟然当众杀人灭口,这不是欲盖弥彰,急于死无对证是什么!”

有如冷水滴进热油里,霎时便炸开了锅,本来还明哲保身缄默不言的文武百官与众诰命夫人听了这话,也再忍不住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的,纷纷窃窃私语开来。

“…我方才还有几分怀疑的,那贵妃娘娘不是罗家的女儿,太后娘娘的亲侄女儿吗,怎么会与方才那个泼皮是夫妻,别是有人有意在败坏贵妃娘娘的名声罢,如今看来,十有*是真的了!”

“自然是真的,那画像的人明明白白是贵妃娘娘无疑,他一个外男,平日里连见贵妃娘娘的机会都没有,若不是彼此间真早有瓜葛,又怎么会有那画像?”

“我昨儿便听人说,二人早年还生了个儿子,如今就在锦衣卫做同知,听说与贵妃娘娘就跟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不是母子,怎生可能生得这么像?”

“我也听说那凌同知才二十出头,若不是有这层关系,二十出头的正四品,自本朝开国以来,也一只手都数得过来罢?”

“皇上也真是有够‘爱屋及乌’的,当真是妻不如妾,妾不如那啥吗…也不怪皇上被迷得神魂颠倒,美成那样,哪个男人又能不爱的?”

既是满朝文武和所有诰命夫人都需要进宫朝拜的大日子,陆明萱作为四品恭人,自然也不能例外。

哪怕她如今肚子已经很明显,哪怕她自昨日得知了凌思齐在大街上做的事后,一颗心便跌到了谷底,为凌孟祈接下来的处境担忧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偏他又一夜未归,如今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她依然不得不一早便起来,按品大妆了进宫朝拜。

可巧儿就赶上凌思齐在宫门前的种种做作,陆明萱当即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这个畜生,猪狗不如的东西,老天爷怎么不劈一道雷下来活活劈死了他?他到底知不知道,他这样做别人会如何且不说,单凌孟祈就有可能会被他害得身首异处,死无葬身之地?

果然凌孟祈上辈子挖了他家的祖坟,这辈子生来就是还债的,自小儿受尽凌虐也就罢了,如今更是连性命都要搭上吗!

那一瞬间,陆明萱甚至生出了要让丹碧立刻弄死了凌思齐的冲动,连众目睽睽之下都顾不得,怕吓坏了腹中的孩子,伤了阴鸷什么的就更顾不得了,凌思齐做老子的不心疼儿子,她心疼自己的男人,要让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男人被这个畜生害死,她却什么都不做,她做不到!

附耳过去,正要问丹碧有没有什么法子能立刻人不知神不觉的弄死凌思齐,变故忽然就发生了,凌思齐口吐鲜血,死在众目睽睽之下了。

陆明萱先是觉得痛快觉得解气,随即便如曹指挥使一样,气急败坏的都要疯了。

凌思齐临终前的话别人或许没听到,也或许听到了也当没听到,她却是完完全全都听到了的,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佩服安国公的老谋深算心狠手辣,还是该为凌思齐感到可笑与可悲了。

他这般不管不顾的心甘情愿被安国公利用,她约莫能想来他的想头,就是想为当年的事报仇雪耻,让罗贵妃为当年的背叛悔不当初且付出代价,只看他早年对凌孟祈的丧心病狂便可知,这人早被当年罗贵妃的背叛弄得失了人性,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与偏执狂,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畜生了!

却没想到,他自以为自己是螳螂罗贵妃是蝉,原本与他一条战线的安国公却早打定了主意要做黄雀,这不才一利用完他,便立时结果了他,让整件事至此变得真正的死无对证了,——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他这一生,的确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笑话儿!

可他自己死了倒是一了百了了,凌孟祈与她却还想继续活下去,还有他们的孩子,经过方才之事后,皇上震怒之下,还肯让凌孟祈活着吗?

陆明萱一颗心因巨大的愤怒与恐慌砰砰直跳,她腹中的孩子似是感觉到母亲的情绪狂乱,也跟着大动起来。

她忙双手抚在肚子上,在心里默默的安抚了孩子好一会儿,直至孩子安静下来后,她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在这当口,她和她腹中的孩子可不能再出什么事了,若她们母子也出了事,凌孟祈就真是活不下去了!